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典开局,君临天下!—— by映在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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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重?渊探究的眼神, 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文素素垂首经过时,他的目光紧追不放, 发出极轻呵地一声。
文素素恍若未闻,越走?近,屎尿臭味越浓烈。
石条栏杆上,悬挂着一条打着死结的腰带。一具目眦具裂,面色发绀,脖颈索沟明?显的微胖中年?男人尸首,躺在乱草堆上。
殷知晦一边观察着文素素的动作,一边道:“自缢而亡,护卫发现得?迟了,救下来时还?没死透,片刻后方落了气。”
文素素嗯了声,护卫亲自看守,黄通判的自缢,应该外面传了消息进来,让他不得?不死。
这一点,殷知晦肯定想得?到,不用她提醒。
殷知晦问?道:“你可?有看出什么奇怪之处?”
文素素不管殷知晦是要考她的真本事?,还?是想要多角度分析,她按照自己所?能得?知的讯息道:“蝼蚁尚努力求生?,黄通判是达官贵人,下定决心赴死极为不易。尤其是还?要躲过看守的视线,稳妥求死。”
死是一瞬间的决定,过了那个节点,求生?的本能,让黄通判不会死得?那般坚决。
如文素素所?言那样,除非他不得?不死。
殷知晦听得?很是认真,齐重?渊的眼神也渐渐复杂起来,一眨不眨盯着文素素。
文素素道:“能让黄通判一心赴死的缘由,究竟是因为家人,权势,还?是钱财,我就说不清楚了。”
殷知晦沉默了下,吩咐问?川道:“收敛尸首。将传递消息的嫌犯,带到仙客来问?话。”
牢狱里空气难闻,几人一道走?出去。文素素走?在最后,齐重?渊本来走?在最前,他落后两步,搭着殷知晦的肩膀将他推到了前面,侧首对文素素道:“你不怕?”
活人比死人可?怕,他们比活人可?怕。
文素素恭谨地答道:“怕。”
殷知晦若有若无哼了声,文素素低垂着头,充耳不闻。
她并没撒谎,她是有点怕,怕他们失势,怕他们不堪倚仗。
齐重?渊笑起来,道:“我就说,你一个娇弱的娘子,看到死人怎么会不害怕。都?是阿愚.....阿愚是他的乳名,亲近的人都?这般叫他。”
齐重?渊朝殷知晦抬了抬下巴,殷知晦头也不回,负手朝前走?去。
“阿愚说,我们陷入了牛角尖,自己察觉不到,旁观者清,兴许能有不同的见解。阿愚找了你来,我还?挺意外,你何时与阿愚这般熟悉了?能得?阿愚的青眼,难得?啊!”
话语轻佻,意味深长。
听起来很是刺耳,文素素听得?多了,无妨。
文素素斟酌着道:“民妇被人欺负,曾求过七少爷相助。七少爷见民妇略微有些?见识,便召唤民妇到了牢狱。”
殷知晦这时回过头,道:“里面的究竟,我过后再同你说。现在正事?要紧。”
齐重?渊没再多问?,翻身上了青书递来的马。殷知晦亦上了马,山询驾车上前,文素素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仙客来离得?极近,几息功夫就到了。文素素被山询带到了一间空客院中,齐重?渊与殷知晦坐在了正屋上首,她则被带到一扇屏风后。
屏风是细绢绣成,前面说话一清二?楚,人只能看得?影影绰绰。
山询上了茶点,文素素端着茶水吃了口,闭目养神。
前面很快传来动静,有人被带进屋,“咚”地跪到了地上,哭喊道:“王爷七少爷明?鉴,在下冤枉,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
文素素听出了喊冤之人是高差头,齐重?渊一声厉喝,“闭嘴!好你个混账东西,还?敢喊冤!你从三清观伍老道手上买了水银,偷偷放在汤水中毒死郑启。郑启虽有嫌疑,未经朝廷判定之前,始终是朝廷命官。就这一条,你阖家全族都?跑不掉!”
