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 by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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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警告之下,郦酥衣根本不敢有异动,甚至不敢出声。
宋识音没有发现异样,迎着满面笑容的沈顷袅袅一福身,继而满意地离开了。
她走后,沈兰蘅的面色忽然一变。
他转过头,一双眼定定盯着郦酥衣。如今这院中没有识音,更没有值勤的婢子下人。郦酥衣就这般被他逼得重新坐回房中,末了,他还不忘在回房时将地上那一碗凉了一半儿的药汤端进来。
黑云沉沉。
他目光阴冷,宛若地狱中的修罗。
郦酥衣被他逼得坐到了床榻上,“嘭”地一声房门被人狠狠摔上。
“郦酥衣,你真是长本事了。”
男人端着药碗,冷笑道,“不光学会了试探沈顷,竟还学会了找人前来沈府接应你。”
“让我想想下一步你要做什么,是继续同沈顷告你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状,还是同那宋家女讲我是个附身在沈顷身上的孽种。郦酥衣啊郦酥衣,我当真是小瞧了你,竟未想到这偌大的国公府里,最不安分的人,竟是你。”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将手里的药碗一斜,浓稠的汤汁就这般淅沥沥地倾倒入绿植的泥土里。药汤黑黢黢的,融于这一片浓黑的夜色中,忽然,沈兰蘅右手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竟歪了歪脑袋,朝着床榻里望了过来。
他要做甚?
他又想要做什么?
郦酥衣摇着头,“妾没有,妾并不是想要告状……妾,唔——”
沈兰蘅倾下身,竟捏着她的脸,将剩下那小半碗药汤灌入她的嘴里!
那汤汁极苦涩,浓烈的涩意登即在郦酥衣唇齿间蔓延开来。她不知这碗里是什么东西,本能地开始反抗着对方。少女的双手拼命扑打着,终于,沈兰蘅的手一松,她扶住床栏,“哇”地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嘴巴里、鼻息里、甚至是胸腔之中,都弥漫着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所幸她适才一直抵抗,没将这汤水吞下,可沈兰蘅的目光却沉了沉,他将袖子里一直藏着的绳子往床上一掷,继而倾身又压了下来。
雪白的床帐,犹如一片洁白的云。
被风吹拂着,轻轻飘荡。
沈兰蘅目光灼灼,盯着她唇边残留的药渍。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嘴唇。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郦酥衣的双唇早已发红,男人的指尖正泛着青白之色,就这般流连在她的双唇之上。
郦酥衣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看着他的目光逼下来,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叹惋:
“多好的药,吐了真是可惜……”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不等郦酥衣反应,对方竟低下头迎面吻住她的唇。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却不带着一丁点缠绵的柔情。只一瞬间,她的呼吸便被那人完全掠夺了去。他的唇齿啮咬着,吮吸着她唇上残留的药渍。
这一味药,他太过于熟悉。
沈兰蘅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想要将这味道尝得更清楚些。
便是这药,便是这种药,一直在压抑着他。
一直禁锢他的就是这种味道。
他本应该早些醒来的,或是黄昏,或是下午,或是……一个明媚美好的清晨。只因这碗药长期的效用,如今他只能享受着这无边孤苦的夜晚。
这一天,这一切,本该是属于他的,眼前的、身前的、还有那白日里的一切……他们本就该属于他。
本就该属于他沈兰蘅。
包括……眼前这一个女人。
他捏住郦酥衣微颤的双肩,抬起一双阴鸷的眼。
什么沈顷的妻子,眼前之人就是他的,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便要去夺,便要去抢!
如此想着,他再度倾身吻下去。
这一回,那个吻来得比先前更为凶恶,也更多了几分占有欲。郦酥衣的双唇被他咬破,从唇上传来的痛感令她清醒过来。
他是那附身的鬼,是那夺舍的小人。
他不是她的郎君!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道,她奋力将身前之人推开。对方似是未料到她还会反抗,被她推得往后微微仰了一仰。待他坐稳之后,那一件清丽的衣衫就这般撞入沈兰蘅的眼帘。
“你……你不是沈顷,莫要动我!”
