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春—— by柳暗花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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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这两个人是如何弄到的如此好马,总之这成了老天的第三个优待。
因为马车没有离开,她的掩体就一直都在。
不过眼看如花一号就要发疯,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砍伤砍死马儿的。
而且再这样下去,她体力耗尽,照样是个死!
肖绛紧咬牙头,挤压干净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身形猛得一矮,钻到了马车底下,再迅速绕到另一面,跳上车粱。
如花一号见她藏到车下,也弯下身子找。
他高壮,是优势。
但优势有时候也是劣势。
他在车下没看到人,再直起身子时,用的时间就比瘦小的人要长。
可存死之际,眨眼的时间都无比珍贵,会决定生死。
在他作出反应的时间里,肖绕已经利用时间差避过他的搜索,站在他那一侧的马车上,居高临下的对着他。
快散掉的车厢窗子外,挂着一个包裹。
那是肖绛让豆芽带的早饭,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吃。趁着如花们不备,之前她麻利的包裹挂在了马车之外,用于支起窗板的铁钩子上。
滴水成冰的天气,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在露天里经过几个时辰,足以让馒头硬如石头。
肖绛猛得摘下摇摇欲坠的包裹,在如花一号直身扬头之际,身子扭转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利用这最科学的角度和身体最后爆发出的绝杀之力,奋力砸在如花一号的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就像石头碰石头。
哪怕隔着厚厚的羊皮帽子,如花一号也遭到了重击,整个人瞬间僵立不动。
离得这样近,肖绛甚至看到他眼珠子都无法转动,定格了似的。
随即有大量血迹从帽子下面流淌出来,划过面颊,从下巴上滴落衣襟。
但是这个人太强壮了,或者是她力气太小了。饶是如此,他仍然没倒下。
肖绛拼命跃起,双脚用力踹去。
如花一号轰然倒地,肖绛也滚落在旁边的雪地上。
这一下摔得她浑身生疼,骨头都像要碎成一段段似。
再看那匪徒,却还是没有死掉,哪怕晕过去也好。但是他并没有,还无意识的在地上蠕动着,想要站起来。
只要他站起,她肖绛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豆芽,还等什么?等死吗?”她体力耗尽,只有喊叫的力气了。
也是她惟一的、最后的机会。
她的声音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变得尖利,终于把慌乱又无措到完全不能挪动分毫的豆芽唤醒了。
其实豆芽还是没有理智思考能力的,只剩下本能。
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对自家小姐习惯性的顺从。
她的眼睛好像瞄准镜,只对准了那个庞大而试图坐起和身形,以及旁边瘫在雪上,再难动分毫的小姐。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让那个匪徒不能起来。
可她没有武器,没有武功。
她有的只是她自已同样庞大的身躯,和她自已力量。
啊啊啊……
豆芽忽然大叫起来,同时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压低了身子,奋力向如花一号冲了过去。
临到前时,又忽然跳起,以整个身子为石,跃在半空,再重重砸了下来!
如花一号终于发出声音,惨叫,随即没了声息。
豆芽却还不起来,倒在那人身上使劲扭了几扭。
这就是传说中的把人给坐死吧?