高差头声音颤抖了起来,将头磕得?咚咚响,嘶声喊道:“在下并不知此事?,不认识伍老道,更没害死郑知府,请王爷七少爷明?鉴啊!”
齐重?渊似乎恼了,不耐烦道:“伍老道都?招供了,郑启因为水银中毒之死,案子清楚明?白。给本王打,看他能嘴硬到何时!”
几声闷闷的声音传来,高差头惨叫连连。
文素素睁开眼,眉头紧蹙。
殷知晦是刑讯高手,他却没做声,由齐重?渊做了主审。
齐重?渊点明?了高差头所?犯之罪,却没指明?他要招供何事?。若他不是手高眼低,极为自负,便是他气昏了头,脑子糊涂了。
文素素相信齐重?渊属于前者,他身为亲王,有自负的资本。
自负过头就是心胸狭窄,有她在,殷知晦出言提醒,就是当场让他没脸。
高差头的声音声音越来越低,血腥臭气蔓延开。
齐重?渊声音嗡嗡,似乎捂住嘴在说话,“给本王泼凉水,狗东西,敢装死!”
殷知晦这时终于开了口,委婉道:“他伤得?不轻,嘴硬得?很,一时半会审不出个名堂。王爷忙了一晚,时辰不早,不若先去歇息,这里交给我便是。”
齐重?渊唔了声,起身站起来,烦躁地道:“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算了,就交给你吧。我先回去更洗,唔,臭死了!”
脚步声响起,齐重?渊朝屏风后走?来,居高临下打量着文素素,她低眉敛目,起身曲膝见礼。
齐重?渊饶有兴致瞥了她几眼,转过身对殷知晦道:“人家是娇娘子,你可?要怜香惜玉,别把人吓着了。”
殷知晦只道:“王爷好生?歇息,明?早我再同王爷细说。”
齐重?渊摆了摆手,打了个呵欠道:“你也别太拼,待回到京城,你姑母见你瘦了会心疼,说我让你受累了。”
殷知晦失笑,齐重?渊大步走?了出去。
待齐重?渊离开,殷知晦吩咐道:“将他带下去。文娘子,你且出来。”
文素素起身走?到屏风外,高差头已经被带下去,山询正在清理地上的血污。
“这里脏,去我那边说话。”殷知晦抬腿朝外走?去,文素素跟在他身后回了他的客院。
进屋后,殷知晦在案桌后坐下,朝她对面的座位点了点,她道谢后坐下来,问?道:“就高差头一个嫌犯?”
殷知晦看了她一眼,颇为郁闷地道:“除了高差头,还?有两个狱卒。再审,只怕死的人更多,言官那里麻烦得?很。”
文素素思索了下,没追问?他为何不亲自审问?,道:“我以为,高差头也没甚可?审之处,他只是个无关紧要,或许被威胁,或许是拿了银子办事?的小喽啰。前来与他接头,交待他办事?之人,这个人才?是关键,估计不是死了,就是被藏了起来。中间缺了一环,高差头招供了,也无法指认幕后主使之人。”
殷知晦目露赞赏,道:“你所?言极是,高差头是收了银子。你曾从他手上要了三百两现银,我当时就在怀疑,他一个差使头目,岂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现银。那时我就叫人盯着他了,可?惜没找到与他接头之人。去向伍老道买水银,亦非他亲自前往,拿了二?十个大钱,差闲汉武大财前去跑腿。这武大财,说起来你也熟悉,你在馄饨店将他打伤,傍晚时分没了气。”
文素素讶然,她身体不好,手上力道不足。不然的话,那一碗砸下去,武大财鼻子就得?断掉,哪还?有劲冲她动拳头。她用筷子戳武大财的腰,顶多让他痛上一阵而已。
殷知晦默然片刻,简明?扼要道:“问?川说,武大财回家之后气不过,将他娘子黎氏揍了一顿,逼着黎氏拿出做焌曹积攒的银子,前去买了酒肉回家。武大财吃得?烂醉,呕吐呛到了肺,窒息而亡。”
文素素眉毛扬起,窒息而亡。
这个黎氏,有意思。
殷知晦觑着文素素的神情,敏锐地问?道:“怎地了?”
