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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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摇头,下一瞬反身抱住她的腰嚎啕大哭,“娘,你跟我爹会不会死?我不要你们变成骨头。”
“不会,我跟你爹还这么年轻,你看你牛爷爷那么大年纪了还活得好好的。”隋玉安慰他,“我跟你爹能陪你到老的。”
“老了也不死。”小崽强调。
“行行行,活成老不死的。”隋玉给他擦眼泪,“不哭了,你看你舅舅都不哭了,你别招他。”
小崽自己擦干眼泪,他蹲下捧起一捧土丢进坑里,帮忙填坑。
挖出来的土又都埋了进去,带着土腥气的巨石就不回埋了,赵西平拍拍身上的土,他抱起陶罐,说:“走了,回去。”
小崽一手牵住舅舅一手牵着娘,他们太可怜了,头发还没白就没了爹,他不敢想,他要是没了爹,他要哭死,也不活了。
回到马苑,赵西平将陶罐搬进自己睡的屋,耿中丞带着常侍住在隔壁,他也不担心装着人骨的陶罐搬进屋会触旁人的霉头。
隋玉拿钱买两桶热水让赵西平洗一洗,再换身干净的衣裳,之后又把铁锹洗干净给马倌送过去。
吃饭的时候,耿中丞和绿芽儿看着面前神色疲惫的一家人,什么都没问。这一下午他们在草场上又是挖坑又是埋,干了什么瞒不过马苑里的马倌和守卫,其他人自然也知道了。
吃过饭,隋玉看了隋良一眼,她嘱咐说:“好好睡一觉,别再多想了。”
“好。”隋良早就缓过劲了,毕竟已经丧父十三四年了,他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今天只是太过激动,落尘的往事被撬动,这才痛哭流涕。
回到屋,绿芽儿已经打来了热水,见到隋玉,她扭着手无措道:“婶婶,你节哀。”
隋玉摆手,“十几年前的事了,没多少伤感的情绪,洗洗睡吧。”
养大了隋良,给隋虎迁了坟,她在这个朝代做出了一番成就,隋玉临睡前心想这忙忙碌碌十三年,她对得起旁人,也对得起自己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隋玉察觉耳边有呼吸声,她睁眼看过去,小崽笑眯眯地趴在枕边看着她。
隋玉不由露了笑,这个孩子是完全属于她的,他是她在这个朝代的延续。
“娘。”小崽喊一声,“我来好一会儿了,你睡得好沉。”
隋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使唤道:“给我拿双干净的足袜过来。”
“好嘞。娘,棉袄给你,快穿上,今天又比昨天冷了。耿伯伯说我们吃完早饭就要继续走,不能再歇了,他担心会变天,下雪还好,就怕下雨。”小崽一连声的絮叨。
隋玉穿衣下床,出门看见赵西平和隋良一前一后过来,隋良落后一步探头冲她笑,精神颇好。
“饭好了吗?吃了饭我们收拾收拾,继续赶路。”隋玉轻快地说。
娘和舅舅的情绪都恢复了,一直留心观察的小孩泄去最后一丝忧虑,心里残留的对生生死死的伤怀瞬间烟消云散。
天光大亮,商队离开马苑,沿着草场往东北方向移动。
四天后,商队走出秦岭,踏上平坦宽敞的官道。
在两日后,商队走进长安城。
耿中丞将隋玉一行人领去驿站,他在驿站洗漱一番,家都没来得及回,匆匆忙忙进宫禀报此行的收获去了。
