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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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芽儿骑马走了,快到客舍的时候看见阿水从厨院出来,她大喊一声:“阿水,我回来了。”
“知道你回来了,我们家的商队跟你们是一起进城的。”阿水迎过去,说:“你又瘦了。”
“你好平淡啊。”绿芽儿不满,“这么久没看见我,不应该热情点?”
对阿水来说,这大半年的日子如往常是一样的,少了个好伙伴,她的日子没什么变化,见到绿芽儿回来高兴是高兴,但没什么感慨。
而于绿芽来说,她离开敦煌好多个日日夜夜了,离家的日子,她隔三差五就要念一次故乡的亲友和同窗。她踏上归程的时候就开始激动,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来见熟人故友,抱着高涨饱满的情绪,然而想象中的画面没有见到,她像是被戳漏的猪尿泡。
“呀!这是谁回来了?”杨二郎骑着骆驼赶上来,他绕着绿芽儿兜一圈,说:“我在城里看见骑马的人像是你,喊了一声,一错眼你就跑没影了。你怎么蔫巴得像坨腌菜?是不是学过的字都忘光了?你来得巧,今天夫子正要讲解你抄写的那卷律法,昨天他还说你写的字像是狗舔的,一团墨痕,没有个字的样子。”
“你写的字才像狗舔的。”绿芽儿翻个白眼,她看向阿水,见她微微摇头,就知道杨二郎又在瞎扯。她扯着马缰绳,昂首挑衅道:“你日日来学堂念书,我才学了多久,拿写字羞辱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跟我比马术,你一个小子不会还比不过我这个姑娘吧?”
杨二郎噎住,他家没养马,就是骑骆驼也只是来学堂才牵出来,哪里比得上这个常年住在骆驼背上的姑娘。
“不敢比了吧?”绿芽儿大笑。
“王。”杨二郎吐出个字,绿芽儿立马止住笑,她跳下马背,兴奋地问:“后来你们又那啥了吗?我走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阿水好奇。
“没你的事,小孩别插嘴。”杨二郎摆手,他一手牵马一手牵骆驼,带着绿芽儿往学堂走。
阿水撇撇嘴,她还懒得听呢。
“阿水,你们早上吃的什么饭?还有剩的吗?”杨三郎姗姗来迟,他后面还跟着七个骑骆驼和骡子的同窗,半路听到顾大郎喊,他在路边等了会儿,就没跟一路狂奔的杨二郎同行。
“吃的鸡汤煮扁食,没了,你们来晚了,绿芽儿他哥先来收底了。”阿水说,“别惦记着吃的,快到时辰了,我们去学堂。”
六月,天已经热了,陈老把授课的时间提前一个时辰,一堂课上完,屋外才有暑意。
隋玉擦擦头上的汗,她从地里上来,在河边洗洗手洗洗脸,回去拿个包袱,牵头骆驼进城去宋家。
她到的时候,宋娴正在整理带回来的货物,候在一旁的管事在汇报这一年的骆驼生意。
“忙啊?”隋玉打发领路的仆妇。
宋娴也让管事下去,她走出去,领着隋玉往主院走,说:“这时候最忙的是你,地里的庄稼长得如何?”
