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春—— by柳暗花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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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明白了。”程氏连忙道,又问,“但教习服有文教习和武教习的,不知您要的是哪一种。”
“各来两身吧。”她当然教文,但恐怕全武行也少不了。
有备无患嘛。
“那其他香囊香袋,帕子,袜子之类的,您可有特别的喜好?”
“你掂量着准备吧,不必问我。”肖绛挥挥手,“你既然掌着针线房,自然是个中高手。王上信任于你,我也一样。”
她对这个古代异时空的时尚品味还没建立起来,不想指手画脚。
然而程氏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却极是受用,不禁笑弯了眼。
之前对这位王妃一直是耳闻,风评可着实不怎么好。今日一见之下,别的先不提,却是个极好侍候的。
不是都说刁钻难缠吗?
而且什么叫个中高手?什么叫王上信任?哎哟哟,那真是高看了她好几眼哪。
“那奴婢就尽力而为,若有不合心意的,您指出来,我们再改就是。”程氏连忙道,“针线房连夜赶工,必定在元宵节之前都做出来。”
肖绛点头。
这个倒没客气,毕竟元宵节后就要走马上任了。
她能穿得人模狗样的,高闯的脸上也好看不是吗?他要愿意让很多人看到他名义上的王妃像个乞丐,她也没什么所谓的。
“那件事是怎么处理的?”她捂着自已的小钱包问。
当初说好了的,这两个丫鬟是她借的,月例银子和一应福利都是高闯出。
阿离就望了阿泠一样,低下头。
阿离活泼开朗,平时总是她搭话。阿泠则气质清冷,属于人狠话不多类型。
此番情形,怕是有些话比较难讲。
于是肖绛就看向阿泠。
阿泠情不自禁的微皱了眉,轻声回道,“豆芽不喜欢人家盯着她看,平时去大厨房拿饭,都是走人少的西边偏廊。那边看门的婆子就是勾结匪徒之人,查到她的时候,她已畏罪自杀。”
如果只是随便找个人顶罪……
虽说在封建帝王眼里,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但她还是会看不起高闯的。
而这样的处理,反而让高闯在她心中的印象分又高了些。
爱民爱兵又爱马,就绝不会是个残暴不仁的人。
“想来是并没有亲人朋友的。”她想了想,冷笑,“人死债消呗。”
“正是如此。”阿泠眨了眨眼,内心赞了句“聪明”,口中回道,“不过武婆子张氏和王氏丢失军马,罪不能恕,各打了一百军棍,扔出了王府。”
一百军棍!
这个天气!
而且高闯军令如山,执行的时候没人敢掉花枪,那是实打实的!
“没死?”肖绛听着都觉得心尖一抖,PP有点发凉。
“拖出去的时候,还有口气儿。”阿泠也情不自禁的微微叹息,“能不能活下来,看她们自已的造化吧。”
肖绛就默了默。
那两个婆子找过她的麻烦,不过她已经出手教训。
她们之前是被人利用,之后是行事疏忽,并没有大罪,更无死罪。
如果真这样就死了……
不过她已经托付过练霓裳,能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各人的命数。
心中这样想着,再抬头,就见阿泠极快的和阿离交换了眼色,就知道还有其他事,于是问,“还有呢?”
阿离就又低头。
这丫头有点心软,很多事都会不忍心。
“我们三夫人……”最终还是阿泠道,“她也受了牵连,挨了二十军棍,罚了半年的月例银子。”语气中有点愤愤不平。
肖绛却立即就明白了。
潜入燕北王府,劫走燕北王妃这件事尽管没闹大,但于知情者耳里,还有那个幕后黑手的眼里,必须要有个交待。
查到那个畏罪自杀的,查到张婆子和王婆子,明晃晃的给她赏赐,都不够分量,必须得有人顶个大雷,才能让人相信这件事有明面儿上暂时了结了。
练霓裳身份足够,因为从军中来的,还得高闯信任。
而且不管是张婆子、王婆子还有那个自杀的,王府内廷的护卫是练霓裳全权负责的,出了这样的事,她确实也有责任。
“二十军棍,也得躺几天吧?”肖绛想了想。
她来自于一个文明的时空,体罚这种事已经不普遍,而且也没这么狠,动不动就让人伤残或者要人命的。
“其实我本心里想去看看她,但我不能动,也不能送东西。”她说得坦白直率,完全不藏着掖着。
毕竟以后她要用这两个丫头,如果她不给予基本信任,让人家怎么做事?
