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春—— by柳暗花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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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说越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身在燕北后方,可以吃饱穿暖,还可以好好活着。可是你以为这些都是白来的吗?以至于你现在还有精神因为一点私仇,在不怀好意之人的挑唆之下进行刺杀,甚至期望整个燕北为你陪葬!多么恶毒。”
她站起身,对刘女满目鄙视之意,“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你了吗?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不是因为你的失败,是因为你心中只有小利而无大义。生而为人,你不配!”
肖绛特意提到刘女的外形,是因为她知道,这样侏儒的身材算是残疾,在社会不甚文明和开放的古代,必然是受尽了欺辱和嘲讽,甚至霸凌,所以她的性格才很激愤,听不进去逆耳的话。
于是干脆挑明,她鄙视的是对方的偏激。
而她突然原地爆炸,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高闯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暖。好像有一双小手,就捂在他的胸口上似的。
十三岁上战场,他隐姓埋名,只是个小兵,这让他亲眼见识和经历最残酷的战争事实和场景。
每当战事来临,死神就举起了他的刀,人命就好像稻谷被大片大片的收割。
他不是穷兵黩武之辈,也不是好战之人。可是只有战争,才能让燕北活下去!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只有这个女人当众说了出来。还讲的那么大声,那么义正言辞,义愤填膺。
他从生下来,懂事之后,就知道他要以生命守护燕北,他是保护者,那是他的天命,他的职责。现在他突然被一个女人保护了,那感觉真是奇异……
奇异的好。
一边的老郭咽了咽口水,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刘女的身边,“你说的这些歪理,也不知道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想出来的,还是有人人灌输给你的。但是你知道吗?自从王上十六岁开始以王者之名统领整个燕北军,亲自领兵打仗,每一个上战场的将士,不管征战在哪一路战场之上,他都会叫人详细登记造册。他力求生有人,死有名。”
老郭叹息一声,“只是很多时候,战场上的将士们拼尽了最后一滴血,死无全尸,分不清谁是谁。但,王上也绝对没有让任何一个燕北士兵暴尸荒野。在战场上,王上总是身先士卒,最危险的最艰苦的,都是他亲自打下来的。他百战百胜的战神之名,固然是他能征善战,三军用命,也是因为王上知道,只有胜利才可以有机会打扫战场,带回那些英灵,让他们魂归故里。”
“你们都是他的人,自然要为他说话!”刘女还是不服气。
“难道你没见过死伤将士的抚恤吗?难道你曾听说过,有哪怕一人被遗漏吗?”老郭问。
刘女噎住,答不上来。
事实上,燕北对军功的奖赏以及对退伍士兵或者死伤将士的抚恤都是异常丰厚的。
很多时候,雇佣国所提供的出兵费用,份属于王上那最大的一份,他都会拿出来贴补。以至于王上现在的私库空空如也,形同虚设。身为一个大管家,他都不好意思说……
好歹是一国之主,那穷的真是叮叮当当的。
一边的肖绛不知道老郭内心的纠结,只是看到刘女开始自我怀疑,就趁热打铁道,“我们说的难道不是正理吗?即便你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至少也要想想吧。不然你肩膀上那个脑袋是干什么用?就是被人骗的吗?你搞不清楚状况,不肯说出那个中间人是谁,至少也得说说,你认为王上忘却了谁的死,居然让你如此愤痛苦绝望的。”
“忘却?他忘的可多呢!其实他根本不会记得。”倔强偏激的刘女却蓦然落泪,可见那心头伤对她来说是多么无法痊愈,“对于你们伟大的王上来说,那些人的命就不是命,恐怕都只是数字而已。”
“你这样说就不公平了。”肖绛断然道,“你又不是王上,更不是王上身边的人,你如何得知?只凭揣度吗?”
