错登科—— by小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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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湛闻言一震,他只知楚青崖身上佩有一个象牙球,却不知来处。
听两人言下之意,竟是……
江蓠执着地望着王兴,后者叹道:“陈年旧事,逝者已矣,不必再谈。”
大长公主却问:“江夫人,你夫君是何人?现在何处?”
江蓠朝她跪下,磕了三个头,“回殿下,我夫君是原先璧山县丞的养子,先帝做楚王时,他从龙有功,后来蒙恩当了刑部尚书,先帝驾崩前将他升入内阁,让他辅佐幼主,现下正带着朝廷的军队去干江削藩。他与先帝情谊甚笃,别无所求,惟愿完成先帝遗志,为国为君从无二心,是个秉性忠孝的人。”
她顿了顿,沉声道:“我曾问起过他是否想寻找亲生父亲,他说养父母供他长大成人,他便只认这两个。而且我们不打算生育子嗣,他只有一个姐姐,我只有一个妹妹,五服之内没有同宗做官。”
大长公主听到这里,露出古怪的神色:“你年纪轻轻,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江蓠依然伏拜在地上,不敢起身,“我既向您做出承诺,便能做到。敢问公主可知晓这对像牙球?”
薛湛在她身后静立良久,忍住胸口酸涩,替她求道:“母亲,倘若您知道,儿子请您说出来,她不是外人。多亏了她,我们才能找到暗道入口。”
大长公主见儿子孤零零地站着,眼中一片落寞,暗叹造化弄人,将旧事道来:
“二十六年前,我刚嫁进薛家,有一天父皇来探望我,顺便让王总管去内务府领了料子,雕一对信物。原来父皇在白云居看上了一个舞姬,让她有了身孕,在京城买了座宅子安置她,可那舞姬命薄,难产死了。我从未见过那孩子,想是父皇让宫卫把他抱去别家养,让他远离宫闱纷争。”
薛湛道:“母亲可还记得弘德元年的殿试,有个十五岁的解元被大舅舅排在进士最后一名?”
大长公主惊愕道:“竟是他?……我还当只有我知道,定是你几个舅舅都知道了。大皇兄最不能容人,他知道有个弟弟才华横溢,定要想法子打压他。”
原来楚青崖不止遇上了作弊!
江蓠暗暗感慨,这狗官真是运气全用在娶妻上了。
“多谢殿下相告。”
“江夫人,你不用战战兢兢的,父皇若是在,定不愿看到同室操戈。不管那孩子现在是平民百姓,还是身居庙堂,我都当他不是萧姓子孙,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你眼前这几个人都不会把这事说出去,放心。”
江蓠得了这个回答,一颗心才落进肚子,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整理衣衫站起身,又想起一事:“为何当年殿下的父皇不把他抱进宫里找个养母?便是奴婢生的孩子,历朝也是养在宫里的。”
大长公主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王兴忽然道:“我猜是因为那孩子的母亲是外族人,血脉不纯。宣宗南征北讨,大军带回了不少俘虏,白云居那会儿有几十个胡姬呢。”
“您见过我夫君的生母吗?”
“没见过,听人说生得极美,皮肤很白,穿得很少,身段很妙,天上掉下来的一般,但凡是个男人就移不开眼。她跳舞时脚上拴着金铃铛,总是响,脚不动也响,很是新奇。”
江蓠和薛湛对视一眼,他从皮袋里拿出一枚铃铛,正是假公主屋中鎏金松树上的。
“是这样大小的铃铛吗?”
“真不知道。”
江蓠又问:“王总管,那个诃士黎和他主子,长得什么样?”
“男的四十多岁,长相很普通,左边的太阳穴有颗痣,看上去读过书,很儒雅,很和气,会武功。女的每次都蒙着脸,我们没见过真容。”
“诃士黎常在京城吗?”
“不常在,他好像常去永州。”
“去年的八月上旬、整个七月,他在这吗?”