隋玉在驿站里歇了两天,第三天迎来一位女使,她跟着女使学着行礼以及跪坐的姿势,私下又教给赵西平、隋良以及小崽。
当太监来宣时,隋玉问能不能带上她的家人。
“我丈夫和儿子还是头一次来长安,能不能让他们沾沾我的光走进内城看看巍峨的宫殿?免得我出宫后想炫耀都找不到捧场的人。”隋玉厚着脸皮说。
“陛下本就宣了您和赵千户一起进殿说话,至于您家小子,奴才安排个人带他转一转。”太监说。
隋玉给隋良使个眼色,说:“你跟上盯着你外甥,免得他离了我们哭闹。”
隋良应好。
一家四口穿戴整齐,隋玉和赵西平各抱三卷竹简,他们跟着太监离开驿站。这趟进城走的不再是宣平门,而是从西侧的安门进去,进去没多远就看见了内城的城墙。
隋玉之前得了女使的训导,她没敢抬头乱看,跟在太监身后沿着长长的宫道一直走,余光能瞥见往来的太监和宫女。待气氛越发凝重时,来了两个太监领走了隋良和小崽。
隋玉和赵西平跟着太监拾阶而上,通传后,二人走进宣室殿。
殿内还有其他人,隋玉和赵西平进门先给皇上行拜礼,之后又对跪坐在榻前的不知名大臣遥遥一拜,二人站定,目光微微上移。
“赐坐。”坐在上首的宣平帝说。
太监搬来矮榻,隋玉和赵西平跪坐下去,竹简呈放在面前的矮榻上,就着这个机会,她快速扫一眼,在对面看见了耿中丞。
“玉掌柜?年纪尚轻啊,寡人听闻你在六年前就带着商队在关内关外行走了?”
“是,敦煌来往的商队多,看多了,我就心动了,也想出关去寻宝。”隋玉答。
“还真让你寻着了,耿中丞说棉花种子是你在一个和尚手里得来的?仔细说说。”坐在宣平帝下首的大司农开口。
隋玉择去隋文安的身份,将大宛之行遇到从身毒国回来的和尚一事仔细交代一遍,跟着,不等他们再问,她又交代她种棉花的过程。
“为什么会想到做泥坯、罩油布育种育苗?也是和尚教你的?”大司农问。
“非也,是我听和尚说身毒国气候湿热,我就想着棉花种植需要高温,而敦煌的冬季太长,为了让它能发芽,我想出用油布造出高温的法子。我们商队外出,夜里睡觉的时候会搭帐篷,帐篷是用骆驼皮缝制的,骆驼皮能隔绝风,睡上一夜,帐篷里比外面暖和多了,由此我就想到了油布。”隋玉解释,她递出矮榻上的竹简,说:“这上面记录着我从一开始尝试种棉花的所有思路和顾虑,包括棉种分批试种,二月一茬、三月一茬、四月一茬,不同温度下棉种发芽的天数以及开花结果的时间。”
太监接过竹简奉上去,宣平帝看了看,随手递给大司农,上面的记载很详细,就是他不擅长种庄稼也能看懂。
“你认为棉花能扩大范围种植吗?敦煌郡能种,武威郡能种吗?陇西郡和长安的水土也适合种棉花吗?”宣平帝问。
隋玉点头,“从敦煌到太原郡,我带着商队走过两次,关内的气候我有所了解,水土更是比关外肥沃,是适合种棉花的。除了极冷的地方、常年多雨的地方,以及盐碱地,旁的地方应该没多大问题。关于这些问题耿中丞也问过我,过后我将我的想法写在竹简上了。”
赵西平将面前矮榻上的三卷竹简递给太监,太监又弯腰奉上去。
殿内安静了许久,竹简展开又阖上的声音在大殿内时有响起。
隋玉暗暗吁口气,心里还悬着事,她有闲暇的功夫打量殿内的布置,却只是过眼不过心,她紧张地留意着在座其他人的神色。
大司农朝隋玉看一眼,他神色莫名,转而将手上的竹简递给宣平帝。
宣平帝眉头一皱,他放下竹简思索着,抬眼问:“放营妓归田种棉花?你觉得我朝还缺种棉花的人?”