都这时候了,肖绛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另一边,战马再优秀,没有主人的指挥,也终于熬不住了。
它们前蹄抬起一人多高,嘶叫着,落地后就向冰湖方向冲了过去。
豆芽吓得连滚带爬,肖绛则是根本没力气闪避,眼睁睁看着碗口大的马蹄在自已上方飞越过去,还脱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车。
等马儿跑远,她才回过神来,但眼前一幕让她差点当场呕吐。
豆芽凭着蛮力躲了。
她命好,没躲也没被撞压。
那边有个不能躲也命不好的……
如花二号的脸被马蹄踩过好几遍,此时已不成形,就是血乎乎,烂乎乎的一片。腥红之中,有可疑的,不属于雪花的白,显然是脑子吧。
肖绛奋力翻过身,不能再看这场景。
但她明白,这场生死危机,再一次解除了。
就那样在雪地里不知躺了多久,就在眼看要冻僵的时候,她终于恢复了一点气力,仅能站立的气力。
“小姐,你怎么样?”豆芽见她动了,也才敢凑过来。
肖绛在豆芽的掺扶下坐起,四处看看。
西北风呜呜的吹,把雪云早就吹散,但天空还是阴着。
冬天日短,这时候大约也就申酉之间的时辰,天色却已经暗了。
不远处,那两匹马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已经散架的,无法再坐人的车厢还在,就像拖着一堆碎木。
“你会骑马吗?”她问豆芽。
“小姐我错了,您再饶我这一回。”豆芽急着承认错误。
因为她终于知道被骗了,不仅一切希望都落空,还差点害了小姐。背叛了主人的仆人,后面的生死不由自已。她就希望小姐念在她最后也出了力的情况,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
其实她力气大,肖绛又虚弱成这样,现在就是掐死肖绛也做得到。
但她亲眼见肖绛杀人,一共两个人,第二个也算。于是她的胆都吓破了,毫无反抗之心,只想摇尾乞怜。
再说,凭她自已也没办法从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离开。
即便离开,天地之大,又让她去哪里?出城?没银子也出不去。回王府?那就是小姐的地盘呀。
“直接回答我会不会骑马。”肖绛冷声道。
豆芽忙不迭的摇头,又问,“小姐您呢?”
妈的,也不会。
肖绛嘴上不答,心里却骂,很气自已在现代的时候为什么不学上一学,看现在抓瞎了吧?
其实理智上讲,天很快就会黑透,她现在这身子弱,就算骑马也很难安全回到燕北王府。
要走几个时辰呢,肯定要冻毙在半路上。
那她辛辛苦苦打什么?直接让人杀了多省事,还落个痛快。
所以当务之急,得想法子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明天白天再想办法。
明天白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高闯就会回来。
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自已一个大活人,他名义上的王妃,在他铁桶一样的燕北王府给劫持走了,给绑票了。
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奇耻大辱吧。
“到那边去,牵着马……还有车。”她指着远处低矮起伏的小山包。
“我们不回去吗?”豆芽小小声地问。
“先将就一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也得有时间恢复气力。
“那个也带上。”她指指那个包裹。
尽管砸过如花二号的头,还被马车辗过,但并没有脏,还能吃。
她本来就饿,经过剧烈的打斗,现在能吃得下一辆马车。
豆芽不太明白她的想法,但乖乖照做。
牵着马,背着包裹,扶着小姐,在雪地上艰难前行,走了小半路里路,天全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处小山包。
但是却巧妙地处在背风口,旁边还有一个不太深的山洞。
不过山洞确实太小了,肖绛吩咐豆芽把两匹马牵进去。
那也只是勉强,两匹马不得已挤在一起,行动受限。
但马有灵性,知道是主人让自已御寒,所以根本没有反抗。
“那我们怎么办呀?”豆芽挤不进去,不由得抱怨,“我知道小姐心善,可只是畜生而已……”
“畜生也是生命!畜生不会被冻死吗?它们有血有肉的生命。”肖绛板着脸打断豆芽,“何况这两匹像是军马,在燕北是非常珍贵的军用物资,在战场上是伙伴和同袍!”
“那怎么就比人重要?”豆芽本来怕了肖绛,但事关自己的生命,仍然不免嘟嘟囔囔。
“人自诩是万物之灵,那就能想到办法自救。如果不能保护弱者,就不配称为人。”肖绛断然道,不容反驳。
豆芽再不愿意,也只得闭嘴。
肖绛捧了几捧雪在洞口,又拿着一块板子挡上,摸着马儿的鼻子轻声说,“我实在没有草料,顶多一会儿分你们半个馒头吃。先吃点雪将就一晚吧,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好像听得懂她说话,马儿打着响鼻,蹄子在地上敲得笃笃笃。
其中一匹还伸出脑袋,亲昵地在肖绛脸上蹭了蹭,让她不禁笑出声。
豆芽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赞同,但又不敢废话,只按肖绛的吩咐,把卸掉的马车残骸拆成碎木板。
她力气大,手劲儿也大,很快做好。
接着肖绛就指挥她用那些碎板在山洞和一颗大树的夹缝中搭起来,再把积雪堆在上面,夯实,做成一个仅容两人藏身的雪窝。
“等会儿睡在这里面。”她说。
豆芽大惊,“小姐,放着山洞不住,非要住雪堆里行吗?雪多凉呀,还要贴着雪,不是更冷?”
