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 by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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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呢?”
芸姑姑朝她福了福身,答:“回夫人的话,午后苏世子前来府中相邀,二爷便跟着他出府去了。”
如今沈顷并不在国公府中。
郦酥衣垂眸,淡淡道:“我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其实罔论沈顷在不在府里,郦酥衣都不敢贸然上前询问。毕竟“一体两魄”之说听起来太过于玄乎,即便沈顷行踪如此诡异,她心中仍有所猜忌。
先前芸姑姑领着她在国公府转悠时,曾同她说过,世子爷喜欢书画,府中有一间地下藏书阁。藏书阁中书卷甚多,天文地理、奇闻佚事、诗集兵书……大多在其中都能找到。
想到这里,郦酥衣心思一动。
沈顷也曾与她说过,嫁入沈府后,行为做事不必拘束,她是世子夫人,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
如此思量着,她屏退左右宫女,连玉霜都没有叫上,独自朝藏书阁而去。
曲径通幽,甬道两侧一片寂静。
藏书阁设在地面之下,两手推开房门,一条幽长狭窄的暗道在郦酥衣眼前铺展开来。因是在地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黑暗,郦酥衣从另一间房顺了一盏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越过几个书架,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郦酥衣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也算是爱书之人,可她这辈子从未、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
这般壮观的场景,着实让她惊了一惊。短暂地呆愣过后,她将灯盏放在桌上,快步走到书架前自顾自地摸索起来。
书架上的书卷,都被沈顷分类整理得很整齐。
故而她搜寻起来,也并没有多费力。
诗文、经书、兵法……
忽然,少女眼神亮了亮,于书架之前停下脚步。
眼前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都是有关乎虚玄之说的奇闻异事。郦酥衣目光放缓,仔细地扫过其上的一本本书籍。身子凑近些,她甚至能感受到自书卷中轻拂而来的墨香。
说也奇怪,她明明身在地下藏书阁,却隐约能感受到周遭游动的夜风,郦酥衣拢了拢衣裳,目光猛地顿在一本书卷上。
——《上古邪术》。
她心中微喜,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本书放得有些高,郦酥衣环顾四周一圈,继而从一侧搬来了一把小木椅。心中急切,她两脚踩了上去,从书架上取下来那本《上古邪术》。
借着灯火,少女垂下一双浓黑的睫。
她的手指葱白素净,宛若一块剔透无暇的玉,匆匆翻过书页,忽然,那样一行字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一体两魄,乃是古时的一种邪术。
正如识音所说,使用这等邪术,可以让死去之人的魂魄寄生于一名生者之上。两人同音同貌,分别在不同时刻醒来。
且,只要“死者”不露出马脚,生者便不会察觉到自己被附身,有些人甚至都不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而这种附身者往往都极具有侵略性,他们不但享受着被附身者该有的生活,甚至用各种办法,妄图占据这具身体、将生者取而代之。
郦酥衣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颤栗。
取而……代之?
不,不可!
她没来由慌了一慌,手里的书籍险些掉落。好半晌,少女才缓过神,继续往下看去。
书上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只不过,这种“一体两魄”的邪术颇为猎奇,至于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体两魄”,仍有待考证。
郦酥衣看得入神,分毫没有注意到,就在藏书阁的入口处,只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
那人的脚步声极轻,而她又太过于入迷。
津津有味之际,从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句:
“你在做什么?”
郦酥衣毫无防备,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就这样“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转过头,沈顷逆着光,正站在转角之处,一双眼于暗中打量着她。
郦酥衣面色一白。
地下本就无甚阳光,如今面前唯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对方身姿颀长,就这般立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听见这书籍落地之声,沈顷的目光随之在地上顿了一顿,继而迈开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郦酥衣站在木椅上,扶住身侧的书架。
现在是何时?有没有到黄昏、有没有入夜?
他究竟……是不是沈顷?
郦酥衣心中瑟瑟,就连撑着书架的手臂都不禁颤抖起来。
对方踩着满地的黑影,终于,那一束灯火映照在沈顷的眉眼之处,也让郦酥衣逐渐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男人面容冷白,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顷刻之间,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疑色:
“怎么了?”
