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前夫贵极人臣by香筠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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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泠香忙着收拾画像,根本没?注意外?面。
许氏在厨房备菜、和面,松云给?人送货去了,回来见到梅泠香把章鸣珂和袁氏的画像都卷起来,快步走?进灶房,二话不说往灶膛里塞,齐齐问:“这是?怎么了?”
玉儿也问:“阿娘为何要烧爹爹的画像?”
小孩子不懂事,梅泠香怕她乱说话。
把画像塞入灶膛点燃后,梅泠香便侧过身,双手搭在玉儿小小的肩膀上,与她平视,温声叮嘱:“玉儿,你有阿娘就好,不需要爹爹。往后切莫再叫错人了,记住没?有?”
她语气比平日里严肃,玉儿知道这是?该听话的时候,便懵懵懂懂点头:“玉儿记住了。”
梅泠香松一口,拉着玉儿的手,从小杌子上站起身,望着许氏和松云:“他没?死,还来了云州,和沈大哥一起来的,现下应当?是?在沈大娘家?中。袁太太应当?也安然无恙,是?好事。”
最后一句,是?真心话,也是?她宽慰自己的话。
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一切变得?与前世不一样了,大家?的处境都比前世里好,而且都是?玉儿出生?以后的事。
梅泠香留意到许氏和松云诧异的神情,没?去想接下来该如何面对章鸣珂,她心境平和,侧身轻捏玉儿小脸,笑意粲然:“玉儿,你可真是?阿娘的小福星。”
言毕,梅泠香去洗洗手,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都是?玉儿爱吃的。
还特意给?玉儿做了一碗长寿面,细白面丝浸在油亮香浓的鸡汤里,玉儿吃得?欢欢喜喜,也顾不上去想爹爹的事了。
沈家?院子也不大,章鸣珂进去才发现,根本没?有他和泓儿能住的屋子。
只是?,他脑中还存着疑问,暂且不想走?,沈毅和沈大娘留他用膳,他便颔首留下了。
沈大娘不知沈毅今日回来,家?里菜不够,这会子去买,好菜好肉肯定都没?有了。
虽不知章鸣珂和那男娃的身份,但看气质也知非富即贵,沈大娘不敢怠慢,便使唤沈毅去隔壁沈家?借些菜肉来,她回头再算钱。
沈毅出门后,沈大娘对着章鸣珂两个,大眼瞪小眼,总觉局促。
便自顾自找些话题,打破凝滞的气氛。
沈大娘朝隔壁院子望一眼,笑道:“我?们小门小户人家?是?这样的,东家?借点酱,西家?借点肉,是?常有的事儿,那家?的小娘子是?个很好的人,姓梅,可惜命运捉弄,她夫君在战乱里亡故了,一家?子孤儿寡母,哎。”
听到沈大娘说梅泠香的夫君亡故,章鸣珂唇角微微颤动,没?说话。
“瞧我?老婆子这张嘴,说着说着扯远了。”沈大娘讪笑着,把话题拉回来,“今日是?她家?闺女生?辰,又是?乞巧节,家?中必定买了好些菜肉庆贺,我?这才让沈毅过去借些来应急。原本她叫我?今晚一起去过节的,我?就没?多准备。”
说话间,沈毅已取了东西回来。
沈大娘松一口气,拿着菜肉便进厨房加菜去了。
章鸣珂目光不经意朝院墙那边一瞥,若有所思。
今日乃是?七月初七,沈大娘说,是?梅泠香女儿的生?辰。
同?沈毅说话的时候,章鸣珂忽而想起一件不起眼的旧事,打断他道:“沈毅,大娘寄给?你的那些家?书?还在不在?”
他记得?曾给?沈毅读信时读到过,关于邻居家?小娘子生?产之事。
章鸣珂语气郑重,像是在问沈毅什么排兵布阵的大事,将沈毅唬得一时?忘记应声?。
错愕一瞬,沈毅磕磕绊绊应:“在,在京城,属下没带。”
显然,章鸣珂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眉心肉眼可见地蹙紧,眼中隐忍薄怒:“那么?重要的家书,你为何不随身带着?”
重要是重要,可要那都是两三年前的家书了,要他随身携带,会不会太苛刻了些?
