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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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又捋了捋胡须,这话问的就有些大胆了,不过此地离长安甚远,他点评一句也不怕人知道。
“谨慎、贤明。”陈老抖着眉毛压低声说。
谨慎的另一层意思是保守,贤明也代表稳重理智,隋玉大约明白了,她以女儿身想封侯是没什么希望。
“说岔了,跟你说这些是想说你跟赵千户考虑考虑引着赵明光往农官的路上走,老朽发现赵明光对农事桑事了解不少,你带领他种棉花,等他长大,让他走农官的路子,朝堂上辖管农事的官叫大司农,看他有没有这个运道走上去。”陈老看隋玉一眼,指点说:“你在农事上悟性高,赵明光在这方面大约是随了你,你又有引进种植棉花之功,不论是名声还是功绩,这于他都是十分有利的。”
隋玉有些心虚,小崽擅长农桑大概是赵西平之功,以隋良来看,隋家的血脉在农事上实属没天赋。
“多谢老夫子指点,您肯跟我们来敦煌是我之幸,赵明光能得您为他筹谋是他之幸。”隋玉诚恳道,她歉意一笑,赔罪道:“以往我在言语上对您多有得罪,是我之过,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陈老大笑,他点了点她,说:“你这人太势利,于你有利,你立马抛却一切鄙见,端着恭敬的态度讨好人。”
隋玉不承认“势利”这个词跟她有关,她笑眯眯道:“您对我有偏见。”
“正如你对老朽一样。”
“误会,天大的误会。”隋玉起身往出走说:“跟农官打交道的事就托付给您了,我大概能在半个月之内回来。”
陈老没说话,算是应下了。
隋玉站在客舍外看着天上的火烧云,目光下移,她看见坐在河边树下绞棉籽的仆妇,阿水、花妞和阿羌都围坐在旁边,她们跟仆妇一起绞棉籽,顺便跟着她们学说匈奴话。
这三个丫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跟库尔班和安勒学了不少龟兹语,现在又抓住机会学匈奴话。
“嫂嫂,小崽带着大壮去地里看棉花了,棉花好像又要浇水了。”阿水喊。
“好,我也去地里看看。”隋玉回去拿上草帽戴上,出门往南走,过河没看见人,沿着地垄往西,一眼看见横躺在床上像个人一样睡觉的黑狗。不等她出声,它立马灰溜溜地从床上跳下来,怕挨打,它心虚地绕圈走到河边去舔水。
“人呢?”隋玉喊一声,她瞥着竖起耳朵偷听的狗,告状说:“丁全,狗又溜上床睡觉了。”
“大黑,你皮又痒了!”丁全暴怒,他从棉花地里站起来,光头亮堂堂的,才蓄起来的头发因为被狗染上虱子又剃光了。
“娘,你来找我的吗?”小崽站在地里问。
“嗯,你在忙什么?”隋玉走过去,同时训斥一声:“大黑,不准再去床上睡。”
棉花杆子长得高,小崽站地里大半个身子都被挡住了,地里没风,热得他浑身冒汗,走出棉花地,热风一吹,他顿感舒坦。
“地里又该浇水了,棉花不耐旱。”小崽说,“还是种麦子和黍米省事。”
“敦煌少雨,西临沙漠,风又大,土壤干结得快,可能不太适合棉花生长。”隋玉牵着他往回走,过河时给他指南边高耸入云的雪山,说:“明年你跟我去长安,翻过这座山,气候就湿润多了,相比较而言,可能关内更适合种棉花。不过雨多的地方,棉桃又容易发霉发烂,也影响收成。”
“所以如果我们常浇水,敦煌种棉花的收成还好一些?”小崽问。
“产量可能稳定一些。”
“噢——”
“我明天要去张掖,半个月内回来,地里的棉花就交给你了。”
“啊?”小崽苦了脸,“不带我啊?我想我舅舅了。”