少女额上已然冒出冷涔涔的汗。
“夫人?”
这一回,她终于听见了沈顷的话。
即便对方声音温和,但她依旧不敢确认。郦酥衣的眼前不禁闪过方才所看见的那些文字——
死者附身,取而代之。
如若面前此人不是沈顷。
如若他不是沈顷……
那本《上古邪术》掉在地上,所摊开的,正是她适才阅读的那一面。
如若面前此人不是沈顷,如若对方看见这本书,如若……
她不敢往下去想。
郦酥衣声音发抖:
“郎君,外、外面……天黑了吗?”
沈顷:“还未至酉时。”
应当无事。
她方松了一口气,却见对方忽然抬起手。这抬手之间的动作分明与新婚当夜别无二致。郦酥衣心下一紧,还未来得及躲闪,下意识脱口而出:
“莫要碰我——”
沈顷的手登时顿在原地。
他的手指微僵,一对手臂稍稍弯了弯。片刻后,他缓声道:
“椅子上面危险,我抱夫人下来。”
郦酥衣也怔了一怔。
他抿了抿唇:“可以吗?”
见她点头,男人才第二次伸出手。似乎怕她的头磕到书架,沈顷腾出另一只手来小心地护住她的脑袋。一时之间,温和清润的兰香将郦酥衣的身子尽数裹挟,她就这般靠在沈顷的怀里,任由他小心翼翼抱着,将她从椅子上面抱下来。
待她站稳,沈顷收回手。
对方没有问她方才为何这般抗拒,面上甚至没有丝毫的恼意,倒看得郦酥衣十分愧疚。
回想起这几日沈府发生的事,以及她对沈顷有过的偏见、甩过的冷脸,郦酥衣忽然感觉,身前之人着实是太过无辜,甚至无辜得有些可怜。
可即便是如此,沈顷从没有生过她的气,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正思量着,对方忽然低下头,去拾她先前所掉落的那一本《上古邪术》。
郦酥衣做贼心虚,匆忙去拦。
“哎——”
可还是晚了一步。
沈顷目光平淡,落在那本书卷上,瞧见那“上古邪术”四个字,不由得发笑:
“你喜欢看这种书?”
郦酥衣脸颊微红,将其自沈顷手中匆匆接了过去。
“一时兴起罢了,也没有多爱看,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用来消遣时间的。”
沈顷眼中笑意更甚。
见状,她不禁将书卷捧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也看过这本书吗,这里面所写的……都是真的吗?”
“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我不知道。书里面有些东西写得甚是玄乎,读起来还怪吓人的。”
她没有唬沈顷,说的都是实话。
沈顷勾了勾唇,示意她将《上古邪术》翻至尾页。顺着对方的眼神,她懵懵懂懂地低下头去,只一眼,便看见了这本书的笔者。
——苏墨寅。
郦酥衣:……
瞧着她面上复杂的神色,沈顷终于低低笑了出声。他的笑声很轻,顺着清冷的夜风就这般拂至郦酥衣的耳廓,竟莫名让她的耳根子烫了一烫。
郦酥衣先前早就听闻,苏家有一位不怎么着调的世子爷,从前她不明白什么是不着调,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沈顷:“我听闻你今日与友人前去玉京楼,听了一出名为《双生折》的折子戏。”
郦酥衣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发问:“那折子戏,不会也是苏世子写的罢?”
沈顷笑道:“正是。”
“……”
好啊好啊,什么一体两魄,什么借尸还魂,合着全都是故弄玄虚胡编乱造,亏得她还提心吊胆了一下午,以为沈顷会被什么阴险小人所夺舍。
可这世上既没有一体双生,那沈顷前两次与她独处时的异样又该如何解释?
头一次可以解释为酒意上涌,那么第二次呢,难不成也还是意外?
正发着愣,对方的目光就这般落了过来。
郦酥衣后知后觉:沈顷已唤了她好几声。
“你手边有壁龛,里面有一盏灯,可以点开。”
郦酥衣低低“噢”了声,好奇问道:“郎君要在此处读书吗?”
