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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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口汤。”隋玉说。
小崽递碗喂她,说:“爹和舅舅忙,我在家陪娘。”
这句话说出口,他发觉格外顺口,不由又哼唱起来。
“主子,我们今年还出关卖货吗?”张顺凑过来问。
隋玉点头,“再过两个月,这时候沙漠里正是炎热的时候,等夏末或是秋初的时候,你们再带队出关,过冬就在关外,明年开春再回来。”
张顺脸上露出笑,说:“再有两个月棉花也吐絮了,到时候我们能多带点棉被和棉袄出关,或许可以走远一点,明年秋末回来也成。”
“棉被棉袄在关外是紧俏货,你带多了要是被盯上了,可落不到好。”隋玉提醒他。
张顺没想到这一点,他犹豫几瞬,说:“我去跟宋当家商量商量。”
“你们其中有没有想成亲留在家的?”隋玉问,“你把小春红喊来,我打听一下。”
张顺拒绝了,“主子,过两年再说,商队里不能再减人。趁着棉货紧俏,我们要去关外大赚一笔,成家生子的事晚两三年也值得。”
隋玉当然没意见。
匠人们吃饱喝足离开了,奴仆们将饭堂里的碗筷收一收,该他们吃饭了。
隋玉交代翠嫂给赵西平留一份饭菜,之后嘱咐青山去送饭,她估摸着赵西平就是忙完杜馨兰的事,恐怕也不会为了吃顿饭跑回来一趟。
赵西平是日落黄昏时回来的,他远远看见小崽在摸隋玉的肚子,几乎是一瞬间,他反应过来隋玉口中的喜事是什么,他如雷劈了一样愣住了,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
时隔十年,他又要当爹了。
“杜馨兰如何了?”隋玉问。
“噢,她啊,她住进军屯了,那老戍卒的兄弟不会再找茬。”赵西平心不在焉地说。
“老戍卒名下的房子和地呢?”隋玉问。
“收归官府,之后会再分给种棉人。杜馨兰性子弱,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她闹不过老戍卒的兄弟,地和房给她她也保不住。”赵西平解释,“不过老戍卒的家私和米粮都给她了,她还算聪明,老戍卒一死,她就翻出他攒的钱藏起来了,没让他兄弟哄了去。”
隋玉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至少没有白受罪,有钱又有粮,之后的日子会宽裕许多。
“你是不是……”赵西平指了指她的肚子,眼睛里的喜意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
不等隋玉说话,小崽先憋不住秘密,他兴奋地点头:“爹,我要当哥哥了,我比你先知道。”
“脉象不显,大夫让我下个月再去医馆一趟。”隋玉说一句,“不过我月事也没来,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肯定是有了。”赵西平心想他夜夜不歇,总能有颗种子落地生根。
第348章 父母之爱子
阿水喊小崽去捡鸡蛋,小崽提筐跟过去了,在他走后,赵西平拥着隋玉走到河边的桑树下。
“建造宅子的图画出来了,是四进的宅子,占地面积不小,你看看。”赵西平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卷,他拿在手上让隋玉看,“加上肚子里这个小的,我们家也才五个人,我俩住一进,他们仨各住一进,你觉得如何?”
“你儿子跟他舅舅黏糊着呢,他俩就是分床睡也是隔道墙,哪会分院子。”隋玉盯着羊皮卷上的布局,说:“这可真够空旷的,住得太开,扯着嗓子喊都不一定能听见。”
“隋良要娶妻生子的,小崽能一直黏着他?”赵西平点了点最后一进院落,说:“这个院子分给隋良,盖房的时候,我交代工匠在里面盖个小厨房,朝南的院墙再开个门,他以后成家了也有单门独院,跟我们有联系,若是有意也能互不打扰。第三进院子是小崽的,方便他去寻他舅舅,他以后成亲了也还是住这个院子。我们住在第一进,第二进先空着,留给你肚子里这个小的。”
隋玉沉默了一瞬,她扭身扑进男人的怀里,双手环抱着健壮有力的腰身,他身上带着灰土的气味和淡淡的汗味,隋玉不嫌弃,反而觉得尤为心安。
不远处,阿水看见了,她像是被烫了一样飞快挪开视线,还扯着小崽要离开,不让他看。
小崽笑她大惊小怪,他淡定地回看一眼,不解地问:“我爹娘是夫妻,他们晚上还睡在一起,抱一下有什么问题?”