“我们都走了,地里的棉花谁看着?你爹一早一晚不在家,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又认真负责,细心能干,我只放心交给你。”隋玉吹捧他。
赵西平都禁不住隋玉的甜言蜜语,他儿子入世尚浅,哪里禁得住一连声的马屁。隋玉此话一出,赵小崽立马挺着小胸膛打包票:“娘,你就放心出门吧,家里地里的事都交给我。”
隋玉忍俊不禁,憋着笑说:“我儿子真能干。”
小崽蹦一下,他嘿嘿发笑。
“张掖那边如果没有麻烦事,我回来的时候把你舅舅也带回来。”隋玉说。
小崽高声应好。
到家后,隋玉牵着他去跟仆妇交代活儿,待棉花里的种子都绞出来,她们就可以着手搓棉线了。
“用棉花搓棉线,你们心里有思绪吗?知道怎么动手吗?”隋玉问,对纺织一事上,她是半点不懂,只在弹棉被上知道一星半点。
“知道,不难的,棉花跟羊毛一样,绒子扯松,再堆在一起拍打,让它们绞在一起……”仆妇说不清,她抓一把去掉棉籽的棉花团在手里,扯了扯缠了缠,一把棉花蓬松得像个棉花糖,随即捏扁搓成长条。之后她折根桑树枝捋下叶子,棉絮扯出来缠在桑树枝上,一根松散的棉线就出来了。
“之后要用纺车把棉线搓紧实是吧?”隋玉看明白了。
仆妇点头,“线缠在纺锤上,手摇脚踩,棉线拿下来就紧实了。”她把一撮棉线递过去,说:“这还不行,不结实,一扯就断。”
隋玉把棉线递给小崽,他稍稍一用力,棉绒就扯散了,他拿在手上搓了搓,再扯就不容易断了。
“娘,是不是可以剪羊毛和驼毛跟棉花绞一起搓线?”小崽突发奇想。
隋玉赞赏地看他一眼,说:“是可以,不过驼毛粗,跟棉花绞一起搓线,纺出来的布会不会不平整?羊毛又娇气,加了羊毛的棉布洗的时候会不会缩水?”
小崽想起来他那条羊绒裤子,他鼓起腮帮子。
“这都是我猜的,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你以后可以试一试。”隋玉鼓励他。
“在说什么?”阿水提着一篮鸡蛋路过,她探头问。
“不告诉你。”小崽一跃而起。
“嘁,我还不稀罕知道。”阿水敲他一下,催促说:“别偷懒,你跟我去捡鸡蛋,河那边矮山包上的鸡蛋还是你爬上去捡。”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斗嘴声跑远,唤鸡的“咕咕”声响起,散落在各处的鸡群争相往回跑,在荒野上游荡的大小骆驼踩着晚霞往回走。
天黑了,隋玉收拾好包袱放在床尾,满身臭汗的男人回来,她听到声往出走。
“给我拿身衣裳,我去河里洗澡。”赵西平说。
“好。”
轻重不一的步子散开,很快又聚到一起,一道往河下游走。
男人在河里洗澡,隋玉站在岸上跟他说今天跟陈老的谈话。
清脆的话珠子滚落,伴随着清亮的水声,压下了河两岸的虫鸣声。
赵西平从河里上来,他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套上衣裳,趁隋玉不注意,他一把捞起她举起来,抱着往回走。
“看好路啊,我看不见路。”他说。
“我又往哪里看?我只能看见你身后走过的路。”
“扭过头看。”
“不看,摔了你记得扭过身给我垫着。”
人离开了,草丛里的虫又开始鸣叫,从天黑到天亮,当河边出现觅食的鸡群、喝水的骆驼时,虫鸣消失了。
隋玉吃过早饭骑上骆驼跟商队一起离开客舍,这次小崽没去送行,随着他一年年长大,已经不再为了短暂的分别伤心落泪了。
第318章 结交地头蛇
“隋良,挑土的筐坏了两个,扁担折了两根,铁锹的锹把也断了一个,趁现在天色还早,你拿上铁锹进城配个把儿,筐和扁担多买几个,免得不够用。”赵大哥喊。
隋良“噢”一声,“铁锹呢?”