王兴认真回想,“不在,他没取过我的血。”
“去年三月他在不在?”
“好像是在。去年冬月他不在,腊月回来了。”
江蓠对薛湛道:“就是桂堂的秋堂主了,我早料他在京城做生意,却不知是这么大一桩生意。桂堂三个易容师,两个在丰阳被抓了,还有一个恐怕就是假扮王老板的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谋划一番。”
薛湛肯首,“母亲,委屈您和两位伯伯在这里忍耐几日。”
大长公主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把你妹妹照顾好,还有……”
她压低声音,“娘可看不得你受委屈。”
他蹙眉:“没这回事。”
春风自东海吹来,绿意染遍了干江两岸的群山旷野。九曲河道蜿蜒在平原之上,马蹄踏过摇曳的芦苇,溅起浮着桃花的河水,迎着一轮暖阳朝东面的城池奔去。
三日前,朝廷的十万军马驻进干江省界,派了一队先锋开路。齐王亲笔写下的书信已由鹰隼送至梧州的王府,楚青崖命人抄录数份,钤了从齐王行李中搜出的玉印,又自上而下加盖了文华殿大学士、中军都督府和镇远将军的官印,用飞鸽传入干江的三司衙门、府衙门,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齐王谋逆之事公之于众。
这封罪己书上写明了齐王十几年来是如何扩招府兵、勾结官员、擅离封地意图借兵、利用科举舞弊培植党羽的,显然经高手润色,文辞工整流畅,沉痛质朴,结尾流露出凄凄悔悟之情,又兼有对世子和封地官员的谆谆嘱咐,令人不忍卒读。
回音来得很快,第一位知府带着下属州县官员出城远迎,急于撇清自己与叛党的干系,请军队穿城而过。此地名为泰陵,三位朝廷大员在城西郊的驿馆歇下,收到了藩司和按察司的急报,在民间议论纷纷的时刻,客房里却烹茶下棋,好不安闲。
“禀告大人,齐王府的信刚送来。”玄英将竹筒打开,取出信纸双手奉上。
楚青崖指尖拈了枚黑子,思索后落在盘中,方才接过信,极快地扫了一眼。
对面的薛都督低头一看棋盘,笑道:“哎呀,不必再下了。早就听闻阁老是此中国手,惯会出奇制胜,四两拨千斤,薛某可想不出起死回生的计策。”
楚青崖忽略奉承,开门见山道:“今早收的回函,干江的布政使向朝廷请罪,说自己治下不力,昏聩无能,不能阻止齐王在省内敛财募兵、私自加重赋税。按察使已下令彻查向齐王行贿的官员,去过伏牛观的,有一个算一个,先抓再审。”
他把信纸往桌上一拍,冷哼:“早干什么去了,如今跪得比谁都利索。”
薛都督问:“都司衙门竟没回函?”
