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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典开局,君临天下!—— by映在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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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出身淮安大族,家底丰厚,淮安徐氏祖上做纺织布料发家,铺子中皆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寻常普通人家都穿不起。
殷知晦示意山询继续说下去,他道:“文娘子两人从布庄出来时,被聚贤楼何员外的小厮福山拦住,说是李达以前与何员外定好,要将文娘子典给何员外。文娘子问福山要典契,说是拿不出来,就要去告官。高差头他们都在,见状借口离开了。文娘子见机不对,跑到仙客来前面来求救。护卫驱赶,福山他们没再上前,文娘子到了门口。王爷从码头回来,遇到了文娘子,问了几句,文娘子便向王爷告状,王爷差青书陪着文娘子,一道去了县衙。”
问川忙道:“先前护卫进来禀报,文娘子要给小的递句话,王爷正好回来,文娘子便没说。”
殷知晦敛下眼睑,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转身回屋。
问川与山询对视一眼,缀在身后回去。
院外一阵脚步声,问川与山询忙躬身肃立,齐重渊从院外大步进来,两人见礼,齐重渊脚步不停,问道:“还在忙?”
不待他们回答,齐重渊径直进了屋。殷知晦从椅子里起身,齐重渊摆摆手,在椅子里大马金刀坐下,呼出口气,道:“这码头上,复杂得很,只怕一时理不清楚。”
殷知晦沉吟着道:“我先前去看的时候,已经同你说过。里面水深复杂,牵扯甚广,厘清了,后面要如何做,必须拿出个章程。走一步,看三步,甚至十步,切不可操之过急。”
齐重渊烦躁不已,揉着额头一筹莫展,懊恼道:“怪不得老大不肯接手,这一□□诈的老滑头!姓郑的在狱中一死,京城那群人,又要大做特做文章。连你也查不出端倪,这上至吴州府,下至茂苑县,竟成了铁板一块!”
殷知晦道:“唐知县唐擎是元庆初年的进士,辗转出任了几地知县,从小县到中县,再升到大县茂苑县。他本以为这辈子升迁无望,能知茂苑,他惜官得很,盼着再能升一升。唐知县到了茂苑两年,待书吏差役客客气气,就想着能顺利升迁。”
齐重渊嗤笑,“铁打的吏,流水的知县。客气,哼,唐擎就是昏庸混账!书吏差役是什么人,他们就是一群滚刀肉!”
牢狱由他们的护卫看着,郑知府还是死在了狱中。
殷知晦没再做声,莫名想到了那晚文素素杀人的镇定利落。后来他让问川再仔细查过,文氏以前与所有贫寒女子一样,胆小怯弱,并未有特别之处。
李达之死,殷知晦没过问,她话语极少,亦绝口不提。能问出查到的证据,都与她毫无干系。
一场大火,一场雨,灰烬中已冒出了杂草,一切仿若没发生过。
问川与山询送热水帕子进屋,齐重渊接过净了手脸,端起茶吃了一口,低头看着茶盏里的茶水,笑道:“这吴州府的茶,还真是不错。听说这龙凤茶,茶树蔷薇花树长在一起,吃起来时,便有蔷薇的香气。还真是雅。茂苑也人杰地灵,我在门口遇到了文氏,粗鄙村妇,生得跟花一样貌美。你见过她,你以为如何?”
殷知晦没理会齐重渊话语中的意味深长,问道:“先前门口的热闹,王爷处置了?”
齐重渊笑了起来,抚摸着下颚,道:“我就见不得美人儿受欺负,一个土财主,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事,这是彻底不把你我放在眼里。我让青书陪着文氏去了衙门,给唐擎递几句话。”
殷知晦想了下,没再多管,与齐重渊说起了正事。
忙完后,齐重渊回了自己的院子,问川进来,道:“唐知县已经在前面大堂等着不肯走,要求见王爷七爷,说要当面赔罪。”
殷知晦失笑,齐重渊随口一说,唐擎就吓破了胆。
“你去跟他说,我与王爷都忙得很,他治理着茂苑县,公务政事方面,我与王爷不适合插手。”
问川说是,沉吟了下,道:“小的让人去衙门口盯着,看到福山被打了四十大板,差役没敢放水,下了死手,福山被打得没了人形,估计以后就废了。衙门的书吏都客气得很,文娘子顺利立了女户,何三贵许氏,还有一个叫王甲,人称瘦猴子的蹩脚大夫,签了死契卖给文娘子,一并上了契。文娘子还办了前去府城,京城的路引。”
殷知晦眼眸微睁,四平八稳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震惊。
怪不得要来锦绣布庄,她不是怕被人招惹,而是故意要让人招惹,尤其是何员外。
先前她说要给问川递句话,意不在问川,而是他,要借他的势。
遇到了齐重渊,便顺手借了齐重渊的势,拉起了大旗,立了极为难立的女户。
步步为营,真真是好手段!