“这儿。”一个帮工把断锹扔上来。
隋良捡起断锹,骑马进城。
建房的地方地势偏高,比路面要高出五寸,赵家三父子到张掖的头一天,一致决定要把地面铲平再打地基,铲下的土混着挖地基挖出来的土正好可以拌泥浇墙。隋良对建房的事宜一窍不通,他不揽事,让赵老汉负责,他只掌钱外加跑腿,买椽子、买工具、买埋桩用的粗木、买筐买扁担买木具,只要赵家父子三人开口,他绝不提一个不字。
但他也不是没主见,在雇工一事上,隋良跟着赵老汉在附近的村落转了两天之后,他进城跟城内的小贩打听当地的地痞是谁,之后花钱买只大公羊带着甘大去拜码头,请吃两顿饭后,经人介绍,他雇来五十五个帮工。这些帮工或多或少都跟地痞手下的小喽啰有关系,隋良不在意,只要会盖房,有一把子力气,他都给揽出城,工价要比去村里雇村民的工钱高,但钱花的值当,从铲平地面到挖地基,这期间没有人上门找麻烦。
“小哥,进城啊?我老娘攒了半篮子鸡蛋你要不要?我给你送过去?”挑着担在地里浇水的男人高声问。
“攒了多久了?天热鸡蛋搁不住放,坏了我可不要。”隋良勒停马。
“攒了五六天,坏不了。”
“那你送过去。”隋良松开缰绳,准备走了。
“胡豆要不要,今年我家胡豆种的晚,这个时候还能吃。”
“行,先送十斤过去。”
马蹄声跑远,挑担的男人将桶里的水浇完,他立马收拾东西往回走,地里的农活忙完了,他琢磨着找个活计,做一个月的短工,等媳妇生娃的时候能找个好的接生婆。
隋良在城里买足东西,从城内骑马出来,一出城就听到了驼铃声,他往远处看,西边烟尘滚滚,有大商队过来了。
“到张掖了,玉掌柜,你家的客舍盖在哪个位置?”客商问。
隋玉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在城外,临近河流,再往前走走应该就能看见。”
“仿照敦煌的客舍建的?”客商好奇,“若是跟敦煌的客舍是一样的,明年我们再路过就出城住你家客舍了。”
“一样,有厨院有牲畜圈,就是客舍小一点,只有四进,赶在商队多的时候肯定不够住,到时候你安排个人先出城问一问,免得客舍住满了又要进城,多交一道进城钱。”隋玉说。
“怎么不盖在城里?盖在城外商队进城买卖不方便。”
“不敢进城跟当地的人争利,敦煌离张掖挺远,出个什么事,我们来不及支应。”隋玉坦诚说。
“这倒也是。”客商点头。
此后无话,在落日坠下地平面时,张掖郡的城门显露在眼前,驼队放缓速度,待尘烟消退,隋玉看见不远处的平地上堆放着的木椽子和土山,立在河边跟一个陌生男人说话的人看着像是隋良。
隋良往路上瞥一眼,是相识的商队,他正准备过去打个招呼,一眼看见他姐骑着骆驼从商队里拐了出来。
“玉掌柜,回见。”客商说。
“回见,祝各位一路顺遂。”
“你明天过来吧,什么时候不干了提前两天跟我们说一声。”隋良打发来找活儿做的男人,他快步沿河往下游走。
“良哥儿。”隋玉喊一声。
“姐,我认出你了,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一个人来的?没带仆从?你应该带上丁全或是二黑,再不济带上两个仆妇也好。”隋良一连声的念叨。
隋玉勒停骆驼,她翻身蹦下来,双脚一落地,腿根扯得生疼,在家歇了一年,身子歇懒了,路上走了七天还没习惯奔波的日子。
“我跟商队一起动身的,不是半路遇上的,跟着商队一起走,就不用带仆从。”隋玉把包袱扔给他,问:“这边进度怎么样了?”
“地基已经挖成了,今天已经在往地基里砸粗木了,能赶在入冬之前落顶,盖成后晾个一冬,明年春天就能开张。”隋良交代。
“有人找麻烦吗?”隋玉一直担心这个事。
“没有。”隋良窃喜一笑,他挽着姐姐胳膊得意地说:“我雇来的帮工都是跟城里的地痞无赖有关系,之前跟蚂蝗打过交道,我觉得多花点钱跟地头蛇打好关系,有时候比官府有人还好用。果然,我把城里城外各个村巷的小痞子的叔伯什么的雇来,此后没有人上门找过麻烦,也没小贼来偷东西。”
隋玉“呦”一声,“是我小瞧你了,良哥儿,你脑瓜子挺灵光啊,我都不曾有过这个主意。我在家最担心的就是小地痞们上门找麻烦,贪得无厌地搜刮保护费……”
“没想到被我一招解决了吧?”隋良比出个横扫一大片的姿势,他拍拍胸脯说:“现在你是不是特别佩服我?”