“长势不错。不过我倒是不忙,我雇了十个女帮工掐芽条,又有二十三个客商帮我挑水浇水,棉花地里的事不用我怎么费心。”隋玉坐下,她把包袱递过去,说:“我去年做的月事带,给你留了五十个。”
宋娴收下,去年离开敦煌的时候,隋玉让小春红给她带了五十个垫了棉花的月事带,这东西比装草木灰和芦花的月事带好用。芦花浸湿了就不能再用,棉花浸湿了洗干净再晒干,抖一抖扯一扯又蓬松起来,还能吸水吸血。
“这是个好东西。”宋娴指棉花。
“是啊,棉花织成的布、做成的棉被已经献给皇上了,上个月,朝廷派来的官已经到了,现在成天像个老农一样钻在棉花地里拔草掐芽。”隋玉笑着说。
“等棉桃吐絮,朝廷的封赏也要下来了吧?”宋娴问,“姐姐先给你道贺一声。”
隋玉已经过了那阵兴奋劲,闻言只是一笑,说:“这事先不提,到时候再说吧。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你们离开敦煌之后,你儿子就没再回来过。你知道了?也是,家里的管事应该跟你说了。他是跟他爹有矛盾了?没大事吧?我问他他也不说。”
宋娴点头,“是离心了,不过不是大事。”
隋玉见她也不想说,就不问了。
“哎?”隋玉坐直身子,她探头去看,不是她眼花,宋娴有白头发了。
宋娴伸手摸了下头发,疲惫地苦笑一声,问:“白头发露出来了?”
“你该歇歇了。”隋玉说。
“四十一岁了,老了,有白头发也正常。”话虽这样说,但宋娴觉得长白发跟走商无关,也不觉得这个年纪就老了,只是忧思太过,她明白自己不开怀的根源,只能等自己想开。
“你肚子还没动静?”
“没有,今年不打算要,很可能要去长安一趟。”隋玉说。
“正好,既然你要去长安,我让绿芽儿带商队跟你走一趟,我在家歇一年。”宋娴浑身一松。
隋玉点头,“行,你歇歇,我感觉你很累。如果在家里住得不开心,你可以搬去我那里,或者是选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住一年,反正有绿芽儿和从祖给你顶着,你离开了家里的生意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宋娴听进去了,她垂眼若有所思。
“你赚那么多钱不就是想让自己和子女过上好日子的,先让自己快活点,想吃什么就买,买不到就花钱让人琢磨,你只要肯出钱,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什么都能送上你的餐桌。关内关外你也走好几趟了,喜欢哪个地方的水,爱哪个地方的山,你带上奴仆搬过去住个一年半载的,想孩子了就托过路的商队捎个信,让孩子们去看你。”隋玉劝慰。
宋娴点头,“谢谢你玉妹妹。”
谢她不多问不探究,猜出她家事不和不明着说,变着法劝说。
隋玉摆手,“谢我做什么,我藏着我的小心思,让你先去探路,到时候我的客舍盖过去,可不是又有熟人帮衬了。”
宋娴不信这个说辞,她转而问:“你盖在张掖的客舍如何了?”
“不好也不坏,算是走上正轨了,有生意,能赚钱,就是回本慢,不过我不急。”
“有人去找麻烦吗?”宋娴问。
隋玉摇头,她刚要炫耀隋良的鬼机灵,话没出口又想到宋娴还惦记着撮合良哥儿和绿芽儿,她咽下到嘴的话,什么都没说。
宋娴哼笑一声。
隋玉垂眼不搭理,她捻了捻手指,掐了棉芽,她指腹和指甲上的绿色汁液怎么洗都洗不掉。
宋娴往外看一眼,说:“快晌午了,午饭在我这儿吃?”