她躲在床脚,抱着臂,身形瑟瑟。
“你再动我,我便要喊人了。”
沈兰蘅未理她,目光缓缓落下,瞧着她身上那件、沈顷送她的衣裳。
清丽,素雅,衣摆上原本还绣着一朵兰花。
他侧首,从一侧取来她先前带来的那一件、颜色艳丽的衣裙。
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换上。”
就现在,就在他的眼前,换上。
郦酥衣缩在墙角,没有动。
经过适才那一番折腾,她的衣裙、头发全乱了。少女乌发披肩,双臂也紧紧环抱着,唯有那一双倔强的眼眸乌黑,此时正恨恨地瞪着他。
警戒,防备,还有……
那一件绯红色的衣裙就这般掷在她身前,连同那根粗绳一起,危险地停在她的脚腕边。凌乱的被褥下,露出少女那一只素净的脚踝,月光透过纱帐洒下,衬得那一片肌肤愈发雪白诱人。
她没有出声,没有动。
只在那里,静默地反抗他。
那样的绯色,在漆黑的夜中阵阵弥散开,倒有几分妩媚与摄人心魂。见她半晌不动弹,沈兰蘅再度压上前,他的声音低低的:
“是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郦酥衣抬起头:“我不换。”
这件衣裳是沈顷送她的,更是她喜欢的。她为什么要向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低头,为什么换上那一件艳俗的衫?
沈兰蘅捉住她的手腕,轻嗤了声:
“郦酥衣,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事小,可我乃是世子夫人,是沈顷的妻。你若是杀了我,沈顷定会发现端倪。倒时候被他发现了你的存在,你也要与我一起下地狱。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倘若你是只聪明的鬼,便知晓杀了我之后的后果。”
郦酥衣心想,这也是前几次,眼前之人点到为止、没有对她下死手的原因。
果不其然,听了她的话,“沈顷”的面色变了变。紧接着他歪了歪脑袋,目光若有所思地划过郦酥衣那张被吓得惨白的小脸。
她明明害怕极了,明明害怕得身子发抖。
却还依旧大着胆子试图反抗他,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同他说完那些话。
沈兰蘅想,如若此刻他是沈顷,一定会心疼坏了。
只可惜他不是,他并非众人面前高风亮节的君子,他生来活在阴沟里,自然也不屑于那等雅正的美名。
杀了她?
沈兰蘅勾唇笑了笑,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身边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个活人,如此杀了,岂不是可惜?
如此思忖,男人的目光再度垂下。见她一直摇头反抗,他低低叹息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捻起那一抹绯色的衣裙。
以及衣裙旁边,那一根正散开的麻绳。
郦酥衣的双手被人捉了去。
对方的力道极大,根本容不得她的反抗,登时那根本应用来绑住“沈顷”的绳子就这样缠绕上了她的手腕。男人将她的双手悬起,挂在高高的床梁上,郦酥衣的双臂就这样被人吊起来,动弹不得。
“你、你究竟要做甚?!”
男人扳正了她的身子,让她正对着不远处那一面铜镜。
月光打在镜上,镜面明澈,恰恰好完整地映照出她全部的身形。郦酥衣一抬眼,便瞧见镜中自己的狼狈之态——她的乌发凌乱,双臂被悬着,整个人惊惧地缩在床角,身形瑟瑟。
与她的局促不安相反。
“沈顷”显得格外镇定,格外的游刃有余。
男人侧了侧身,好让她看清楚镜中自己的那张脸,以及她身上那件清雅的兰花衫。不等郦酥衣缩回身子,只听“撕拉”一声,对方竟残暴地撕开她身上的衫子!
“不要!你住手——你、你……你松手……沈顷!”
