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春—— by柳暗花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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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家大业大、因而成为燕北的一流贵族。
可也正因为家大业大,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止关乎自己。
这个时候她忽然生出一丝悔意: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出脑后,竟敢冒这样的险呢?
还不是因为疏云那些话,还有那个流泪的排位……
魏老夫人袖子下面的手紧紧的攥紧,拉的裙面都起了皱褶。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她也被死死的抓住了把柄,也只能先回去再做计较。
“来人,送魏老夫人回府。”肖绛已经不耐烦魏老夫人在那里挣扎犹豫,直接吩咐。
而听到她这样说,魏老夫人倒做了决断,抬手阻止道,“不劳王妃费心,老身这把老骨头还挪得动。既然王府门槛高,容不得我这个小时候陪伴过王上的人,那我走就便是了。”
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记提醒小她在高闯小时候的回护之恩。
恩情应该报。
可是挟恩自重,就讨厌了。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呜咽,却是春妈妈发出的。
她被千花瞬间制住,又封了说话的能力,这时候看到魏老夫人站起身要离开王府,急得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挺,喉咙里不断的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魏老夫人被揭穿阴谋,还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个措手不及,表面上还很强硬冷静,心里头其实乱极了,一时竟忘了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
这时候被春妈妈的声音提醒,心念一动,就又道,“我走可以,但我的人也必须一起!”
她这样一说,另一边晕死过去又苏醒过来的邢妈妈也发出了声音。
意思很明显:老夫人你也救救奴婢呀!我也是给您做事的呀!我也是从魏府出来的呀!
魏老夫人的眼神在邢妈妈身上掠过,又落在小魏氏的身上。
小魏氏晕的很实在,就歪坐在长廊上,倚着柱子,面色雪白如纸,如今还纹丝不动,仿佛醒也没醒过,与外界隔绝了。
倒是刘女的目光在小魏氏的身上巡了两遍,特别是胸口处,但也没有多吭声。
而魏老夫人的目光也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邢妈妈就知道自己没希望,绝望的嚎了一声,再度摊成了烂泥。
毕竟留在肖绛的手里,暗卫营很快就会刑讯出口供。
但她也知道,带一个走人走就很困难了,何况要两个?虽说邢妈妈供出口供于她不利,可就算不供出来这个,肖绛所掌握的东西已经足够确定事实了。
所以,邢妈妈已经是死棋。
退一万步讲,她已经是满盘皆输,断无扳回一子一地的道理,死棋活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她不能把阿春留下,那可是跟了她几十年生死与共的人!
“魏老夫人,容本妃提醒你一句。”肖绛冷声道,“现在在这个院子里,只有人犯阿春,并没有什么魏将军府的春妈妈。所以,也没有您老的人。”
“王妃说什么都好!”魏老夫人拧眉,“既然王妃开了口,老身今天必然会离开王府的。只不过,要么是阿春扶着我,竖着出去。要么……就是我自己横着出去。”
旁边的春妈妈呜咽一声,涕泪滂沱,简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魏老夫人这是以死相逼!
其中纵然有她们主仆的情分与众不同,格外深厚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今天被肖绛逼到了墙角,这一辈子的自尊和脸面都被丢在地上踩,激起了鱼死网破之意,完全不理智了。
沉默这么久,不发一言的老郭不禁皱了皱眉。
谋害皇族子嗣,可视同谋逆,不管王妃怎么处置都是可以的。只是魏老夫人毕竟是代表着魏家,哪怕这件事儿魏老将军不知情(毕竟这是昏招中的昏招,老糊涂的昏招),魏家其他人也不知情,她一个人做下的,魏家也撇不清责任。
魏家历代忠诚于高氏王族,几乎耗尽了忠臣的最后一滴碧血,可以说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只是他们没有反意,王上又为人磊落,这才君臣相合,并没有出什么乱子。所以尽管魏家应该被敲打敲打了,可也不能这么直接,直接到魏家的当家主母横尸在王府的地步。
若真魏老夫人自戕于此,就成了君不君臣不臣的丑闻!在一统三国,需要师出有名的时候,王上的品德不能有丝毫污点。
何况现在燕北外忧不断,绝不能再生内患。
魏家功劳太大,尽管魏老将军把得住舵,但谁知道魏家的分支小辈有没有一些小桨想要去别的方向划两下水呢。
这件事必然会处理,也必然也会有个结果,但这么硬碰硬,乃至碰出了人命,有理也变没理,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只是他能理解王妃,任什么女人受到这样的毒害和委屈,杀了对方的心也该有吧。
不过是转瞬之间,老郭心里思量了好几个来回。他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两步,嘴唇也动了动,可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没有立场。
这件事儿是魏老夫人做错了,说严重点即便是血溅当场也是罪有应得。
在这种情况下,他有什么脸去求王妃识大体?