“对,特别佩服你。”隋玉重重点头,“真有本事。”
要不是包袱坠着,隋良得意地要飞起来,他办成这个事的时候,就憋着劲等着这一天呢。
“我回去可要跟你姐夫好好说说……”
“对,好好跟他说说。”
“还要跟小崽说,让他佩服死你,他知道了指定又要跟阿宁炫耀他有个最好最聪明的舅舅。”
隋良的嘴角已经压不下来了,恨不能放声大笑。
“主子?”柳芽儿喊一声,她高兴道:“还真是啊?我听着声音像,赶紧过来看看。”
“是我,我来这边看看,来之前还担心有你们摆不平的事,现在看来是我瞎担心了。”隋玉朝她走过去,说:“你们做得挺好,我很满意。”
“都是二掌柜跟大人的父兄在操心,我就负责做做饭,甘大做些气力活,都是不动脑子的事。”柳芽儿自觉惭愧。
“凡是所见,必有所悟,你跟着良哥儿做事,肯定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领悟的,不必太谦卑。多看多想,等客舍落成了,这边的一干琐事都落在你跟甘大身上了。”隋玉鼓舞几句,说:“你忙去吧,我去跟小崽的爷爷和伯伯说说话。”
隋良带她过去,赵大哥和赵二哥都在卖力地砸木桩,二人热得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隋玉没过去,免得他们不自在。
“爹。”隋玉喊一声。
赵老汉戴着草帽瞪着一双老眼四处转悠,防着有人偷懒磨洋工,猛不丁听到耳熟的声音,他回过身再三打量,还真是他那小儿媳。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疑惑,“你一个人来的?老三没来?”
“刚来,跟着商队一起过来的,西平没来,他还要当值。”隋玉回答,“我来看看你们,为了我们的事让你们跟着受累了,你身子还吃得消吧?”
“吃得消,你兄弟不让我干活,我不累。”赵父说,“这儿的事都好,不用你操心,哪还用你大老远过来一趟。”
“不来不放心,我过来一趟心里踏实。对了,既然这边没什么问题,过两天我把良哥儿带回去,这边的事就交给爹操心了。”隋玉说。
赵父一噎,隋良这小子年岁不大,鬼心眼不少,他杵在这里还挺有用的,隋良要是走了,说实话,他还有些提心吊胆的。
“你走了,钱谁管?我们可不会记账。”赵父跟隋良说。
“柳芽儿会记账,到时候她负责发放工钱,买菜买粮买筐什么的,她跟着我已经做熟了。”隋良说,“过一个月,十月的时候我再带人过来验收,到时候甘大和柳芽儿带着五个壮仆留下守客舍。我回去的时候路过酒泉去家里一趟,老叔和大哥二哥带着家小跟我去敦煌过年。”
“到了秋收时节,爹你跟大哥二哥就回家忙秋收。”隋玉说。
“让你大哥二哥回去,我在这儿帮你们盯着。”赵老汉可不放心奴仆做事。
隋玉随便他,反正她话已经说了。
晚上,隋玉进城借宿,次日出城的时候买五只鸡,让柳芽儿炖了给大伙加餐,并当着众人的面交代柳芽儿每隔十天就买几只鸡或是割几斤肉做顿荤腥。
有肉吊着,大伙干活更卖力。
杨大眼上工的头一天就吃得满嘴流油,得知接下来的一个月还能吃三顿大肉,他心想主家都是阔绰的大好人啊,干活的时候不由动了心思。
天黑散工的时候,杨大眼找到隋玉和隋良,问客舍落成后雇不雇帮工。
“我家离这里不远,只要不是农忙,我都能过来做事,我媳妇入冬生了娃,她也能来做活儿。”
隋良想到清扫牲畜圈和浆洗床褥的活儿,正要开口说话,隋玉拦下他,她指着凑在一起清点篾筐和石锤的小两口,说:“客舍落成后肯定是有活计,比如裁缝被褥、厨下帮工、清扫牲畜圈等等,帮工肯定是要雇的,这些事会是他们两口子负责,你找错人了。”
杨大眼“噢”两声,他立马去找甘大和柳芽儿,柳芽儿看了眼两个主子离开的方向,问:“主家让你来找我们的?”