此地阴暗,光线不好,既是读书,为何要选在此处?
他的目光顿了顿。
为何要选在此处?
沈顷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就连那呼吸声也变得很轻。
因为此时此地,恰好能与她独处。
沈顷喉舌微微有些发干。
好在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乖巧地走到壁龛边将灯盏点亮。周遭一稍微敞亮起来,沈顷也抬眸望去。只见小姑娘一袭绯色的衫子,正站在那灯火交接之处,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郦酥衣眸光纯澈,迎了过来。
下一步他应当做些什么?
沈顷匆忙自手边抽了一本书,佯作认真地低下头。
另一面石壁之上,也挂了盏灯。
郦酥衣眼尖,再度迈步走上前去。那盏灯挂得有些高,让她不得不踮起脚。不一会儿,原本阴暗的地下书阁彻底变得明白如昼,她这才满意,转过身。
“妾身想起兰香院中还有旁的事,就不打搅世子爷读书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即便那本书乃是苏世子所著,但前两次沈顷夜间的反应仍旧让郦酥衣心有戚戚。她不敢与对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更罔论如今二人所待的,是那阴暗不明的地下。她怕一会儿沈顷发起疯来,任凭自己如何呼唤、求助,外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
见她如此想要离开,沈顷的神色似乎动了动。男人下意识地伸出手,可她已然转身。她的步子有些慌乱,离开的背影也是匆匆,不禁让沈顷微微蹙眉。
他的指尖葱白,泛着淡淡的青白色。
男人食指蜷了蜷,须臾,收回手。
郦酥衣逃也似的跑出了地下书阁。
推门走进院内,那一轮新月恰好初升。时至傍晚,她却全然顾不得如今藏书阁里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了。此时此刻,她只想逃。
她只想离沈顷远远的!
是夜,郦酥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上古邪术》中的字眼,以及今日所听的那一出《双生折》。
经过一整夜的休息,郦酥衣冷静下来。
如今自己已嫁入沈府,后半生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除了沈顷,再不会有别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搞明白沈顷身上的谜团,这样她才好有应对之策。
第二天清晨,郦酥衣坐上马车,偷偷去了宋宅。
宋识音瞪圆着一双眼,满脸震愕地听完了她这一番话。
“你觉得……沈世子身上,还住着另一个人?!”
紫衫少女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
“酥衣,你是不是被沈世子虐待了啊,这人都变傻了。”
说这话时,音音一脸怜惜。可见郦酥衣仍一脸严肃,她又立马正色。
对方用了许久,才终于消化了她这一番说辞。
郦酥衣深知识音的性情,她嘴巴极严,又对朋友极为侠肝义胆。一来不会将沈顷身上的事说出去,二来又可以帮她去试探、那人身上的问题。
两人好一番思量。
决定就在今天夜里,去好好敲打沈顷一番。
宋识音拉着她去了一趟庙里,为她为了一道护身符纸。
“届时你就将这个藏在衣袖里,那些鬼魂都很怕这个的。若他再敢出来伤你,你就把符纸贴在他脑门儿上。”
郦酥衣犹豫:“音音,这能有用吗?”
对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这不是还有应急方案吗。”
正说着,宋识音从身后拿出来一根粗壮的……麻绳。
郦酥衣:?