主?子说他错,他便是错了,沈毅是绝不敢反驳的。
“属下,属下并非不孝,统共就那两封信,属下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断然没敢忘记母亲的教导与叮嘱。”沈毅细细斟酌着措辞,不敢露出任何轻狂模样,让章鸣珂以为他是个不孝子。
对?他的回?答,章鸣珂似乎很?满意。
章鸣珂眸光微闪,放松坐姿,身子略后倾,虚虚靠在椅背上,指骨轻扣扶手:“你既如此说,本王便考考你。”
说话间,他抬眸朝窗外望去,听起来平淡的语气里,涌动着沈毅听不懂的情绪:“你说说看,沈大娘寄给你的第一封家书里,都写了信什么??”
沈毅没多想,真以为章鸣珂是在考教他。
略回?想,他便将信里大致的内容复述出来。
包括沈大娘骂他的话,叮嘱他不要惹是生非的话,还?有邻家小娘子早产的家常。
章鸣珂一下一下敲着扶手,当沈毅说起梅泠香早产的只言片语时?,他动作明显缓下来,悬起的手指,久久未落。
凝神半晌,沈毅说完了,章鸣珂才回?过神,嗓音微涩,淡淡应:“嗯,看得出,你没夸大其词,确实是把大娘的教诲放在心上的。”
七月初七,乃是玉儿?三岁生辰。
沈大娘给沈毅的家书里提到,梅泠香未到产期,提前一个月生下的玉儿?。
算算日子,玉儿?必是他的骨肉。
和离之?前,他才送完货回?闻音县,夜里对?她不依不饶,情难自已,还?戏言,要往她肚子里塞个小娃娃。
从?前那么?多次都没动静,那一回?,他其实也没想过能成,不过是放不开她,找个借口厮缠。
没想到,那最后的一夕贪欢,竟意外地结了果。
章鸣珂肩膀微颤,眸中情绪纷涌,他深吸一口气,闭目按捺。
用罢午膳,巷子里传来欢声?笑语。
从?那些嘈杂的稚语里,章鸣珂分明辨出玉儿?的声?音。
他的女?儿?,近在咫尺,他却不能轻举妄动。
因为,梅泠香不想让孩子认他这个爹。
孩子的事,章鸣珂自然是要去问个清楚的,但见梅泠香之?前,他想先见见玉儿?。
章鸣珂略沉吟,冲正在认真练字的李岳泓道:“泓儿?,好?些孩子在门口玩,你也歇歇,出去和他们一起玩。”
“王叔,泓儿?今日的字还?没练完,练完再出去,再说他们玩的那些幼稚游戏,泓儿?也没兴趣。”李岳泓似个小大人,语气有些无奈。
他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重任在肩,即便没人盯着,自己也从?不偷懒。
章鸣珂被他噎住,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那棍子打,他都没有这样老实好?学的时?候。
对?小大人说话,章鸣珂索性不拐弯抹角:“你出去,想个法子把玉儿?引过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你父皇要责罚你的时?候,王叔替你解围。”
李岳泓很?少有惹父皇生气的时?候,但母后私下同他说过,他虽是太子,却不会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往后父皇还?会有旁的儿?子,若有比他更受父皇喜爱的,也可能取而代之?。
李岳泓不需要宸王叔替他解围,但他需要宸王叔的人情。
他知道宸王叔在父皇那里的分量,他需要宸王叔不管任何情况下,都坚定选择他做太子。
几乎不假思索,李岳泓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经过章鸣珂身边时?,他还?同章鸣珂击了击掌。
“人小鬼大,不愧是大哥的儿?子。”章鸣珂望着李岳泓的背影,摇摇头。
不多时?,李岳泓领着玉儿?进来,交给章鸣珂:“王叔,玉儿?口渴了,我去给她倒杯水。”
再次看到玉儿?,章鸣珂更觉其玉雪可爱。
他没有哄小娃娃的经验,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朝玉儿?伸手:“你叫玉儿?对?吧?今日是你生辰?你阿娘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玉儿?知道眼前人不是爹爹,而是陌生叔叔,便不太愿意同他说话。
阿娘时?常叮嘱,要她不要同陌生人说话,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看出小娃娃眼中的戒备,章鸣珂轻叹一声?,语气尽量温和:“我住在你沈大娘家里,是你沈叔叔的朋友,所以我不是坏人。”
说到此处,章鸣珂解下腰间龙纹和田玉佩,放到玉儿?小手里:“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上等?的和田白玉,玉质细腻,纹样也好?看,玉儿?想了想,收下了。
但她还?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调转足尖就想走,被章鸣珂扯住。
“玉儿?,叔叔送了你生辰礼,你是不是该回?答叔叔一个问题?”章鸣珂没给孩子时?间思考,俯低身形直接问,“你今日见到我第一眼,为何为唤我爹爹?你爹是谁,为何没在家?”