肖绛懒得理她。
一个背主之人,才缓过命就叽叽歪歪。她懂个屁,在极寒之地躲入雪窝,其实是相对保暖的。
“你先把馒头包子都烤一烤。”她继续吩咐,自已由在被扒开积雪的地方转悠,最后踅摸了三四块拳头大小的圆石出来。
“把剩下那些碎木点燃,记得离雪窝远一点,再来烘烤这些石头,烘得暖一点。”她吩咐。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呀,就这一点碎木要烧来取暖的。本来就不够,现在还要浪费了烧石头!小姐小姐,您再想想。”
“我是小姐你是小姐?”肖绛终于有点不耐烦,“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就算我不顾你的死活,难不成还要害我自己吗?”
豆芽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敢反驳。
肖绛把食物分成两份,自已一大份,豆芽一小份。
又忍着辘辘饥肠,把自已那份的两个馒头,给了马儿一匹一只。到头来,她自已只啃了两个包子,顶多算保着小命,连半饱也没混上。
豆芽一边看到,快速把自已那份吃了,生怕被抢走。
肖绛假装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对这个丫鬟彻底失望,没了再改造的心思。
抬头看看天色,星斗已出,居然不知不觉忙碌到夜晚。
肚子里有点食物,还捧了两把雪吃,腑下和膝窝有烧热的石头捂着,躲在雪洞里的时候,虽然寒冷难熬,却也不至于冻死。
但她不想睡。
她这身体不太强壮,冷的时候睡着,导致体温过低,心跳过缓,很容易永远这么睡下去。
而清醒着,就让她东想西想,忽然有点怀念落雪院。
尽管是冷宫,可其实是温暖的吧。
有屋住,有饭吃,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具备了,远胜于现在。
想到落雪院后就又想到了燕北王府,以及它的男主人,竟突发奇想:雪路难行,高闯要要及时回到燕北王府,搞不好要连夜行军才行。
那她现在就点了自已做的小玩意儿,若他在行军中,也不知能不能看到。
好吧,反正那东西白天也不能用,她也不确定自已能不能活到新年,不如现在就用了吧。
心动不如行动。
一念及此,肖绛就取下热石,钻出了雪窝。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圆筒状的东西,那东西就一直藏在她大毛衣裳的暗袋之中,直走到前面一片空阔之地,竖直着半埋在雪中,然后取出了火折子。
古代的火折子像打火机,不过是一个不易燃的筒子,里面放了根浸了油的芯捻。还有一段留有余热,很容易再燃星火的火绒。
要使用的时候只要把它打开,使劲儿吹两下,就有点燃引火之物。
现在她手里的这个东西好像是军中的,平常还是很难见到,与豆芽每天点那只小泥炉子的火折子不一样,是她在杂物房找到的。
“一定要成功啊。”她低声祈祷了句,因为是凭手工课的记忆做的,材料也不尽相同,都是将就着,也不知效果如何。
她呼了口气,用火折子小心点燃了那圆筒的引信,再迅速的跑开。
她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已经用上了自己最快的速度。
然而,爆炸的威力还是超过了她的预期。
或者还是她的手工程度太差,圆筒爆燃时崩起的碎土块儿,雨点般打到她身上,轰得她狠狠摔了个嘴啃雪。
幸好她已经背过了身。
而那声巨响,也让她情不自禁的惊叫一声,躲在雪窝里偷窥着她的豆芽更是吓得傻了。
再回过头看,结实的圆筒已经成了碎纸屑,散落的雪地上到处都是。
在深黑色天空中,在仿佛镶嵌一颗颗像碎珍珠般星斗的暮色中,一朵烟花直入云霄,带着一条翠绿的尾翼。
那颜色是如此鲜亮,如此醒目,特别是衬着黑夜和白雪,就算离得很远,只要正巧仰望天空,也能够看得到。
“小姐,那是什么?”豆芽终于忍不住爬出来,问。
两匹马儿也好奇的探头探脑。
“烟花。”肖绛挺开心。
希望能为看到这烟花的人们,也带去快乐。