宋识音:“旁的我不敢给你准备,毕竟对方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我怕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这根绳子你也藏在袖中,不备时可作防身用。”
听着她的话,郦酥衣也不好拒绝,面色复杂地将绳子收下了。
告别了宋识音,再回到国公府,离日落恰好有半个时辰。斟酌再三之后,她换上原先那一件被“沈顷”剪烂袖子的衣衫,而后又带了另一件色泽艳丽的衣裙、披上雪氅,朝望月阁的方向走去。
宋识音怕她出事,与她约定好,入夜三刻之后,若她未派出府门,对方便会来沈府找她。
走出房门,兰香院恰好飘起了絮絮飞雪。
郦酥衣屏退左右侍人,撑了把伞,袖中藏好了符纸与麻绳,去找沈顷。
这些天,她衣衫的颜色都格外艳丽。可沈顷生性清雅,平日里也喜欢清雅素净之物,怎会苛求她打扮得如此妖娆艳丽?如今想想,说不准儿正是那个“附身鬼”喜欢如此鲜艳的衣衫,才逼迫她如此着装打扮。
正想着,郦酥衣已来到望月阁中。
左右侍人见了她,并未拦着。郦酥衣手里撑着伞,敲响了内卧的房门。
淡淡一声:“进。”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沈顷一袭雪氅,正坐在桌前温书。听见响声,他原以为是前来送药的侍女,并没有太在意。待到郦酥衣走近些,他才嗅到那一阵淡淡的馨香。
男人从书卷之中抬起头。
妻子正披着厚厚的外氅,向他袅然福了福身:
“见过郎君。”
这是成婚这么久,妻子第一次来找他。
甚至在看见郦酥衣时,他都不由得一愣。
屋内的八角薰笼中正点着香,清淡的佛香随着微蒙蒙的水雾,于偌大的内寝悠然散开。那香气浸染得男子眉目温和,他放下书卷,问她前来何事。
“郎君,妾身今日与宋家小姐上街,买了几件衣裳。那衣衫子看得妾身一时眼花,故而前来,想要郎君帮着挑选挑选。”
她说得真诚。
闻言,沈顷自然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那些衣裳都在她房中,刚一从座上站起身,谁料,下一刻少女竟径直走至他身前,解开身上那件雪氅的领结子。沈顷一怔神,那如雪花白洁白的氅衣已簌簌然落了下来,眼前撞入一抹清雅的颜色,落在她身上,竟万分娇艳美丽。
他未曾防备,呼吸一滞。
紧接着,自氅衣之后,少女又取出另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衫。
一件素净,一件艳丽。
素净的在她身上,艳丽的被她拿在手里、又这般徐徐伸展开来。
一时间,自八角薰笼中冒出的水雾竟变得燥热,落在人的呼吸之上、喉舌之处,落往人微动的双眸中。
郦酥衣不觉有他。
她歪了歪脑袋,唇角荡漾出一抹明媚纯澈的笑:
“这两件衣裳,郎君喜欢哪一件?”
晚风徐徐,自少女身上传来清甜的香气,沁人心脾。
灯火轻轻笼罩沈顷的面容,他原本冷白的一张脸,此时忽尔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绯影。
他在书桌前,坐得端正。
桌案左上角正摆放着一个小木雕,细细察看,正是一只兔子的模样。迎上郦酥衣直勾勾的一双眼,沈顷右手轻轻攥了攥书卷的边角,温声道:“夫人喜欢哪一件,我便喜欢哪一件。”
郦酥衣心中警铃大作。
那天夜里,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他喜欢妩媚的、艳丽的,不喜欢这般清汤寡水,更不喜欢她袖子上所绣的那一朵兰花。
如此心想着,她故意露出袖子的右半边。
果不其然,残破不堪的袖摆登时吸引了沈顷的眼神,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臂之上,须臾,轻轻蹙眉。
若是他没有记错,这件衣裳,应当是他给妻子的。
原先这右边的袖子上,正绣着一朵清雅的兰花。
如今不知为何,却荡然无存了。
瞧见他眼底的疑色,郦酥衣“噢”了声,故作镇定地解释道:“这袖子是被猫抓的,那小猫怕人,爪子又极锋利,抓着妾身的袖子死死不肯撒,撕拉了好一大片呢。”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声,故意问道:“郎君很喜欢兰花吗?”
沈顷点了点头,君子如兰,他很喜欢。
郦酥衣右眼皮猛地一跳。
——他不记得了,他全不记得了!沈顷完全不记得这袖子上的兰花是被“他”亲手所剪,更记不得“他”曾强迫过,要她穿那般鲜艳夺目的颜色。
他不记得先前所做过的种种,也不记得在她面前说过,自己厌恶兰花。
郦酥衣几乎确定了:眼前的沈顷、与入夜时的沈顷,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想要这里,她的面色白了一白,又忍不住继续往下思量。
她统共见过那人两次,不,或许那根本不是人,而是如书中所言、附身在沈顷身上的鬼魂!