而老郭的这番动作,欲言又止,肖绛眼角的余光都看到了。
实话说,魏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她的怒火大到压不住,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抽着老家伙两巴掌才快意。
见过老糊涂的,没有见过糊涂成这样,居然还理直气壮。
熊孩子,老无赖,她肖绛怎么这么倒霉都遇上了呢?
这和那些街头巷尾没有见识的泼妇有什么区别?简直就差撒泼打滚了。
亏魏老太婆还是将军夫人,从小于高闯有恩,还上过战场的。
可是高闯,她心里念着高闯。
如果是她自己,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
她不能不顾忌高闯的利益和立场,那个男人承担的压力太大了,绝不能让他再为内务分心。现在他还在战场上拼杀,随时面临着重大的风险,其他的事儿能瞒得住,魏老夫人如果死在王府就瞒不住了。
忠诚于高闯的人能不说,那些暗中的势力呢,那些遍布在胜京内外的细作呢?
不过这口气,她也不能就这么咽下!
“魏老夫人,我真高看了你。”肖绛被气的不怒反笑,“原来在你的心里,那个从小被你扶持到大的王上并没有多么重要,燕北也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的儿女、魏家、甚至这个为虎作伥的老婆子!”
魏老夫人的嘴唇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她亏理、亏心,隐约觉得肖绛说的都对,心虚的不行。
但是,她也是一个被痛苦和仇恨蒙蔽了心灵的女人,几十年来在心里构建的忠诚与荣耀,自尊和骄傲就仿佛沙塔,因为作恶的失败和被揭穿而瞬间轰塌。
哪怕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她也能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可此时却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从一个光明的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昏暗的极端。
“我这把老骨头,随你处置。”她的声音也变得疲惫不堪,“只是带着我的人走出去,是我最后的脸面。就算是死,也不能丢的脸面。”
一解释,就是示弱。
“谋害王族子嗣,而后畏罪自杀。魏家,不知道说不说得清楚!”肖绛哼了声。
你以为你死了就完了?
身后的魏家是你的靠山,这时候也必然会受到牵连。这么明白的道理,魏老夫人也算纵横一生却居然想不到了。
魏老夫人晃了晃,幸好伸手扶助了椅背,才稳住身子。
但肖绛,终究是念着高闯的。
所以她微微摇了摇头,“听好,这是我最后一次看着王上的面子。以后别再惹我,否则不管你是谁,也不会容情。”
她呼出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我可以让你带着你的人离开王府,只我有个条件,她必须如实给我口供。否则,如果您要横着出去,我可以把刀借给您,好歹走个痛快!”
她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带着一种决然,显然不会再做让步了。
一边的老郭连忙上前,对魏老夫人躬身,“老夫人,各退一步吧。事已至此,口供不口供的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我想,王妃被人陷害,总要知道因果。说句话糙理不糙的话,死也要让人家死个明白。您老杀伐决断了一辈子,魏家人,输了也要大大方方的认。”
郭怒想了想,也跟着进去了。
肖绛抬头看了看天空,觉得太阳有点晃眼睛,干脆叫阿泠把椅子搬到侧面走廊之下,施施然坐下。
她是为了遮阳,又不想与魏老夫人坐在同一屋檐下,但从形势上看,倒似与魏老夫人没这么对立了。
可是魏老夫人心里又凉又怒,再度确认肖绛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只怕往后也不能善了。
她退了一步,往后就得步步后退,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若老将军知道这个事,还不知道要如何。
其实事情本身也就算了,顶多就是夫妇二人大吵一架,关键是她对王妃出手却没有赢,输掉了里子面子,输了魏家的从前和未来。
而看这位年轻的王妃,看似面团样似的,狠起来刀刀见骨。这是要当场问口供,片刻也不容人。
唯一的指望,也许就在王上身上……
院子里各人怀着不同心思,屋内倒是问得顺利。毕竟魏老夫人有话在先,竹筒倒豆子还不快吗?
