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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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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良朗声一笑,说:“不可惜,我姐是有大志的人,我不是,我得了家学传承也不中用。”
花茂青一噎,这让他如何接话?
“花大当家该回来了,我们也回去吧。”隋良离开地头,他跺掉脚上的泥,说:“劳哥哥跟花大伯说一声,哪天能腾出些许空闲跟我见一面。”
“是有什么事?”
“跟你们做笔生意,以后花氏商队再运海货回长安,分出一成留给我家的商队,我们运到敦煌去卖,我们河西四郡也有得大脖子病的人。”隋良说,“之前我姐跟花大伯谈的是这个生意做成了,花家分我们一成利,这一成利可以用干海带抵了。”
“你能做主?”花茂青问。
隋良自信点头,他掌管客舍的账本,来长安一趟,又知商队赚钱的能力,他确定家里不缺花氏商队分的一成利,跟钱相比,海货更贵重。
“我回去跟我爹说一声。”花茂青接下这个活儿。
寒风带着细碎的脚步声和零星的话语掠过长安城,再往东,寒风渐渐力竭。
当春日驱散天上的云团时,春回大地,绿意一路向西延伸,越过山河冰川,在雪水融化,河滩漫上水渍时,农人开始挖地劳作了。

“借你吉言。”
剔掉驼毛的驼铃又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骆驼背负鲜亮的绸缎,驮着晃荡的水缸,挂着散发面香的麻袋和大捆粮草踢踏着步子离开客舍。
隋玉等风吹散翻滚的黄烟,这才扛着铁锹往地里去。
“阿水,客舍的事你跟花妞盯着,有拿不准的地方,你去地里寻我,我就在河西边那两亩地里。”隋玉交代。
“好嘞。”阿水轻快应下。
长得肥胖的猫官也跟着喵一声。
隋玉回头看一眼,余光掠过茶舍,她又补充一句:“阿水,让大壮把茶舍的门打开散味,之后留个人守着,别让鸡群跑进去了。”
“娘,你去哪儿?你等等我。”小崽听到声大声喊。
隋玉没看见他,循着声判断,这小子八成是在遛他的金麦穗。
“我下地干活,你忙你的,忙完了再去找我。”她高声喊一句,快步走了。
地里的积雪融化,日照不强,唯有风大,湿润的地面吹出了一层硬痂,硬痂下面,土壤还是湿润的。骆驼蹄子踩碎了风干的土层,湿润的泥土翻了出来,隋玉一路走过去,闻了一路的腐土味,那是腐了一冬的草叶和草茎的味道。
跨过河,风里的味道又变了,二黑和丁全在地里翻土,混着粪肥的泥土翻了起来,味道不是很好闻。隋玉在地头站了站,她拄着铁锹下地,一锹挖下去,有了肥力的土壤多了油亮之色。她持锹拨开结块的土,捡根软塌塌的豆杆扒了扒,满意地看见一条小蚯蚓。
贫瘠的土壤不仅养不活庄稼,还遭蚯蚓的嫌弃,有蚯蚓的地方,土壤才算肥沃。
隋玉丢掉豆杆,她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靠近河流的地边拿锹铲土。
丁全在不远处看见了,他大步走来,说:“主子,要做什么你吩咐我们,地里的活儿累人,你这样铲下去,只消半天,你手上就要磨出满手的水泡。”
隋玉这才想起来,她带缠手用的布条了。
“没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忙你们的去。”隋玉掏出布条缠手。
丁全看了一阵,纠正她铲地的姿势和握锹的长短,这才离开继续去翻地。
二月刚过半,天气还冷,尤其是夜里,睡觉盖两床芦花褥子,上面还要搭层狼皮褥子,这时候把地挖开,藏在土壤里的虫卵能冻死。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隋玉身上有了热意,她直起腰歇了歇,抬着脖子看看飞过的大雁,又弯下身子,踩着铁锹继续铲土。