她觉得,自从触及了刘女正恨高闯的原因,她就变得不可理喻。可见她所说的那个死去的人,对她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以至于能让她瞬间丧失理智。
“战场上每天死多少人啊,你指望着王上每一个人都记得,本来就是强人所难不是吗?”她紧接着反问。
肖绛直接蹲在刘女的面前。
“你武功这么高,恐怕这一生也杀过不少人吧,难道你每个人都记得吗?何况这样的杀人和战场上的战争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你都记不住了,为什么要强求王上呢,你这是不讲道理!你要为之报仇的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对于女人来说,不是丈夫就是儿女。父母?以王上的年纪,估计跟你的父母不会有任何瓜葛。”
过了年,高闯也才二十七岁。
而刘女看起来五十多了,她的父母如果活着,年纪会更大,至少差着两辈。
她倒是不知道高闯的具体生日,但是也不必特意打听。毕竟他过生日,对于燕北来说也是会庆祝的大事吧。
刘女凄然而笑,“是谁都没有关系了,反正除了我,没有人会记得的……”
“可是王上记得你!”肖绛打断道。
刘女抿了抿唇,有点茫然。甚至连眼神都不知道放到哪里,证明此刻她的心里很乱很乱。
从表现出来的态势看,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但也是个糊涂人,容易被哄骗,也容易偏激、激动。
这样的人如果是个没本事的也就算了,倘若是个有本事的,就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本事越大,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说白了,就是因为她自身的条件或者以往不为人知的经历,造成了她在情商上的重大缺陷。
就像现在,片刻前她还仿佛随时随地能扑上去把人咬死,片刻之后就灰心丧气。那绝望的样子,真是有点可恨又可怜。
不然怎么有句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
“本王并没有直接见过你,但是听说过你。”见肖绛的目光扫过来,高闯说道,“是先王告诉我的。”
他父王去世很早,但是在他六岁那年,父王在王府养伤,那是跟他相处的机会最多的一次。
“他说在他的军中曾经出现过一位奇女子,名为刘女,身材矮小如孩童,但是武功高强、作战勇猛非常,常常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立下了无数的军功。没人知道她的出身,也没人知道她那身诡异莫名的功夫是如何习得。”高闯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那差点被他拍碎的椅子扶手,“只是数年之后,先王正要提升她的军职,她却突然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才中过剧毒,身子亏损的厉害,才说了这么一段话,他就有点气短,于是慢慢又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先王一直非常遗憾,很担心那刘女是死在了战场上。因为身量太小,和那些碎尸血肉混在一起,找不出来了。还曾经说,这样的出类拔萃的人物本来应该好好葬了,供后人瞻仰。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那也不该生无来路,死无去程。”
听到最后那个八个字,刘女突然哽咽了一声。
高闯却又道,“先王还画过刘女的画像给本王,提起的时候,每回都是赞叹之色。他说,做人就当如刘女,不管老天多么不公,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劣势和低处,也要敢和这天命,敢和这世道争一争!”
其实,父王还有一句话是他没有明说的。
父王说:身为燕北人,身为高氏家族的继承人,就要用自己的实力问一问老天,凭什么燕北人的百姓就得吃喝无着,燕北的男人就永世为其他各国所雇用的鹰犬!要靠自己的命养活一家老小!
父王说燕北还弱,他没有选择。但是他希望燕北强大,终可找到另一条出路。
“说起来,刘女还开创了一个先河。”高闯找补了一句,“在她之前,并无女子从军。她在征战之时,也是冒充男子,还曾因为身材备受嘲笑。到之后现了女身,却没有一个男人不折服于她的强大。于是在她之后,燕北开始出现女军。有才华有能力的女子也可以为民征战,为国扬名。”
听到这儿,在场的其他三人都不禁有点惊呆了。
刘女现在如此狼狈糊涂,没曾想也有过那样光辉的过往。若不是当年她的努力,甚至不可能有现在的练霓裳,居然做到女将军那么厉害!
不过才审问那么点儿时间,肖绛对眼前这个刺客的感受已经反转再反转,变了好几回了。
人真是天底下最复杂的生物呀!