“陛下,还有一卷竹简是我对棉花种植的预想,去年我只有二千又六十八颗棉种,种了二亩棉,二亩棉收获的种子在今年种下四十七亩棉花。今年有了种棉花的经验,亩产比去年高,明年能种下六百亩的棉花,这还不包含我交粮税的部分。”隋玉冷静地解释,见宣平帝若有所思,她继续分析:“六百亩棉花至少能绞七万斤棉籽,暂且不算交税的部分,七万斤棉籽能种一万四千亩棉花。也就是说后年春天就能在我们大汉的疆土上种下一万四千亩的棉花。到了大后年,将会是二十八万亩棉花,就是河西四郡的地全部种上棉花也种不完。”
大司农将一卷竹简递上去,他让太监拿来算盘,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响,他欣喜地朝宣平帝点头。
“五年内,若是没有天灾,我们大汉的疆土上随处能看见棉花。”隋玉攥了攥手,她摁住鼓噪的心跳,斟酌着说:“棉花利大,棉种分发下去,种地的人肯定更愿意多种棉花,届时棉花不仅分走了粮地,也分走了人力。”
“种棉花是个费工夫费心思的活儿,从育苗始就离不了人,移栽后要一遍遍拔草,一遍遍浇水,还要掐芽打顶,棉桃吐絮后更是每天都要去地里摘棉花。”耿中丞此时开口,“种一亩棉花比种十亩的麦子还耗人力。”
宣平帝“嗯”一声,他示意隋玉继续说。
“在敦煌郡,能种庄稼的地几乎都分到百姓手上,家里人口多的,一家人占有二百多亩地。而老的老,小的小,这二百亩地不能在春种的季节全部种上庄稼,再加上农家积肥少,不少地因为土地贫瘠和无人打理,秋收的时候成了荒地,颗粒无收。”说出这话,隋玉手心出了汗,但她仍硬着头皮说:“我去过太原郡,那里的农桑业是以家庭为主,男耕女织,农桑业发展得不错。而棉花跟养蚕织布有相似之处,种棉花需要男人出力,更需要女人出力,不仅是掐芽打顶摘棉花是个细致活,棉花收回来绞棉籽,用棉絮织布,抑或是弹棉被,这些活儿都离不开女人。”
耿中丞在一旁连连点头。
“所以我琢磨着,营妓放出来成家,让她们租种农家无力耕种的土地,如此一来,荒地的问题解决了,人力的问题也解决了。”隋玉说出最终的目的。
宣平帝沉吟一声,他朝大司农看去,问:“大司农觉得如何?”
“是个好法子。”
“明日朝议你提出来,在朝堂上议一议。”宣平帝说。
隋玉浑身一松,松懈下来,她这才发觉背上出了一背的汗。
“寡人记得你是罪奴出身?曾为营妓?”宣平帝乍然问一句。
隋玉立即绷紧了皮,她点头应是。
“为营妓鸣不平?”宣平帝沉声问。
“没有。”隋玉竭力冷静下来,她解释说:“恕草民自满自得一次,我曾入过妓营,后又从商,侥幸得到棉种,如今又走进皇宫,算得上是涅槃重生。故而我想着营妓关在妓营里做一个妓子是一种宂糜,放她们出来,最差是嫁个男人生个孩子,全家种地能为朝廷交税,若是有智慧有机遇如草民一样,那是朝廷之幸。”
宣平帝笑了,她能引进棉种,算得上是朝廷之幸。
赵西平为隋玉捏把汗,他恍惚又看见十几年前站在妓营外的姑娘,那时她为一句“律法不公”狼狈求饶。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念头竟然还没磨灭,甚至是她这么些年从未提起一字,他也没看出她一直介怀往事。
她磨平了棱角,憋着一口气救人于水火,也在救受困的自己。
隋良心里落的有疤,赵西平知道,隋玉心里落了疤,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赵西平有些无力。
“河西四郡能放营妓出去成家,但仅仅指望她们无法解决种棉花的难题,赵千户有没有什么想法?”宣平帝随口问,“还有关内,关内少营妓,百姓手上也无荒地,种棉和种粮的问题又如何平衡?”