玉儿?也不懂,为何旁人家的爹爹都和阿娘在一起,就她的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来不出现。
“玉儿?没有爹爹。”玉儿?如实作答。
可说完之?后,她小眉毛又拧了拧,似乎有什么?问题想不通:“以前有的,阿娘说外公灵位后面那张画像,画的就是我爹爹。可今日阿娘把画像烧了,还?说我不需要爹爹。”
忽而,她双手捂住小嘴巴:“坏了,阿娘不让我乱说话的。”
她朝外头一看,见小哥哥捧着茶水来,她迈开小短腿,匆匆跑出去。
小孩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但也足够让章鸣珂拼凑出他想确认的一切。
原来,梅泠香对?外宣称夫君亡故,是真以为他死了。
一想到她给他画了张画像,挂在梅夫子的灵位后头,说不准每逢清明还?顺道给他上柱香,他便不由得齿根发痒。
不知该谢谢她,还?是该狠狠咬她一口。
不过,她既然以为他死了,又为何要把孩子生下来?
梅泠香在屋里忙着,时?而听听巷子里的动静,听到玉儿?的声?音,她便心里踏实。
等?她忙完手上的事,忽而惊觉,已有一会子没听到玉儿?的声?音了,梅泠香猛然站起身,大步穿过小院出来瞧。
若是往常,她也不担心,玉儿?不敢跑远,只会在附近几家串门。
可今日不同,章鸣珂就在隔壁,还?没走。
如今的他,让梅泠香看不透,她不知道章鸣珂会不会揣测或是打听玉儿?的身世,她怕章鸣珂会把玉儿?带走。
“玉儿?!”梅泠香左右望望,没看到玉儿?,赶忙扬声?唤,语气不由自主?透出些慌乱。
话音刚落,她听见玉儿?应声?:“阿娘,我在这儿?!”
伴着轻快的脚步声?,玉儿?从?沈大娘院门里跑出来,扑进梅泠香怀中。
梅泠香心口扑通扑通直跳:“你怎么?跑到沈奶奶家去了?沈奶奶家有客人,你别去顽皮。”
“阿娘,玉儿?没顽皮。”玉儿?侧身,朝院子里指指,“是那位小哥哥带玉儿?去喝水。”
哦,原来不是章鸣珂把玉儿?带进去的。
梅泠香悬起的心,倏而落回?原处。
她牵起玉儿?的手,叮嘱:“玩的时?候别跑太远,要让阿娘能听见你的声?音,知不知道?还?有,口渴了便回?来,阿娘给你舀水喝。”
母女?俩说话的声?音渐远渐低,章鸣珂坐在沈家,唇角悄然扬起。
一别熟年,她当真变了许多。
从?前,她心里只惦记梅夫子的病情,如今她有了新的软肋。
只不过,她待他还?和从?前一样无情,还?多了几分提防。
梅泠香回?来后,拿出几页纸,让玉儿?在她身边画着玩。
她心有余悸,不敢再让玉儿?单独在外面玩。
笃笃笃,有人敲响院门。
梅泠香抬眸,朝半开的院门望出去,认出是衙门里的蔡主?簿。
“梅娘子。”都是熟人,蔡主?簿径直走进来,看着一派斯文,眼神却透着轻慢。
过去几年,梅泠香与衙门里的人打交道不算多,也不算少。
战乱时?期,好?些逃难来的老弱妇孺,立女?户比往常容易些,梅泠香也孝敬了些银钱,想自立门户。
可旁人都容易办的事,到她这里就变难了。
被眼前这位蔡主?簿提点,她才知道,是谭知县的意思。
谭知县发妻病故,看上了她,想娶她做续弦,那时?玉儿?才几个月大。
梅泠香没同意,县衙倒也没在旁的事上刁难她,只是不让她落户,税银比别家多收两成。
人在屋檐下,梅泠香也能接受,便忍下来。
后来,谭知县亲自找过她一回?,无论她如何拒绝,对?方?都不软不硬顶回?来,梅泠香无法,便拿玉儿?做借口,说想等?孩子大些,问问孩子的意思。
拖着托着,便拖到前些时?日。
她不再想立女?户,可她想回?闻音县去,却需要办理?大晋朝的新路引。
谭知县又是卡住,不给办。
梅泠香想等?玉儿?生辰后离开云州城,恐怕难以成行。
眼下蔡主?簿来,不消说,又是来当说客的。
梅泠香自然不会答应,但她此刻多了一重顾虑,章鸣珂就在隔壁,她不想让自己难堪的处境被对?方?知晓。
当年她打了章鸣珂一巴掌,想必对?方?很?乐意看她落魄的笑话。
“蔡主?簿登门,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梅泠香摸摸玉儿?的脸,示意她继续画,自己则起身迎接蔡主?簿,给蔡主?簿倒茶。
蔡主?簿将带来的礼盒放到桌上,盯着梅泠香艳若桃李的玉颜,似笑非笑道:“我也是常客了,梅娘子何必这么?客气?拖了这么?久,想必梅娘子也知道我此番的来意,我就直说了吧。”
蔡主?簿把礼盒推到梅泠香面前:“这些是给玉儿?的生辰礼,大人等?你等?了三年,够有耐心,够尊重你了吧?回?闻音县,你恐怕是别痴心妄想了。大人说了,明日迎娶你过门,明日一早把喜服送来,你穿上便是。能做官太太,往后不必抛头露面,多好?的事,是不是?”