那样也相处不好,做起事来会事倍功半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毕竟这件事我是苦主,若是表现得太友好,且不说我有没有面子,你们三夫人这二十棍子就白挨了。”肖绛说。
阿离和阿泠是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听之深以为然。
肖绛又说,“反正她进王府前军功很多,手里应该不缺银子。我瞧那个叫阿九的大夫医术不错,军医出身,应该对外伤更有心得。不如请他来诊病,多花银子买好药补药,应该少受些折磨。”
就练霓裳那天过来时那身板和行动上来看,身体素质杠杠的,好得会快吧。
“我们三夫人就是缺银子啊。”阿离忽然接口,“她军功是多,很多男将领也比不上,还和王上并肩死战过的,自然论功行赏的也不少。但她爱护兵士,跟随她的人战死沙场,除了朝廷给的抚恤银子,她自已也会贴一笔。一来二去的,她根本没存下什么,月月紧巴巴。就算我们不要月例银子,她也没钱了。”
肖绛本来端起茶盏正要喝水,闻言就僵在那儿,一只白瓷杯在嘴唇上将碰未碰,这口水继续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好尴尬。
好丫头。
她这是被套路了吗?两个丫头片子敢情是绕弯子哭穷来着。
不过她相信她们没有撒谎骗她,因为根本犯不着。
虽说是哭穷,却也示了弱。
对于骄傲的人来说,无论男女,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恐怕这番话,练霓裳也并不知情。
她得说,她佩服那个女子。
从张婆子和王婆子说起,再到阿离和阿泠,都全心为她着想。但以她对手下人这种真心爱护来讲,拿命换的银子也毫不吝惜的大把洒出来,确实也值得。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又有点咬牙切齿。
说好了高闯负责她所借之人的一应薪资和福利的,为什么转给人家练霓裳?
难道是练霓裳自已要求的?这不是打肿脸胖子吗?
一个两个的,真是!
就连手下(孩子)犯了错,也都先打自已一顿,真不愧是亲夫妻。比她这个假的,可是般配多了。
“你们月例银子是多少?”她问,借机会放下了水杯。
总端着,也很累的好不好?
“五吊钱。”阿离道,又连忙摆手,“我们是孤儿,吃住都在府里,真的不领月钱也是可以的。真的真的。”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这是规矩。”肖绛摆出点领导的样子,“这钱,你们找我来领就是。”
一两银子十吊钱,两个武丫头相当于大丫头,加在一起每月的月钱是一两。
见阿离和阿泠急着推辞,是真着急,真推辞,就摆手道,“这并不是怜悯你们,是佩服你们三夫人义……那个义薄云天。”
她连武侠小说中的词都用上了,“她能为阵亡的将士考虑,我嫁到燕北就是燕北人,自然也得为燕北尽力。另外,你们再拿走三两银子,私下里买点好药和补品给霓裳,只要别让人知道是我出手就行。”
一边大方,一边内心滴血。
她捂得紧紧的小钱包,底子都要漏掉了。才拿的五两银子还没捂热乎,这就还剩下一两。
花钱容易赚钱难,特么的,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啊。
不过看阿离和阿泠那感激的神情,虽然她并不想收买人心,却也觉得是值得。
“顺便,你们帮我把这个送到老郭手里。”她从桌边拿出个信封,“亲手!”
那是她对此次绑架事件的基本怀疑,从审问豆芽得来的。
她自已没办法查,但高闯必定感兴趣。
可是老郭绝对不会以为那是自已能看的,所以原封不动地呈给高闯。
快速浏览一遍,高闯眉头微蹙,但唇角边却挂上冷笑。
“爪子伸的倒长。”他随手把信扔在桌子上。
老郭的眼角余光扫到那张纸上连笔画都不均匀的字,简直不忍直视。
“王妃怎么说?”