问川觑着殷知晦的反应,道:“文娘子将高差头叫出衙门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高差头神色很是灰败,回了一趟家。文娘子跟去了高差头家的巷子口等着,接了高差头递过去的荷包。文娘子花了两个大钱,要了辆骡车离开了。许氏紧紧搂着包裹,欣喜若狂,车夫听到她提到了什么三百两,后来车夫就没听到动静了,想是文娘子让许氏闭了嘴。车夫将她们送到了采荷巷,买了把雨伞,就回去了食铺。”
“伞。”殷知晦轻念了声。
那晚下雨,文素素用伞杀了吴黑狗,损坏了伞。
瘦猴子与死契之事,殷知晦不算太意外,以文素素的手腕,收拢几个没甚本事的手下,不算得什么。
只她办府城与京城的路引,难道她准备离开茂苑县?
高差头为何要给她三百两银子?
殷知晦陷入了沉思,山询提了饭食过来,问川轻手轻脚上前,伺候殷知晦用饭。
饭毕,殷知晦道:“你去查高差头,仔细查,姻亲往来,都要查清楚。”
问川忙应是,出去没一阵,问川回转了来,道:“少爷,文娘子在后门,求见七爷。”
殷知晦意外了下,起身往后院偏门走去。
文素素等在门边,远远就曲膝见礼,态度恭谨庄重。
殷知晦走上前,文素素退了两步,立在了阴影处。他不动声色望去,一辆驴车停在了不远处,车夫瘦得像是根竹竿,想必就是瘦猴子了。
文素素开门见山道:“我前来求见七少爷,一是道谢。”她礼数周到再次曲膝,接着道:“二是同七少爷说未能及时递进来的话。”
殷知晦淡淡地道:“是王爷帮了你,你该向王爷道谢。未能及时递进来的话,是什么话?”
文素素道:“起初我是想求七少爷替我伸冤,另外还有些话要同七少爷说,就不多叨扰王爷了。先前我请人递的话是,我没再杀人。”
受到欺负,她没再杀人,而是报官。
没权没势,对上富裕的何员外,结果可想而知。
借势,是她迫不得已。
殷知晦那股被利用的愠怒,对着文素素的真诚坦白,无形中就散了,斟酌着问道:“你还向高差头拿了三百两银子,他得罪了你?”
文素素愉快地道:“不是得罪,是他抓许梨花进大牢时,将许梨花的积蓄都收走了,只还了一部分,我替许梨花要了回来。”
许梨花拿回三十两银子,瘦猴子说,回去之后她就抱着不肯放手,一直在激动地哭,连饭都顾不上吃。
至于翻了十倍,要回三百两,周王的面子太大,文素素收了二百七十两利息。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高差头不过是差役的头目,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
小吏难缠,高差头能忍气吞声拿出来,肯定是为了息事宁人,怕她再闹起来,引起他们的关注。
殷知晦神色微动,问道:“娘子打算离开茂苑县?”
文素素点头,道:“是。多靠七少爷与王爷的面子,我立了女户,拿到了路引,打算离开茂苑。茂苑终究小地方,有钱有权的人家,彼此都沾亲带故,我将何员外高差头都得罪狠了,何员外还没受到惩罚,高差头也在衙门继续当差,肯定过不了安生日子,不如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殷知晦愣了下,文素素曲膝告辞,他迟疑了下,问道:“你要去找何员外?”
文素素说是,唇角间浮起隐隐的笑意,那双猫儿眼,在门檐垂着灯笼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七少爷放心,我不杀人。”
文素素说完,步履轻快上了驴车,瘦猴子身子弓得像虾米,恭敬至极打开了车门,再忙转回去,跳上车辕赶着车离开。
文素素并未撒谎,她不杀人。
她客气恭敬前来道谢,顺便知会一声,再次借势,好去找何员外要银子!