“行。”隋玉点头。
吃午饭的时候没看见黄安成,隋玉离开时在前院碰到他往外走,她这才意识到,宋娴和黄安成分开过了,若是中间的门封死,这夫妻俩算得上是分府而居。
黄安成颔首跟隋玉打个招呼,继而大摇大摆出门。
隋玉跟着出门,走出宋家的门,她就把他们的家事抛在脑后,不打算去插手。
不过之后的日子,隋玉经常让绿芽儿捎话,让宋娴去城北玩,宋娴一过去,她就领着人下地干活。
水和温度跟上了,六月底的时候,最先种下的棉花吐絮了,隋玉把身上没有正事的仆人都赶下地干活。每天天不亮,大伙儿就挑着担挎着水囊打着哈欠下地摘棉花,等太阳出来了,棉叶晒焦了,棉壳晒硬了,一帮人又挑着装满棉花的筐往回走。
殷婆和翠嫂她们见人回来,端出早就蒸好的包子和晾凉的绿豆粥,饿得饥肠辘辘的人一到家就端碗吃饭,吃饱了往树荫下、墙根下一坐,各拎一筐棉花坐下掰花。
棉花掰下来倒太阳底下晒着,晒干后留出交给官府的四成,剩下的六成绞了棉籽卖给锦绣织布坊。
今年开春后,隋玉又找人买了十亩的荒地,加上她去年买的两亩,这十二亩种的棉花不用给官府交税。剩下的三十五亩棉花是种在隋良和小崽名下的地里,原本跟官府是要四六分成,官府得六成,但棉种是隋玉自己的,不是官府发的,故而是她得六成,交给官府四成。
一匹布大概要用五十斤(汉代斤两)棉线,但一亩地出产的棉花绞去棉籽后,再刨去粮税,自己剩的大概也就六七十斤。
隋玉想了两天,在杜坊主和杜季白再次上门问价时,她开口说:“棉绒一斤二十钱。”
“不可能,太贵了。”杜坊主一口否决,“玉掌柜,你要知道,织一匹棉布就要用五十斤的棉线,按你的价,我们要把棉布卖出一千五百钱一匹才能赚钱。你也是去过长安的,长安的绸缎才一千二百钱一匹,贵人能买色泽更好的绸缎,为什么用更贵的价钱来买棉布?”
隋玉狡黠一笑,说:“棉布不卖给当官的人不就成了,你们忘了?商人不能穿绸缎,他们钱财满仓只能穿麻布和帛布,憋不憋屈?而棉布比麻布软,比帛布厚,量还比绸缎少,能穿上棉布衣可不就是彰显财富?他们这些人不会嫌价贵,反而价钱越贵越有面子。”
杜坊主叔侄俩沉默了,这番话实在是有道理,不服都不行。
“但过几年,棉花种植的多了,再卖这个价就不可能了。”杜坊主看着隋玉,言外之意很明显,两家是签过契的,他担心她往后一直用二十钱一斤的价钱把棉花卖给他。
“等别处也种上棉花,别人卖什么价,我也卖什么价。”隋玉承诺,“也就是棉花没大规模种植之前,你们占了独家的优势能大把大把赚钱,这时候不赚钱还等什么?”
“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喊人来称棉花。”杜坊主拍板。
攒了五天的棉花绞去棉籽后只剩一百七十六斤,棉花卖出去,隋玉进账三千五百二十钱。
在她收到第一笔进账时,敦煌的驿卒将连籽带絮的二百三十五斤棉花送往长安,连带的还有耿中丞的手书。
八月初二,正值棉花大丰收季,隋玉迎来皇上的宣旨,她要赶在年关到来之前,跟耿中丞一起进入长安城。
“良哥儿,小崽,收拾行李了,你们跟我一起去长安。”隋玉兴高采烈地喊,“赵西平,你也跟我一起去,让玉掌柜给你介绍介绍皇城根下的好风光。”
第328章 动身
“我也去吗?我就不去了吧?我也走了,谁给你看家里的一摊子活儿?”高兴劲还没升到脸上,赵西平先考虑到隋玉呕心沥血折腾出来的家业离不了人。
小崽失望地“啊”一声,他扑过去搂着他爹的胳膊晃,央求道:“爹,你也去,我想跟你跟娘和舅舅一起去长安,我们一家一起离开敦煌,去走、去看我娘和我舅舅走过的路。”
他怎么晃,赵西平都站得稳稳的,双脚动都不动一下,脸上的神色也没出现动摇。