“那是晚上,还在屋里,没有旁人在,自然没什么问题。”阿水反驳。
“掩耳盗铃。”小崽嘟囔一句,“阿水姑姑,你挺迂腐。”
阿水:……
被他闹几句,阿水心里的羞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不躲了,正大光明地看着。
“有什么好看的?”小崽又不痛快了,他不让她看。
“有什么不能看的?”阿水逗他。
“哪有一直盯着别人瞧的,真不礼貌。”小崽站起来挡住她,说:“以后你嫁人了,你也会抱我姑父的。我娶媳妇了,我也会抱我媳妇,大家都会有的,跟吃饭喝水一样。别看啦别看啦。”
“真不害臊,谁是你姑父?别乱喊。”阿水羞恼地拍他一下,她提着鸡蛋篮子走了,嘴里嘀咕着:“小小年纪装着满肚子的大道理,稀奇古怪的。”
她有些纳闷,小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甚至她跟他是一个夫子教出来的,是两人年岁不同还是什么原因,小崽的想法跟她大有不同,他说的话糙是糙了点,细想起来还挺有道理。
拥抱、亲吻,这是夫妻之间都会做的事,大家心知肚明,但却羞于启齿。晚上能睡在一个被窝,白天为什么不能在人前牵下手或是抱一下?
“姑姑,你要去哪儿?这个草窝里面不就有鸡蛋?”小崽跟在后面追。
阿水回神,她又折返回去。
“阿水姑姑,我有个秘密,是喜事,但不能告诉你。”小崽乐滋滋地说。
阿水深深看他一眼,咋舌道:“你是个见过大场面的。”
她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他已经毫不在意地掀篇了。
“什么喜事?你舅舅要娶媳妇了?”她问。
小崽得意地摇头,“没猜对。”
阿水瞥他一眼,她不猜了,憋死他。
小崽看她一眼又一眼,自己提着篮子跑了。
阿水大笑。
酷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赵西平舍不得小崽跟他顶着大太阳在田间地头挨晒,他一个大老粗,皮糙肉厚抗造,一天就是掉两斤的汗也没事,小崽就不行,他在地里晒半天搞不好能中暑。
“你娘有孕的事还没准,暂时不能往外说。旁人不知道这事就没法时时刻刻照顾她,我跟你舅舅又不能在家守着,你替我在家照顾你娘行不行?还有你舅舅的桑蚕生意。”赵西平跟儿子打商量,“等入了八月,你娘的胎相稳了,我再带你去地里和农司干活。”
小崽痛快应下,“行,交给我吧。”
在他殷勤地照顾下,半个月下来,有眼睛的人都看出隋玉有喜了。
推迟的月事一直没来,隋玉越发确定自己已有身孕,宋娴来询问的时候,她愉快地点头承认了。
“生在你们家,这孩子是个好命的。”宋娴替隋玉高兴,“你也如愿了,惦记这个孩子惦记三年了,他可算来了。”
“是啊。”隋玉摸摸肚子,“我怀孩子艰难,怀头胎的时候,我惦记了两年,客舍盖起来了,他爹升千户了,小崽才到我肚子里来。老二还挑剔,家里富贵了,他才肯投胎。”
宋娴看小崽一眼,小崽微囧。
隋玉摸摸儿子的头,说:“生了他,我才晓得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小崽笑开嘴,他满足了,高高兴兴地跑出去玩了。
“你以后不离家走商了吧?”宋娴问。
“怎么可能,为什么不走商了?我还没去过乌孙国和康居国呢。”隋玉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不可能把商队一直交给奴仆负责,三五年还成,时间久了,奴仆在外当惯了主子,心里不一定能服她。她也不可能让剩下的十七个奴仆一直把持着商队的买卖,过个两三年,阿水她们四个小的再大一点,她肯定要把她们塞进商队,届时她要带队领着她们在关里关外走一两趟。
不过这些打算隋玉不打算讲给外人听,免得走漏了风声,让她跟奴仆们生了嫌隙。
“小崽跟良哥儿还没出关看过西域风光呢,等老二能吃能喝了,我把他留给西平照顾,我带小崽和良哥儿去乌孙一趟。客商们说乌孙国风景独好,天山脚下草场绵延千里,我得去看一看。”隋玉说,“等老二十一二岁了,我也带他关内关外走一趟。我带他们来到世上,再亲自带他们见见世面,生命和眼界都给他们了,往后的路就由他们自己选择。”
宋娴由衷地觉得能当隋玉的孩子是孩子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她不敢再想,再想下去她又要陷入反省和纠结的情绪里。
“对了,我来找你还有一个事,你觉得我在城北买地盖房如何?总不能一直带着绿芽儿住在客舍里。”宋娴问。
隋玉诧异,“你城里的房子不住了?那可是你宋家的祖宅,送给绿芽儿他爹你甘心?”