“这里的都司更是奇了,衙门里从二品的同知兼任亲王护卫指挥使,腊月里私自上的任,这封信上说他要带世子来泰陵东边的苍水县,与我等一手交小的,一手交大的,领着五万府卫和七万卫所士兵,以保护世子安全。”
楚青崖不满地眯起眼,“他以为朝廷是在同他做买卖吗?敢带这么多人威慑,看来陈灌麾下靖北军的威名还是差了些。”
大燕的亲王位高权重,可对封地内一些文武官僚肆意任免,也可招募府兵,但人头有限,五万已大大超出祖制。先帝在位时,接连处死了两个造反的亲兄弟、一个堂兄,放着齐王没动,一来是因为齐王畏惧先帝手段,明面上只是疏远,并不硬碰;二来先帝重情义,若非触了逆鳞,他不会对唯一活在世上的亲哥哥动刀兵。
可先帝一死,牛鬼神蛇都上了台面,小皇帝刚践祚,若不用些厉害的手段,就无法使天下臣服,但若手段太厉害,会使凋零的萧姓宗室寒了心。
楚青崖意在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此事,用完齐王招降后,夷平王府,把他终身软禁在府牢里,悄悄地找个机会斩草除根;再把小世子送回京城,度其心性,在宫中教养成人后降封为郡王,送到偏远之地,或废为庶人。至于干江毫无作为的三司使,铁定都要押上京听候发落,他已有了合适的人选填补空缺,此前已上书给小皇帝。
“薛大人,明日劳烦你与陈将军在郊外检阅部众,世子一行人已在路上,再过两日就到了,咱们这十万人绝不能叫人看轻。”
薛都督平时看着闲散,其实是最精明油滑的一个人,“自然要整肃军容,这是朝廷的脸面。我听陈将军说,您叫他点的兵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个个能以一当十,这里的兵都没上过战场拚命,况且头领被捉,缺乏士气,是不能与我军相提并论的。”
他话锋一转,揣测道:“青年人血气方刚,没有家小要养,想必阁老在朔州时已替他们做好了打算。阁老是想让这些人在此处安顿下来,替换一部分卫所士兵吗?”
楚青崖抓起棋盘上的黑棋子,“哗”地一声放入棋奁,“薛大人耳聪目明,本官佩服。不仅要换小卒,也要换头羊,干江都司不服朝廷管束,私通藩王,需得除旧迎新,杀一儆百。这新任的指挥使么,要能干实事,能孚众,与齐王故党针锋相对,最要紧的是……在干江没有任何根基。”
“这样的人可不太好找啊!”薛都督笑道。
楚青崖端起茶杯,唇角勾起丝笑,“如薛大人所言,本官最擅长的就是四两拨千斤,等圣旨一到,天下尽知。”
“那薛某就等着了。”
薛都督离开后,楚青崖独自坐在窗前,悠悠然焚香品茶。
窗外春意盎然,新绿满眼,一只粉蝶停栖在嫩生生的葡萄藤上,翩翩然扇动翅膀。他突然记起卧房的衣箱里也有一件蝴蝶纹的绿裙子,是春天的衣裳,从来没看她穿过。
正想像着佳人在花园中轻罗小扇扑粉蝶的美景,窗下“咻”地蹿过一个影子,楚青崖探着脑袋一瞧,只见一条蓬松的大尾巴露在灌木丛外。
他眼疾手快地射了枚棋子过去,那小畜生一回头,却是只半大的赤狐,尖尖的耳朵,圆圆的眼儿,朝他凶恶地龇牙,躲进了三尺高的杂草里,钻进墙洞逃走了。
“莫非是夫人的真身,怕我在外娶十八房小妾,所以察视来了?”
楚青崖这么想着,喝了口茶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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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好的,我喜欢我小舅妈(裂开.gif)
女儿在外头还是很给狗狗面子的~
之前有同学坚信狗爹是教授爹,但是回头看15章,狐狸妈那句话并没有说完,她隐藏了一个绝对不能乱说的身份,“薛家旁支”是放迷雾弹。薛祈虽然贵为侯爷,但并非私下里对女儿都不能说。44章店铺伙计说得很清楚,那么大的象牙料子极其难得,而王总管是公主的陪嫁,他服务于皇家而非驸马。46章狗说献宗不喜欢他,原因他不想深究,自己其实隐隐有猜测了;56章女主跟男配见他爹,非常重要,因为狐狸妈说狗的眉眼随爹,如果长得像侯爷女主肯定会发现。