那么问题来了:曾经的女英雄,怎么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后来你为什么离开了?如果不离开,你就是燕北,甚至三国境内的第一位女将军!”肖绛不无遗憾的道。
刘女笑了。
苦笑,冷笑,凄凉的笑,骄傲的笑,种种情绪都混杂在那个笑容中,令她看起来面容扭曲,笑着又是哭着。
“想知道吗?”笑毕,她忽然抬起眼,肩膀也跨下来,放弃抵抗的样子。
但却不是对着高闯,而是看向了肖绛。
后者连连点头。
她想揭示的谜底,很可能就在刘女以往的过故事之中。说不定,也可以问出那个中间人的线索。
“我累了。”刘女委顿于地,“这么多年,我累了。这次布置了这么多事,我也累了。既然你们知道幕后主使的那方势力,既然我已经满盘皆输,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想知道吗?好啊,那我告诉你。”
她顿了一顿说,“但是我只告诉你。女人的事,我只讲给女人听。男人?呵呵,还不都是那个德行……”
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有点别扭,不管是为王的,为将的,还是身为大和尚的。
这刘女也真是很奇葩,明明说着家国天下,又转到了私仇私恨上,然后又转到了男女之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刺杀嘛,没成功嘛,幕后的黑手也总归是那几只没有错嘛,可为什么透着这么复杂呢?难道她所作所为,与一个渣男有关?
不过若她真的想说点私密的事情,在公堂上审理起来确实也是够尴尬的。
于是老郭就咳嗽了声,目光望向肖绛,想知道她的意思。
肖绛连忙点头。
很多事情就像海上冰山,人们看到的只是水面上那一点点。实际上大部分根由都在水面之下。要杜绝以后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必须把水面下的东西搞搞清楚。
老郭回了个眼神,意思也是:不管多复杂,这件事儿都已经查到现在了,还是水落石出的比较好。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高闯却断然拒绝,“本王不准!”
就四个字。
肖绛立即会意,小碎步跑到高闯的的面前。
两人面对面,她把后背留给了老郭和祝飞,还弯着身子,压低声音问,“王上,您为什么不答应啊?”
“你觉得自己有几分本事?”高闯哼了一声,话虽然说的嘲讽,但是语气里却有一点点隐约的担忧。
肖绛瞬间明白,“王上是担心我吗?担心我被她突然爆起伤害?”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微笑出来,因为心里还真是蛮感动的。
王上对属下真好!
可这话让高闯怎么接?
只是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本王说不准,那就是不准,多说无益。”
“可是王上,这是唯一可以探知刘女心底秘密的好机会呀。”为了隐瞒在场的刘女,肖绛的身子和声音都压得更低,无形中就离高闯距离也更近。
已经近乎耳语了,令高闯觉得脸颊侧面被她呼出的软软的气息轻拂着,害得他差点伸出手去摸一摸。
“只有她放松了心防,才能告诉我那个中间人到底是谁呀?”肖绛却没意识到什么,继续说着,“那个人潜藏在燕北的深处,如果不早点揪出来,或者至少要把他定位,提前做个提防,终究是个隐患。而且这种情况,真的防不胜防。”
高闯下意识的往扶手椅里更深地坐了坐,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回头间,看到肖绛的脸离他不过两拳的距离,近到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那眼睛大大的,眼角像猫儿那样有点微微上挑。此时眼神清澈澄明,那样真诚的请求。
这让他不禁有点汗颜,因为他的心神波动了,脑子里根本没有考虑这件公事的利弊。
从小到大,他强硬闯过生死关的时候多了。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好像让他的心境起了他所不能理解的微妙变化。
具体是什么,他也不很清楚。
总之觉得,往后可以把眼前这个人当个女人对待,而不是敌国来的奸细,一颗棋子、弃子,或者是一个能为他所用的人。
大概之前种种,她的诡计多端,乐观通达,已经让他对她有些欣赏。而分隔之际,她一封一封的写信,说着一些似乎与正事无关却有趣,他却还很想知道的事情,每天都会占据他的部分思绪,在他脑海里烙下印迹。
久别重逢,吃着她亲手做的东西,却一脚踏入鬼门关。踏过生死线后,也是她运筹帷幄,把一切答案摆到他的面前。
心折吗?似乎有点。
所以关心了。
关心则乱。
而他这样沉默着,肖绛就以为他还不同意,干脆退而求其次。
“反正看刘女的意思,必然要和同样的女性来诉说心底的事情。如果有男的在场,她肯定是不会说的。”肖绛转了转眼的珠子,有了主意,不知道自己那灵动的模样也落入了高闯的眼里。
“不然这样,王上看好不好?把您的三夫人请过来呀。她也是女的,而且做到了女将军,想必武功不错的样子。有她在旁边保护,刘女身上又有镣铐,肯定是伤不了我的。”
“你说的是霓裳?”三夫人什么的……高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谁。
“就是她呀,难道王上还有其他三夫人吗?”