“是啊,说是你们负责雇工的事。”
“那你多留意消息,等客舍落成了我再雇人,到时候会放出消息的。”柳芽儿明白了主子的用意,雇工一事可以帮她融入当地人的生活,若是眼光不错,还能拉拢几个帮手,比如敦煌军屯里的腊梅嫂子、冬子爹娘,他们能稳定地为客舍提供干净的米粮和菜蛋。
次日一早,隋玉和隋良从城内出来,二人跟赵家父子三人打过招呼,一个骑骆驼一个骑马,姐弟俩一起离开张掖。
第319章 棉被做成
“夫子夫子——”小崽着急忙慌跑回来,他推开客舍的门,大声喊:“夫子,你在不在?棉花地里来了个官,他问东问西的,我说不过他,他朝客舍这边来了,你快出来迎敌。”
陈老:“……迎什么敌,你闭上你的嘴巴,别嚷嚷了。”
小崽大步过去扶着他,说:“我娘说你可厉害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舌战群儒,老夫子,你可要为我们守住棉花啊。”
陈老:……这娘俩是如出一辙的狗德行,用人的时候可着劲灌迷魂汤。
一老一小走出客舍,无人接待的农官看见人大步走来。
“伯伯,我爹娘不在家,你又嫌我年幼不愿意听我说话,我请来我的夫子招待你。”小崽大声说,“我夫子在来敦煌之前在长安大司马的府上做事,不是个寻常的老头子,你可别小瞧他。”
陈老干咳一声,垂眼说:“玩泥巴去吧,别来打扰我们。”
“要水吗?”小崽一边问,一边去推开门,说:“伯伯,你请进。”
陈老比个手势,身形干瘦的农官迈步进去。
小崽仰头看向老夫子,悄悄问:“我要去找我爹回来吗?”
“他跟你一样没用,回来也只会拖后腿。”陈老摆手,“不要进来打扰。”
赵小崽不跟老头一般见识,他哼了哼,门关上了,他去厨院一趟,之后就坐在客舍外守着。
一只橘色大猫出现在墙头,嘴里叼着只大耗子,一人一猫对上眼俱是一怔。
“咪——”小崽唤一声。
大猫像是没听见,它跳下墙头,大摇大摆走了。
新逮回来的野猫不怕人但也不亲近人,五只野猫游离在人群生活的角落,除了逮耗子,它们还去北边的荒野地逮田鼠捕麻雀,不怎么吃人给的食粮,自然也不肯搭理人。
猫走到无人的角落逗弄还活着的耗子,等它玩够了才一口咬死大口吃掉,小崽远远望着,猫吃饱了趴在墙根睡着了,他才移回目光又看向紧闭的木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响起脚步声,紧跟着,木门拉开了,小崽迅速起身,眼巴巴看着大门打开。
“陈老,您留步,我先走了。”农官面上挂着笑。
小崽探头,说:“夫子,学生代您送客。”
“可。”
小崽把农官送过棉花地,确定他不会再回来,他赶忙转身往回跑。
陈老早料到他会再找来,不等他问,先一步说:“跟你爹说不用担心,他没恶意,我已经把你娘的意思传达过去了,等你娘回来,他会再过来。”
小崽大松一口气,气还没喘匀,他又马不停蹄去舀一碗刚熬好的绿豆水和一碟酥黄豆给老夫子送去。
陈老看了眼还在冒烟的绿豆水,问:“什么时候熬的?”
“农官进来的时候,我让殷婆煮的。”
一家子人精,陈老挥了挥手,说:“忙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得嘞。”小崽高高兴兴走了。
晚上赵西平回来,从小崽口中得知陈老劝退农官的事,他想了想,让翠嫂宰两只母鸡给陈老炖一碗鸡内脏送过去,陈老不怎么爱吃鸡肉,但极爱鸡内脏。至于他就不再过去打扰了,他尊敬有学问的人,但老头子不喜欢对他太过尊重的人,明里暗里说他无趣古板不善变通。像隋玉对他持挑剔的态度,不捧着他,老头子反而有交谈的兴趣。
九月初四的中午,隋玉和隋良一前一后进城,二人饿极了,进城先去城内的油茶铺子买两碗油茶填肚子,落座就听到有人在谈城北的棉花。
“玉掌柜?”一个干瘦的男人走到长桌对面,问:“是玉掌柜吧?我姓王,是当地的农监。”
隋玉了悟,她看了看碗里的油茶,说:“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去我的客舍聊。”
“没事,我在城门口等你五日了,不缺这一会儿,你慢用。”王农监走出油茶铺子,站外面等着。
隋玉和隋良三两口吃完油茶,付了钱,二人走出去。
王农监牵的有毛驴,为了照顾毛驴慢悠悠的步子,隋玉和隋良牵着骆驼和马走路。
走出城再往北,走过麦地和黍米地,远远就能看见棉花地了。
早上还没出太阳的时候,仆妇们就来摘过一遭棉花,经过半天的日晒,地里只有零星的棉桃又裂开口子,雪白的絮子在枝叶间很是显眼。
农监目光炽热地看着,问:“这东西真的还能织布?”