文素素摇头,道:“没事?。七少爷,连续两个官员死亡,这一切的起因,乃是因为你们前来吴州府办的差使。能接连让两个地方大员死,定是事?关重?大。你与王爷,只怕也会陷入麻烦。除非解决掉源头,否则,你们这一趟差使,真真是办砸了。”
殷知晦愣住,好半晌,他苦笑起来,道:“我以前在刑部当差,刚调入户部不到半年?。”
文素素静静听着,殷知晦有刑部当差的经历,怪不得?是刑讯高手。只他还?未摆脱以前的习惯,出了案子,下意识中先要查个水落石出,的确是钻了牛角尖。
殷知晦沉吟片刻,道:“我们此次前来,是查江南道的海税。江南道辖下的松江府,吴州府,明?州府等几个州府,产蚕桑,纺织兴盛。大齐的绸缎布匹,五成都?由江南道所?出。大齐向番邦所?出的丝绸,收入户部国库的海税,一年?比一年?低,如今只余立国之初的三成左右。大齐国库吃紧,海税这一块,至关重?要。温先生?他们送来的账目,皆没查出异样。”
他指着案桌上厚厚的一摞账目,揉了揉眉心,“账目清楚明?白,我与王爷迄今一无所?获。”
文素素看向账本,对殷知晦他们遇到的困难,并不感到意外。要是能随便查出纰漏,也不会派亲王齐重?渊与他前来了。
海税这一块利益巨大,牵涉甚广,他们面对的,是铁板一块的江南道官场。郑知府与黄通判,他们兴许只沾到了皮毛,被抛出来送死的棋子。
文素素问?了两人的履历,殷知晦答道:“郑知府是吉州府人,调任吴州府刚两年?。黄通判同为吉州府人,两人不同县,郑知府到吴州府一年?之后,黄通判从茂苑县知县升任了通判。黄通判在茂苑县连做了两任知县,比郑知府对吴州府熟悉。”
这样看来,郑知府最早死,缘由就在此了,黄通判比他能得?信任。
文素素沉吟了下,问?道:“敢问?七少爷,这次你们前来江南道办差,朝廷那边……圣上要你们查到何种地步?朝廷里的相爷大官,有多少支持你们?”
殷知晦紧紧盯着文素素,反问?道:“文娘子何出此言?”
要是皇帝不全力支持,朝廷重?臣在背后添乱,加上铁板一块的江南道,这里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坑。
文素素不愿被填进去,路引在手,她考虑是否要提早跑路,远离这团麻烦。
殷知晦瞥了她几眼,淡淡道:“文娘子,武大财死了,黎氏可?以去衙门状告你杀人。”
这就是威胁了。
文素素神色微凛,她本不怕官司,殷知晦故意提出来,就是在警告她。他的态度,就是唐知县判案的证据。
殷知晦话锋一转,问?道:“你可?会看账本?”