与沈兰蘅相比,她的力气很久甚微弱,如今又被人如此绑着,她愈反抗,手腕处的疼意便愈发剧烈。就在她欲喊人时,身侧的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低笑道:
“你若是喊出声,不但没有人敢前来救你,那些下人们反而以为你我良宵激烈,我们的世子夫人欲迎还拒、欲壑难填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温热的气息,浅浅一层,伴着清润的兰花香气,就这样拂至郦酥衣的耳垂之下。
闻言,她果然止住了喊叫,缩了缩身子,在他怀里呜咽了一声。
“不要这般……我、我不会与沈顷说,我不会与沈顷说起你的事……”
郦酥衣被人扳正了脸,目光却躲闪。她不敢看,她根本不敢望向那一面铜镜。铜镜之前,那一袭清丽的衣衫簌簌而下,露出那件衣衫之下,她原本的模样。
她的头发散开,披挡在春色前,维持着她最后一分体面。
沈兰蘅的眸色动了动,伸出那一只冰冷的手,将她胸前的发梢拨开。
郦酥衣绝望地闭上眼。
她颤抖着声息,哀求道:
“不要这样,沈顷,我自己来。我自己会来。”
她错了,她不该去反抗他,不该天真地以为,除了杀死她,对方对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男人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从郦酥衣记事开始,便有许多人夸过她生得漂亮。但唯有“沈顷”知道,她这一张清丽可人的外表下,又是怎样的妩媚妖娆、摄人心魂。
“沈顷”的气息流转在她的颈项。
他每呼出一寸,郦酥衣的身子便抖上一分。
她的脸颊渐渐发烫——这不是情动,而是羞耻。
泪水自眼眶溢出,一颗颗,滴至颈窝。
她错了,她不该对身前之人抱有任何幻想。
他与沈顷虽然有着相同的外貌,但他们两个却完全不一样。沈顷是沈顷,他是他,若是真要将二人作比较,莫说是十分之一,就算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他都是比不上沈顷的。
他……甚至没有一丁点儿的道德之心!
男人的手置在她的腰间,滚烫的触感让她紧咬着下唇、闭紧眼。
“郦酥衣,”沈兰蘅在她耳边低低唤她,“我知道你看了那本书,既如此,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不是沈顷,换言之,我与他沈顷势不两立。而你呢,你虽名义上是他的夫人,但每每入夜,便只能是我沈兰蘅的妻。你是我的人,也只能是我的人。”
正说着,他走下床,拾起地上的衣裙,以及那一盒胭脂。
再上榻时,对方已将胭脂盒打开,手指冰凉,于她的面上涂抹。
额头、眼皮、脸颊、双唇……
每一处,每一地,都涂抹上那等娇艳的颜色。
这种颜色属于他沈兰蘅,也只属于他沈兰蘅。
他并未给女子上过妆,那口脂涂抹得万分拙劣,可即便如此,当他目光垂下时,唇角仍不禁往上勾了勾。月色皎洁,男子眼中竟闪过一抹爱怜,不过这怜意只在顷刻间转瞬即逝。
他放下胭脂,拾起那一件衣。
此时此刻,郦酥衣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去折腾,她像一个破布娃娃,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床角,任由对方为自己穿着衣服。
换好衣裳,她已然焕然一新。
沈兰蘅将她手上的绳索解下,带她走到铜镜前。
“睁眼。”
“……”
他第二声:“睁开眼。”
这一句,对方俨然没有了耐心,郦酥衣害怕他会做出更激烈的事,只好听着他的话睁眼双眸。镜中的自己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她画着浓烈的妆,穿着华贵妩媚的衣裳……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她先前大相径庭。
镜中,郦酥衣看清楚对方眼神之中的欢欣与满意。
她不由得一怔。
郦酥衣原以为,对方这般将自己捆起来,又褪了她的衣裳,是为了去做旁的事,完全没有料到他今日的诉求会这般简单。此时此刻的沈兰蘅,活像一个因得到了糖果而得意洋洋的小孩,他一贯冷冽的瞳眸中竟闪过一丝孩子气,紧接着,他摸了摸郦酥衣的脸。
她想往后躲,却被对方先一步抓住。
男人将她的脸按至铜镜前,于她耳畔低语,如同某种蛊惑:
“记住你现在的样子了么?郦酥衣,以后在沈府,就得穿成这样。”
什么兰花荷花,他见了就烦。
紧接着,不等郦酥衣反应,他又接着说:“还有今日之事……”
少女赶忙道:“我、我不会同沈顷说。”
沈兰蘅的目光闪了一闪。
下一刻,他又伸出手,摸了摸郦酥衣的脸颊,叹息:
“你都这般恨我了,此时此刻,肯定恨不得我去死,我又怎能相信你呢?”
她一时无言。
沈兰蘅勾了勾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若是没有记错,方才那个来沈府找你的女人,是叫宋识音,对吗?”
闻言,她身后一阵发寒,心中立马警铃大作。
“你要对她做什么?”