“自已看。”高闯哼了声。
于是老郭也只能直视,看完又不禁晒笑,“能查到这么隐秘的细节,手笔大到通天了。依我看,至少得是与咱们的秘报衙门同等级的。”
三国之间,保持着脆弱的和平,以及深深的忌惮,互相的利用。
在这种情况下,情报方面的互相渗透,情报网络的布置都非常细密。
燕北倾全国之力才构建了这样一个组织,虽然势力范围弱小,但胜在人员出类拔萃。而要想达到这样的程度,武国和越国也必定是动用举国之力。
这说明,那起绑架事件的幕后人也是这个层级。
“倒真看得起我高闯。”高闯又哼了声。
如此力量用来对付一个和亲公主?而且之前还是又疯又傻的那种?
其实针对的是谁,也是不言而喻的。
“王上本来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您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三灾六难,难道还少吗?”老郭拢着手,眯起眼,以掩饰目中的鄙视之意,“不过他们一直没办法伤到王上的根本,如今王上羽翼已丰,他们更是轻易动不得,只能从别的角度入手。能成功就是奇迹,不能成功也恶心恶心人。”
顿了顿,“照这个风格,倒像是武国那一位。”
武帝赵渊行事全无轨迹,全凭好恶,任性又嚣张。
不像个帝王,倒像个江湖魔头。
高闯想了想,却摇头,“怀疑到他那儿太过顺理成章,反倒有鬼。”
说着,伸指虚点了点西南的方向,“要留意那一位仁慈爱民的王。”
老郭连忙点头。
高闯就又说,“事已至此,谁是幕后主使已经没有必要查下去了,不过二者中其一,或者二者皆有。关键是他们伸出来的手,已经到了我燕北之内,无论如何,一定要斩断。”
“这条线只怕是早就埋下了,不然不可能消失得这样没有行迹。所以,要捉住出来,砍掉,还得让对方流血,有切肤之痛,只怕不那么容易。”老郭并不是畏难,却要实言相告。
“慢慢来,别露了行迹。”高闯眼神坚毅。
他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得成。
对方闪得快,但只要有目的,就一定还会冒出头来。
那就引蛇出洞吧。
以稚龄上战场之前,他也曾与魏老将军属下最好的猎户军在山上打猎,最知道怎样在保持耐心的同时,还能长时间的高度警惕。
想到这儿,胸中又不禁有些玩味之意。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来了燕北,对方没有明显的机会,也不会伺机而动,结果却引得他有所警觉。
而且这警觉,还是那个女人提醒他的。
这么说来,那个女人的到来也不是全无用处,更不是全然麻烦。
她是只饵。
对对方是这样,对他又何尝不是?大概没人想到一颗没用的弃子和死子,居然越来越重要。
心念一动,目光就又落在那张信纸上,不禁嫌弃的微微皱眉,连脸也无意识的侧过去。
字写成这样……
他四岁时开蒙,那字就比她现在强了。
刚才老郭回报说,她才得了五两银子,就拿出大半去给霓裳买补品。
这是要收买人心吗?那真是笨蛋了。
整个王府的女人,大约只有霓裳是不能被收买的。
但,那女人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那又是为什么?真是搞不懂。
高闯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让自已不陷入这种无意义又无聊的猜测。
可是转念又想,不知道剩下的银子她要做什么?
大概是过得更好吧?
她就是有本事不管在什么逆境之中,都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已舒舒服服的。
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混不吝!
“她与赵渊有亲?”莫名其妙就问出口了。
从小到大,为了活下来,为了取得胜利,他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在自已的地盘,在亲信面前还是很放松的。
所以他不仅脱口而出,而且那些微小表情也没逃过正紧盯着他的老郭的眼睛。
王上这是想起王妃了吗?