“民妇并未答应嫁给大人。”梅泠香怎么?也想不到,谭知县忍她三年,竟在这时?候,打她个措手不及。
“明日的嫁衣,还?请大人送给更适合的女?子穿。”梅泠香神情凌然高洁,不卑不亢。
“什么?更合适的女?子?大人觉得你合适,你就是最合适的!”蔡主?簿每回?来都要装斯文,早就装不下去了,扬声?道,“大人对?你是势在必得,明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言毕,他想到往后梅泠香会是谭知县的太太,他也不能把人得罪了,又放下身段相劝:“你也别怪大人逼得紧,要怪就怪那位多事的宸王,闲着没事从?京里跑出来,听说已经快到云州附近了,大人想着总得先把私事办了,才好?全心全意办公事不是?”
梅泠香想到今日的事,又想到沈毅在那里家书里提到多次的忠勇将军。
是了,沈毅一直跟着的便是章鸣珂,章鸣珂便是传闻中所向?披靡的忠勇将军,也是当今皇帝最倚重的异姓王,宸王!
怎么??谭知县因为宸王要来,才提前来逼迫她的?
章鸣珂还?真是会给她惹事,从?前如此,现下他们早已没有关系,依旧如此。
玉儿?画画不专心,听到了两人对?话,放下笔,跑到梅泠香身侧,推了蔡主?簿一把:“阿娘不嫁人,玉儿?也不需要爹爹,你欺负阿娘,你是坏人!”
“小兔崽子!”蔡主?簿不好?对?梅泠香无礼,对?一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小野种,还?是敢动手的。
他刚抬手,梅泠香便把玉儿?拉到身后挡住,面色发白:“蔡主?簿,小孩子不懂事,我代她跟你道歉。”
蔡主?簿脸色阴晴不定,梅泠香努力?挤出笑意,想先安抚住他:“成亲的事,也不是不能谈,能不能请谭大人亲自来一趟?”
她想当面跟谭知县说清楚,绝了他的念想。
哪知,蔡主?簿没了耐性:“呸,你是什么?身份,大人是什么?身份?大人娶你做续弦是给你脸面,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恐怕明日的娶妻就要变成纳妾了!”
对?寻常百姓,威逼利诱惯了,蔡主?簿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不听话的刁民,语气甚是唬人。
梅泠香确实被他吓得小脸苍白,玉儿?更是哇哇哭起来。
蔡主?簿以为这回?能把差事办好?,回?去领赏。
岂料,话音刚落,身后院门处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懒散淡漠:“谁家养的狗没拴好?,在这里乱吠?都吵到小爷了。”
谭知县官威大,想做的事多由手底下的几个小官出面,蔡主簿便?是其中之一。
云州城的百姓都知道?,蔡主簿做什么,代表的都是谭知县的意思,大家见着他,便?跟见到谭知县一样的恭敬。
这几年,谭知县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别说是被人这般戳着脊梁骨骂了。
当即转身?望过去,他沉着脸,眼?神?不善,打量着正迈进院门的年轻男子。
“你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蔡主簿没认出他是哪家的公子?,但从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也看得出,必是个家中不差钱的主。
许是隔壁县对梅泠香慕名而来的纨绔子?,有几个臭钱,便?以为能够英雄救美,博得芳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打梅娘子?的主意。”蔡主簿着急回去复命,按捺着脾气,想尽快把章鸣珂打发走,扬起下颌道?,“不妨告诉你,梅娘子?是咱们谭知县的人,这院子?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识相的,赶紧滚!”