郦酥衣思绪飞快转动。
若沈顷身上当真有第二个人的存在,那“他”又是何时出现的?第一次是在新婚当晚、一个电闪雷鸣的黄昏,而第二次则是在兰香院内、一个幽深寂静的黑夜。
那么第三次……该是黄昏还是夜晚?
她忽然心跳如雷。
黄昏、夜晚、黄昏、夜晚……如若第三次是黄昏……郦酥衣开始害怕了。
床边晚霞一寸寸散去,转眼便要变了天。
如若第三次是在黄昏……
就在此时,忽然有婢女叩了叩门。对方温声细语,轻柔地朝内寝中唤道:
“世子爷,该喝药了。”
因今日夫人在世子房中,婢女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搅他们二人。
但这药,魏恪大人格外叮嘱过,是一日都不能落下的。
故而婢女在门外犹豫良久,终于,捧着药、大着胆子上前。
趁着这空隙,郦酥衣赶忙抽身,欲望外走。
“世子爷,妾身房中还有他事,您饮完药记得早些休息,妾身不打搅您了……”
正言道,她起身便朝门那边走去。
郦酥衣步履匆匆,甚至欲飞奔出房门,不愿再与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多待上一刻。然,就在此时,忽然一只手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对方的力道出奇得大,只一瞬间,便将她整个人都扯了过去。
扑面一道兰花香,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就这般倾压下来。
他的眸光在一瞬之间变得冷意涔涔。
送药的丫头还在门外侯着。
“沈顷”将她抵在门边,压得她死死不能动弹。
“沈——唔……”
男人捂住她的嘴巴。
他微微侧首,同门那头冷声吩咐道:“药放门口,不必进来。”
“是。”
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对方离去的脚步声。
沈兰蘅并未理会那碗药,低下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件素净的衣裳。
那件被他剪破了衣袖的衣裳。
就在刚刚,她穿着这件衣裳,去找沈顷。
沈兰蘅隐约猜出她要做什么,眸色不由得一暗。昏黄的霞光落在他冷白的面容上,男人紧紧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
“竟还学会告状,郦酥衣,你真是胆子大了。”
还未等到四目相触,她就已经发现了异样。沈顷从不会这样对她动手动脚,他更不会像眼前这个“孤魂野鬼”般,分外喜欢咬着她的耳朵说话。
对方气息温热,流动在她的耳廓。他的嘴角虽噙着笑,可那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
时至黄昏,太阳还未落。
金粉色的霞光透过窗牖,郦酥衣清楚地看见,“沈顷”的眼中闪过一道明烈的杀意!
他还想杀了她!
郦酥衣赶忙道:“妾不懂世子爷在说什么。”
沈兰蘅哼了一声。
昨日在藏书阁,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前脚,就在郦酥衣刚一离开地下书阁,后脚他便转醒。乍一睁眼,他便看见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眼前的这一排书架。先前这么多年,沈兰蘅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不免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也就在此时,一本正摊开的书,恰好吸引看他的目光。
——《上古邪术》。
沈兰蘅饶有兴趣地低下头,只看一眼,他的面色猛然一变。
他右手收紧,轻握成拳,望向郦酥衣离开的方向,一个想法就这般自脑海中闪过。
书页既如此摊开,就证明有人看过这一页了。
若那个人是沈顷,倒也无妨。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并未那个男人发觉出任何的端倪。但若是郦酥衣看到了这本书,再结合近日来的异动,去找了沈顷……
男人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
他正攥着郦酥衣的手又紧了一紧,倾下身,气息拂至少女面颊之上。
他反问:“不懂?”
郦酥衣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将视线垂下。
“妾……当真不知……”
不等她说完,下巴处的力道又重了一些。“沈顷”手背上隐隐爆出青筋,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郦酥衣,你还胆敢愚弄我?”