不过半盏茶功夫,千花就又提着春妈妈出来,后头跟着面色严肃中带着恼火的郭大管家。
千花冲肖绛微微点头,肖绛就挥挥手,“魏老夫人,好走不送。您带来的其他人手和东西倒不必担心,我回头会派身边亲近的人给送回大将军府的。”
魏老夫人无话可说,等着春妈妈被解了禁制,走到她身边,也就起身向外走。
她挺直了脊背,本想保留最后的尊严。可到底是灰头土脸,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
“何必呢。”老郭看着魏老夫人特意保持强硬的身影,叹了口气,“也是巾帼英雄,到头来有如丧家之犬。”
“别用这个词,多虐心。”肖绛摆手,“没了家的狗子很可怜的,但狗子有什么错呢?魏老夫人可是自已作的,与人无关,是咎由自取。”
“王妃,是属下失言了。”老郭连忙说。
从前他只知道这位王妃非池中之物,还一直说她是妖精。后来王妃弄出很多新鲜玩意,好像天外飞仙般,远超他的想象,他就更加敬佩,觉得王上娶了此女真是上天赐予的福气。
可直到王妃处理此事,气势,手段,冷静和仁慈一点不缺,他才真正有了敬畏的心,真正把她当成最有资格站在王上身边的女人。
“你自责个什么劲儿?”肖绛笑笑。
对方没惹她,她就恢复到那个随和好说话的傻白甜样子,“不过我喜欢小猫小狗什么的,不喜欢恶心人套上它们的名义罢了。人哪,才是这世上最坏的。小动物永远是小动物,人却未必是人呢。”
“王妃说得是。”老郭点头,真心赞同。
心里又忽然就松了口气,随即又正了神色,“春妈妈供出来的人和事,我还得赶紧找人去抓捕起来,就不多呆了。不过虽然我管着后方的事,要保证前方无忧,确实是忙得很。但再忙,王妃有事也尽可以来找我。”
“知道,老郭你赶紧去。”肖绛起身。
郭怒就迅速退下。
肖绛转头看看小魏氏那边。
见这女人还晕着,也不管真假,只是不理会,直接踱步到刑妈妈身边。
“春妈妈都招了,你呢?”她冷笑。
刑妈妈哆嗦了下,看向小魏氏。
但小魏氏装死装得彻底,哪有反应。
肖绛就嘲讽地道,“刑妈妈,本妃相信,在本妃才来燕北王府的时候,你们都认为我是一枚死棋。现如今风水轮流转,你不也成了一枚死棋了吗?但你和之不同,是我生生盘活了棋面,可以掌控自已的人生。你呢?只怕就是死棋和弃子。”
“王妃饶命啊。”刑妈妈嚎了声,因为不能动弹,也无法扑到肖绛脚下,只像一条蛆虫那样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哪有平时半点拿乔的样儿。
肖绛知道她这么大声,一是因为害怕,二是想叫醒小魏氏。
但小魏氏哪里肯理会,于是就在刑妈妈的绝望之中,肖绛冷声道,“你死定了,哪怕本妃愿意饶恕你,你觉得王上会答应吗?所以,你唯一能争取的就是个好态度,本妃可以答应给你个痛快,不让你受零碎的折磨,也绝对不牵连你的家人。毕竟你也是受人指使……”
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看了眼“晕死”的小魏氏。
“春妈妈怎么做的,你看到了。想负隅顽抗也随你,反正……是人就会招的。”
刑妈妈嘤地一声摊在地上。
很快,就有难闻的气味传来,所伏的地面处涌出了大片污迹。
“真没用。”千花掩着口鼻后退两步,但马上又想起自已的职责,一脸嫌弃厌恶的上前,单手平举,拎起刑妈妈,打算把她带走审问。
肖绛忍着笑,“我这就回嘉鱼居,你就在这儿审吧。露天的地方,还没那么臭啦。等会录完口供,再找人把她拉去偏远的柴房关起来就好,你就解脱了。”
“是。”千花咬着牙说。
那样子,有点小凶狠。相信刑妈妈不好好说,千花可没什么耐心,不过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然后又看向刘女,施了个抱拳道礼,“二夫人这边,就先麻烦您了。在王上回来之前,我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看到她。但她,得一直好好活着才行。”