“家里的事可以交给奴仆盯着,再托陈老和老牛叔镇场,这个事交给我来安排。”隋玉睨着眼走到赵西平身边,站在另一侧抱住男人的胳膊,耿耿于怀地问:“你对我的事就不感兴趣。”
“胡说八道。”赵西平觉得这句话实在是离谱。
“那就跟我一起去,从我踏出敦煌的那一刻起,你就站在我背后默默给我当靠山,沉默久了,你都快变成一座默默奉献的大山了。你这次跟我走,我带你看我走过的路、渡的水、翻的山,如果有可能,我们一起走进皇城长长见识。良哥儿年轻,小崽年幼,他们未来还有可能走进皇城,但对我俩来说,这应该是这辈子唯一的机会。赵千户,抓住机会啊,不去会后悔的。”隋玉紧紧搂住他的胳膊,说:“明天就去跟曲校尉告假,给他送床棉被,讲明缘由,他会理解你的。”
赵西平动摇了,但仍心有犹豫,他最担心的是棉花,今年收,明年种,这都离不开主人家的操持。他若是走了,他担心会有贼来偷棉种,转而高价卖出去。
他把他的顾虑告诉隋玉,隋玉同样有此顾虑,但她觉得这些事都可以解决。
“主子,送旨意的驿卒走了,我给他塞钱他没要,路过棉花地的时候他提及棉被,我做主许诺送他一床棉被,他高兴了,也应下了。”丁全有些忐忑,送走驿卒赶忙来汇报情况。
隋玉灵光一闪,她松开男人的胳膊,招手让丁全进来,说:“这是小事,你做主就好,一床棉被就一床棉被,等秋风起了,你就拿床新棉被给他送去。”
“哎。”丁全松口气,他轻快地说:“我问了他的名字,等天冷了,我悄悄给他送去。”
“有点机灵劲,之前在戈壁滩外怎么犯傻了?”隋玉有些纳闷。
丁全面上一囧,他摸了摸头上不足一指长的头发,后脑勺往下,狰狞的疤痕上寸草不生。
“吓到了,在那之前是有些呆,经过那一次长记性了。”他解释。
隋玉点头,“能长记性能反省就说明你脑瓜子还不错,有望再加入商队。不过我觉得商队的事你掺合不进去,张顺、李武、小春红、青山各个是人精,就连小喜和阿牛还有三草也精明的紧,他们能解决走商途中遇到的麻烦,就不会再让一个无用的人加入进去分他们的利。你若是强挤进去,不提有过,只要无功,你就待不下去,好一点是你主动退出商队,提出留在家里照顾农活,坏一点就是保不住命。”
丁全神色一变,这话他相信,当年青山出手谋杀那个奴隶就是因为挡了他的路。
隋玉看他面有挣扎,她静静等着。
“在家种地的日子也不错,以后主子再在旁的地方盖客舍,我能过去当掌柜吗?”丁全想到了退路。
隋玉审视他几眼,说:“能不能不是我说了算,要看你的能力。接下来的大半年,我要带商队去长安一趟,小崽他爹和他舅舅都跟我去,客舍的生意我会交给阿水、花妞和老牛叔盯着。地里的棉花我考虑交给你和二黑,还有去年新来的五个仆妇,我会托陈老留着意,你们七人谁有能力,我提拔他为管事,每月四十钱的工钱,年终看表现给赏钱。”
丁全精神一震,这个工钱比甘大和柳芽儿打理客舍的工钱还高,不算赏钱,五年也有二千四百钱,比不上商队的分利,但不用出去奔波啊。
“我……”
“去喊来二黑和夏哈蒲她们过来。”隋玉出声打断他的话。
丁全立马反应过来,这个管事的位置是他要跟其他六个人竞争的,五个外族仆妇他不放在心上,但二黑让他很有压力,话还没带到,他就有了防备心。
果不其然,二黑一听隋玉的话,他立马有了精神,神色亢奋得像是要吃人。家里的仆从只有他一个人犯过大错,二黑明白这是他唯一能翻身的机会,若是错过这次,他将继续当个老黄牛,看别人腰包一日比一日鼓,而他分文不得。
隋玉心下满意,也放心了,她把这七个人打发走,说:“明天我会把接下来大半年的农事整理好安排下去,你们下去也琢磨琢磨。对了,去把阿水和花妞喊来,阿羌和大壮也喊来。”
“我去请老牛叔。”赵西平出声。
“好。”隋玉冲他一笑。
赵西平一走,小崽兴奋地跳起来,他抱住隋玉高兴地问:“娘,我爹要跟我们一起去长安是吧?”