猫官溜达着过来了,隋玉丢下铁锹坐过去撸撸猫,她解开衣襟,呼哧呼哧喘着气。
“还是你舒坦,万事不愁,吃得油光水滑,连耗子都不逮了吧?”隋玉抱着胖猫放腿上,听它呼噜呼噜出气,她突然想到猫官算是一只老猫了。
“我想想,阿水出生的时候,你应该就来我们家了,那时候你已经是个成年猫,一岁还是两岁?算下来你比阿水还大,难怪今年不见你溜进城去拐带母猫。”
猫官喵一声,它晃了晃尾巴。
隋玉脱下小袄叠起来放地上,她把猫官放上去,说:“你睡觉,我还要干活。”
脱下笨重的芦花袄子,隋玉轻松多了,她拿起锹又来劲了,一弯腰,脚一踩,手一抬,再一抛,一锹土撂出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完美极了。
等小崽牵着金麦穗找来,隋玉已经铲出二尺长一尺宽的平地,她也热出一身毛毛汗,浑身松快极了。
人还是要干活才有精神啊。
“娘,你要种麦子吗?”小崽走过去,说:“我来铲,你去歇着。”
隋玉没推辞,还真把铁锹递他手里了。
“今天上午学堂不开课?”她问。
“老夫子犯了咳疾,他让阿水姑姑给我们布置课业,不过阿水姑姑上午有事忙,她让我们下午再去学堂。”
“老夫子犯了咳疾?严重吗?他可去看大夫了?等你爹回来,让他再进城一趟去请个大夫过来。”
正说着,河东边的路上响起蹄声,是顾大郎带着大夫过来了,后面还跟着赵西平。
赵西平先回去一趟,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又过来,他从隋玉手里接过铁锹,看了看,循着她铲土的深浅继续干活。
“陈老的身体如何?”隋玉问。
“你去穿上袄子,他就是晌午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晒热了,脱了羊皮袄又受寒才犯了咳疾。没大碍,大夫在他手上扎了几针,嘱咐他多走一走动一动,几副苦汤子下肚就能好大半。”
隋玉“噢”一声,她赶走酣睡的猫官,抖了抖泥渣和草屑又穿上。
“我们猫官十三四岁了,是只老猫了。”隋玉说,“看它这身形,还真看不出老态。”
“老了,加上今年,它有三年没往城里跑了。”赵西平麻利地铲土,这对隋玉和小崽来说是个苦力活,在他手里,铁锹挥得像个赶羊鞭。
“你铲这个做什么?”他问。
“下种,育棉花苗。”
“什么?”
“我让从关外买来的五个男奴在河下游挖淤泥,打算用淤泥做块地,淤泥晒个几天,点坑丢棉花种。”隋玉解释。
赵西平没听懂,他又思索一遍她说的话,还是没理出头绪。
“现在种庄稼还是有点早,我们种麦种豆都是在三月底,就是天暖的早,也是在三月中旬。”他提醒。
“我晓得,不过我有办法。”
赵西平偏头看她几眼,见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能劝道:“那你留些种子,别一下子都糟蹋干净了,这次种死了,过一个多月还能再试……”
隋玉不等他说完,扬起巴掌就要打他的狗嘴,“你给我呸几声,说的什么晦气话。”
赵西平背过身躲开巴掌,仍坚持自己的种地经验:“你要不别插手了,我来给你种。”
“我要是放心交给你种,我早跟着商队去长安了。”隋玉哼道,“老实干活,少叽叽歪歪的。”
她还哼,赵西平还想哼呢,这人真是个不听劝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两块地挖好也到晌午了,一家三口扛着铁锹抱着猫,领着小马过河往回走。
头一茬的棉花种子不算多,六担淤泥就够了,奴仆挑淤泥的时候,隋玉寸步不离地跟着,十二桶淤泥倒在地里,她亲手用盖房刮泥的泥板把带着腥味的淤泥推平。
“泥巴厚度在一指长,刮泥的时候,遇到草茎、石块、草籽都挑出去扔了。”隋玉交代。