文素素对这个世道的记账方式不熟悉,保守地道:“我得?先看看才?知道。”
殷知晦拿了本账本递过去,见文素素低头翻起了账本,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圣上一心要查清江南道海税这块顽疾,出行之前,圣上亦交待我们,要谨慎行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道文风鼎盛,从江南道出去的官员众多,闹得?收不了场,那时只怕是大齐上下都?得?乱。朝廷的几个相爷…..他们的心思,我不敢妄言能猜得?透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得?掂量一二?。”
换一张皮依附就是。
殷知晦终究是皇亲国戚,对大齐的忠诚毋庸置疑。
文素素嘴上恭敬说是,认真翻看着账本,心里却百转千回。
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动荡得?厉害,端看取舍,皇帝会以安稳为上。
齐重?渊不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殷知晦这个国公?府公?子,比起江山社稷,更微不足道了。
除了记账全部使用文字,文素素先适应了一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开口询问?。
殷知晦很有耐心细致解释,文素素很快就看完了,弄清楚了大齐收取赋税的方式。
大齐的布匹出海,收取的赋税,比销往大齐本国的要高一成。
大齐有各大行当,粮食有粮食行,花草有花草行。各种布匹面料属于布行,纺织作坊,布庄铺子等都?纳入布行名下。
出海的布运到码头,由苦力扛到船上。苦力每扛一次布,便可?领到一根标有海税记号的木签一根,凭着木签去布行领工钱。布行则将木签汇总,送往衙门。
衙门则根据收到的木签数,核算收取出海的布匹赋税。
文素素看明?白了,只要在源头数据上动手脚,海税的账目,自然查不出任何异样。
只是要查源头数据,面对的便是刀光血影。
殷知晦深深凝视着文素素,肯定地道:“文娘子也看出了不对劲。”
文素素抬眼迎着殷知晦深沉的眼眸,面不改色,用春秋笔法道:“账目清楚。”
殷知晦缓缓靠近椅背,手指点着案几,道:“这几天王爷去过很多次码头,我也去过。文娘子,明?早我们一道前去走?一趟。”
文素素爽快应了,起身告辞:“我身体不好,熬不住,先回去歇息,明?早才?有精神陪着七少爷前往。”
殷知晦嘴角微微上扬,道:“旁边有空置的客院,文娘子无需来回跑,就在客院歇息一晚。我让人给文娘子备好更换的衣衫,有任何需要,你吩咐山寻询便是。”
真是狡猾,这是不放心,要防着她溜走?不干了。
文素素说是,殷知晦唤了山询吩咐了一通,她曲膝告退,走?出了屋。
天际星星璀璨,空气清凉宜人。
文素素垂眸跟着山询前往客院,脚步轻盈而愉快。
殷知晦聪明?过人,如今困在江南道,算是接纳了她。
齐重?渊贵为亲王,志大才?疏。
权势富贵险中求,机会就在眼前,她当然不会跑!
第二十八章
文素素听到轻微的脚步走动, 眼?睛倏地睁开,外面天还黑着?,廊檐下挂着?的灯盏, 从窗纸上透进昏暗的光。
脚步声近了, 一只手撩起床帐,文素素不动声色将铜枝灯盏上拆下的铜条, 塞在?枕底。
许梨花的小声中透出兴奋, 唤道:“老大, 起身了。山询过来说,七少爷已经起来在用早食。”
文素素嗯了声,翻身坐起下床穿鞋, 顺便挽起头?发,将铜条插上固定发髻。
许梨花点?亮灯盏,喜滋滋捧着?一身新衫裙走来, 道:“山询备好了衣衫,说是老大不满意再换。”
衣衫是深青细布衫裙,里外鞋袜齐整。无论针线与布料,比文素素先前的粗布旧衫好上数倍。
许梨花摊开衣衫,道:“山询夜里前来接小的, 让小的跟着?伺候老大。瘦猴子与贵子都?羡慕得很,想要跟着?一块来。山询说,七少爷没开口让他们来。呵呵,谁叫他们是男人。”
“七少爷待老大真好, 真妥帖。早食有羊肉汤饼,还有白切羊, 鸡丝白粥,黄橙橙的咸鸭蛋。”
许梨花咽了下口水, 说得眉飞色舞。
文素素穿上衣衫。换上了新鞋,在?地上踩了踩,大小长短合适,鞋面同样是青色细布,鞋底是密密的千层底,走路轻盈便捷。
山询做事真是妥帖。