肖绛就是随口一说,但是高闯却觉得怎么听起来很别扭。
只听肖绛又接着道,“而且三夫人是女军出身,刘女也是。大家都是燕北的军人,也算有隔了辈儿的同袍之义吧。说不定,能更有共同语言呢?”
她极力说服着高闯,眼睛忽闪闪的。
高闯就觉得不想再这么跟她对峙下去了,只得点头道,“唔,霓裳不错。”
“那就这么愉快的定了吧。”肖绛高兴地直起身子。
又怕高闯反悔,转头又对老郭说,“麻烦大管家通知三夫人一下,顺便把人犯带到别处去,弄点吃的喝的,稍微舒服一点。”
“不必!”刘女却倔强的,毫不客气的拒绝,“我是要跟你聊天吗?哼,别忘了,我们是对手,只不过我败了,你在行使胜者的权利而已。不用弄得那么温情恶心,即便我死了,和你们的仇怨仍然没有了结!”
哎哟这个人真是别扭的!
而且什么叫和你们的仇怨?和她有什么关系啊。她只不过是个垫脚石,被牵连进来的倒霉蛋而已。
如果不是她够聪明,够幸运,能自证清白,现在就是死在最前面的炮灰好不好?
肖绛无奈。
没想到老郭也拧着说,“王妃这话真是多余了,我们从来不虐俘虏。”
好吧,是我多事了!肖绛耸了耸肩。
一回头,正撞见高闯的目光。莫名其妙的,心里就打了个突儿。
“谢谢王上恩准。”她略施一礼,表示感谢。
动作和幅度仍然是马马虎虎的敷衍,但是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嬉皮笑脸!
高闯别过头去,简直没眼看肖绛的小赖皮模样。
不过他大病初愈,强撑着坐了这半天,已经非常疲倦了。肖绛看在眼里,就回头看向郭大和尚,想让他把高闯送回房间去休息。
没想到老郭已经向高闯深施一礼,而后退了下去,好像是要去处理练霓裳的事情,祝飞同样带着刘女离开了。
不过转眼之间,房间内只剩下了高闯和肖绛。
肖绛下意识地拨了拨后颈上长长了的头发,觉得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紧绷……
高闯站了起来,肖绛连忙上前扶住。
再怎么着,对待病号也得有个适当的态度啊。何况这个病号还是她的顶头上司,给她饭碗的人。
而她触碰到高闯手臂的时候,高闯的身子略微的僵了一僵。程度之轻,肖绛都没有感受到。
高闯也很快调整了自己,两人就这么走出屋门,穿过长廊,回到高闯的正居。
这里是主院,周围都是高闯的人。所以他们“壮似亲昵”的走在一起,并没有人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情。
但那是表面,背地里可就不同了。
就比如各自完成任务的老郭和祝飞,就很八卦的凑在了一起,嘀嘀咕咕自己刚才所见。
之前肖绛和高闯低声商量事情的时候,从他们角度看去,就好像肖绛窝在了高闯的怀里。
重要的是,王上没有闪开!