这件事,魏老夫人看似主使,但肖绛相信,眼前这位才是幕后主使。
会咬人的狗不叫。
哎呀,她又用可爱的狗狗比喻了,该打。
“来人,把桑扈居封了。只给二夫人留两个贴身丫头,其余人先关起来,等查明全部事实并与他们无关,自然会放人的。记得,不要虐待俘虏。”
吩咐完,她就带着阿离和阿泠回到嘉鱼居去了。
很快,外头有人来报,各家各户的孩子都安全回到自已的家里,肖绛这才算安下心。
带孩子出行什么的,实在是费老师。
她把刑妈妈的供述一说,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就都清清楚楚了。
剩下的事肖绛就全权交给千花处理,老郭那边查到那些边角下料的细节,也由千花汇总好了,再来报与她就行。
她有意锻炼千花,因为发现这小丫头只当个暗卫实在太可惜了。
“真没想到二夫人居然有这种毒辣手段。”阿泠看似冷冷的,但为人其实单纯善良,听千花说完刑妈妈的口供,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肖绛也很惊讶于其中一个细节。
原来,小魏氏是用什么牌位流泪的事在魏老夫人那铺满了干枯荆棘的心里泼了油,点了火。
本来就充满了自私、恶念,又怎么能够禁得起诱惑呢?那么明智的人,却在瞬间智商骤降为零。
药方是小魏氏给的,据说是多年前在上山进香的过程中好心救了一个越国野医,那人将死之际为了报恩而献出,为的是让她能在深宅后院自保。
对此肖绛只想冷笑:你猜我信不信?
各色药品除了王府内库取的,其余都是刑妈妈出门配的。为了掩人耳目,每个药材店只买一两味。
这个倒简单,按图索骥,老郭派人一查便知。好在并没有外头的帮凶,事件并没有再度扩大化。
就是牌位流泪的手段,居然是请了江湖人物提前躲在奉先堂的屋粱之下,趁魏老夫人不备,从上头滴下了水。
古代屋粱非常粗大,如果对方身材瘦小,并且武功很高的话,即便下头的人也是有功夫的,照样能隐匿得好好的。再加上魏老夫人有心病,一下就切中要害。
不得不说,小魏氏很会操纵人心,不是个简单的。
可这让肖绛却更为光火。
那是奉先堂,供奉着高氏王族的列祖列宗,对于燕北人来说是极其神圣的地方,就算是飞天大盗也不会动人家祖先的地盘,可小魏氏居然敢利用自已管家的权利,往里偷偷带了人!
江湖人!
她怎么认识的?
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型王室侍妾吗?再加上那个所谓的越国野医,这位二夫人的经历和人脉可真是不简单呢。
别的人证便罢了,那个藏身奉先堂的江湖人必须要捉住,只怕老郭要为点难。
回想起上次她被绑架,动手的也是黑道上的土匪……
“把二夫人的手段告诉刘女。”肖绛想了想说,“她阅历深,资格老,知道要怎么做。”
有了提防,刘女就绝不会再让小魏氏耍花样了。
燕北是以武养国的地方,军律无所不在,哪怕是在民间和王府里,各人行事都是雷厉风行。
所以晚饭的时候,除了那个江湖人,所有的人都查过,口供也都有了。
“刘前辈叫人过来传话,说是二夫人下午就已经醒了,但是不吃不喝,也一言不发。”阿离一边给肖绛装饭,一边回道。
肖绛吃了一大口米饭,舒服的叹口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能好好活着,吃口安稳饭,它不香吗?非要搞事情出来。”
她又夹了一口炒鸡蛋,“告诉刘前辈,她不说话也不必管。既然要装死装哑巴,我到底看她能装几时,只要把人看好就行。”
“刘前辈说让您放心,她在,人在。”阿离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奉给肖绛,“还给您带了这个。”
应该是比较秘密的,所以写在纸上,不是叫人传话。折的地方还有粗糙的蜡封,显然临时滴上的,提防被人偷拆。
肖绛不禁有点意外,打开纸条看了看,脸上都掩不住惊讶的表情了。
倒想不到这个!