许梨花还在?双目放光喋喋不休,文素素淡淡地道:“闭嘴。”
许梨花话戛然而止,瑟缩望着?神色肃然的文素素。
“跟着?我出去,你要切记住,多看少说,管住嘴。管不住,祸从口出,就是一个死字。”
文素素语气永远平淡,许梨花却?听?得后背发寒,忙不迭点?头?,“是,小的记住了。”
“遇到不懂之处,你记在?心?里,在?私底下无人之处,可以问?我。多跟着?山询问?川他们学习,不止是山询问?川,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你的老师。”
不止是许梨花,何三贵与瘦猴子一样如此。出身底层倒不重要,关键是世面见得少,这是他们最缺乏,需要尽力?弥补之处。
殷知晦让许梨花跟来,除了方便之外,也?要看她的御下。
小细节尤为重要,细枝末节处,向来容易出错。
洗漱后用完饭,天空变成了深蓝,文素素走出去的时候,殷知晦恰好也?从齐重渊客院的方向走来。
文素素曲膝见礼,殷知晦颔首回礼,上下打量着?她,从本白衫裙换成青色,此刻与天色融为一体,沉静如薄雾中的山峦。
问?川前来马,山询驾车等在?那里。殷知晦接过缰绳准备翻身上马,动作停下来,看着?走向马车的文素素问?道:“你可会骑马?”
文素素思索了下,保守地道:“学一学应当就会了。”
殷知晦嘴角不禁上扬,她总是能给人惊喜,“待你身子好了,以后出去就骑马。”
文素素道了谢,同许梨花一起上了马车。车很快行驶起来,低垂着?头?的许梨花长长呼出一口气,摸索着?身下八成新的坐垫,羡慕地道:“上好的锦缎拿来当坐垫,小的这辈子都?没穿过锦缎,只穿过放置年成久了,已经褪色的绸衫。”
文素素微蹙起眉,问?道:“你以前家中可养蚕织布?”
虽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吴州府遍地机杼声,江南道的海税能影响到大齐的国库,百姓的日子实在?艰难得过了。
许梨花道:“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蚕桑,织布。有地的富户家,种得更多。小的家穷,赁了富户家的三亩地,富户不许在?田埂空隙处种桑,说是桑吃地的肥,坏了庄稼收成。小的家就在?房前屋后种一些桑麻,多少养一些蚕,蚕茧卖给缫丝的作坊,每年到时候他们会到村子里来收。麻布不值钱,麻都?留着?自己织布,说起来,现在?正?是卖春蚕的时候。”
“春蚕?还有夏蚕秋蚕冬蚕?”文素素不懂蚕桑,认真问?道。
许梨花好奇看了眼?文素素,心?道她也?来自乡下,难道这些都?不懂?
不过许梨花不敢多问?,解释道:“只有春蚕夏蚕秋蚕,一年能养三次。衙门有规矩,种蚕桑只能顶多占据一成的庄稼地,拿庄稼地种蚕桑的人家,衙门要征收赋税。勤劳的人家,在?山上垦荒多种几颗没人会管,种多了,衙门同样要收税。交掉税,养蚕是精细活,采桑喂蚕换簸箕,伺候得不好就死了。辛辛苦苦到头?来,也?不剩几个钱,没人愿意多种。”
粮食产量低,江南道还是鱼米之乡,朝廷考虑到了粮食税收,吃饱饭同样重要。
文素素神色凝重了几分,看来,这里面的关系更加复杂了。
许梨花说道以前,脸上多了几分怅然,“织机贵,小的家就买不起,同邻居几家合在?一起,买了一架织坊不要的旧织机,轮流着?织麻布。收来的麻不多,小的以前最讨厌就是收麻洗麻,麻泡在?水中,臭得很。最辛苦便是剥麻,绩纱,麻片用指甲劈成麻丝捻麻线,手指甲都?劈开了,疼得很。小的阿娘姐妹的指甲,从没好过。织出来的麻衣,都?是阿爹哥哥他们穿,我们穿他们的旧衫。”
许姨娘抠着?指甲,她右手大拇指指甲缺了一半,手粗糙宽大。
文素素看向自己的双手,同样粗糙,骨节粗大。
都?是贫穷辛劳的痕迹。
许姨娘:“养蚕时节正?是是农忙的时候,与织布一样,向来是女人的活计。阿娘同我们姐妹,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下地干活,还要养蚕。我恨死了那时候的日子。”
农妇比农夫要辛苦,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在?江南道还要养蚕织布纺纱。
现在?说艰辛苦难毫无意义,文素素沉默了会,问?道:“蚕茧留下来,自己缫丝,卖丝线给织坊,少经一道手,会得钱多些。你家怎地不自己缫丝?”