“王上不久就会给王妃正名吧?”祝飞抓着下巴问。
老郭敲了一下祝飞的胸,斜着眼反问,“不然呢?全胜京的人都以为是丧钟的那个钟声,你觉得是白敲的吗?什么事儿都有由头,要不怎么和百姓解释。”
听说了刘女的事,练霓裳很快就到了。
“从前在军中,也曾听老人们提起过。”练霓裳的情绪比较复杂,“她是英雄般的人物,开拓者,虽然很多人忘记了,但也有人记得。就连她最后的不知所踪也充满了神秘感,却没想到要她居然成了一个刺客,还要刺杀王上……”
要知道,刘女的传说是激励她在战场上勇往直前,最后成就燕北第一个女将军之名的偶像人物。
现在还该不该崇拜她呢?还是应该憎恨和唾弃?
想了想又摇头,神情略放松了些,“不,她要刺杀的人其实是你。从王上误食的你做的素糕之时,她就已经败了。我猜她一定很想阻拦,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你那是什么神情?”肖绛气得要跳脚,“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因为她想刺杀的人是我,她的罪过就比较轻,是容易原谅的吗?”
练霓裳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努力一本正经的说,“我发誓效忠的只是王上好吧?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搞不好是奸细,那咱们就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总之你就是舍不得谴责你的英雄,如果她针对的是我,你心里就会好过一些对不对?真是自私又没有底线的家伙!”肖绛翻了个白眼。
练霓裳就笑起来。
为了王上,肖绛这一次是怎么施苦肉计,又怎么设局,挖出了这样一条潜藏的暗线,她是亲眼看着的。还有之前,肖绛在讲艺堂做的那些事情,那么新奇又有趣,不管她心里再怎么戒备,也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好感。
是个妙人啊!
在她的认知里,一般有趣的人都不会太坏。而且王上的态度在产生着微妙的变化,这样说来,她和这个女人也是可以尝试做朋友的。
从战场上的女将军便成王上后宅的女人,她真的很无聊啊。有个有趣的人相处相处,也蛮不错的。
重要的是,王上这次能够闯过生死关,这个女人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除了找出凶手之外,还有那个洗胃……
对王上有益,对王上忠诚的人,她都乐意结交。
“就知道你们不信任我。”肖绛斜了练霓裳一眼,“不过我不着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又不是即时片刻就去死,日子长着呢。”
顿了一顿又正色道,“其实我倒觉得你可以把你的崇敬之情跟刘女好好表达一下,她知道自己没有被人忘记,而且是被人尊敬着的,说不定感动之下,交代得更彻底一点。”
“怎么能欺骗我的英雄?”练霓裳侧目。
“那么你的英雄和你的王上选一个,你怎么选?”肖绛笑。
“王上!”练霓裳都没有犹豫。
这样肖绛倒好奇了,高闯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手下的人一个一个对他忠诚无二,就算为他去死也在所不惜。
能形成这样的领导魅力,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也不能说是欺骗,应该说感化。刘女这些年的日子只怕过得不好,很可能还失去了非常非常重要,甚至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这才让她变得更加偏激,情绪很不稳定,也才容易被人利用。”
刘女行事作为真的很极端,若在现代就必须看心理医生。如果再有什么打击和压力,搞得精神分裂也不一定。
肖绛想着,站起来迈步向外走,练霓裳就跟上来。
“所以你是在救她,你在挽救她。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喝绝望,她那样的人,那样低到尘埃里去却不曾屈服于命运的人,绝对不应该落得这样的凄凉下场。”肖绛叹了口气,“英雄迟暮,美人白头,虽然是无可奈何,却也不一定要成为悲剧的。”
听到她这样说,练霓裳的脚步就顿了一顿,神色也敛了起来。随即就像想明白什么似的,眉目间豁然舒朗起来,快步追了上去。
尽管刘女拒绝,可是自从知道了她的出身和经历以后,不管是老郭也好,祝飞也好,但凡和高闯一起打过仗的,对她都有了几分尊敬之意。
于是刘女没有再蹲地牢,而是被关在上次她被抓的那个院子里。只是她的武功太高了,祝飞等人也不敢托大,布置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院外的衙守军也支会过了,门上更是重重的落锁。
刘女本人也依然戴着手铐和脚镣,只不过房间里布置了简单的桌椅,还摆放了茶水食物。