对方看着她,又笑了笑:“我还并未说什么,你怎么就这般紧张。你是我的夫人,她又是你的好友,我怎么会对夫人的好朋友动手呢?除非……”
他顿了顿,语气略微有些遗憾,“除非我的夫人,并不想与我一条心。”
“我已答应你不将此事告诉沈顷,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单单是不告诉他,这又怎么能够呢?”
沈兰蘅歪了歪头,伸出手,把玩着她身上的流苏穗子。月光汹涌入户,流淌在他冷白的面容上。
郦酥衣圆眸轻颤,看着他,缓缓低下身。
那道兰花香气随着月色,拂于她脸上,送来他阴冷的声息。
他道:“我要让你帮我,杀了沈顷。”
闻言,郦酥衣的眸光猛地一颤。
她再度抬起头,于一片迷离的夜雾中,看清楚对方面上的神色——沈兰蘅并没有在开玩笑,他的目光倾压着,逼迫着她、成为他的共犯。
他要杀了沈顷,占据这一副身体。
真正地、彻底地,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郦酥衣定是不愿的。
此时此刻,她无比期盼沈顷的出现,无比想要沈顷知晓事情的真相,想要将眼前之人除之而后快。
但她不可以。
她不知沈兰蘅做了什么,但如今识音的性命就在他手里。
她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沈兰蘅不敢杀她,却敢杀宋识音。
见她面上的纠结与挣扎,男人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怎么,不愿杀他?”
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少女的下巴。他的指尖似有兰花香,这是沈顷的味道。
沈兰蘅眯了眯眸,问她:“舍不得了?”
他的凤眸狭长,那一双幽黑深邃的眼中,藏匿着危险的讯息。
迎上他的眼神,郦酥衣只觉从后背处缓缓渗出一道凉意。
那凉意顺着她的脊柱,一寸寸,慢慢往上攀爬。
不过顷刻,郦酥衣的额上便多了一层细汗。
夜风吹过,她衣衫透凉。
沈顷虽待她很好,但二人只见过寥寥数面,若真要在他与宋识音之间做选择,此时的郦酥衣定会选择后者。
她与识音,有着十余年的情谊。
郦酥衣眼里含着说去,两泪汪汪地点头。
见状,沈兰蘅才终于满意。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上去却像是一种命令:“在京都城西,有一座万恩山,在万恩山半山腰,有一寺庙,名为国恩寺。沈顷自归京,频频造访此处。明日你去国恩寺中看看,寻一名叫智圆的方丈,问问其中的玄机。”
即便不用对方明说,郦酥衣也知道,他口中的那“玄机”,自然是二人为何会“一体两魄”,以及——
他如何能杀死白日里的沈顷。
这一夜,郦酥衣睡得不甚安宁。
虽然沈兰蘅并没有再动过她,可让那样一个危险的人睡在身边,郦酥衣总觉得心里头不甚踏实。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整夜,第二日睁时,沈顷仍不在身侧。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回,她是在沈顷的榻上醒过来。
周遭婢子鱼贯而入,收拾的收拾、梳妆的梳妆,只是在挑选衣裳的时候,郦酥衣的目光忽然顿住。
她抬手,指了指另一件颜色更娇艳的:“今日穿这件吧。”
昨夜之事,她仍心有戚戚。
婢子并未发觉她的异样,笑着恭维道:“这件好,这件颜色亮眼。夫人本就生得白,穿这种颜色更衬得您潋滟可人,莫说是世子爷了,就连奴婢们见了,也欢喜得很呢。”
郦酥衣无力去应付她的话,闻言,只是勾了勾唇,无力地笑了笑。
沈顷今日休沐,并未上衙。
此时他正在老夫人那里,循着规矩,她是该前去敬茶。
年关将近,日头一天比一天冷了,老夫人房中燃着御赐的香炭,郦酥衣方一推门走进去,便觉得暖意悠悠、拂面而来。
长襄夫人坐在一张雕木梨花软椅上,侧着身子不知与沈顷正说些什么,听见房门响,仪态雍容的妇人偏了偏头,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只见郦酥衣敛目垂容,素手纤纤,奉上一盏热茶。
“儿媳郦酥衣,来给母亲请安。”