对方视线锋利,宛若一把尖刀,与黄昏一道落下来。傍晚的风亦是萧瑟刺骨,直直扑打在郦酥衣的脸颊上,冷意就这般被她呛入肺腑。
沈兰蘅的手指在她下颌处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他的手指更凉,猝不及防的寒意,登时令她打了个寒颤。
袖子里头的东西就这般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手帕、胭脂、从寺庙中求来的护身符纸,以及……那一根有一指粗的麻绳。
看到这些东西时,郦酥衣两眼一黑。
“沈顷”的目光果然被这些东西给吸引了去。
男人蹲下身,先是好奇地捡起那一张符纸。他并未像郦酥衣想象的那般被这张符纸给束缚住,动作仍是分外行云流水。紧接着,他从地上一堆东西间拾起那根麻绳。
一个弱女子,还是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身上随身携带这种东西是做什么?
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这些东西,全都是朝着他来的。
思及此,沈兰蘅的眸光愈发冷冽。他手指绕着那根麻绳,朝郦酥衣所在的方向缓步走了过来。
秋冬时分,天总是黑得很快。
屋内并未燃灯,不过一会儿,郦酥衣便觉得周遭一寸寸暗下来。
“世子爷,您、您要做什么?”
“您……您要做甚,您莫过来……”
沈顷往这边走,她只能下意识地往后退,可身后的空地着实太过于狭窄,不过一会儿她便被逼到了墙角。
对方手上那根绳子极粗,他的身体更是高大用力。郦酥衣绝望地看着那人走过来,甚至能想象到,“沈顷”是如何拿着那根绳子一寸寸缠绕上她的脖颈。
被撞破了秘密,对方自然是要杀人灭口。
然,未等郦酥衣感受到那阵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忽然又有人叩了叩门。婢子的声音低低的,落入郦酥衣耳中,宛若一根救命稻草。
“世子,夫人。府门外有一位姓宋的小姐前来,说是有急事要找夫人。那人声音焦急,听起来耽误不得,奴婢不敢拦着。”
郦酥衣心中一喜——
是识音!
是宋识音来救她了!
听了那婢子的话,沈顷的步子顿住。
紧接着,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郦酥衣身上。
只见屋内一片昏黑,她整个人缩在阴暗的墙角处,那张脸更是被吓得煞白如纸,看上去分外可怜。见状,他随手点燃了一侧的灯盏,又将绳子收回袖中。
“唤她进来。”
沈兰蘅领着她,先将衣衫整理干净,而后去前院见了宋识音。
全程,他都冷眼在一旁瞅着,未开口说话,面上更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郦酥衣知道,对方这是在监视自己,同样也是在用眼神警告着她,不要说那些不该说的话。
看到郦酥衣的第一眼,宋识音张了张嘴,明显欲言又止。紧接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只手镯,递到郦酥衣面前。
“酥衣,今日临别时你说你的镯子不见了,我回去找了找,正掉在咱们下午所去的那间茶楼里面。那掌柜的人好,替你保管了下来,我心想着你下午那样的焦急,这只镯子对你来说定然分外重要,便匆匆带着它赶了过来。酥衣,你……还好吧,莫再像下午那般伤心了。”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在试探。
郦酥衣顶着“沈顷”的目光,根本不敢回应识音。
她双手接过手镯,轻轻说了句:“多谢。”
那一个“谢”字方出了声,一侧缄默不言的男人忽然走了过来。他伸手,先一步接过那只翡翠绿镯,继而温柔地牵过郦酥衣的右手,将她的袖子往上抬了抬。
“不过是一只镯子,何苦因此闹心这么久。夫人早些同我说,我再带夫人上街重新买几只便好了。如若夫人就是只喜欢这一只,我便请上这京城最好的匠人来,再为夫人打磨一只。这种小事,何必这般挂在心上。”
弯月跳出枝丫,轻盈的月光倾洒下来,落在男人柔和的双眸中,登时便化作了一泓柔情脉脉的水。
在外人看来,此时此刻他是清雅的君子,是她温柔细致的郎君。可唯有郦酥衣知道,对方是如何一边在宋识音面前装作温良无害,又一边用手藏在那袖子之下,偷偷的、紧紧地攥住她细白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