泥坯做好,晒个五六天,隋玉每天都要来巡查,一天要去地里转悠六七趟。等到泥巴不软塌不糊手了,她喊上赵西平,二人用麻绳将泥坯切割成无数个小方块。
棉种已经拿出来在温暖的仓房里放了三天,在这之前,隋玉把五颗种子摁进泥巴里,每天洒些水,这时候把种子挖出来跟其他的棉种对比是有差别的。
确定这些棉种还有活性,隋玉亲手提着棉种去点种,这个事她不让其他人插手,她翻找着上辈子的记忆,用指腹摁出泥坑,再把棉种丢进去。
赵西平每逢下值就紧赶慢赶往家跑,不让插手,他就在一旁盯着。
“这个种庄稼的法子你跟谁学的?隋文安告诉你的?”他好奇。
隋玉含糊一声,指使道:“你回去一趟,把筛米的筛子拿来,给我筛两桶细土。”
“噢,行。”
土筛出来,隋玉指点他往点了种子的泥坯上撒土,他忙起来了,就无暇再问什么。
头次试种,隋玉没多种,一共种下八百五十颗棉种,赶在赵西平去当值前,她拿来藤条和白油布,白油布有两种,一种是帛布刷的桐油,一种是麻布刷的桐油,都是她买来桐油自己做的布。
藤条插在泥坯左右,隋玉跟赵西平扯开油布摊上去,油布的长度和宽度都有富余的。
“用土茬子压在油布上,压严实点,免得被风卷走了。”隋玉交代。
赵西平照做。
油布挡雨挡风不挡寒,盖了油布隋玉还不放心,担心夜里太冷再把棉种冻死了,日落后温度降下来,她又让二黑挑两捆干草送到地里,她把干草铺在油布上。
之后的日子,隋玉醒来就盯着天边,太阳出来了,风里有温度了,她就张罗着去扒干草。太阳落了,温度降下来了,她又忙活着把干草再盖上去。
如此七天,在一个晌午,隋玉揭开油布通风时,她在泥坯上看见微微冒头的棉芽。
“我种出来了!”她一跃而起,欢呼大叫。

“嫂嫂,母骆驼生小骆驼了。”
隋玉回头,阿水站在客舍外的河边大力挥手,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笑。
阿水见她不动,又跑几步,跨过涓涓流水的小溪,继续大声喊:“母骆驼生小骆驼了,木头叔说有五头母骆驼都要生崽子了。”
“好,我待会儿回去。”隋玉应一声,“对了,你回去给我提个桶过来,再拿个瓢。”
阿水应一声,麻溜地转身往回跑,隔着河快步冲刺,双腿一抬,她蹦了过去,人安稳地落在干裸的河滩上。
隋玉收回视线,这个小丫头挺不错,想开了就放下了,没有因为不堪的身世一蹶不振,她不仅没有自卑和敏感多疑,反而更加要强,拨算盘、念书识字、跑步锻炼身体、以及打理客舍的杂事,这些不要别人催促,她自觉主动地去学去问,像一株破土而出的小花,汲取了水分和肥力之后奋力生长。之前她病的那一个月,隋玉还担心这丫头熬不过去,从此生了心病移了性情,那就毁了。
南边的路上来了匹马,路边挖地的农人纷纷抬头看一眼,来不及生出旁的心思,手上惯性的动作又拉回他们的头颅,他们继续埋头挖地翻土。
“婶婶,又来看你的庄稼啊。”绿芽儿勒停枣红马,立在马背上高声问。
“是啊。”
“婶婶,最近有没有商队带来我娘的消息?”绿芽儿又问。
“这才三月初,从长安过来的商队估计才走进秦岭商道,要等到月底,或是入了四月,商队才进敦煌城。”隋玉说,“你别急,有消息了我让人去通知你。”
“哎,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过来是想探望老夫子,看他的咳疾有没有好转。”绿芽儿抖了抖缰绳,说:“婶婶,你忙着,我过去看看。”
“好,晌午留下吃饭。”
马蹄声远去,隋玉躬身挪开压在油布上的土茬子,之前有干草捂着,油布里外的温度不同,导致油布里侧挂着细密的水珠。油布一揭开,温暖湿润的风迫不及待冲了出来,闷闷的腐土味也跟着散开。
隋玉佝着腰从头到尾寻看一遍,遮盖棉种的浮土鼓起一个个小包,或许再有一天,棉芽就会破土而出。
跑动的脚步声和瓢撞木桶的声音越来越近,大壮隔着河说:“主子,阿水让我送桶过来,要舀水吗?”