第二十二章
何员外被传到了县衙,目睹了福山被打得半死,回到家中之后便倒下了,躺在塌上,抚着胸口哎哟叫唤。
妻子孙氏围在他左右,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请大夫熬药喂药,将婆子小厮指挥得团团转。
年轻时还会伤心,赌上几天气。如今孙子都有了,孙氏早已不管何员外的那些花花肠子。
这男人不躺在棺材里,只要有口气吊着,走不动路牙都掉光,皮松肉软简直如一团烂泥沼,心思还是活络得很。
唉!幼子明年就要下场考科举,县学的先生说,幼子学问过人,这一次极有可能考中。
要是何员外有个三长两短,幼子就要守孝,大好的前程,生生被耽搁了!
管家走了进屋,眼神飘忽左顾右盼,小心翼翼躲着孙氏,往何员外躺着的榻几边靠。
孙氏回转身瞧见,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鬼鬼祟祟作甚,莫非,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事体!”
管家见孙氏发火,尴尬地道:“门外,有人找老爷。”
孙氏冷笑一声,“这个时辰还能有谁,那些狐朋狗友,又来找老爷去万花楼了?”
管家忙摆手,连连否认。
唉,真是为难,他不敢说,不好说啊!
何员外强自睁开肿泡眼,蹭地一下坐起了身,紧张地道:“难道是仙客来......”
孙氏听罢,脸色一变,急着骂道:“你哑了!”
管家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是文氏......”
“好她个贱妇,她还敢找上门来!打出去,打出去!”
“就是贵人也得将道理,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
何员外翻身滚下塌,扯着嗓子跳脚大骂。孙氏想了下谁是文氏,脸从白转黑,跟着破口大骂。
“她一个在孝期的寡妇,大喇喇跑来,她想作甚,她是想坏了何家的运道!”
谁敢毁了她小儿的前程,她孙氏就要跟人拼命!
“去去去,打出去!”
孙氏挥舞着手臂大喊,管事身子往后仰,生怕被打到,赶紧补充道:“文氏说,要是老爷忙,就公堂见。”
孙氏乱挥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以前县衙的公堂就是个摆设,县里的富绅乡绅,全都是唐知县的座上客。
京城来了皇子公孙,唐知县在他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何员外一定不能上公堂,耽搁了她儿子的前程......
孙氏毫不犹豫揪着何员外往外推,“你去,去外面见她!你招来的祸害,你去处置了,要是处置不了,老娘要跟你同归于尽!”
何员外胖归胖,虚得很,外强中干,被孙氏推得趔趄朝前扑,幸好管事追出去,拉了他一把,方没摔个狗吃屎。
“臭娘们!”何员外扶正幞头,懊恼地骂了句,见孙氏怒目,忙板起了脸,装作镇定往外疾步走去。
孙氏越老越泼辣,真惹怒了她,她会不顾夫妻情分直接动手。
儿孙都大了,他不跟她计较。一个娘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瘦猴子将驴车停在大门中央,文素素随意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手撑在膝盖上,好像是走累了,在大门前歇脚一样轻松自在。
何员外哪还有在聚贤楼见到文素素的心痒痒,一腔怒意,瞬间提到了肺。
这可是他何家的大门,真当是猫狗都随便能来的地方!
文素素无视何员外的黑脸,直接道:“何员外,你害死了李达。”
何员外的满腔怒意,瞬间从肺提到了脑门,难以置信地道:“什么?!”
文素素不喜欢重复说废话,继续说了来意:“我要去衙门告你害死人。”
何员外整个人都愤怒至极,他什么时候害死了李达?他只同李达说了几句话,赏了他一桌酒菜便离开了。
李达一个屠户,滚刀肉无赖,见到酒菜,感激涕零谄媚的嘴脸,多看一眼都会瞎!
“文氏!”何员外稳了稳神,神色狠戾起来,阴森森道:“你莫要以为,攀附上了贵人,便能耀武扬威了!你是生得有几分颜色,可也不瞧瞧你的身份,一个无知村妇,还是跟了屠户,沾了一身猪屎臭的破鞋,哪怕给贵人做妾做外室,你都不够格!贵人只是图个新鲜玩玩你,待贵人玩腻了你,你还得在茂苑县讨生活!”