宋娴失笑,“怎么会送给他?城里的房子是给从祖的,以后我跟绿芽儿住,黄安成跟从祖住,他们兄妹俩各养一个老的。”
说着,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她没忘黄安成和从祖曾结伙排挤过她和绿芽儿,黄安成舍不得儿子跟她冒险出关做生意,却没怎么犹豫推了绿芽儿出来。对此,从祖跟他爹是沆瀣一气的。眼下他们父子俩虽然闹翻了,但到底有交心的情谊在,宋娴就单方面做主把黄安成判给儿子。
“也行,绿芽儿跟阿水交好,往后她住在这边也不缺好邻居。”隋玉一顿,她想了想,说:“我去找老牛叔问问,我看他手里攥了多少钱,要不要趁现在没人在城北买地,先给阿水挑一块儿好的宅基地。”
“行,你去问,他要是买就跟我一起,买的亩数多好讲价。”宋娴赞同,“阿水以后要是不嫁出去,跟我们绿芽儿做邻居也挺好。”
隋玉过去的时候,阿水正在给老牛叔洗头,人老了身上的味大,她不想老爹遭人嫌弃,每隔两天就给老头烧热水洗洗头发,还天天盯着他洗澡换衣裳,担心他自己搓洗不干净,每隔五天就雇大壮帮老头搓一次澡。
老瞎对此羡慕极了,羡慕老牛叔有个好闺女,一天天把老头子和老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阿水真孝顺。”隋玉夸一句,“老牛叔,享福啊。”
“享福享福。”老牛叔就爱听人说这话,偏偏嘴上还嫌弃道:“忒折腾人,天天洗,我的头发都快洗秃了。”
“哪有天天洗。”阿水不高兴,她舀瓢热水冲洗头发上的沫子,说:“你自己擦水,我去给我嫂嫂搬椅子。”
“我不坐,不用搬,我说两句话就走了。”隋玉摆手,“老牛叔,绿芽儿她娘要在客舍附近买地盖房,以后绿芽儿就住这边了。我琢磨着阿水也大了,你们在军屯里的房子又归还官府了,她没个正经的家。你手里攒了多少钱?要不要先买块儿地屯着,以后阿水赚钱了由她自己盖房子。哪怕她以后打算嫁出去,不住在这里,也可以再把地卖了。”
老牛叔坐起来,说:“阿水快谢你嫂嫂,她惦记着你呢,我都没想到这个事。”
“不用谢,我看着她长大的,相当于我半个孩子了,这点事不值得谢,我又没分给她半点家财。”隋玉玩笑道。
“既然是半个孩子,你就多照顾她点。”老牛叔打蛇随棍上,脸皮颇厚,他拿下擦头发的麻布巾子,一头斑白的头发如秋末的枯黄杂草一般凌乱无神,也压下他的精神头,让他老态尽显。
“我说不准哪天就死了,好在阿水长到十四岁了,她不是软弱的性子,我不担心我死后她挨欺负……”
“爹,你胡言乱语什么?”阿水训斥他,“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闭嘴吧。”
老牛叔不怕她,他骄傲地跟隋玉说:“你瞧瞧她,厉害的很,长了个不饶人的嘴。”
“这样的性子好。”隋玉顺着夸。
“好也不好,性子太厉害,嘴巴又不饶人,做事不求人,太要强了她吃苦,不轻易跟人交心,也会让人失望,到头来还是她伤心。”老牛叔把阿水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可惜他却没能力教她,也不敢掰她的性子。他宁愿她韧劲强一点,多吃点劳心费力的苦,也别吃受人欺负受人蒙骗的苦。
“她才十四岁,我不一定能送她出嫁,也不能帮她掌眼选婿。”老牛叔叹气,“各人有各人的命,也各有各的运,这些我都看开了,我不托你帮她选夫婿,免得她过得不顺心怨怪你。隋玉,你看阿水再大两岁,或是你什么时候再带着商队离开敦煌做生意,你能不能把她捎带上?我看小春红和小喜她们在外闯荡几年,一个个跟换了骨头褪了皮肉一样,跟才来客舍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看样子在外走商的确能磨练人。你让阿水也跟着商队走,让她出去长长见识,吃些苦头,长些筋骨,免得伺候我伺候习惯了,嫁人了再一门心思伺候没心肺的臭男人。”