望着夜空,那绿色虽然消失了,却仿佛石破天惊一般。
前阵子的一场大雪,造成了燕北的雪灾。
在燕北国库空虚,连年欠收的情况之下,这场雪灾差点成了压倒巨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谁能料到,一场不如意、不情愿,还带着羞辱感的和亲,不仅解了燕北国的燃眉之急,还在雪灾之中轻描淡写的又下一城。
只是年还没过,又一场雪来了。
好在只是半天就停了,让高闯暗松了一口气。
燕北已到极限,必须有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才行。
不过雪路本就难行,为了能在腊月二十九赶回胜京,安稳民心,高闯的巡营队伍前两天就开始日夜行军,一天只休息两个时辰。
若不是怕马匹受不住,他还可以更快些。现在他们已经进入胜京外城,很快就能提前回到燕北王府了。
他骑在马上,心情平静,却不知为什么心头一动,下意识的抬头望天。
也正是此时,远处的天空中突然爆出一朵烟花。
那鲜绿的颜色仿佛蓬勃的生命,在半空中灿烂燃烧。
“那是什么?”他情不自禁地问。
老郭在他旁边的马上,浑身上下穿得圆包包的,本来昏昏欲睡的,闻言立时醒了,也正巧看到烟花的尾巴。
“好漂亮啊。”老郭不禁赞叹,过后才道,“像烟花,更像咱们平时行军用的信号弹。可不管是什么,从没见过这么鲜亮的颜色啊。哎呀,真是美。”
高闯皱眉。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只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才能做得出来吧。
前些日子,她不是还多要了好多炮仗,说要做什么东西来着?
“那边是什么方位。”他又问。
老郭擅长星相。
但他这个看星相,不是看吉凶,而是看方位。
在漆黑的海上,在广袤的荒原上,在深山老林里,星星并不是预知未来的东西,也不是美丽风景,而是指路的明灯。
老郭精通到什么地步呢?
只要有对应的地图,哪怕很粗略,他就能凭星星的位置判断出具体方位,相差不过方园一两里。
听起来好像一两里路也不近,可对应着遥远星空,已经非常精确的了。
好多次,他是凭着老郭的定位之能,才在极大的劣势中反败为胜。
“好像是胜京以南的外城啊。”老郭掐指算着,明明是个和尚,看起来却像个道士,而且因为对胜京了如指掌,地图也不用了。
“如果没算错,那边有座小山,挺矮的,但是绵延数里,从冰湖那边一直到城墙边上。好像,山为豆荚。”
正说着,天空中再度爆出一朵烟花,也同样拖着鲜绿色的长长尾翼,宛若高山深处走出的精灵。
这次,更多的士兵看到了。哪怕是纪律严明的铁骑,也不禁发出阵阵惊叹。
“如此密集的燃放,如果是行军信号的话,情况好像有点紧急。”老郭一边欣赏着那转瞬即逝的美景,一边再度掐算,“正是豆荚山方向,靠近冰湖。”
“大过年的,最近又无战事,谁在胜京有紧急事?”老郭自言自语,“再说还两天过年了,外城这时候也不会有人去燃放烟花呀,很费银子的。”
燕北人,个个都会精打细算。
高闯的眉头就渐渐皱紧。
反常即为妖,在整个燕北,在胜京,在燕北王府,就一个被妖精附体的人。
“艺歌,艺赫,速回燕北王府。”他当机立断,吩咐,“直接去落雪院,看看那个……王妃在不在?速来回禀。”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肖绛为王妃,还是公开场合。
孙氏兄弟对这个命令有些疑惑,却绝不会违背,应了声是,纵马疾驰而去。
大部队本来离内城就很近了,他们的马快,很快就又转回。
“王妃不在落雪院,丫鬟也不在,一个人没有。”孙艺歌回道。
“院内外没有打斗痕迹,甚至院门也是锁着的。”孙艺赫也回。
这就是他的贴身爱将,执行命令的时候很灵活,不会只做表面的事。
高闯略一沉吟,即刻提马前跃,同时回身再下命令,“老郭,你带着艺歌和艺赫回王府,连夜安顿。祝飞,你带队与本王去豆荚山。”
众将听令,齐声应是。
但老郭却急忙拦道,“王上,可有什么事?”