二月廿三,齐王府的护卫指挥使率十二万人马,送小世子萧宝渝来到苍水县城外。
是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微风吹动河畔丝丝垂柳、漫漫杨花,若非两岸俨然对峙的骑兵,这大好春光足以让人心醉神迷。
朝廷削藩的军队清一色黑甲,干江省内的卫所兵、府兵和伏牛卫则是青衣银甲,站在西岸的小丘上眺望,昊昊日光下一片肃杀的亮银,煞是威严。
楚青崖让陈灌把囚车中的齐王请下来,双脚套上锁链,犹如牵羊一般牵到河边。
自打正月十二在朔州被抓,萧铭就没自己迈开腿走过路,此刻巳时刚过,日头刺得他紧眯双目,踉踉跄跄被人拽着朝前方的空地走去。他身着单衣,被发跣足,萎靡灰败的脸色就连天上的太阳也照不亮堂,士兵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有的嘲笑有的怜悯,还有的震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陈灌抖了抖绳子,催他走近渡口,挑开信笺上的火漆封,运起内力,扬声宣读起小皇帝亲笔书写的驾帖,将齐王的罪状一一细数。
“……其一,缴纳贡赋以次充好,敷衍草率;其二,数番推阻拒不朝觐,欺君罔上;其三,煽惑学子大行舞弊,败法乱纪;其四,私离藩地利诱边将,大逆不道;其五,残害忠良暴戾恣睢,丧天害理。朕念宗室凋敝,夜告祖庙,卜问吉凶,赦其死罪,削爵夺地,着干江藩司、都司与梧州卫看管,终身不得出府,牵连人等,俱依国法处置。其独子年幼,朕命其上京伴读,入武宗嗣,承祖宗之训。血脉之亲,不可废也,若其秉性纯善,当封王列土,以保大燕国祚。”
浑厚的声音在河面上飘了几个来回,对岸兵阵略起喧哗。楚青崖骑在马上冷眼观之,绯红的衣袂飘荡在春风里,落了几片轻软的柳絮,以手掸去,又有几片随风吹拂而来,他捉住一片,对着吹了口气,它才悠悠落在摇曳的青草上。
刚吹完,大风骤起,白茫茫的柳絮如鹅毛大雪洒将下来,身后的薛都督强忍喷嚏,在衣服上拍打着,低声道:“阁老见笑,我一闻这个就要咳嗽。”
楚青崖望着对岸分成两列的士兵,随手折下一截柳枝,慢条斯理地揪着叶子,“‘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这柳树一年之内顶多扰人一个月,等春天过去,就安分守己了。薛大人,你眼力好,瞧对面那位李指挥使,是单独带着世子过来么?”
薛都督在眉骨下搭了个凉棚,定睛远眺,“嘿,还真是!他两个要乘船渡河。”
河东岸人心惶惶。
帐营前分出一条道,齐王府的护卫指挥使抱着萧宝渝,面色阴沉地策马走到河畔,审视着两侧神色不安的士卒。这些人夙夜兼程,总算在朝廷定的日子赶到苍水县,目的是用世子将王爷换回来,保得一条命。
李指挥使受过齐王大恩,对他忠心耿耿,带来的这十二万人里,有的是州卫旧兵,有的是用银钱招募来的新兵,堪堪对得上朝廷派来削藩的十万人。若所有人拚死苦战,还有三分胜算,但眼下齐王被活捉,还闹得整个省都知道了,见风使舵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只有都司衙门默许他放手一搏。
他为自己捏了把汗,召来一个伏牛卫,低语几句,点了点头,又看向怀中身穿白衣的小世子,目中闪过一丝凄色。
驾帖念完,陈灌的声音远远传来:“陛下大仁,尔等还不快将萧宝渝奉上?放下兵器,不要负隅顽抗,尚有一条生路!”
李指挥使早就听闻靖北军的威名,见对岸严阵以待,骑兵个个威武不凡,咬咬牙对世子道:“小王爷,等会儿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要害怕,属下誓死保护您。”
“李叔叔,那个人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叫我去京城吗?”萧宝渝扬起脸,使劲伸着脖子,待看到远处的人影,乌黑的大眼睛一下子溢出泪水,“那是爹爹吗?爹爹怎么被抓起来了?李叔叔,你快让他们放了爹爹吧,我跟他们走!”