蔡主簿出言不逊,章鸣珂脚步却未停,径直走到离他们两步远处。
章鸣珂仿佛没听见蔡主簿的话,目光淡淡落到梅泠香身?上?。
方才他自称“小爷”,令梅泠香陷入短暂的恍惚,脑中快速闪过驻云山桃花林里的一幕,快得她几乎抓不住。
他的语气,熟悉又?陌生。
朝她走过来时,周身?的气场,强大而矜贵,丝毫不见当年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望过来的眼?神?,叫人辨不清喜怒,平静无波,梅泠香的呼吸却倏而变得急促,面颊火辣辣的。
对视一瞬,梅泠香便?不着痕迹别开眼?,朱唇轻抿,窘迫又?难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是不想被他知道?,越是被她看个正?着。
“蔡主簿慎言,我与知县大人的事,尚无定论,私底下解决便?好,还请不要往外宣扬。”梅泠香瞥向蔡主簿,当着章鸣珂的面,她无法做到平日里的圆滑自如?。
就连单薄的脊背,也显得僵硬。
章鸣珂不动声?色掠她一眼?。
“往外宣扬”,梅泠香是在告诉他,他这个外人,不要多管闲事?
蓦地,章鸣珂目光下移,落到梅泠香身?后探出的小脸上?。
玉儿大抵是吓着了,下巴还挂着泪珠,望向他的眼?神?,像极了想要寻求庇护又?不敢的幼鹿。
“过来,叔叔给你撑腰。”章鸣珂朝玉儿伸手,“叔叔打架很厉害的,保证他不敢再欺负玉儿。”
梅泠香愣了愣,垂眸望向身?侧,玉儿赶忙缩到阿娘身?后去,小脸藏得严严实实,不敢乱看了。
没等梅泠香多想,便?听见章鸣珂沉声?冷笑:“蔡主簿是吧,不如?你滚一个给小爷看看。”
“嘿,你这小白脸,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蔡主簿看看梅泠香,再看看章鸣珂,若有所思。
章鸣珂连玉儿都认得,显然不是头一回过来。
再看章鸣珂样貌俊朗,蔡主簿顿觉自家大人被戴了绿帽子?,当场怒道?:“你们是不是背着大人,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我这就去如?实回禀大人,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这几年杀伐果断,章鸣珂已是许久没忍过这样的狗官了。
即便?当着梅泠香的面,他也一时没克制住怒意,攥了攥拳,厉声?唤:“沈毅,把这狗东西扔出去!”
下一瞬,沈毅直接从两家之间的墙头跃下来,抓起有些偏胖的蔡主簿,抡起来,扔沙袋似的扔出了院门?。
沈毅来得快,去得也快,出手干净利落。
没等梅泠香反应过来,巷子?里蔡主簿鬼哭狼嚎的声?音已远得听不太清了。
“哇,沈叔叔好厉害!”玉儿终于从梅泠香身?后钻出来,开心地直拍手,朝院门?方向望,“打得好,打得好!”
章鸣珂听着女儿的话,薄唇微抿,明?明?是他的功劳,倒是让沈毅出了风头。
罢了,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来日方长。
院门?外,李岳泓露出半边身?子?,好奇地往里张望,被章鸣珂抓个正?着。
“泓儿,带玉儿去巷子?里玩。”章鸣珂把李岳泓叫进?来。
李岳泓看得出,宸王叔是有话想和漂亮姨姨说,可他们不是不认识么?怎么宸王叔连男女大防也不顾了?