“爹——”阿水又叫一声,“说的哪跟哪儿啊。”
“别给我嚷嚷。”老牛叔示意她别出声。
“行。”隋玉痛快答应了,她本来就有让阿水跟着商队做事的打算,“过个两三年,我可能会带队出关一趟,到时候阿水要是能离开,她就跟我走。”
老牛叔能明白她的意思,等隋玉走了,他拽住阿水嘱咐:“你不用惦记我,只要你过得好,我死了就能闭眼。你嫂嫂带队出关的时候,不管我是快死了还是还活着,你都跟她走,不用惦记能不能见我最后一面,也不用操心我的丧事。家里这么多人,肯定不能让我臭在屋里,丧事有人办,你回来给我磕个头就行了。”
阿水早已泪流满面,她呜咽道:“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能活十年呢,我不听。我也不走,我要留下陪你。”
“犯什么傻。”老牛叔捶她,他进屋抱出半匹绸缎,说:“你拿去城里换成钱,问问绿芽儿她娘什么时候去买地,你跟她一起去。”
阿水不动。
老牛叔瞥她两眼,自己抱着绸缎出门了。
第349章 偏爱
阿水擦干眼泪追出去,她夺走老牛叔手里的绸缎,随便拎个装鸡蛋的筐牵着骆驼离开了。
老牛叔走到枣树下,他望着阿水骑着骆驼的背影喟然一叹,谁能想到他在十四年前把佟花儿抢回家只是为了有个养老送终的孩子,眼下却抛弃了这个初衷,真正做到像一个亲爹一样为孩子着想,主动推她离开。
老瞎敲着盲杖挪腾过来,他闻到新鲜的水汽混着澡豆的味道,不由泛酸地问:“死老头子,你闺女又给你洗头了?”
“好好说话,我家丫头听见了又要给你甩脸子。”老牛叔走到墙根下拿根秃扫帚,他沿路扫掉落的土。盖房的人用骆驼从沙山运土过来,走一路漏一路,客舍外面弄得脏兮兮的。
老瞎摸索着要扶枣树坐下,却倒霉地摸上一个毛辣子,他顺手捻死,慢慢等着手上火辣的痛感滋生。
扫帚头刮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一下又一下发出“咵呲咵呲”的声音,猫官伸着懒腰走到墙根下又趴下,继续闭眼睡觉。
隔天,宋娴带着绿芽儿和阿水一起进城,三人去官府打听城北荒地的价钱,两家都打算买在靠近河流的位置,荒地的价钱贵一些,一亩要三百三十钱。
宋娴给绿芽儿买十八亩荒地,地契就落在她名下。
小吏跟她们一起去城北丈量土地,宋娴在中郎将府的北侧选二亩地打算盖房,如城里的祖宅一样,二进的宅子,再配个奴仆住的倒罩房,二亩地就够了。
“剩下的十六亩地选在河东的位置,跟玉掌柜的十亩地接壤。”宋娴跟小吏说,等小吏过去了,她跟绿芽儿交代:“这十六亩地你自己打理,算是给你留的一个退路,如果以后你跟你哥闹翻了,他不愿意再帮你养骆驼,你就把走商要用的驼队挪过来。这十六亩地可容纳上百头骆驼,还能盖一排奴仆们住的土房子。”
绿芽儿沉默,昨晚阿水跟她哭诉老牛叔在交代后事,她娘的这一番动作又何尝不是,这一番操作下来,算是为她和她哥分家了。
“等你哥从武威郡回来,我找他说明白,之后将一百头骆驼落在你名下,家仆也对半分,走商的这部分奴仆落在你名下,以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子。”宋娴继续说。
“娘,好端端的,你怎么像是在安排后事?”绿芽儿猛不丁开口。
“胡说八道。”宋娴嫌这话晦气,她拍丫头一巴掌,“这些事早晚要说明分清的,早点分割清楚,我心里清净些。”
实则是她想趁从祖跟他爹不和的时候把家业分割清楚,免得再拖下去,她担心这父子俩万一和好了,会合伙争夺家产。恶意揣度自己的亲儿子,这个心思不光明,也恶心人,宋娴不打算跟任何人倾述。她狠狠心,由她来做个恶人,把家业分割清楚,免得以后他们兄妹俩为财争得你死我活。