话音未落,宣平帝见隋玉欲言又止,他心里笑了一声,今儿还真来了个女谏官不成?
第333章 封赏
赵西平没什么想法,他甚至连隋玉的想法都不清楚,在走进这座大殿之前,他没听隋玉提起过解救营妓之事。
大殿里安静了片刻,赵西平看向隋玉,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营妓少,但官奴多啊。
“营妓的人数过少,无法填补种棉花的人力短缺,这部分可以用官奴补上。”赵西平坦诚道,他不懂奴隶于奴隶主有多大的利益,受眼界所限,他说得干脆又利索:“以敦煌为例,距设立敦煌郡有四五十年了,当初迁过去的官奴生子再生子,人数可能早就翻倍了。就我了解到的,养牛养马的官奴比牛马还多,我家里的几个官奴都是从养牛场送来的。”
宣平帝坐直了,这个莽汉倒是无知无畏,什么都敢说。
“玉掌柜有什么看法?”他问。
“草民跟赵千户的想法一致。”隋玉惊讶于赵西平跟她想到一起去了,她抓住这个机会说:“不过我觉得打入奴籍的奴隶,尤其官奴是犯过罪的,陛下若是肯赦免他们,他们得掏钱赎买奴籍。”
隋玉明白,于朝廷有利,赦免官奴的政令才能推行下去。
“奴隶哪来的钱?”大司农问。
“可以赊欠,想从良的奴隶多半是有想法有能力的,从良后背上一笔债,还不上还是奴籍,于朝廷没有弊端,还能少养一些。”隋玉说。
宣平帝龙颜大悦,说:“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了。”
隋玉沉默片刻,她再三纠结,还是选择开口:“草民私下以为,受株连之罪的奴隶或许能按照罪责的轻重释放一部分,这部分将会是种棉花或是种粮的主力。我们家有三个官奴是十几年前因丈夫和亲爹当过山匪打入奴籍的,他们母子三人不是凶恶的性子,一个在灶下做饭多年,两个为我们忙农活还跟着我走商,是老实又能干的性子。”
宣平帝沉下脸,他这下确定了,隋玉的确是在为奴隶鸣不平,甚至可以说对律法有诸多不满。
殿内的气氛一扫平和,迅速凝重下来。
耿中丞看隋玉一眼,他知晓她大胆,没想到她竟大胆到这个地步。
“你前一句还提议官奴自赎自身,怎么后一句又谏言朝廷赦免受株连之刑的奴隶?”大司农起了惜才之心,给她一个打补的机会。
“人群不一样,能赦免的这群人是底层人,为奴为仆之前就是寻常百姓,他们没那个能耐赚赎身的钱,但有踏实种地的心性。”隋玉委婉地说,能拿钱赎身的人群是类似于隋氏一族受牵连流放的人,如果当时能赎身,隋氏一族的小孩是能保全下来的。
宣平帝来了怒气,他沉声说:“看来你对你们隋氏一族受株连一事有颇多怨言。”
“陛下明鉴,草民是为朝廷分忧。”隋玉绝口不承认,“荒地、冗奴的现象的确存在,我是因着又从商又操劳农务,行走在外会考虑到这些事才兴起的这些念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些鄙见,草民对朝堂的事不了解,陛下若是觉得我的意见荒唐,还望陛下大人大量,不跟无知民妇一般见识。”
宣平帝不作声,她的这些小心思任她如何狡辩都是无法遮掩的,但又挑不出大错,再一个方面,她如今有棉花之功在身,他也不可能因她言语过失降罪,一旦降罪,谏官能骂臭他。
“罢了。”宣平帝端起茶碗喝口水,显然是不打算再谈。
隋玉垂眼不作声。
“玉掌柜,耿中丞前两日禀报您喜好名声,陛下考虑到棉花于朝于民两利,您有功,故而封您为氎(die)花夫人,再免您二十年的缗钱,并为你的客舍赐块牌匾,乃是陛下亲笔题写。”候在一旁的太监此时开口。