许梨花怔了下,苦笑?道:“缫丝虽麻烦,大多人家都?会。只缫丝的作坊,都?是织坊的东家开设,他们嫌弃丝线缫得不好,不肯要。丝线留在?手上,也?可以自己拿来织布。丝线织布就难得多了,织机得好,织娘的技艺得熟练高?超,织出来的布不匀称,反倒浪费了丝线。织出来的布还要染色,自己留着?穿倒无妨,只谁家穿得起?蚕茧又留不住,放久了会生蛾子坏掉。穷人损失不起,大家都?习惯了将蚕茧卖给缫丝的作坊。真是可惜,缫丝气味难闻,蚕蛹却?是好东西,我小时候吃过一次,家中舍不得用油煎炸,只用火焙干,略微撒几颗盐,我分到了一颗,那是我这辈子,生平第一次吃到最美味的菜。当时我就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顿顿都?吃上蚕蛹!”
文素素认真听?着?,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马车缓下来,车外人声鼎沸,叫卖声,喊号子的声音,高?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文素素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一股咸湿,带着?海水腥气的气味扑入鼻尖。高?高?的船桅连成一片,降下的船帆,随风飘荡。
山询将马车停下,拉开了车门。文素素下车朝殷知晦走去,他左手负在?身后,朝着?西侧的一排屋舍指去,“那里就是衙门设在?码头?的海税官廨,官廨东侧的宅子,就是布行。”
天际吐露鱼白,官廨大门还紧闭着?,布行的大门倒开着?,门前蹲着?几个短褐汉子,朝他们这边紧紧打量。
殷知晦瞥了一眼?,继续道:“这一排的宅子,都?是各个行当,码头?做苦力?的汉子,来自大齐各地,各地有自己的乡会,不入乡会听?从管束,在?码头?上干不了活。”
“让一让,让一让!”一队骡车驶了过来,车夫大声吆喝。
殷知晦伸手拉了文素素一把,“小心?。”
文素素道了谢,与殷知晦避让一旁,让骡车过去。
骡车陆续停下,一个穿着?绸衫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车,一个同样穿着?绸衫的粗壮汉子上前,与他笑?着?见礼,寒暄了几句。
管事转身离开,粗壮汉子对身后跟着?的随从交待了声,随从朝远处招手。蹲在?墙根下的短打汉子们,起身跑到骡车边,扛起车上的袋子,朝停泊在?岸边的船走去。
在?骡车与船之间,搭着?几张案桌,有人坐在?那里,朝扛着?袋子的汉子递过一只木签,汉子咬在?嘴里,大步上了甲板。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陆续有骡车拉着?货驶来,码头?愈发拥挤热闹。
殷知晦侧头?看着?文素素,她此时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不禁感慨道:“茂苑码头?,比京城的码头?都?要热闹。不过船赶着?装满货离开,码头?向来早间忙碌一些。这里太挤,我们走吧,官廨开门了,你可要去看看?”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七少爷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七少爷。彼此看来看去,互相试探。”
殷知晦脚步停下来,失笑?道:“倒是。我看出了些,等于什么都?没看出。娘子呢?”