但她什么也没说,顺手把纸条在蜡烛上点燃,看它成为灰烬。
晚饭后,她亲自把各种证据和口供,以及人证的名单都整理好,叫阿泠去拿给郭大管家。
“就说,麻烦他明天去大将军府上一趟,把这些交给魏老将军看看,再递几句话就行了。”
阿泠领命而去。
“豆芽那边安置好了吗?”她又问阿离。
“已经照王妃的意思把地方妥当安置了,只等所有的事情都有个了结,再给她找个长久安居之地。现在,也留意着哪里最好。”阿离说,“她还算老实,可见心死了。也找了大夫给看,虽说只是月事提前,而且像血崩那样可怕,但性命无碍。只是以后……”
不能再有子嗣。
这一次之后就没有月事了。而连赤龙都断了,哪来再生儿育女呢?
虽说这是豆芽自已所求所得,可对于古代女子来说,终究还是残忍的一件事。
再想想自已……
她不是古代人,对生育的事并不执着。可万一她很希望有孩子呢?自我的选择是一回事,被人生生夺去希望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天疼我,有豆芽出来为了挡劫。”她叹了口气。
这是穿越女的金手指吗?
“我倒不这样想。”阿离却说,“是王妃心善,做事总是给人留一线,不会赶尽杀绝,老天爷才给回报呢。”
肖绛想了想,点头。
人啊,还是有一念之仁的好。当时可能得不到回报,谁知道这福气在命运的哪个转角处等着呢。
主仆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关于门童和依童的处置问题,肖绛这才洗漱了睡下。
她只感觉疲累无比,体力自然有消耗,主要是心累,头一挨枕头就立即睡着了,第二天都没在平时的点儿醒来,直睡到日上三杆。
幸好这天是休沐,不用到讲艺堂去。
而此时此刻,郭怒也到了将军府,见到了魏老将军。
昨天魏老夫人灰溜溜的回府,没有出门时的排场就算了,车马是王府的,身边也只跟着春妈妈一人。
几十年夫妻了,魏老将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出了事的。询问之下,魏老夫人知道瞒不过,自然是说了的。
魏老将军震惊到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后怒不可遏,老两口子差点上演全武行。
他知道老妻看不上新王妃,只觉得自已的女儿不值。私下里也有怨气,毕竟自以为对王上有恩,亲生儿子甚至为了救王上的命而牺牲了自已。
本以为,王上会早早立下王命,将来由高钰接位。
虽说已经封了世子,但世子又不像皇家的太子,只是名声好听,并不是专指继承人的意思。
其实,魏老将军心中也这样想过,所以对老妻时常跋扈、各种给新王妃丢脸色的行为假装看不到。
可是王上甚爱这位新王妃,出征送行的那天,全胜京的人都看到了。
王上是什么人?喜怒不行于色,而且也不是女色误国的人。可当着那么多人却做出那番表现,明显就是做给臣子臣民们看的。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他还以为,老妻借着干女儿生病那件事去王府小住几日,是借此缓和关系,也看望下外孙和外孙女,为此他还很放心的什么也没嘱咐。哪想到,这老婆子居然花花肠子这样多,背着他做出这样的祸事来。
关键还一败涂地!
这下子,整个魏家都被拖进泥潭了。
那是什么事?谋夺王族子嗣!
王上平时再宽容魏家,在这件事上也不能容情!