怎么没有平时的冷漠疏离和不耐烦?表情丰富了很多。
而且王上之前最不喜欢有人以“王妃”来称呼肖氏,今天似乎没什么反应。
老郭脑子里转着圈,所以被问起时,居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指谁。
“是有亲。”他点头,“严格来说,王妃是武帝五服之内的表亲。”
见高闯没出声,只是看着他,赶紧进一步解释,“王妃的亲娘姓楚,是武帝亲娘楚太后娘家的同族堂姐妹。只不过,王妃娘亲那一支在楚氏家族中算是旁支的旁枝,不在家族的权力中心,平时来往不多。或者说,够不上主宗这一枝的门弟,只维持着宗族的关系而已。说起来,王妃的父亲肖郡王性好美色,但王妃的娘亲楚氏容色不扬,但仍然被肖郡王娶为正牌郡王妃,可见还是想借着这不好攀上的亲,和赵渊搭上点关系。”
说到这儿,带了点嘲讽的摊开手,“不过借着老婆搭不上,听说对正妻也十分不好。没想到最后借着正妻生的惟一女儿,得了赵渊的青眼。咱们那边的暗线传来的消息,肖郡王倒是成了赵渊的宠臣,得了不少好处。”
高闯点头。
明白了,卖女求荣。
他想着,不禁对某人心生了些怜悯。但也不过是闪了个神,很快敏锐的感觉到了手下的窥视,抬眉,“还有事?”
您不是才问完我问题,我不是才回答完吗?这就赶人了?
“王上真让王妃去做教习吗?”仓促之间,老郭不敢抱怨,只随口问。
之前他也觉得一向英明的王上这次有点胡闹,直到王上给他看了王妃所写所画的那些东西。
妖精啊。当时他就感叹不已。
“你去正式宣布一下。”高闯却没回答他,却直接吩咐。
这就是态度。
所以晚上的时候,虽之前大家有风闻,但现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所有人都表示了深深的疑惑。
按照正常情况,一个被封的和亲公主,嫁给苦寒之地的王上为续弦,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凭借美色和手段盛宠。
二,就像绝大多数人预料的那样打入冷宫,悄无声息的活着或者死去。
可这一位,却硬生生走出了第三条路。
即没有得宠也没有被废,更没有安安静静地,也没有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那种女人家的千古路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甚至大张起鼓的,成为王上花银子请的……西席。
还很正式,有聘书的那种。
讲艺堂的教习啊。
林先生没得说,是三国之内顶尖的鸿学大儒,当初王上奉着极度的诚心才请来的,谁见一不称一句“文坛泰斗”?
四位文武教习也都是有名的才子及高手。
只不过,咳咳,换得比较频繁,走得有些狼狈就是了。
肖十三娘何德何能?可担此大任?
而且她是个女人呀,这世上虽罕见,却也有女兵,女将军,但还没听过有女教习,女先生的呢。
“要不那一位就真是生得很美,迷惑了王上。”人们私下议论,“为了显得有学问,非要作教习,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说得有理,他们武国和越国的女子不都爱装才女么?”
“不可能!”有人就持反对意见,“见过新王妃的人,都说她长得丑。呃,也不是这样。据说初入燕北时病歪歪的,带了病色的人怎么能好看?现在身子养得大好,人也精神很多。但即便如此,也远不是绝色妖姬的类型,迷惑不了王上。”
“咱王上也不是那样的人呀。”更多人相信,“这么多年,自动爬床的,旁人送的,战中俘虏的,绝代佳人不少,王上一个没收。就现在那王府里,二夫人婢女出身,三夫人破了相,只白姨娘一个美人儿而已。”
“就算是做教习,怎么还有聘书,有束修银子?自已的老婆管自已的儿女还要花钱么?这是哪门子道理?”
“是哦。难不成这是撇清关系,表明不再是老婆,而是手下了?”
“直接一纸诏书不就得了,还费那个事做什么?”
“给武帝面子吧,毕竟是亲封的公主,皇妹。”
“不像那么回事……”
“唉,怎么想都不对,这叫人怎么猜?”
“猜不着就是猜不透,既然猜不透,把眼睛洗干净了看着就行。王上如此英明神武,就算是妖孽祸国,也糊弄不过去。”
尘埃落定,肖绛没想到自已的所作所为,居然培养了诸多的吃瓜众。
如果在现代,她三天两头被热烈议论,怎么也算是热搜体质吧。
“我不要她当我的教习!”