“是,你娘只差说她想要你爹陪着,他不去她要失望死了,他还能坐的住?”隋良插话,他翘着二郎腿晃了晃,一脸得意又不屑地说:“你爹就是晒干的羊屎蛋,在我们面前是又臭又硬,但耐不住你娘磨,你娘说几句好听的话,羊屎蛋就泡水软了。”
隋玉扬起巴掌要揍他,“话到你嘴里怎么就这么恶心了?怪不得你姐夫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隋良“嘁”一声,余光瞥到他姐夫大步进来,他迅速咽下话闭上嘴。
赵西平盯他一眼,下意识问:“又在说我什么?”
小崽左右看两眼,见他舅舅吓得像个鹌鹑,他乐得嘻嘻笑。
“嫂嫂,我来了。”阿水跑进来,后面跟着老牛叔。
待人到齐了,隋玉把他们一家要去长安的事说了,“客舍的生意交给你们盯着,一切按我们在家时的样子办事,就是今年的商队会多一些,无外乎是求棉花和棉种,棉花都卖给锦绣织布坊,棉种存在家里,谁都不卖。”
“这里人多眼杂,棉种存在家里,我担心我们看顾不好。”老牛叔说。
“我会安排兵卒来巡逻。”赵西平说。
“那就行。”老牛叔没意见了。
“嫂嫂,今年留在客舍给我们帮忙的客商你别忘了,你许诺他们什么了?”阿水问。
“这事我离开敦煌之前会解决好,你不用操心,明天我带你去跟杜坊主见一面,之后卖棉花的事由你出面收钱。”隋玉安排,她看赵西平一眼,说:“你看我们能不能出钱雇一队兵卒在这儿住下?你我走了,巡逻要加强。”
赵西平把这事揽自己身上,说:“我安排。”
这些事交代下去,隋玉心里踏实多了。
接下来的两天,隋玉和赵西平忙得团团转,家里和地里的杂事一一交代清楚,得到消息的二十三个客商找上门。
“玉掌柜,我们兄弟几个给你做了半年的活儿,刨坑、浇水、捉棉虫,这些事样样不落下,现下棉花丰收了,你得给个交代吧?”陈氏客商问。
“没忘,我跟杜坊主已经商量好了,你们七家的商队今年可以优先于其他商队从他的织布坊拿货,至于能买多少布和棉被,你们跟他商量。”隋玉用三千钱把弹棉花的技术卖给了杜坊主,往后织布坊也卖棉被棉袄。
这也算是跟织布坊搭上了关系,在座的客商心里满意,但还不满足,有人打听上棉种的消息。
“玉掌柜,棉种卖不卖?或者是你打算明年还是你一家种棉花?今年只有四十七亩你都看顾不过来,再多了,除非是赵千户从城里喊来巡逻队巡逻才能防贼。”
隋玉心里有数,说:“朝廷来旨意了,棉种不能出关,我得去长安了解下具体的章程,你们也别急着买棉种,免得惹出麻烦。我明年大概会赶在四月中旬之前回来,恰逢春种,种不完的棉花苗会卖出去。”
“那我们再等等。”一个客商说,“我也料到朝廷不会让棉种走出玉门关,棉花只种在我们的疆土上,卖到关外才能卖出好价钱。”
隋玉点头,继续说:“我觉得你们不用打棉种的主意,这东西肯定卖不出高价,不然农人种不起。而朝廷肯定是要让棉花跟苎麻、麦子、豆子一样变成普遍的庄稼的。”
“这倒也是,棉花种的多了,我们才能买到更多的棉布和棉被。”陈氏客商接话,他起身说:“旁的先不多说,玉掌柜,你领我们去跟杜坊主见个面。”
锦绣织布坊的生意往来是杜季白在操持,隋玉把人给他领去,从织布坊买走四十床棉被就离开了。
棉被目前定价是五百钱一床,给隋玉的价是四百钱,她买四十床棉被,杜季白还送她二十个暖手筒。暖手筒的里布是棉布,里面填充着蓬松的棉花,外面则是缎花锦,两侧絮了兔毛或是狼毛。
隋玉想到她手里还攥着一整张虎皮,她琢磨着要不要用虎皮做些什么衣裳鞋帽。