李指挥使摸摸他的脑袋,哽咽道:“好孩子。”
他带着萧宝渝跳下马背,登上一条独木舟,解了绳子,展臂持桨划去。
小舟狭窄,只能容两人,如一片柳叶随波飘流,不一会儿就飘到了河中央。青天白日下,李指挥使把腰间的佩刀往河水中“扑通”一丢,弃了船桨,跪在船头对岸上喊道:
“楚阁老容禀!下官追随王爷多年,自知铸成大错,但王爷对下官恩同再造,使我一家老小免于饥寒,下官愿为王爷肝脑涂地。都司衙门收到王爷书信,下官便自请带兵护送世子前来,此举是为了保证世子和王爷的安危,以免有人违背圣意,半途行刺。楚阁老,您是两朝重臣,位份在军中最高,下官请您亲自将世子带回,只要您在下官面前立誓保世子平安、在王爷回梧州后不伤他性命,下官愿取您的佩剑,在您面前自刎,尸身沉于江中!”
薛都督听了,扭头问楚青崖:“阁老,您看……”
楚青崖大感诧异,“这姓李的脑子坏了不成?本官是文臣,身上哪来的佩剑?”
他一抬手,指了指芦苇荡,玄英策马上前,耳语道:“大人,兄弟们已安排好了。”
“备船。”
“大人当心。”
楚青崖纵身跃下马背,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渡口,与陈灌对视一眼,向齐王道:
“您这下属就跟您儿子的爹似的,忒操心。”
萧铭气得面皮发紫,徒劳地挥着绳索:“你胡说!你,你……咳咳……你别想害我的宝渝……”
他捂着胸口咳嗽,楚青崖瞟他一眼,哂道:“难道您那娇生惯养的儿子是什么宝贝?”
说罢便召来一名薛都督手下的京卫,两人一起登上木船。
不多时,船驶出渡口数丈远,两岸青山相对,碧波荡漾,河水倒映出船头红影,两袖飘飘,束带当风,宛如一只展翅待飞的凤鸟。
李指挥使的船在河中飘荡,对方的船越划越近,那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李大人这几句话,真可谓滑稽至极!本官原以为你敢带兵和朝廷叫板,是个智勇双全之辈,凭头脑在王府谋得差事,不料却是三清祖师开恩,让你主子有眼无珠,才叫你这等愚钝武夫捡了便宜。官做到从二品,连场面话都不会说,真叫本官大开眼界!
“罪人萧铭已被削去王爵,他算个什么王爷?你交给朝廷的又是哪门子世子?圣旨已下,你口口声声暗指本官阳奉阴违,欲置二人于死地,挑拨离间,其心可诛!你一个本就该处以极刑的罪臣,有何资格让本官当面立誓?还想自刎,死得这么容易,前年在江东被五马分尸的那位郡王怕是要掀了棺材板,骂本官收了你的贿赂!”
那艘船已然逼近,李指挥使木然听着,右手扣住船舷稳住身形,丝毫不惧,“那阁老为何前来?”
说话间,手上一枚玉扳指悄然落进水中。
他将萧宝渝往前一推,那孩子满脸是泪,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他,红着鼻头,眼神惧怕。
“宝渝,跟这位大人走,他既然有诚意来接你,是不会伤你的,他会陪你去京城。”李指挥使仰望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不过片刻便垂下头,眼中透出一丝决然的狠意。
“本官为何来?”楚青崖冷笑一声,“自是——”
话音未落,他袖中飞出一抹黑影,闪电般射向对方面门,李指挥使侧身一避,掌风将那东西甩了出去,“啪”地砸在船尾,却是一截光秃秃的柳枝。他心中惊呼不妙,伸手欲拉萧宝渝,刚抓住一片衣角,只见一条长鞭以雷霆之势破空而来,卷住那孩子的腰,将他“嗖”地一下拽到了几尺开外的船上。
这声东击西的一招让李指挥使再顾不得伪装,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刀,破釜沉舟地大吼:“别想走!”