随着一声娇斥,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算哪根葱,不过一个丑八怪,凭什么本事做教习,还胆敢要管着本世女吗?”高瑜气得又举起一只白瓷绘缠枝纹的花瓶。
瓶里还有一只红艳艳的梅花,却被那气得通红的小脸给比下去了颜色。
丫鬟婆子都躲得远远的,垂头低首的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之前桌上的茶壶茶盏早就被扒拉到地上摔得粉碎,随着又一声哗啦,花瓶也惨烈的阵亡了。
高瑜尤不解气,见墙边的四脚高凳上还有一只花盆,水仙花开得正好,立即气呼呼的上前,抬起了脚。
然而这一脚还没踹下去,腰就被自个儿的弟弟抱住。
别看两人还没长开,目前一般的高矮胖瘦,但男女之间天然的体力差异还是令力大的高钰把姐姐拖了开去。
“你放开我!”高瑜甩开弟弟。
又要上前,却再被高钰拉住,“姐,你这样毫无用处。”
“那你说怎样才有用!”高瑜一跺脚。
高钰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高瑜烦躁的挥挥手。
丫鬟婆子们如蒙大赦中,静悄悄急忙忙退出来。
她们已经不是最初在世子世女跟前伺候的那批人了,自从上回肖绛大闹鸿雁居,抽了高氏姐弟的鞭子,连高闯都自罚过,随即就让小魏氏里里外外给换了人。
这些人自然不敢忤逆世子世女,也兢兢业业的,但就是不能像从前的身边人那样,纵容着他们胡闹,甚至是帮凶。
总归就是面上答应得干脆,执行的时候慢慢吞吞。
高钰用着还好,急性子的高瑜就很不耐烦。
她想把人再换回来,但小魏氏不敢做主。她就打算趁过年的时候,卖个乖讨个巧,求求父王。
平时只要她表现得听话懂事点,文静点,再撒个娇,流点眼泪什么的,父王都会答应她的。
可这次过年,她硬是没捞到机会。
先是那个丑八怪被绑架了,父王亲自追回来,又亲自扛进的王府。
然后父王除夕夜还去了落雪院,之后初三又弄什么绿色烟花。
再之后,父王就开始忙于政事,她再没有找到和父王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一年就几天时间可以和父王亲近,却全让那个丑八怪给搅和了!
让她怎么能不气上加气?
那些绑匪真是笨蛋,怎么没把她抓走不放回来,或者直接杀掉呢?
她曾私下和弟弟抱怨,高钰却还清醒,“她能死在我们燕北王府,却不能死在外头,更不能死在别人手里。不然,父王的面子往哪儿搁?只怕还要和武国起些争执。毕竟,她是武帝亲封的皇妹。”
高瑜知道弟弟说得有理,可这口气就是不出,现在还被顶到喉咙处了,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火。
正生闷气,就听外头回报:刑妈妈来了。
高钰给姐姐丢了个眼色,高瑜就哼了声,甩手甩脚的走到桌边,重重坐下。
这时,门帘被挑起,露出刑妈妈一张和气中带着讨好的笑脸来。
长年对着上头的人笑,对着下头的人撇嘴,令刑妈妈白净斯文的,本来还挺好看的脸上法令纹很深。
笑得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好像一条开了的菊花。
“请世子世女安。”她屈膝行了个礼,而后假装才看到屋内的狼藉,地上的碎瓷、残花和水渍,惊讶道,“呀,这是怎么的了?”
“人没事吧?”刑妈妈很关心的样子。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轻拍着胸脯,吁了口气道,“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虽说咱们王府向来俭省,一针一线都是有数的。但有小魏夫人在哪,世子世女不必担忧,只留神别扎着烫着。回头奴婢就派人送了新的来,包管用着趁手。”
先是说起王府规矩,任何东西的出入都要登记造册的,再给小魏氏卖了个大大的好,说明都是小魏氏在照顾这姐弟两个,最后再来个巴结。
一句话,至少三层意思。
如果肖绛在场,一定会感叹古人的弯弯肠子。
不过高氏姐弟到底年纪还小,燕北王府的内廷又向来少生事非,他们经历的人情锻炼也少。
加上高瑜莽撞,高钰却是个男孩子,所以都不曾听出什么,只觉得心里受用。
“刑妈妈来这里,有事?”高瑜就问。
“回世女的话。”刑妈妈恭恭敬敬地说,“是小魏夫人派奴婢走这一趟,想着虽说还没到十五,但过了节就要上学了,有些东西还是提前准备的好。特别是今年有些新气象,可别被挑出错来。”
“能有什么错?!”高瑜这口气儿才顺了点,此时又被拱起火来,怒得一拍床沿,大声道。
刑妈妈连忙弯了身子,连脸色也让人瞧不见,“世子世女自然不会有错,但万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我们小魏夫人管着内廷,她落了不是就罢了,只怕牵连到世子世女……”
其实高氏姐弟又不是第一天上学,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顶多再添补些就是了,根本不必要这时候就来归置。
所以刑妈妈此来,明显是因为也得到了肖绛被聘为西席的正式消息,特意过来探口风,顺便搞搞事情的。
提什么新气象,这不就是膈应人的么?