“舀,舀个小半桶水就够了。”隋玉说。
泥坯有些干硬,隋玉担心会影响棉芽生长,她沿着麻绳切割泥坯的缝隙倒水,大壮要帮忙,她没让。
浇水是个细致活,只能沿着缝隙倒,因为泥坯表层的浮土浇湿了会给棉芽破土增加阻力,故而浇水时,隋玉比拿针缝衣裳还谨慎。
一开始她还是蹲着,腿蹲麻了,她改蹲为跪,等浇水的活儿做完,她腰酸腿疼。
“唉,种地真是个要命的活儿。”隋玉拄着水桶站起来,她一回头,看见大壮趴在地垄上挖茅根挖得起劲。她心想真是个傻的,这要是换作花妞或是阿羌,主家干活让她们在一旁看着,她们得急得团团转,就是没活做也得找点事让自己看起来没闲着。
“过来,给我搭把手,把油布扯开再盖上去。”隋玉开口。
“好。”大壮麻利地爬起来。
油布蒙在藤条上,再用土茬子压住,四面都压严实了,让太阳晒着,再把油布里面闷出高温。
“干草还盖上吗?”大壮问。
“不盖了,提上桶,我们回去。”隋玉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大壮见桶里还有水,他抓起茅根丢进桶里搓洗干净,一只鸟落下来,他拿起木瓢大力砸过去。
隋玉听到声回头,提醒说:“别踩着油布了。”
大壮捡回水瓢,他提桶快步跟上,问:“主子,你吃茅根吗?甜的?”
隋玉伸手,大壮大方地分她一半。
“小崽呢?”她问。
“他在看母骆驼生小骆驼。”
隋玉差点忘了这事,她嚼着茅根快步回屋,开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长木片,将第一茬种下的棉种的数量、种下的时间、出芽的时间一一写上去。
“大壮,大壮?给,把这个木片拿过去插在地里,就是你刚刚放水桶的地方。”
大壮接过木片跑了,隋玉拿出墨条和砚台研磨,将育棉种的过程记在竹简上,以及通风、散热、浇水的注意事项。
这一写就是大半天,中途赵西平回来在门口看了几眼,她都没察觉。
“还没写完?该吃饭了,吃完饭你再写。”赵西平再次走进来。
隋玉唬了一跳,她抬头往外看,金灿灿的日光刺得她眼晕。
“晌午了啊?”她放下毛笔,想起出芽的棉种,她快步过去说:“棉种发芽了,估计再有两天,种下去的棉种都能长出芽。”
赵西平不算意外,在他发现蒙上油布能弄出春末时节的温度时,他就知道只要棉种还是活的,早晚有一天能发芽。
“麦子和豆子能这样种吗?”他问,“要是能早些种,秋末也能早点收,九月的日头还烈得能晒伤人,豆麦收割回来能晒得干透,不用担心晒不干发霉了。”
“能肯定是能种的,不过豆麦不比棉花,种豆麦的时候你能撒种子,一个人一天能种两亩地。换算成幼苗你再试试,种苗要挖坑,一株株麦子种下去,你一个人一天种不了半亩。”隋玉说,“就算早育出苗,春种上耽误时间,秋收的时候也早不了,更何况又有多少人能买得起油布用来育种?”