隋玉眼睛一亮,萎靡的神色迅速散去,整个人瞬间精神了。
她激动之下,下意识磕头道谢领赏。
“多谢陛下,谢您不跟我一般见识,我在敦煌一定尽心竭力地协助农官让河西四郡都种上棉花。”
她这会儿又实诚的紧,宣平帝的面色平和下来,他开口说:“也不用你协从旁人,升赵千户为典农中郎将,辖管河西四郡的种棉之事。”
赵西平有样学样,他也俯首叩谢。
“你们要名得名,要利得利,甚至还升了官,在棉花一事上不要过于贪心,棉种不能卖高价。”大司农开口敲打。
隋玉和赵西平齐声应喏。
“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卖高价,还打算开春了赶在四月初回去,将育出的棉花苗低价卖出去。”隋玉邀功,她看向上首的人,问:“陛下,容我问一下,棉花苗优先卖给哪些人?”
“你不是谏言营妓从良?届时政令传下去,中郎将安排她们婚嫁,以及租荒地种棉事宜。”宣平帝给出准确的答复。
隋玉暗叹,宣平帝能允许营妓从良,但不接受赦免量刑过大的官奴,很可能就是因为性子保守,不接受改革,更不容他人挑战维护封建统治的律法。以他之前的反应来看,或许再有三五年,在棉花种植方面,地力和人力角逐之时,奴隶自赎自身的政令有可能会下达。
太监走下来,躬身说:“中郎将,氎花夫人,陛下该歇息了,奴才送你们出宫。”
隋玉和赵西平行礼拜别,起身时,隋玉对上宣平帝的视线,她忙垂眼,面上恭敬,嘴上却说:“我曾听一位老夫子提起,始皇帝焚书坑儒,而秦灭亡后,高祖提倡独尊儒术。故而民妇私以为有些政令是有时限的,今日之言非挑衅律法,也不是为隋氏一族鸣冤。三十年前,过多的官奴于河西四郡有利。如今西北太平,垦荒挖渠、修筑长城之业已到尾声,一部分官奴可以自谋生路了。”
宣平帝早已冷静下来,隋玉的话他也听进去了,但兹事体大,她身后更无氏族支持,这事非他一力能更改。
“好好种棉花,河西田地少,关内多,寡人等着棉花遍布在我大汉的疆土上。”他说。
隋玉有些失望,但也尽力了,她跟着赵西平走出宫殿。
阴了许久的天放晴了,太阳驱散了厚厚的云层,雕栏玉砌的宫殿披上流光溢彩的光芒。
隋玉站在阶前缓缓吁出一口气,她终于能正视那个为了苟且偷生而狼狈反口的自己。
她没说错,是律法的错。
偏殿,一行太监捧出宣平帝给的赏赐,黄金五百两、酒食五十坛、玉壁一对、印玺一枚、牌匾一方。
第334章 讨来的赏赐
心事了了,出宫的路上,隋玉有心四处打量,但宫墙遮挡了视线,越过古朴的宫墙,只能看见反勾的屋宇,倒是宫道上行走的宫女和太监更让隋玉好奇。
走过长长的宫道,赵西平看见隋良牵着小崽不知在跟谁说话,他碰隋玉一下,说:“我看见隋良和小崽了。”
隋玉顺着方向看过去,走近了,她认出站在隋良对面的男人。
“那是左都侯,前些年他脸上长了不少暗疮,买了我们的蜂蜜,看样子是恢复了。”
“乌骓马也是他买的?”赵西平对这个人有印象。
“夫人,那不是左都侯,去年陛下提拔他到羽林军做事,如今是羽林中郎将。”走在一旁的太监好意提醒。
不远处的几人发现了走过来的人,隋良和小崽兴奋地迎上去,二人看着太监们捧的赏赐,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走了,我们出宫了。”隋玉招手。
隋良和小崽跟扈中郎将拜别,小崽热情地说:“扈叔,我们就住在驿站,你得空来寻我,我给你看我们家的棉被。”
隋玉绷不住笑了,“扈中郎将,经年不见,您升官了啊?”