但高瑜却第一个就上当,“哼,我看谁敢编排到小魏姨那里!真惹火了本世女,大不了讲艺堂就不去了!”
“您可别!”刑妈妈急忙摆手,“奴婢拿个大,说句不中听的。您和世子爷的学问功夫,一向是王上最为看中的。但凡出点什么疏漏,王上定然会生气的!”
“那为什么叫那个丑八怪做教习!”高瑜不由得提高嗓门儿,心中的火气简直无处发泄,“长得那么丑,能有什么本事?”
这就是小孩子的逻辑,好像长相和学问能搭得上关系。
其实,她不过极度讨厌某人罢了。
“姐……”高钰对着姐姐轻轻摇头。
那意思:你这番话对个仆人说,有什么意义呢?
高瑜却不管那些,忽然站起来,走到刑妈妈身边,“你去和小魏姨说说,让她向父王劝谏,免了那个女人的教习之职。”
小魏氏背后有靠山,她说话,有时候高闯会给面子的。
“哎哟我的世女,您这可糊涂了!”刑妈妈向后撤了一步,身子更弯,看起来更恭敬,“讲艺堂选教习,那是多重要的事。当初为了请到林先生,王上可是费了大力气。何况这次还是正式下了聘书,王上亲自决定的。那就不是咱们王府内部的事了,也算是朝事。内宅的女人,哪有干涉朝事的道理?”
“那就让那个丑八怪骑到我们头上吗?”高瑜一跺脚,又气呼呼的重新坐回去,“也不知她给父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姐,慎言!”高钰有点急了。
他也讨厌那个丑八怪呀!
从小到大,他们姐弟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手下吃亏过这么多次的。还有当众挨鞭子,简直奇耻大辱,他无法忘记,誓要报复。
但说什么都行,骂什么也可以,只绝对不能提及父王!
高瑜也知道自已不该气急之下就胡言乱语,因而抿紧了小红唇,不吭声。
刑妈妈连忙见缝插针的说,“奴婢知道,世子世女不想让王上娶了那一位为妃。”说着虚虚打了自已一个耳光,表明是不该说的。
却又咬咬牙,继续说下去,表现出一幅忠奸义胆,冒死而言的样子来,“你们心里想着自已的亲娘和嫡母,不只奴婢,我们小魏夫人也是懂的。只王上是一国之主,必须要有正位王妃。不是肖氏,也得是其他人。世子世女消消气,纵然肖氏轻狂,为了头野猪,连我们小魏夫人放在心尖上的鸿雁居也敢搅闹,可咱们还是得学着好好相处,不然就违了王上的意思了。”
她又揭开上次的事,刺激这两个小的。
其实高氏姐弟连自个儿亲娘的面儿都没有见过,府里似乎也没人知道,哪里有半分感情和思念?至于嫡母,是指还没过门就病逝的大魏氏,如今牌位就立在奉先堂里。
高闯情深之说就是由此来的,人没过门,但牌位却被供奉,占了正妻之位。
高瑜和高钰就是记在大魏氏名下,否则也不可能是世子和世女了。
“小魏姨那样温良贤淑,就不能提上正妃位么?”高瑜低声咕哝。
我喜欢练姨。高钰在心里补足。
但刑妈妈虽然满意这句话,却不敢接话茬,只道,“世子世女,听奴婢一句劝。王上是燕北的天,燕北人都不会违背他的命令。所以不要生气了,气到自个儿多不值当的呢?别人又不知道,岂不是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