文素素神色平静,何员外的咒骂与威胁,全都当做耳边风,只管说着目的:“收回诉状,需要一千两银子,另外加两头青壮骡子,一架辎车。”
驴车太慢,瘦猴子说,驴子力气小,走不快。青壮骡子不比马的脚程力气小,马卖得贵,养起来也贵,还是青壮骡子划算。
那就骡车吧,两匹骡子两架车,她有三个手下,加上行囊是需要两架车。
贵人骑马,她还不贵,等一等,不急一时。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何员外差点晕过去,在跳起来之前,被管事拉住了,低声道:“老爷,文氏是从仙客来过来,看门的牛柱看到了。老爷,要三思啊!”
何员外的气势,被一句从仙客来过来压了下去。
李达的确是从他聚贤楼回去后惨死,现在尸首已经化成了灰。有贵人护着她,在公堂上,他的银子送出去不管用,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福山血淋淋的身子,在他眼前浮现,他仿佛闻到了血腥屎尿的臭气。
忍,他忍!
等贵人离开茂苑县,看她一个寡妇,还能翻得了天去。
到那时,他拿出的东西,还不是得悉数回到他手。他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员外铁青着脸,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给她!”
管事眨巴着眼睛,楞在那里还没回过神。
这就给了?先前的趾高气扬,感情都是虚张声势啊!
何员外一甩衣袖,咬牙切齿地道:“快去,将她打发走,晦气!”
文素素道慢,何员外再甩衣袖,恶狠狠盯着她。
文素素道:“对不住,我先前说错了数,一千五百两。”
在陈氏时,文素素没有月例收入,许梨花的月例,一个月五百个大钱。
秦娘子的铺子,买卖最好的时候,天天不停歇地干活,除掉七七八八的支出,勉强能落下近一两银子。
何员外与他们不同,到底有多少钱,文素素也不清楚,照着高差头拿出来的银子,她翻了三倍,再凑了个整数。
看何员外连价钱都不讲,文素素知道她说少了。
没关系,她向来有错就改。
何员外说她仗势,有势力仗的时候,当然要用到极致。等仗不到时再说。
她连明天都算不到,也不傻等,只会一步步向前走,亲自去探索。未雨绸缪,先要主动去做,不能只靠算。
何员外呼吸都粗了,眼前阵阵发黑,手指颤抖指着文素素,“贱......”
文素素忙碌了一天,已经累到了极点,缓缓起身,冷冰冰打断了他,“再骂一句,我要你去见李达!”
何员外到嘴边的叫骂,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廊檐下的灯光照着她的眉眼,如开在冰块中的牡丹花,寒意凛然。
何员外咽了口口水,气势弱了下去,道:“给她,给她!”
管事忙不迭回去正院,将账房里的现银都收刮一空。大通钱庄的百两银票加上碎银,两匹青壮骡子,带辎车一并送了出来,交到了文素素的手上。
文素素只接了银子,上下打量着管事,问道:“你赶一趟车,给你十个大钱。”
管事懵了下,他们两人,两架车,两匹青壮骡子,一头驴,是需要人手帮忙。
瘦猴子兴奋得直抽抽,像是猴子一样,在青壮骡子与车之间荡来荡去。拍拍骡子的脖子,摸摸车厢的木头,嘴都裂到了脑后跟:“气派!真是气派!”
文娘子,不,以后要叫她文老大!
女户,路引,银子,骡子.......
老天爷!!!
管事瞥着他们的旧桐木车,鄙夷得嘴角都快撇到了地下。
他们何氏的车,都雕花,精美绝伦!
十个大钱,瘦猴子哪舍得让管事赚了去,嗖地冲到文素素面前,身子快弯到了地上,恭敬无比地道:“老大,小的先赶骡车送老大回去,等下让贵子跟小的一道来取,暂时先留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动。”
管事见瘦猴子一边说,一边不屑瞧他,气得七窍生烟。
十个大钱!瞧不起谁呢!
管事一甩衣袖,怒气冲冲进了门。
文素素说也是,上了骡车。瘦猴子指着看得呆住的门房,挺胸昂着下巴,抚摸着稀疏的鼠须,趾高气扬地下令:“仔细看好了,等下我来替老大取!”