许是不大能瞧得起她这小门小户出身,平日里她前去敬茶,长襄夫人总是神色恹恹。今日有沈顷在场,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和缓了许多。她的膝盖方一弯,对方便唤她起了身,一侧的婢女引着郦酥衣于沈顷身侧落了座。
香雾缭绕,游动着些许兰花香。
老夫人问沈顷,此次回京后,何时再离开京城。
“圣上还未言明,儿子尚且不知,”沈顷的目光从郦酥衣身上收了收,如实道,“如今边疆战况平稳,儿子兴许可以在家里多待一段时日。”
“你方成了家,是该多待些时日。”
长襄夫人呷了一口茶,她的声音轻悠悠的,如同茶面上升腾的那一团热气,“只是老二啊,你看这年纪也不小了,这次走了下次回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知你性子清冷,但酥衣不是旁人,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争取在你这次走之前,与酥衣能有上一个孩子。”
老夫人说得毫不遮掩,倒是让沈顷的耳根子热了一热。他有些不大敢望向了身侧的妻子,只朝座上道:
“儿子知晓。”
又随意扯了几句家常话,长襄夫人身子乏得紧,便挥手唤二人离开了。
郦酥衣与沈顷一同退出来。
她在对方身侧走着,因是心中有事,一直低着头未曾言语。她不说话,沈顷的话更少,也陪着她一同沉默着,两人一言不发地往院子外走去。
“小心。”
她并没怎么看路,也并未看到脚下的东西,身子就这样被低低的门槛一绊,所幸沈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小臂攥住。
隔着厚厚几层衣裳,郦酥衣似乎仍能感受到自对方掌心处传来的温热,小臂不由得烫了一烫。她站稳了身子,低低地唤了句:
“多谢郎君。”
看着她站稳,沈顷才收回手。
今日天色有些阴沉,低压压的云倾压下来,于男人的眉眼处落了一道云影。适才在母亲那里,他便见妻子一直魂不守舍,就连敬茶时的双手都是抖着的。虽不知她遇见了什么事,但见她这副模样,沈顷只觉得一阵心疼。
也就在此时,庭院间忽然吹刮起萧瑟的寒风,他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那件氅衣,轻轻披搭在郦酥衣身上。
一抹素白压倒了那一片亮眼的绯色。
沈顷低下头,看着她:“近日又要变天了,你出门时多穿些,记得要注意身子。”
说这话时,对方语气温和。
即便郦酥衣知晓面前此人是她的夫君沈顷,而非沈兰蘅,可迎上那样一道视线,她仍然止不住地心有戚戚。少女拢了拢身上那件雪氅,低低应了一声:“多谢郎君关心。”
她的声音很柔,很细。
像一只猫儿。
廊影之下,她露出一点纤细的玉颈,那一片娇嫩的莹白色,愈发衬得她纤婀可怜。沈顷目光垂下,捏紧了袖子里的木雕兔子,还未等他出声,便又听身前少女温声细语道:
“郎君,妾今日要出一趟国公府。”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去哪里,可要我作陪?”
郦酥衣摇摇头:“妾今日约了识音去街上采买,都是些小女儿喜欢的东西,想必世子也不感兴趣。世子您日理万机,难得有一日休沐,妾身便不叨扰世子了。”
她所说的,自然是假话。
心中担忧着宋识音的安危,郦酥衣不敢告诉沈顷真相。闻言,沈顷也没有异议,只点了点头,唤她路上小心。
庭风散去,那一抹亮色走远了。
瞧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沈顷又攥紧了袖中的木雕,心想,下次再送给她也好。
多些时间,他也能将木雕雕得再精致些。
只是……
回想起适才妻子的心不在焉,沈顷总是有几分忧心。昨日黄昏,他明明亲眼看见妻子推门而去,可为何今天早上自己醒来时,对方却在他的房间里,甚至还在自己的身侧躺着。
妻子身上原先那件素色的衣裳已被褪下。
沈顷喉舌微热——他们昨天夜里,可是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一丁点儿的记忆?
今早醒来,他头痛欲裂,想要努力地回忆起昨日入夜时发生的一切,可他所有的记忆皆停止于黄昏时妻子的一句:“世子爷,妾身房中还有他事,您饮完药记得早些休息,妾身不打搅您了……”
她明明是朝屋外走了。
沈顷还记得,就在这之前,婢女曾在房门口叩门,同他道,他应当喝药了。
昨夜婢女送药时,较往日晚送了半刻钟,故而他记得很清楚。
可在这之后呢?