“托您的福,我能走到御前露面。”扈中郎将拱手行个礼,说:“改日前去拜会。”
隋玉应好。
出了宫,隋良和小崽浑身一松,在皇宫里,二人不敢高声说话,也不敢乱问,出了宫门,这才迫不及待地问皇上赏了什么。
隋玉指了指赵西平,眉眼弯弯地说:“咱家也有个中郎将了。”
小崽惊得瞪大眼,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爹,喃喃说:“好厉害啊。”
“是你娘厉害。”赵西平纠正,“托她的福,我才能升官。”
小崽搓搓手,他雀跃地牵住他娘的手,问:“我呢?我有没有什么赏?”
“中郎将的儿子还不行?还想要什么赏?”隋玉笑问,“陛下赏了五百金,回头分你一个金锭。”
小崽明白了,皇上没想起他。
“姐,你呢?”隋良问,“你得了什么?”
“陛下封我为氎花夫人,往后大汉的子民都会知道棉种是由氎花夫人从关外带回来的。”隋玉骄傲极了,“如何?你们一个是氎花夫人的弟弟,一个是氎花夫人的儿子,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面子?”
隋良和小崽连连点头。
“我娘最厉害了。”小崽嘴甜地捧场。
“氎花是什么?棉花吗?”隋良不懂。
“是,氎花就是棉花。”走在后面的太监上前一步解释,他走在一侧打听:“夫人跟扈中郎将早就有旧?”
“打过两次交道,四年前吧,我们商队从太原郡回长安的路上碰到山匪,山匪不敌,被我们捆绑了送到长安来了,报官的时候由中郎将领我们进内城。不过那时候他是左都侯,脸上还长了不少暗疮,我卖了些蜂蜜给他让他治脸疮。之后就是前年,我兄弟领着商队进长安卖马,左都侯买走了一匹叫乌骓的汗血马。”隋玉解释,她看向隋良,问:“你们在宫内行走,是不是他认出你了?”
“对,他换了身官服,我险些没认出来。”隋良点头。
“夫人还擒过山匪啊?实在是英勇。”太监恭维一句。
隋玉笑笑,说:“我还得了陛下赏的一柄青铜剑,今日虽说是跟陛下头一次见面,但我们在四年前就有交集了。今日我在宫里太紧张,忘记拉关系了,公公回宫了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让陛下对我多点好印象。”
太监:……
他头一次听说要跟皇上拉关系的,真是开眼了。
到了驿站,赏赐送到,隋玉让隋良给大太监塞五百钱,再让他代为送一送。她则是进了屋舍就倒在床榻上,进宫一趟可累死她了。
赵西平坐在榻上也不想动,他看小崽像个扑棱蛾子一样忙着看赏赐的金玉,问:“太监领你跟你舅舅去哪儿转了?”
“就在那个宫殿外面走了一圈,之后就带我们去了个偏殿吃糕点,我跟我舅舅吃空了两盘,特别好吃……”说到这儿,小崽从怀里掏出个布兜,得意地说:“我还装了两块带回来给你们吃,爹,你跟我娘快尝尝。”
隋玉闻言一个翻身坐起来,她兴奋地说:“拿来我尝尝,进宫一趟,我连茶水都未沾一口。”
两个糕点是不同的味道,小崽亲手一分两半,让爹娘都能尝到两种味道。
赵西平嚼着塞进嘴里的枣泥糕,一脸木然地问:“怎么还偷偷往回拿?又不是小乞丐?太监看见了吗?”