门房气得捋衣袖,瘦猴子拿出比他们百倍足的气势,不屑一顾跳上车辕。
文素素下令:“从仙客来过一趟。”
借势,借顺手了,债多不愁。
从仙客来过,比瘦猴子的威胁要管用万倍。顺道让殷知晦过目,她真没杀人,省得他再辛苦派人盯着她。
瘦猴子高兴得脸都笑烂了,响亮地摔了个鞭花,赶着大青壮骡车,驶向了仙客来。
仗势欺人的滋味,真是太爽了!
到了仙客来的后巷,文素素让瘦猴子停下车。
瘦猴子气焰低了下去,守在车门边,打量着侧门下昏暗的灯笼,不安地道:“老大,接下来要做什么?”
文素素淡然地道:“等。”
等了不到半柱香功夫,侧门悄然打开。

殷知晦负手离得两步远,不动声色打量着文素素,道:“文娘子可是有事?”
文素素深深曲膝一礼,轻快地道:“我没杀人。七少爷应当知道,我问何员外拿了银子,骡子,车。”
她转身一指,殷知晦抬眼看去,瘦猴子朝他点头哈腰,笑得一脸谦卑谄媚。
殷知晦淡淡收回了视线,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山询回来禀报,文素素去何宅索要银两车马,何员外气得半死,乖乖如数奉上。
她手下这几个人,真是.....各有千秋,一言难尽。
几个臭皮匠,将陈晋山弄进了大牢,何员外破财。
他也曾被困扰其中。
以她的心计,得知他派人盯着她,她这是来警告了?
殷知晦眉眼淡了几分,道:“文娘子,过了。”
文素素曲膝下去,说是,“对不住。”
殷知晦对着文素素干脆利落的赔不是,难得语滞。
她没权没势,只有被欺负的份。上告无门,弱小无助,奋起反抗杀人,总不能每次都杀人。
殷知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亲眼目睹底层妇人的艰难,比朝堂争斗的腥风血雨,给他带来的冲击都要强烈。
文素素认真地道:“七少爷若有差遣,我能回报一二,自当尽心尽力,绝无二言。”
殷知晦愣了下,不置可否淡淡道:“文娘子有心了。时辰不早,你回去吧。”
文素素不再多说,极为干脆利落告辞,上了骡车离开。
殷知晦走进侧门,负手立在那里,眺望天际漫天繁星,旋即失笑。
真是聪慧啊!
以退为进,进退自如,言行举止坦荡磊落,着实让人怪罪不起来。
文素素上了车,凝神沉思。
殷知晦是君子,也极为聪明,对她的试探并未回应。
茂苑县肯定不能呆了,大隐隐于市,跟去府城或者京城,哪怕借不上殷知晦的关系,凭着她手上的银子,也能站稳脚跟。
不过,殷知晦出来见她,就表明还有借势的机会。
小巷狭窄,骡车进不去,文素素在巷子口下车,吩咐道:“你收拾一下,等下来接我,我搬去你那里暂住。”
瘦猴子一迭声应了,嘴角都快裂到了脑门后,“是,老大放心,小的这就回去将卧房让出来,请老大住进去。”
文素素拿了二两银子给他,“去买床新被褥,洗漱的用具。”
她已经好久没好生洗漱过,睡个好觉,必须尽快恢复,保证清醒的头脑。
瘦猴子接过银子离去,文素素回了院子。秦娘子还在堂屋缝补衣衫,听到动静走出来,温和地道:“回来了。灶膛有热水,我去给你提。”
文素素望着堂屋豆大昏暗的灯盏,秦娘子浮肿的眼睛,忙道:“秦姐姐,你先别忙活,我有事要同你说。”
秦娘子放下针线,转身吹灭了灯盏,陪着文素素一道进了厢房,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许氏安置妥当了?”秦娘子坐下来问道。
文素素怕秦娘子担心,借口帮忙许梨花寻住处出了门,简单提了瘦猴子与何三贵之间的关系,“我等下也搬出去,正好同她一起结个伴。”
秦娘子怔了下,道:“许氏孤身一个妇人,有你在结个伴也好。要是合不来,你再搬回来就是。我这里前面是食铺,那些混账东西知道你住在我这里,一个劲地打探,想要闯到后院来。老陈是个废物,我与方四都忙,要是错眼没看住,又会生出事情来。”
文素素沉吟了下,凝望着她的眼睛,问道:“秦姐姐可是遇到了难事?”