“李叔叔!”萧宝渝哭叫道。
“世子别怕!”李指挥使扑到船头,突然之间,冷汗从额上滚滚落下。
他看见水里升起了一丝殷红。
那点红色很快扩散开来,越来越浓,血腥气钻进他的鼻子里。
而后,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浮了上来,腹部开了个狰狞的豁口——正是他派去水下设伏的府兵。
……他本想在河上劫持阁老,挫挫朝廷的锐气,趁军中混乱一鼓作气渡河开战。
没等他大叫出声,两艘船周围的河面犹如被炮仗炸开,八个人影霍然从水下跃出,借力在船舷一蹬,就在水面乒乒乓乓地交起手来,刀光剑影寒气森森,缠斗得好不激烈,哗哗溅起的水珠在晴空下氤氲出一道彩虹。
楚青崖一手拎着萧宝渝,一手收回长鞭,高声对李指挥使道:“本官来此,自是为了让你坐实谋害朝廷钦差的大罪,好在这里把你就地正法!”
那边有个缁衣卫一刀搠倒敌人,举臂一丢,“大人接着!”
楚青崖伸手,那枚掉在河里发号施令的玉扳指落在掌心,他对着日光一看,成色甚好,做物证充公可惜了。
“叛党一个不留。”他下令。
身后的京卫正全力划桨返回,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此时两个缁衣卫在水下扔了用来呼吸的芦苇杆,跳上船与李指挥使斗在一处,而河上的府兵寡不敌众,接二连三成了刀下亡魂,水面血红一片。
萧宝渝一个八岁的孩子,何曾见过这等残忍的场面,吓得都不会哭了,在陌生人怀里战战兢兢。等船开离丈许远,楚青崖放他下来,正要从袖中掏出一块饴糖哄他,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扑”地一声闷响,那孩子眨了下眼,愣愣地低头。
他的胸口冒出一截箭尖。
楚青崖立时扶住小小的身躯,翻过来一看,背后手指粗的箭身上绑着一块玉佩。
京卫焦急地指向水中一个府兵:“大人,是他射的弩!”
“他自尽了!”水中的缁衣卫喊道。
那府兵还举着右手,颈间喷着血,黝黑的脸带着诡异的笑容,被水波吞没。
船上的李指挥使才反应过来,痛吼道:“你这个叛徒!叛徒!”
他激动地要扑到水里质问,被两个缁衣卫钳制住,向岸上痛哭流涕:“王爷,我对不住你——”
寒光蓦地闪过,一颗脑袋横飞出去,“噗通”沉入河中。
血从断面激喷出来。
“拖凶手上岸。”
楚青崖半眼也没看身首异处的李指挥使,暗恨自己疏忽,抱起孩子对京军喝道:“故齐王府卫抗旨不遵,阵前杀了萧宝渝,公然谋反,其罪当诛!”
“爹爹……疼……”萧宝渝的胸口汩汩流出鲜血,瞳孔渐渐散了,吐出最后一口气。
小舟顺风而行,好似只是一瞬便到了岸边,楚青崖蹙着眉,抱着余温尚存的尸体走上草地,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萧铭看不清河上的争斗,却听见了那一声高喊,恍惚了良久,眼看那人抱着孩子走到跟前,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发出一声椎心泣血的大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铁链哗哗作响,连陈灌都差点没拉住。
“宝渝,宝渝!”
两道热泪从他脸上滑下,他伸出双手,又拚命摇着头,往后退去,抖着嘴唇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楚青崖把尸体放在地上,默然站在一旁,萧铭披头散发地走了两步,双膝一软,跪倒在草地上,颤着手摸上儿子染红的白衣。
“孩子,我的孩子……”他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他是个好孩子啊,他什么错都没犯过,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我的宝渝……爹爹给你买了木偶,你睁开眼看看啊,爹爹只有你了……”
萧铭涕泪横流,贴着儿子冰冷的小脸,像从前一样轻抚着他的胸口,绝望的眼泪浸湿了乱发,“是爹不好,爹不该出远门……宝渝啊,爹对不起你……不疼了,不疼了……”
哭了一阵,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捶着自己胸口,剧烈地喘气:“一定是你干的,是你!你要报复我就把我千刀万剐啊,为何要我儿子来偿命啊!”