文素素道:“我同七少爷一样,看出了,又能如何。王爷这些天到码头?,他可看出了什么?”
殷知晦沉默了下,摇了摇头?。
文素素抬头?看向殷知晦,好奇地道:“七少爷是如何同王爷细说,七少爷选了我做这般大的事情?”
殷知晦顿了顿,道:“我同王爷再细说了这次差使的难处,有大事在?前,这种小事,王爷便不放在?心?上了。”
用大麻烦挡在?小事前,齐重渊只能面对一件麻烦。事情再多些,他就手忙脚乱,无法招架。
殷知晦肯定知道齐重渊的性情,陪着?他一道来办差,真是辛苦他了。
殷知晦深深看了文素素两眼?,刚要说些什么,这时一个约莫五十岁出头?的男子,脸上堆满笑?迎上来,远远就抬手见礼问?安,对文素素客气地道:“这位娘子,是文娘子吧?”
文素素欠身说是,姜行首立刻道:“娘子莫要怪罪,娘子在?衙门状告何员外之事,在?下听?何员外哭诉过。这件事,是何员外不对,在?下已经骂过了一通......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在?下姓姜,有幸被?推举为布行的行首,何员外与在?下是表兄弟。在?下替何员外,再次向娘子赔个不是。”
姜行首拱手作揖下去,文素素静静立在?那里,也?不避让,受了姜行首一礼。
姜行首直起身,半点?都?不见恼怒,脸上笑?容依旧。
文素素心?道能坐上布行行首,果真是厉害,城府之深,何员外拍马莫及。
姜行首再看向殷知晦,恭敬地道:“在?下听?说七少爷来了,七少爷是大忙人,在?下想着?无论如何都?得赶来请个安。七少爷要是不忙,不若前去行里坐着?吃杯茶?”
殷知晦颔首应了,姜行首连忙侧身在?前领路,谦卑又周到。
布行宅子比起官廨要低两分,古朴厚重也?轻两分,恰到好处地居于下风。
到了正?厅,姜行首请殷知晦坐在?了上首,他看向文素素,恭让她坐在?殷知晦的下首。
文素素道谢后坐了下去,姜行首伸出的手臂缓缓收回,坐在?了末座。许梨花一言不发跟在?他们身后,紧张地觑着?山询的动作,立在?了文素素身后。
下人上了茶,姜行首亲手接过送上前,“今年茂苑的春茶,在?下是粗人,也?吃不出劳什子窖出来的各种花儿香气,在?茂苑吃茂苑,就图个新鲜,七少爷文娘子尝尝可还吃得习惯。”
殷知晦端起略微尝了口,放下茶盏,道:“茂苑真是人杰地灵,茶水不错。”
姜行首笑?着?说过奖过奖,他看向文素素,似乎迟疑了下,道:“文娘子是茂苑人,以前在?陈氏......瞧我,又老糊涂了。以前的事,莫要提,莫要提,吃茶,文娘子请吃茶。”
文素素吃了口茶,平静地道:“以前我在?陈氏,没吃过这么好的茶。我是典给陈晋山,身份低微,吃不到这般好的茶,在?姜行首这里长了见识世面,还得多谢姜行首。”
姜行首神色一僵,竖起大拇指,赞道:“文娘子的心?气心?性,在?下佩服。这李达,陈晋山,以前都?是瞎了眼?,让明珠蒙尘,还是王爷与七少爷慧眼?识珠。”
殷知晦眼?神不动声色扫过文素素,问?道:“听?说已经开始收春蚕茧,不知今年茂苑的布料出产如何?”
姜行首道:“茂苑乃至吴州府都?种惯了蚕桑,春蚕茧照理来说,应当差不离。只七少爷也?清楚,春蚕茧的好坏不一,同样一户养蚕的人家,得到的蚕茧都?有好有坏,得要全部收上来,缫完丝之后方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