练霓裳和肖绛进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眼睛就直直望着窗边的光亮,食水都没有碰过。
她本来就是侏儒,身材十分矮小。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神情也很憔悴。现在看起来整个人都是委顿的,灰扑扑的一团。
她已经没有任何生的欲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看到她的那一刻,肖绛就知道根本不必审问,刘女会把一切所知的都告诉她。
“你不想活了对不对?”她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不管旁边的练霓裳多么目瞪口呆。
“我猜想,你从小因为先天条件一定倍受欺凌,连活下来都很难吧?可是你不服输,鼓励自己奋发向上,当你终于要有所成就的时候,你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燃起了你巨大的希望。”肖绛娓娓道来。
“为着这个巨大的希望,你毫不留恋的抛弃了曾经努力得到的一切,隐姓埋名。可是,你这个最大的希望最终却破灭了,彻底的破灭了。于是,报仇成了你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可惜就连这个目的都被我们挫败了,于是你只想尽快了结这件事情,然后向老天认输,把生命还给他。”
刘女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看向了肖绛,而后凄然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女娃,燕北王娶了你,那是他的福气。你那个什么推理说的还真是对,可是你要明白,太聪明的人都是不长命的。”
“我管那么多干嘛?”肖绛无所谓地一摊手,“如果因为怕活不长,我连聪明都不允许自己,那我也太憋屈了。我是觉得,人活一世,美也好丑也好,穷也好富也好,总不要畏畏缩缩,退避三舍,要发生的事,该如何便如何!”
“说的好!”刘女就由衷的赞了一声,随即又哼,“那你就听听我的故事,看你经历了我的这些事情,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心态。”
刘女本出生在富贵之家。
可惜她是妾生女,本来地位就不高,何况还身有残疾?且不是胳膊腿儿有碍或者是聋哑失明,而是那种古代人认为恶鬼投胎的侏儒。
出生之后,她的父亲想把她溺毙,连亲生母亲也不想要她,觉得自己生了个怪物,怕她给家里以及自己带来灾害和不幸。倒是她的祖母念她终究是自家的骨血,令她有机会活了下来。
正如肖绛所推测和预料的那样,从小到大,她真的受尽了欺凌和虐待。
儿时,凭着本能的求生欲望。懂事后,就凭着一股子倔强之气,才能顺利长大。但那些侮辱和伤害,从来没有缺席过。
在她八岁那年,她的妾室娘亲,不愿意因为她在接受别人的白眼,也不愿意他的父亲从不涉足自己的院子,就哄骗她说,城外的山上有老神仙,只要诚心诚意的求得老神仙收她为徒,就能让她的个子长起来,和正常人一样。
所以她傻乎乎的准备的东西,离家出走了。
还天真的以为,如果不偷偷摸摸的走掉,家里人必会拦着。没想到她走了之后,她的娘亲和家人格外的欢欣雀跃仿佛,卸下了一个让人耻笑的负担。
但是,山上哪来的神仙?却有不少豺狼虎豹,毒树荆棘。
不过老天在欺压她的同时,也给了她一线生机。老神仙是没找到,但是差点被豺狼吃掉的时候,被一位隐居深山的高人所救。
高人见她实在可怜,就收她为徒,教她识字,教她练武。凭着那一腔不服输不认命的刚勇之气,她玩命的用功,吃的苦连师父都看不下去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十年后师父病故,她下山后再也不惧怕任何人。
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被亲生母亲骗出家门的真相,也明白亲人从来不想要她,所以就没有再回家。
她终于明白,她本就是个没人要,没人爱的东西呀。
只是在市井人群里生活,各种欺负和嘲笑并不曾停止。其实那些底层的,所谓老实人的尖刻,往往更伤人。
这让她甚至后悔,为什么要离开深山老林呢?野兽吃人是因为要活下去,却不会欺负人。
但刘女没有报复,因为她一直记着师父让她立下的誓言: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力量强大而任意胡为。
她只是想平静而平安的活下去,直到老死为止。
可哪怕她做了最脏最累的活计,勤勤恳恳,也很难养活自己,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穿的也破破烂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