高闯微微摇头。
他也说不上来,可他就是断定发出烟花信号的是肖绛。
而且,她有危险。
“王上三思,万一是陷阱……”老郭又拦。
高闯轻哼道,“在我燕北的王城,本王不信谁敢、谁能给本王挖抗。走!”一声令下,掉转马头,已经向豆荚山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一小队人马在祝飞的带领下紧紧跟随,没有质疑,也没有掉队。
老郭骑在马上,忍不住叹了声,“不是咱们王妃又出幺蛾子了吧?”
顿了顿又纳闷,“王上怎么知道?王上怎么相信?还立即就去了?人性真是复杂啊,还是我们出家人好。”
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带队继续回府,心里却十分好奇王上那边的情况。
而高闯那边,马踏飞雪,因为方向明确,走得极快。
过了半个时辰,第三只烟花又升空了。即便他没有老郭的本事,也能确定方向是没有错的。
那个女人做了什么,要连放三只焰火求救?
高闯不禁皱了皱眉:那个女人要找死是她自己的事儿,但是既然他已经追来了,他就不能允许她死在他面前。
“王上,那边有情况!”到了冰湖附近,祝飞眼尖,一下就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的。
旁边的积雪有暗色,还结了冰,显然是血液滴落在雪地上形成的。
“去看看。”高闯挥了挥手指,心头略紧。
祝飞立即麻利的下马,一溜烟儿的跑过去探看仔细,又一溜烟儿跑回来。
“回王上,是两个男的。已经死了。一个没有了一个眼珠子,另一个连脸也没了,死的那叫一个惨。”
“有女人吗?”高闯问。
“就那两具男尸,没发现女人。”祝飞肯定地回复,“不过地上有非常凌乱的车辙印,马蹄印和脚印什么的,显然之前有过非常激烈的打斗。现在踩过的地方已经冻住,痕迹明显,似乎一路向山脚下去了。”
沿着那冰冻的印迹向豆荚山追去的时候,高闯心中暗想。
落雪院没有打斗痕迹,从院外反锁的门,说明她是被人带走。若非熟人,就是放松了她的警惕后,被胁迫了。
一个弱质女流,在这样的天气里走出这么远,必然经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懂如何保持体温,就会冻死的。
他生于北地,长于战场,对死亡已经看得很淡。
他更见过冻死的人,保持着一个姿势,嘴唇角甚至挂着一点笑意……
想到那个女人可能变成这样,他心里有点点不舒服。
她已经长那么丑了,还那么瘦,就该活蹦乱跳的才是。
好像在他的认知里,那女的就得活蹦乱跳的才对,怎么可能老实安静?
半里多路,用腿走要好久,快马的话,转眼即至。
此时,风息。
天已放晴。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清辉如洗,映着这白雪皑皑,竟似白昼。
远远的,高闯就看见地面上有烧黑的痕迹,还碎纸屑四散。
数丈之外,有一个积雪搭的,非常矮小的窝棚,旁边就是一个山洞。
高闯勒住马,原地转了一圈。
“王上,属下先去看看吧。”祝飞连忙上前。
为了王上的安全,必须前锋先行。
可高闯却摆摆手,示意无碍,直接提马向前。
“唰”的一声,大约是感觉到了同类以及陌生人类的气息,山洞里的两匹马先被惊动,探出头来。
不过因为地方过于狭小,所以挤挤挨挨的。
而山洞里突然冒出两个马头,那情形也是有点怪异和搞笑。
祝飞差点笑声出来,高闯却很纳闷,转头去看那个雪窝。
然后,他看到一个女人,不,就是“那个”女人,弯着身子,慢慢钻了出来。
她就那样站在雪地上,月光下。
身上破破烂烂,戴着帽子,面巾,全身围得厚厚的就像一团棉絮。可却腰杆笔直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尊感。
“没死?”高闯淡淡地问。
他立于马上,居高临下,仿佛俯视众生。
但不可否认,有点点高兴和轻松。
“不能死,我可是个有用的人呢。”肖绛揭开面布,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意。
高闯情不自禁的眯眯眼。
这女的是真丑啊,可又偏偏……好像……很美丽。
不笑就普通,一笑的时候那张干巴巴,气色很差的小脸就像染了色,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鲜活了起来。
如此极端的感觉同时同刻,出现在同个人身上,感觉还真是奇异。
大约真是个妖精吧。
精怪丑陋,但能魅惑人类。
高闯发现自已开始渐渐接受老郭那无聊又不靠谱的说法。
“王上,您怎么来了?”肖绛是真的开心,所以笑眯眯地问。
高闯凝眉,忍着吐血的冲动。
那眼神里的意外之喜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连发三道焰火求救吗?”他冷着声音问。
焰火,求救?这位封建帝王是这么理解的吗?