秦娘子默然片刻,心中满腔苦水,不受控制汩汩往外冒,她抬手抹了眼角,涩然道:“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孩子。不是我生不出来,是老陈。他年轻时在府城镖局里赶车,出了事,手脚都废了,镖局赔了他一笔银子。我爹娘贪图银子,将我嫁给了他。老陈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在码头做苦力,二哥在夜香行卖夜香。两个嫂嫂做些浆洗,针线活贴补家用。她们这些年,连着生了十几个侄儿侄女,养活了八个,六个侄儿,两个侄女。大哥二哥一直劝老陈,抱养一个侄儿到跟前,以后好给我们养老。”
“哼!”秦娘子脸色一沉,冷笑连连,讥讽地道:“养老,他们是看上了我这间铺子!我呸!都半大的小子了,养得熟才怪!能不能活到老,还难说,等真有个病痛,只怕是死得更快!我死活不答应,老陈与我置气,说总要有个儿子延续香火。这破香火,有甚好延续的,活着的时候吃好喝好,腿一蹬,化作一抔黄土,谁需要那破香火,反正我不要!老陈再生气也不管用,他没本事,这宅子铺子,都是我赚了来,他敢不答应!”
文素素没问秦娘子为何不和离,她要是和离,便成了寡妇,与她一样,也变成了块上好的肥肉。
世道如此,尽管老陈是个废物,他也是多长了几两肉的男人,户主必须写他,女人当不了一家之主。
秦娘子边说边抹泪,微弱的光下,眼眶通红。
“大哥二哥经常上门来闹,大嫂二嫂贪图小便宜,有时连客人吃剩的汤都要倒走。都穷,我也图个清净,从不与他们计较。白天下午你出去了,他们听说我收留了你,跑来闹了一场,指责我要坏了陈家的风水,有了银子,不给自己家的亲人,偏拿出去给外人花。”
秦娘子歉意地道:“这些话瞒不住,他们说不定还会闹到你跟前来,总会让你听到,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文素素摇摇头,说没事,取出干净的帕子,递给了秦娘子:“秦姐姐,你别哭,不值得。”
秦娘子接过帕子擦拭,说了句可不是,哀哀叹息了声。
“大哥二哥各留了一个女儿养大,枣花是大哥的女儿,前些时日媒人登门,把她说给平江县王举人家的幼子。王举人幼子生了痨病,活不长了,要让枣花嫁过去冲喜。媒人出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大哥大嫂见到银子,一口应了下来。我就在琢磨,说是冲喜,这喜能冲得了,就不需要大夫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只足足二十两银子,在平江府哪寻不到卖儿卖女的人。当年老陈只出了三两银子的聘礼,我爹娘就将我嫁了。”
文素素微微蹙眉,秦娘子难过地道:“铺子里有个客人听说过王举人,说是他好面子,在平江县颇有善名。在平江县没听说过要给他儿子说亲。我一琢磨,王举人只怕不是找人给儿子冲喜,是要给儿子寻一门阴亲!他要面子,在平江县怕有人嚼舌根,离远些到茂苑县找。我跟大哥大嫂说了,他们说我是嫉妒,是诅咒枣花去死。阴亲这种事,他们听得难道还少了,为了二十两银子,攀上王举人这门亲,以后好给几个儿子寻好处。枣花的死活,他们哪会放在心上。”
王举人不全因为面子,他是举人,要走官场的路,是要防止事情败露,被人参奏。
毕竟作为官员,背地里如何且不提,名声上定要好听。
文素素思索了下,去床上放着的钱袋里,拿了一张十两的银票,十两碎银,一并递给了秦娘子。
秦娘子看到这么多银子,震惊地看着文素素,双手乱摆,“不能,我不能拿!”
文素素按住她的手,轻声道:“秦姐姐,你的好,我一辈子记得。这些银子你收下,你受得起。”
秦娘子左顾右盼,急忙伸出胳膊将银子盖住,凑上前小声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文素素默然了下,道:“秦姐姐,我是有贵人相助,得了些银子。你别多问,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你收下就是。秦姐姐,你听我说。”
前途未卜,秦娘子跟着离开茂苑,自己不一定护得住她。现在她的生活虽艰辛,还算安稳,文素素希望她能平安顺遂活着。
她的仗义与热心肠,是文素素来到这个世上,感受到的一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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