“主子,人和骆驼吃的粮都备好了,绿芽儿也捎话来了,她那里也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出发?”张顺刚从城里回来。
“去问耿中丞了吗?”隋玉问。
“问了,耿中丞说什么时候都成。”
“后天出发。”隋玉说,“这些棉被用麻布捆扎好,多包两层,别落灰了。”
“哎。”张顺应下。
八月二十四,隋玉一家四口和耿中丞以及他的常侍跟着商队离开客舍。
他们刚出城门,曲校尉安排的二十人组成的巡逻小队就往城北去。不仅是隋玉收到驿卒送来的朝廷的旨意,他也收到了,从今年开始,敦煌和玉门关对出关的商队要严查,严禁商队带棉种出关。而把控棉种最好的法子是从源头就严防死守,只要棉种不外流,商队就带不出关。
绿芽儿带的商队已经在东城门外等着了,宋娴和宋从祖都在城门外相送,隋玉跟她们碰到面,说:“宋姐姐你放心,绿芽儿跟着我不会出事的。”
“没有不放心,她跟着你比跟着我还让我放心,我就是出来送送她。”宋娴说,“明年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出意外会是在四月初,最晚不过五月,我还要赶回来张罗棉花苗的事。”隋玉说。
“从祖上午在客舍,我就每天下午去客舍坐坐,帮你守着。”宋娴承诺,隋玉帮她照顾女儿,她去帮她守着客舍的事。
隋玉面露感激,“有你们母子俩坐镇,我是彻底安心了,多谢宋姐姐。”
宋娴摆了摆手,她看了下天色,说:“时辰不早了,你们出发吧。”
“好,娘,那我走了。”绿芽儿抢先应话,她没有不舍,满脸都是对要去长安的兴奋。
宋娴失笑,“走吧走吧。”
一声锣响,两个商队汇在一起,迎着灿烂的朝阳往东而去。
悠扬的驼铃声随风奔跑,小崽欢喜极了,他骑着骆驼哒哒地挤进爹娘中间。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捕捉驼铃声的尾音,清脆的驼铃声将伴他入梦,再将他从梦中唤醒。
第329章 驿站和客舍
骆驼驮着人和货,脚程快不了,过午的时候,商队路过一个小小的官驿,商队没停。
天色将黑的时候,商队又途经一个官驿。
张顺接到指令,他敲响铜锣,商队在官驿外停下。
“耿中丞,我们晚上在这儿歇下。”隋玉说。
耿中丞点头,他在常侍的搀扶下走下骆驼背,在驿卒前来询问时递出官碟。
隋玉跟绿芽儿招手,拿上户籍跟耿中丞一起走进官驿,安置在河西四郡城外的驿站都是简又小的,像是一个临时的补给点,只有两个驿卒和两匹马两头骆驼值守。
十四年还是十五年过去了,这个驿站越发破败,不过隋玉丝毫不嫌弃,她从脏臭的马厩走到打扫干净的屋舍,每一步都不容易。
她坐在榻上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的情绪即将淹没她。
“娘,你怎么不说话?”小崽举着两个油盏进来,这是他们商队自带的。
“过来,让我抱抱你。”隋玉伸手。
小崽觉得奇怪,但还是放下油盏走过去,他靠在隋玉的怀里,嘀咕说:“娘,你坐着我就比你高了。”
隋玉“噢”一声,她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过往种种似乎不必再提。
隋良从门外走进来,他站在门口往外看,说:“这个驿站原来这么小,从这里到马厩不过是五十步路的距离。”
在他梦里,驿站很大,马厩也很牢固,他永远走不出去,也逃不脱。
隋玉松开小崽,他坐她身边问:“娘,你开心一点了吗?”