他不想出去玩,想留下来听听,但显然不会被允许。
出门?在外,宸王叔的话就代表父皇,李岳泓偷看被抓到,又?正?心虚,便?没敢多琢磨,赶紧挤出一丝笑,快步过来牵玉儿的手。
坏人被赶走,玉儿很快便?把方才的不开心抛在脑后。
有人陪她玩,她就不必老老实实坐在桌前画画了,玉儿眼?睛一亮,跟着李岳泓就要走。
今日这般难堪的处境,被章鸣珂撞见,梅泠香不想与他单独相处,忙抬手,想拉住玉儿。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章鸣珂的话吓退:“梅娘子?,你应当不会希望,我当着玉儿的面问出那些话。”
蓦地,梅泠香指尖一缩。
她没看章鸣珂,只?朝玉儿叮嘱:“就在门?口玩,别跑远了。”
“姨姨放心,我会看好玉儿的。”李岳泓回身?应一句,须臾便?迈出院门?。
巷子?里传来嬉笑声?,小院内却一片寂静。
不期而遇,已有好几个时辰。
直到这会子?,章鸣珂才光明?正?大站到她院子?里,好好打量她住了三年多的小院。
墙根下开着粉白相间的花,是云州一带随处可见的,被她打理得很好,看起来便?比旁的地方别致。
靠墙的架子?上?,晒着花干、菜干,旁边还有好些他叫不上?名的器具,应当是她用来制作胭脂香粉的工具。
环顾小院后,章鸣珂侧身?望向厅堂。
厅堂中央摆着供桌,桌上?一尊灵位,后边的画像上?正?是梅夫子?。
许是时常上?香的缘故,灵位后的墙壁颜色被熏染得略深,梅夫子?画像两侧空出的同样大小的位置,颜色浅些,应当是曾被什么遮挡住。
而那两块空出的位置,与梅夫子?画像是一样的大小和形状,显然也挂过什么画像。
章鸣珂目光在那深浅不均的墙面上?顿顿,想起玉儿的稚语,舌尖轻轻抵了抵齿根。
“梅娘子?。”章鸣珂的目光,终于落到梅泠香身?上?,扰得梅泠香心口一紧。
她以为,章鸣珂会直接问她,她也已经想好说辞。
没想到,他并不急着问,而是慢条斯理道?:“今日,我也算替你解了围,进?屋向你讨杯茶水喝,应当不过分吧?”
他语气淡淡的,仿佛已将过往纠葛悉数放下。
这样的态度,莫名让梅泠香放松,心中不自觉的戒备,也悄然卸下。
“是我失礼了。”梅泠香屈膝施礼,展臂迎他进?屋坐,“王爷这边请。”
她还是聪慧如?往昔,已然知晓他的身?份。
只?是,她唤的是王爷,而非章公子?之类的旧称,章鸣珂便?轻易探知她内心所想。
想要与他划清界限,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么?她倒是比从前天真些。
章鸣珂微微挑眉,脚步从容,未见迟滞。
落座后,他捧一盏新泡的茶,浅浅饮一口。
梅泠香立在他对侧的位置,只?盼着他喝完茶水,问完话,赶紧走。
她以为,他们当初那微薄的情分,早就在岁月里烟消云散了,没什么叙旧的必要。
他想问的,也无非就是玉儿的身?世。
哪知,章鸣珂放下茶盏,抬眸,长指摩挲着杯壁,微微牵起唇角:“梅娘子?似乎很紧张?放心,我还没你们蔡主簿官威大,你大可不必怕我。”
“且本王以为,我们往日也算有些情分,如?今虽时过境迁,早就淡了,应当勉强能算朋友?”章鸣珂瞥一眼?她手边的位置,温声?道?,“本王不是审问犯人,只?是想问几件私事,梅娘子?不妨坐下说话。”
“是。”梅泠香纤指紧紧握着椅背,坐到椅子?里。
不知怎的,听到他亲口说,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淡了,她心口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应当是欢喜吧?她告诉自己。
同蔡主簿争执许久,她也已经好一会子?没喝水,口中正?渴。
落座之后,梅泠香刻意忽略内心隐隐感受到的压力,抬手伸向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她指尖刚刚触及茶壶,白皙清透的指背便?覆上?一片温热,是他的手。
他身?量高,手也修长,指节比她长不少。
只?是轻轻覆上?来,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力。
梅泠香指尖一颤,似被他指腹热意烫着似的,猛然抽回手。
许久不曾想起的记忆,忽而涌上?脑海。
在那些记忆里,他总是旁若无人地表达对她的依恋。
鱼缸侧、廊庑下,他曾许多次捉住她的手,将她揽入臂弯,害她被松云她们偷笑。
哦,那两条锦鲤,她曾经很喜欢,和离时却忘记带走,也不知它们是不是还逍遥自在地活着。
正?如?他说的,如?今说他们是朋友都勉强,梅泠香没办法开口向他打听这样的小事。
佳人皙白的指微微蜷起,那是他曾把玩过无数次,如?今却碰不得的美好。
章鸣珂收回视线,状似没留意彼此?指骨相叠的刹那失误。
他握起茶壶,气定神?闲斟一杯茶,放到梅泠香面前。
不知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起伏,还是口太渴,梅泠香没顾上?道?谢,便?下意识端起茶杯来喝。
清香温热的茶水入口,滋润了喉咙,梅泠香心绪也镇定下来,将纷乱的往事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