而且看他单人单骑,后面只跟着一名亲卫和一只小队,轻装简行的,显得是急急奔赴过来救人。
肖绛全身都冻僵了,动一动,连骨头都要卡住似的。
但她脑子没卡,因而心念急传,连忙点头,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是啊是啊,我向王上求救来着。艾妈我老可怜了。王上如果不来,我就死定了。幸好王上英勇无敌,这就来救我了。”
她绝对绝对不能说,她只是顺手带了烟花,怕冻死了就没机会玩,所以……
可是她说得好听,神情还委屈巴巴,但还是晚了。
因为高闯从她的神情上就知道这段话是她新编的,心里不禁气恼。
弱质女流?
看那两人男人的死法,是一个弱质女流能办得到的吗?
她武功这样低微,也就打打小孩子还可以,却与两个明显会武的男人生死相搏,还赢了对方的命,是一个弱质女流能做到的吗?
这就是个搅风搅雨的,刚才他为什么会想歪了?
“本王来看烟花。”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生硬的转移,语气也更冷,指指雪地上的黑色碎屑。
肖绛的笑意就僵在脸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这男人太敏锐了,她作的怪被看穿。
算啦,瞒不过就不瞒了。老实一点,还能争取个好态度。
“实话讲,我确实没打算向王上求救,一直想着自救。”她拖着都不能打弯的腿,向前走了几步,就在高闯的马前,还谄媚的抱着马头,抚摸马鼻子。
高闯几不可见的扬扬眉。
他的马名为相易。
矫健之极,跟了他多年,从小马驹开始,是他自已从山里套来的。性子野而暴躁,咬伤踢伤了不知多少惯能侍弄马的军士,等闲人都靠近不得。
就连他,当初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连番斗智斗勇才把它驯服。
没有经历过战场人不懂得战马有多重要,也不懂那种血肉连接的感情。
恐惧的时候不退缩,疲惫的时候也会前进,堪比犬类的忠诚。主人在马背上互搏,由此产生的力量和伤害,战马也会承担一部分。
战死时,战马同行。
得胜时,也是战马载着主人凯旋而归。
前朝有一位名将,以一人力敌千人,最后死于战马的腿被斩断,再无力与主人并肩作战。
刚才看到这女人自已住在雪窝,两匹战马却在山洞中避寒,他已经备感欣慰。
没想到他这匹傲骄十足的马,居然允许她的接近。
动物远比人类更能分辨善恶。
尤其相易,非常有灵性。
那么它这么喜欢她,愈发能证明她心地不坏。
但也有别的可能……
妖精应该挺能收服动物的心,也算半个同类……
高闯发现自已在胡思乱想,再凝眉收神的时候,就听肖绛继续说,“不是觉得王上不会来救我,是因为知道您要明日才归。那我也不能等死,对吧?那我就是个废物了,不敢再说什么有用之人的话。不过嘛……”
她拖长了调子,仰望着高闯,“刚才突发其想,觉得道路难行,说不定王上会连夜行军呢?那不如把烟花点燃,也说不定王上就能看到。烟花这样美丽,王上看了,会心生愉悦吧。”
“你是为了取悦本王吗?”高闯哼了声,还是不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