赵西平闻言打消了心里的想法。
“那按你说的,棉花也不适合穷苦人家种?”他问。
“越往东越往南,气候越温暖湿润,春天来得早的地方肯定是更适合种棉花。至于能不能舍弃油布种棉花,我还在试种,今天下午就让男仆们再挖淤泥,我再种第二茬、第三茬、第四茬。”隋玉说。
“你让他们多挖一堆淤泥先放着,再过半个月,河里的水多了,那时候挖出来的就是稀泥。”赵西平提醒。
隋玉还真没想到这茬,她勾下男人的脖子,踮起脚亲他一口,甜滋滋地说:“多谢赵千户提醒,你是我最有用的左膀右臂。”
赵西平推她,低声说:“你儿子看到了,快松开。”
隋玉扭头,就见小崽咧着嘴站在大门外,一对眼珠子骨碌碌转。
隋玉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收回搂着男人的手,问:“来喊我们吃饭?”
小崽嘻笑一声,他盯着他爹瞅,果然又看见他爹红了耳朵。
赵西平不自在地咳几声,嘱咐说:“不准往外说。”
说罢又提醒身边的人:“往后出了睡觉的屋,不能再这样。”
“我亲我自己的男人犯法啊?孩子都生出来了,谁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隋玉故意羞他,“谁家夫妻不亲嘴?更何况我还只是亲你的脸。”
这下赵西平直接烧红了脸,他瞪她,低声说:“这事该在屋里,让旁人看见了不好。”
“你刚刚怎么没推开我?”隋玉狡黠一笑,“这么会说,你刚刚该推开我的啊。”
赵西平:……
他这下说不出话了。
隋玉伸手,小崽乐颠颠地跑过来牵住,看爹娘斗嘴,他高兴得像是吃了三斤的蜜。
赵西平去河边洗把脸,再走进厨院,看小崽围着隋玉叭叭说话,他大松一口气,也没敢立即落座,他进灶房去帮忙端菜。
“娘,今天一上午,骆驼生了三头小骆驼,毛色可好看了。”
“噢,你给它们起个名字。丁全,你过来,我给你安排个事,这几天你带人去河下游挖淤泥,在河边挖个坑,赶在河水丰盈之前多给我存一坑淤泥。”隋玉交代,“挖坑的时候注意,周遭的草放火烧了,别让草籽掉进泥坑里……算了算了,你下午进城买十个大浴桶,把家里的旧浴桶换下来,拿旧浴桶存泥。”
丁全点头,“好,我晓得了,一定不让草籽落进淤泥里。”
饭菜端上桌,赵西平落座,小崽朝他看过去一眼,见他不再羞羞答答了,他心里那丝隐秘的好奇跟着消失了,一心扑在吃饭上。
饭后,隋玉和赵西平跟着小崽去看才出生的小骆驼,野骆驼来家里大半年了,它们不再抗拒亲近人,脖子上都挂上了铜铃,见人过来,它们主动抻出脖子讨食。
“今天是个好日子,下午我进城买只羊回来,你晚上下值了早些回来吃饭。”隋玉说。
赵西平点头,他瞥一眼一心拿着豆饼给骆驼喂食的儿子,压低声音问:“上次去医馆,大夫怎么说?之后还吃药膳吗?”