“可以,棉线已经搓出来了,过些日子就可以织布,织机我也买了。”隋玉回答,“等我把棉布织出来,棉被做出来,你就准备上书给朝廷,再把棉种和棉布棉被献给朝廷。”
“能不能在十天之内做出两床棉被和两尺棉布?我打算赶在下雪前带着棉被棉布以及棉种亲自进京。”农监担心棉被运送的过程会出岔子,打算亲自走一趟,“我在长安有师友,可以直接把棉布棉被和棉种送到大司农的案桌上。”
隋玉想了想,九月中旬离开敦煌,冬天路难行,进京可能要到腊月了,路上若是再耽误一下,明年开年了可能才把棉种的消息送到皇上眼前。有洪池岭上的雪山挡着,朝廷来使抵达敦煌时最早是在三月中旬,那时她的棉种都种下了。
“好。”她一口答应,“路上天冷,我给农监准备一身棉衣。”
农监道声谢,说:“你这里要是缺人手,你尽管开口,缺人缺物我去给你寻。”
隋玉笑了,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里织布的人手少,棉线搓出来了,你拿走让城内的织布坊张罗,关于染色和织法,织布坊更擅长。”
农监一口应下。
说着话,三人到了客舍,客舍前的空地上晒着今早摘回来的棉花,大壮坐在树下守着。
两只大黑狗睡懵了,人走近,它们才醒过来,腿还睡麻了,起身迎接主人的时候一瘸一拐,吓得隋良以为谁把它们打瘸了。
仆妇们在第二进客舍的仓房里绞棉线,五台织机都用上了,走进客舍就听到织机的咯吱咯吱声。
隋玉敲了下门,她进去说:“怎么在仓房绞线?仓房光线不好,伤眼睛。”
“仓房凉快。”仆妇说,“您刚回来啊?”
“对,绞多少线了?”
“都在隔壁仓房放着,钥匙在大人手上。”
隋玉又出去,走前交代:“我让人把茶舍的门打开,你们把织机搬进茶舍,绞棉籽绞棉线的时候在茶舍里弄,光线暗了就点油盏。”
赵西平听到声已经出来了,他看见农监,又看隋玉从第二进客舍出来,他进屋拿上钥匙去开门。
“有一百斤(汉代斤两)棉线了,应该是能织一匹布了。”他说。
门打开,隋玉和农监一起进去,棉线缠成一个轱辘一个轱辘放在架子上,她拿下一卷线找到线头扯开。于她来说,这种棉线有些粗,但对农监来说很是惊艳,比蚕丝粗,比麻绳细,还不易断,而且手感摸上去柔软不扎手。
“好。”他激动道。
“这些你拿走。”隋玉说,“要是织毁了,责任在你。”
农监没生惧,他用麻袋装走一百斤棉线,牵着毛驴驮走了。
“吃饭了吗?”赵西平问。
隋玉摇头,“在油茶铺子被他逮到了,匆忙喝了碗油茶就回来了。”
“有个商队明天要走,翠嫂在忙着蒸包子,你去吃点,晚上让人宰两只鸡炖罐汤。”赵西平说,“农官之前跟陈老见过面,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你去问陈老。”
隋玉摇头,“既然已经有结果了,过程我就不好奇了。”
“姐,刚出锅的酸菜鸡蛋包子,快来吃。”隋良已经吃上了。
隋玉吃饱喝足洗个澡洗个头,换洗干净,她倒床就睡,一觉睡到天黑。
养足精神,隔天一早,隋玉又忙开了,她请来木匠,让木匠用打磨光滑的木板做个六尺宽七尺长的木框,再比照着尺度钻孔,钻出来的孔隙里塞上光滑的木条,这个最后成型时宛如是四根木耙嵌在一起。
做这个东西不复杂,但工序麻烦,尤其是她要求的精细,木框做成两天过去了。
这期间,五个仆妇又绞出十斤的棉线,隋玉拿来棉线开始绕着木框上插着的木栓做棉线网。
上辈子她上初中的时候,她奶的身体快不行了,老人家死前惦记着给她准备八床新棉被做嫁妆。初二的那个暑假,她跟着老太太背着棉花去赶集弹棉花,也就那一次,她大概了解到棉被是怎么做成的。
棉线绕成经纶网,先是横着排列再竖着排列,最后斜着再绕,棉线都用了一斤,织成的布拿去筛土都不会掉灰。
绞去棉籽的棉花称十二斤铺在网床上,隋玉拿来找木匠做成的大弓,让二黑扛着弹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