楚青崖冷冷道:“你好好看看箭上绑着的玉,这是谁的?本官怎会有此物?分明是你养了条听命于外人的白眼狼,见朝廷要保你儿子的命,怕他讲出几句你誓死不肯说的话,忙不迭封口。”
自齐王在丰阳被抓后,即便用酷刑恐吓,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最要紧的秘密,比如冒充大长公主的女人到底是谁。
萧铭抬起儿子的尸身,触到两寸长的箭柄,泪如泉涌,嘴里念念有词,“爹轻轻的,不会弄疼你……”
待看到那块玉佩,他面上刹那间血色全无,满眼不可置信,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僵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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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上班时不要说笑话
宋·曾巩《咏柳》: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形容人得势狂傲会倒霉。
齐王是个好爸爸好老板,但智商不适合创业
风吹过,野草沙沙摇晃,鲜血从他散乱的袍底蔓延开,在阳光下红得刺目。
萧铭瘫坐在一滩血里,神情渐渐转为麻木,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把玉佩一扔,手掌用力拍打着地面,浑然不觉被石头划破。
他一边笑一边流泪,好像觉得这是极滑稽的一件事,望着虚空中的幻影,声嘶力竭地质问:“我哪里欠了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你竟如此对我!你早就想害死我们父子俩……哈哈哈……你杀了他,你会有报应!你们都会有报应,哈哈……”
他又抱起萧宝渝,捧起那张沾了血的小脸,摸过眼睛、鼻子、嘴巴,近乎疯狂地对楚青崖嘶喊:“你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脸!哈哈哈哈!下一个就是你,我们都不得好死!哈哈!”
“是谁杀了他?”楚青崖没看出什么名堂,蹲下身,紧盯着他的双目。
萧铭把儿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他睡觉,阴鸷古怪的笑容让一旁的人都毛骨悚然,“是你,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宝渝……你的死期快到了……”
楚青崖丝毫不惧他的诅咒,捡起地上的玉,拿到一边细细端详。这是极难得的南浦翠玉,中间有个小圆孔,穿着红绳,一面刻着三皇之一的伏羲,人首蛇身,左牵牛,右牵马,取的是“豢养牺牲,伏牛乘马”的典故,另一面有一轮圆月、江水和松树。
“这是‘干江月照伏牛松’,”薛都督插嘴道,“梧州的风景名胜,我家里还挂着一幅先帝赐的古董画,画上和这个差不多。玉是小孩儿戴的平安扣,我堂侄儿侄女也有这么一块,非得王侯世家才用得了这料子。”
好巧不巧,前不久在丰阳,江蓠描述过一块纹样相同的玉佩,藏在慧光寺地下的暗室里,还压着一张梧州邸店的回条。
这玉不知是不是从京城寄过来的。
射箭的人把它挂在箭上,就是为了让萧铭看出是谁干的。
楚青崖瞥了眼地上疯疯癫癫的男人,“就他这样,还望子成龙?”
又长长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薛大人,事态有变,要劳烦你做两件事。一则,派兵将他火速带回京,小孩儿拿冰棺装了,待陛下定夺后下葬。既然陛下留萧铭一命,本官就不能让他在干江继续待着,免得父子俩都死于非命——你的部下可是亲眼看到这里有人行刺他儿子。要他在梧州终老,必须在扫清叛党之后。再则,你去对岸捉个府卫亲信,问问这孩子是谁生的,玉是谁给的,一旦问出便传书给我,问不出就罢了,不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