去年入冬后,隋玉就不再喝苦汤子了,大夫看她家里条件不错,就让她用红枣、黄芪、生姜和胡椒炖羊肉和母鸡,隔三差五喝一碗,用食补血补气。
“不吃了,再吃要补得流鼻血。”
“那我晚上吃炖羊肉。”
隋玉顿了一下,她斜他一眼,立马领会到他的意思。
从去年看了大夫之后,为了怕她怀上孩子,夫妻俩同睡一张床,多是用手和嘴抚慰对方,一直不怎么尽兴。对于赵西平来说,韭菜和羊肉这些燥物,他更是能不碰就不碰。
“三嫂,三哥。”赵小米骑着骆驼过来,她怀里抱着一个,身后还坐了一个。
“姑姑,弟弟。”小崽大声叫人,“你们快来看,我家的大骆驼生小骆驼了。”
骆驼屈膝伏下,阿宁溜下来,他快步过去问:“哥,学堂什么时候开课?我小姑姑跟我说,让我下午来客舍,老夫子的病好了。”
“你们拿上东西先去学堂,温习一下,免得老夫子提问你们答不上来。”赵西平说。
“我先看一眼妹妹。”小崽走过去,“姑姑,金花睡着了吗?”
“睡着了,她一坐骆驼就睡觉。”赵小米蹲下身让侄子看呼呼大睡的孩子。
隋玉和赵西平也走过去,金花五个月大了,胖乎乎的,睡着了还裹着嘴唇一吮一吮的。
“比小骆驼可爱。”小崽握住妹妹的小手晃了晃。
“喜欢吗?”隋玉问。
小崽点头。
“娘也给你生个妹妹行不行?”
“像金花这样的吗?”
“不不不,你娘生的妹妹肯定是像她,长大了跟你一样好看。”赵小米蹲不住了,她站起来,转手把孩子递给她哥,说:“老人说侄女随姑,但我不喜欢这话,三嫂,你再生个女娃娃最好随你,别随我,也别随我哥。”
隋玉看赵西平一眼,说:“随他也好看,你哥的五官长得不错,没什么挑剔的,就是他一个武夫,又上过战场,看着凶煞了点,又动不动板着脸,看着不好接近。”
赵小米还是嫌弃地摇头,“像你好,别随我们赵家人。”
隋玉看向小崽,见他似乎不抗拒,她再问:“你想不想有个弟弟妹妹?就像我跟你舅舅一样,我跟他是一个娘生的。”
一听这个例子,小崽立马点头,“那你给我生个妹妹,我也要当个好舅舅。娘,我想我舅舅了。”
“我也想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往回走了。”隋玉叹声气,说:“你跟阿宁要是不急着去学堂,那就去枣树下站着,迎一迎你们的同窗,像你舅舅在家时那样。”
小崽牵着阿宁跑了。
“你们生个孩子还问小崽的意见?他要是不愿意,你们还真不要了?”赵小米憋到这会儿才问。
“他若是不愿意,那肯定是我跟他爹有没做到位的地方,让他觉得有了小的就不喜欢他了。”隋玉说,“要真是那样,老二晚两年再生也不迟。如果他坚持当独子,那他得舍弃一部分自由,比如不能走他爹的路子当武官上战场。”
赵西平看向她,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他有兄长也有妹妹,小时候更是玩伴无数,没见过谁不喜欢亲娘再生孩子的。
赵小米也理解不了,她以为这是民女和官家小姐出身的差别,也就不再问了。

第307章 步步为营
两天后,隋玉再次揭开油布,棉种的芽孢钻出浮土,它们已经在泥坯上落地生根了。
这次她喊来小崽和阿水,以及花妞和阿羌,她带着四个小的一起蹲在泥坯左右数出芽的棉花苗。
“一百七十六株。”阿水说。
“我这里是一百六十三株。”花妞接话。
“一百五十七株。”阿羌说。
“九十二株。”小崽搓了搓手上的土,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数数最慢。
“我数了一百四十五株,合起来是七百三十三株苗,也就是说有一百一十七颗棉种没发芽。”隋玉拿出炭条在木板上记一笔,随后舀瓢水往棉花苗上洒了少许,喊上四个孩子帮忙盖上油布,她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八百五十颗种子有七百三十三颗种子能发芽,不知道隋文安有没有挑选过,这个发芽率算得上不错了。