“我问过他才拿的。”小崽不高兴,他走到隋玉腿边,满眼期待地问:“娘,好吃吗?”
“好吃。”隋玉点头,“你吃到好吃的东西还记得给我和你爹带回来尝尝,真是个好孩子,别听你爹的,我可高兴了。”
小崽斜他爹一眼,还哼一声。
赵西平:……
隋良送走太监,他快步跑回来,推开门又快速关门,摩拳擦掌地说:“快让我看看,皇上赏了什么好东西?”
“都在地上,你自己看。牌匾上的字是皇上亲手写的,这个挂起来可太有面子了,这下我们的客舍出了敦煌,我也不担心有人找麻烦了。”隋玉心喜,她跟赵西平说:“耿中丞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了?皇上以为我喜好名声。”
“他初到敦煌的那一天,你不是跟他说什么能在这个朝代留名是你的幸运?耿中丞说会向皇上禀报。”赵西平还记得这话呢。
隋玉还真忘了,毕竟她说这句话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口感叹一下,不过得了封号又得了牌匾,着实是合她的心意。
“明年棉花丰收了,我给耿中丞多送两匹棉布,谢他替我美言。”
“姐,除了这些赏赐还有旁的吗?”隋良问,这些东西最值钱的就是五百金,他感觉有些少。
“免二十年的缗钱,按照去年交的缗钱算,二十年就是六十万钱,不少了。”隋玉说。
隋良觉得这还差不多。
隋玉的肚子咕噜一声,赵西平起身往外走,说:“我去看看有什么饭。”
“我跟你一起去。”隋玉往外走,她找到驿卒问他们能不能在这儿住到明年二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夫人留步,前一刻有人送来拜帖,我拿给您。”
隋玉拿到拜帖道声谢,正要回屋,又看见一个驿卒脚步匆忙地过来,说:“夫人,门外有人想拜见您?是西市锦衣阁的掌柜。”
生意找上门了,隋玉喊来张顺和小春红,让他们二人去招待,她嘱咐他们暂时别松口,先打探价钱,过两天应该还有不少人找上门。
吃过饭,隋玉脱下碍事的曲裾,让人送来两桶热水,她洗去上午出的一身汗,换上干净的衣裳躺进被窝。
赵西平带着一身寒气进门,隋玉问:“你儿子呢?怎么没听见他的声?”
“隋良带他进城玩去了。”赵西平脱鞋洗脚。
“你也要睡?”隋玉往床里侧挪了挪。
赵西平穿上鞋提水出去,不到片刻又空着手进来,他脱去外袍坐进被窝,搂着隋玉说:“瞌不瞌睡?不急着睡的话,我们说说话。”
隋玉来了精神,说:“在宫里的时候太紧张了,我现在还有些亢奋,睡不着,你说,想跟我说什么?”
“我以为你对以前的事早就释怀了,我都不知道沦为罪奴的那段经历还膈应着你,你怎么不跟我说?”赵西平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控诉她太能藏太能装相了,“你对我还有什么不信任的?”
隋玉否认,“别冤枉人,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
“一直,你想帮营妓脱身的心思我就一直不知道,难道不是怕我阻拦你?”
隋玉沉默一瞬,狡辩说:“从敦煌带来的竹简我可没不让你看,是你自己没看。”
赵西平盯着她,目光黑沉沉的。
隋玉心虚,她往他怀里挤,他不准,硬要推开她。
“好好说话,我不吃这一套。”
隋玉暗暗白他一眼,糊弄鬼呢?
“没有想要瞒你,而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想法是突来的,我也没有万全的谋算,只是在竹简上提了一两句,你看是陛下看到了提起了我才解释具体实施的法子。”隋玉解释,“我原本就是有点心思,若是成了我如愿了,成不了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