沈顷越努力回想,便越觉得头疼。太阳穴处有什么在隐隐作痛,他伸出手指按住此处,却隐约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中跳跃出来。
不对劲。
妻子不对劲,他自己更不对劲。
自新婚那日算起,他与妻子单独相处了三次,然而每晚的后半夜,他的记忆几乎都会全部缺失。回忆起妻子见他时的害怕,沈顷愈发笃定了:
——他确确实实地,忘却了入夜后所做过的事。
忘记了入夜后,在妻子身上所做过的事。
推想到这里,沈顷攥了攥拳,自心底里忽尔涌上一阵自责和忏悔。凉风阵阵,他的指尖泛起一道青白之色,回忆起妻子见自己时的瑟缩,沈顷愈发感到内疚与羞愧。
成婚时答应妻子的,他一句都没有兑现。
甚至还不知自己在入夜后,对妻子做了何种禽兽之事。
他不能这样,也不允许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庭院内再度吹刮起幽冷的风,拂得男子衣摆阵阵。沈顷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此时时候正早。
他决定去国恩寺,寻一寻智圆大师。
郦酥衣早晨自沈府坐上马车,一直到了晌午,才终于到万恩山。
国恩寺坐落在万恩山半山腰处,这一路有些陡峭,马车在山脚处缓缓停了下来。
此番来国恩寺,郦酥衣是来打探沈顷的事,因是有几分心虚,她并未让其余多少人跟着,而是只带了玉霜一人上山。
国恩寺与旁的寺庙不同,坐落在城西之外,讲究的是一个“清净”。这里的香客自然是比不上旁的寺庙那般繁多,可来来往往的行人仍是踩出来一条浅浅的山径。
郦酥衣循着路径往上走,还未行至半山腰处呢,忽然听到不远处飘来一阵欢声笑语声。
熟悉的声音,一下让郦酥衣顿足。
是父亲。
还有……孙姨娘与庶妹。
山径清幽,路径两侧有不少杂草枝丛,将身前那一行人的身影稍稍遮挡住。可即便如此,郦酥衣还是能一眼看出身着黑色氅衣的父亲。
于父亲的身边,跟着正挽着他的手臂的庶妹郦知绫,后者声音清脆悦耳,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父亲与一侧的姨娘孙氏开怀大笑。
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却独独缺了她与母亲。
见状,玉霜小心翼翼地侧首,凝望向她:“夫人……”
郦酥衣踩着地上零落的枯木枝,垂下眼。
今日是庶妹的生辰。
郦酥衣想起有一年母亲重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她心中忧虑母亲,想与父亲去佛寺里为母亲求个平安。可那时父亲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说自己抽不开身。
若她没有记错,当年要去的佛庙,距郦家不过一刻钟的脚程。而今日庶妹生辰,父亲却向衙上告了假、特意抽出一日时间来,陪着庶母与庶妹来到这离郦家甚远的国恩寺。
说不羡慕、不难过,那定然是假的。
树枝上似有积霜,冷风簌簌一吹,霜粒子便飞扑扑落下来,坠在少女微颤的眼睫上。
“夫人,我们要不要前去打声招呼?”
郦酥衣目光顿住,片刻之后,摇摇头。
此情此景,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狼狈不堪的局外人,一时竟不大敢上前去与父亲相认。
她害怕与他们撞见。
在此不远处,有一座废弃了的凉亭。
“我乏了,去凉亭里歇会儿罢。”
见她这么说,玉霜也只好低低地应了一声。她随着夫人走至凉亭里,亭前恰好有一棵粗壮的树。郦酥衣伸出手、拉着玉霜坐下来,山风徐徐,她有几分局促不安地躲在树干之后,偷偷观察着山腰那边的动向。
避开他们,等他们下了山,自己再上去吧。
郦酥衣如是想。
山间时有幽冷的寒风,她缩着瘦小的身子,坐在废弃的凉亭里。每当冷风一袭来,她便冻得直提衣领。没一阵儿,郦酥衣的脸颊便被风吹得红透了,一双耳朵也通红通红,好似用刀轻轻一切,这一对儿便要如此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