第一茬棉花苗种出来了,等到赵西平下值,隋玉跟他一起打泥坯,再手把手教他点坑丢种。
第二茬种下七百颗棉种,从打泥坯到棉种发芽,期间一共用了十四天,发芽的种子有六百三十颗,比第一茬的棉种发芽率高。
此时经过半个月的生长,第一茬发芽的棉花苗已经长出大脚趾指腹大小的叶片。
三月二十,隋玉拉着赵西平又打泥坯,准备育种第三茬棉种。
此时敦煌的春种开始了,早晚还有些冷,但晌午的时候已经不用穿棉袄了。
四月初三,第三茬棉种发芽,种下的三百颗棉种只有一百四十七颗发芽,发芽率还不到一半。
隋玉在半个月前写下的批注旁边做纠正:棉种似乎不是温度越高发芽的就越多。
为此她愁得半夜没睡,第二天醒来,她又打下一尺长的泥坯,按照之前的种植法子再种上一百颗种子。
自此,她手上的二千又六十八颗棉种只剩一百一十八颗,剩下的棉种她存在陶罐里放在阴凉处留作备用。
第四茬棉种种下时是四月初八,距第一茬棉种出芽已有三十四天,距第二茬棉种出芽已有十八天,第一茬的棉花苗快有隋玉的一掌高,叶片长出三四个,根茎还有些细。第二茬的棉花苗比同时期的第一茬棉花苗生长速度要快一些,主要体现在叶片上,叶片的颜色和大小都更优越一些。
“第一茬的棉花苗什么时候移栽?”赵西平问。
“再过个七八上十天,我怀疑是泥坯里肥力不足了,所以它们长得弱不禁风的。我回去兑桶粪水过来洒上,再观察几天。”隋玉累得坐在地上,她望了望天,说:“这几天晚上还有些凉,我担心棉花苗移栽到地里会受凉。”
赵西平笑了,“它是人啊?还受凉。”
“比人还金贵,我儿子我都没照顾得这么仔细,一天到晚都在忙活它们,做梦都是梦到这些棉花苗一夜病死了,吓得我一睁眼就往地里跑。”隋玉苦笑,“再等等吧,等种下的麦子发芽了、豆子出苗了,我就把棉花苗移栽到地里。豆苗麦苗能破土生长,比它们更粗壮的棉花苗没道理扛不住风。”
赵西平听到驼铃声,他起身向南看,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驮着人的骆驼才走进视野里,一大群骆驼踏起地上的灰,黄土扬面,让人看不清骆驼上的人长什么样子。
离得近了,客商好奇地望向河西白花花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是什么玩意儿,只是看着像布,但他们理解不了把白布蒙在地里是什么意思,就是埋了死人的坟包也不至于是一长溜。
“那不是赵千户吗?”眼力好的镖师认出人。
“赵千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镖师高声问。
“种庄稼。”
“你们先过去,我去看看。”一个客商跳下骆驼。
“我也过去看看。”
隋玉和赵西平看见三个客商冲他们而来,哪怕早有预料,早先也解释过三五回,此时还免不了心里一紧。
“你们这是在弄什么?噢,这是油布,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客商淌水过来,他透过油布敞开的口子往里面看,绿油油一片,里面的东西像胡麻苗,又像细伶伶的麻杆,但细看颜色又不对。
“这是什么庄稼?我倒是没见过。”客商问。
“棉花苗。”隋玉说,“我去年从大宛带回来的。”
话说得确切,隋玉不避讳让人知道这个东西,她就是要把她从大宛带回棉花种子的消息宣扬出去,她能种出来就不怕让人知道,相反,就怕人不知道。客商是最能传递消息的人群,而且南来北往,东顾西奔,他们行踪不定,口舌难堵,往后若是有人眼馋她手上的棉花,届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世人皆知棉花种子是隋玉带回来种出来的,这事改不了,要是有人想朝她下手得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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