幸好这是对王妃动手,重要的是没有成功。若是对王上动手,或者王妃有个什么损伤,就再无回转的余地。
少小成亲,生死与共,夫妻二人拉着魏家这条染血的战船一直追随着高氏王族,泪流干,血流尽,到头来却要毁在妇人之手。
但他终究没舍得深究,只把老妻和她身边的春妈妈软禁了起来,不许踏出将军府的大门半步。
他自已连夜写了奏折,打算转天一早就通过专门的言路,递到王上手里,率先请罪,哪想到大和尚郭怒却先到了。
郭怒倒也不寒暄,只直呈其事,并奉上几乎完美的证据。
魏老将军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起始、输在何处,但魏老夫人毕竟心虚,不是后悔陷害肖绛,而是后悔连累了魏家,所以陈述的事实打了不少折。
可现在,任何细节都摊开在眼前,那心理冲击力……
魏老将军发现,事情比他所想得还要严重得多,罪行也更多。
那么之前的折子不能用了,还是再写!
疏云居然还找了不知什么人进入到奉先堂,藏身于王族先祖的牌位之上!
真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安稳了呀。
“我那老婆子这辈子都忠诚于王族,没计较过什么。”缓了半天的气,魏老将军才干涩的开口,“只是儿子女儿都没了,刺激得失了心智。我早说是人各有命,可她到底想不开,又不想女儿的牌位无处安葬,到死也是孤魂野鬼,非要让牌位也进王府。王上恩德,可她还要认干女儿,侍奉牌位。难不成,王府还会亏了名义上的元妃不成。如今却让这干女儿引着,做出这般大错特错之事,老夫无可辩驳,也没脸分辨,这就云写请罪折子。”
叹了口气又说,“千错万错,是我治家不严。不管王上有什么惩罚,老夫自然一力承担,绝不会不认的。”
老郭眯了眯眼。
谁说武夫不会说话来着?
真让王妃断准了,魏老将军必然先卖惨,再隐晦的提一下功劳。然后乖乖认错,说老婆失心疯了,被利用,最后把大部分责任甩在小魏氏身上。
然后,还要立即上奏折。
以退为进,先诚恳认错,别人还有什么重话讲?就算判罪,也会从轻。
“魏老将军,王妃说了,事实就是事实,王上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凡事一码归一码,绝不会搞株连。”老郭打断魏老将军想要再说的陪罪之言。
听说不株连,魏老将军就暗松了口气。
顶多,就是老妻入罪,他辞官卸甲,爵位被褫夺。
不会牵连到魏家。
魏家还有那么多分枝,那么多大好男儿,早晚还能为自已挣出功绩。
“我老了,早年杀性太重,早知道无法福荫子女,一切,我都认。”
“老将军不必焦虑,等王上回来,自有公平的定夺。”老郭不理会魏老将军的感叹之言,又说,“可是说回燕北国,谁容易呢?魏家抛头颅、洒热血,于国之功绩,令人钦佩。可是王上,高氏王族呢?若屈服于武国或者越国,照样荣华富贵,也许还能列地封王,权势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苦的,被盘剥的,可是咱们燕北的百姓。武国和越国的百姓过得如何,魏老将军清清楚楚。兴许没有燕北的阻挡,西边和北边的蛮夷早晚一统天下。那时三国之人都为牛羊,任人宰割。可高氏王族没有屈服,也是一代代用命填着,才能保一方安宁。就连王上娶这位王妃,可也是为了让燕北百姓吃一口饱饭而已。”
大家都在牺牲,王族的牺牲只怕更大。
带着这样贫瘠缺粮的国家,面对强敌的环伺,一代又一代的高氏子弟咬牙扛下来,也是付出良多。
身为人臣,本该为君主分忧,怎么能有施恩的心态?君主感念臣子功绩,是为君之仁,又怎能觉得是欠了他的?
老郭和魏老将军,以及魏家很多人共过事也共过生死,因此说了肺腑之言。
可惜了,魏小将军早逝,否则必是魏家的明灯和福气啊。
都是老中医,话里有话的偏方,都懂。
魏老将军也自然明白老郭是在敲打他。
不过他还没张口再说什么,老郭就又说,“请罪的折子不忙上,也是王妃带个话儿来,说是自行认罪可减刑,她替魏老将军记下了,但不要让王上知道。王上还要前线,战事正酣,莫让王上分了心。不然,才是真正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