“开心很多了。”
小崽虽不明所以,但也高兴了,他推测道:“是不是以前路过这里的时候,你想我想哭了,所以今天再路过就有些伤感?”
隋玉哈哈笑,“对,所以我才想抱抱你。”
小崽得意死了。
赵西平端饭进来,说:“商队都安排好了,他们今晚宿在外面,驿卒送了火,小春红已经做上饭了。这是驿卒送来的热汤饼,你跟小崽先吃,我跟隋良再等等。”
隋玉让小崽先吃,他从生下来就没挨过饿,在家的时候三餐定时定点地吃,殷婆更是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像今天晌午吃冷饼子冷卤蛋的时候更是不常有。
小崽的确饿了,闻到汤饼的味道肚子里就咕噜噜叫,在爹娘和舅舅的相让下,他一个人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汤饼大口吞咽。
“这里屋舍不多,今晚绿芽儿跟我睡,你们三个一起睡,过后再在驿站过夜也是这样安排。”隋玉说。
隋良和小崽本就同吃同睡,对此没意见,赵西平有些意见但能理解,也就遵从她的安排。
一碗热汤饼见底,小春红和小喜一起送饭进来了,煮的干面条,面碗里铺着卤肉和卤蛋,以及晒蔫巴的菜叶子,这些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
小崽又端起一碗香喷喷的汤饼,但他已经半饱,勉强吃下卤肉和卤蛋就饱了。
“爹,剩下的你吃。”
“好,放桌上。”
“我出去玩了。”小崽有些兴奋。
“别在驿站乱跑,在商队里转转就行了,不能往没人的地方跑。”隋玉交代。
小崽应一声好,立马夺门而出,他像一头从出生就待在圈里的小骆驼,头次离开圈舍,他见什么都兴奋好奇。
这也是赵西平头一次跟着商队出门,吃完他儿子的剩饭,又借口出去找儿子,他也走出驿站去外面看奴仆们喂养骆驼、荒地做饭。
隋玉找驿卒要两桶热水,她跟绿芽儿关上门倒盆水擦洗一二,之后又喊商队里的女仆进来擦洗换衣裳。
“主子,往后的路上你们是不是都能住进驿站?那我们是不是都能进来洗屁股?”小春红问。
“嗯,这趟去长安,来回都能住驿站。”
“太好了,要是以后去长安也能住驿站就好了,我们就不用端着水走到老远的地方擦洗身子。”
绿芽儿颇为赞同地点头,能住在屋里可比睡在荒野地或是帐篷里听男人们打呼噜舒坦多了。
“这个不可能,倒是在这一路盖上我们的客舍还有些可能。”隋玉笑。
“等您的好消息。”小春红俏皮一句,看大伙儿都穿好裤子了,她开门端水出去。
人疲骆驼歇,驿站外的奴仆们吃饱喝足已经躺在铺了干草的地上睡着了,女仆们出去,赵西平牵着小崽进来,父子俩站门口跟隋玉说两句话,去隔壁屋躺下。
一夜好眠,次日天色熹微时,驼铃散在清凉的晨风里。
清早从一个驿站离开,日行六十里路,夜里在下一个驿站歇息,这对习惯了疾行的商队来说,行程算得上轻松。人和骆驼吃饱睡好,个个精神,除了头一次行远路的赵小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