“宋当家,你们的宅子盖在哪儿?”老牛叔领着阿水过来,他念叨道:“这鬼丫头只买了一亩三分地,能盖几间屋?我让她再多买一亩地,她拗着头不肯答应。”
“一亩三分地也不小了,一个小院,三间屋,配个灶房,再留个牲畜圈,差不多了。”宋娴说,“趁着你还在,你给她盯着,请匠人先把地基打起来,以后她攒到钱再继续往上砌。”
老牛叔闻言不念叨了。
小吏丈量完十六亩地,他又满头大汗地过来为阿水丈量宅基地。
傍晚,宋娴请小吏在客舍吃饭,答谢他忙碌大半天。
“玉掌柜的房子大概还要多久能完工?”宋娴找到丁全问。
“九月之前。”丁全回答,隋玉之前交代过他,赵西平也跟匠人们商量过,让他们赶赶工,在入冬前把货栈落成。
宋娴想了想,说:“你帮我问问他们,明年开春了还接不接活儿,我想在城北盖两进的宅子,大概两三个月就能盖好。”
丁全答应,“行,明天我问问。”
隔天,丁全给宋娴答复:“他们地里还有农活,宋当家,你要是雇他们就得迁就他们的时间,忙完春种才能给你盖房子。”
宋娴没意见,她不急着住。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底,中郎将府的布局图定下来了,吏员领一帮劳工带着工具先来挖地基。
河东河西都在动工盖房,城里的小贩得到消息,卖菜卖蛋的、炸油果、炸麻叶、卖黍米凉糕的摊子都过来了。
城北陡然热闹起来。
不知谁放出消息城北的荒地一下子卖出去二十亩,一直在观望的商人们坐不住了,手头阔绰的,一个个先买下二三亩地搁手上,打算等时机盖房建铺。
小崽端一碗凉糕进来,他蹑手蹑脚地探头,隋玉躺床上看见他,她招手让他过来。
“娘,你还难受不难受?吃不吃凉糕?我刚买回来的。”小崽问。
“不难受了。”隋玉坐起来,她接过碗吃口凉糕,黍米发酵的东西,味道有些酸,她以前吃不惯,这会儿却喜欢上这个味道。
小崽坐床边看她吃,他又从布兜里倒出一捧紫红色的桑果,“娘,我尝了,这些不算甜,你吃不吃?”
隋玉摆手,“你自己吃,我不吃。”
一碗黍米凉糕吃掉半碗,隋玉放下碗勺,她拿起扇子挥了挥,说:“你舅舅应该快回来了,他离家快一个月了。”
小崽重重点头,他伸手探了下隋玉的肚子,说:“我舅舅又要当舅舅了,他肯定要高兴坏了。娘,你怀我的时候也精神不好吗?”
“没有,怀你的时候我健步如飞,胃口也好。”隋玉说,“可能是天太热了,外面又闹腾,我心里就有些躁,所以打不起精神。”
小崽接过扇子,他握着扇子使劲扇,问:“娘,你还热不热?”
“热。”
扇扇子的小子越发用力,隋玉笑眯眯地享受着。
小崽扇累了,他端起半碗凉糕扒下肚,接着继续扇扇子。
“不热了不热了。”隋玉不让他再扇,她穿鞋下床,说:“走,出去转转。”
外面太阳高悬,风又热又干,几步路的功夫,隋玉就遭不住了,她推着小崽进茶舍,这里面空旷阴凉,适合乘凉。
老牛叔和从长安来的家伎在茶舍里面掰棉花,隋玉拿个板凳坐过去,她也坐下干活。
“今天摘了几筐棉花回来?”隋玉问。
“二十七筐。”老牛叔回答,“天好,棉桃炸的多,我早上去地里转了一圈,白花花的一大片。快晌午了,摘棉花的人还在地里,看样子还剩不少。”
门外响起盲杖敲地的声音,隋玉看过去,是小崽牵着老瞎过来了。
“你牵他过来做什么?他看不见,不能掰棉花。”老牛叔说。
“我眼睛看不见不是还有嘴?”老瞎没好气,“小主子请我过来是为了给他娘吹口技听的,你们沾个光,耳朵有福了。”
老牛叔不犟嘴了,老瞎的口技确实不俗,他肯表演,的确是他们耳朵有福。
隋玉看向小崽,她毫不遮掩她的高兴和欣喜,在她的注视下,小崽整个人越发精神抖擞。
“瞎爷爷,你坐这儿。”小崽高声说,“我娘心里躁,天又热,她不舒服,你吹个凉快的哨子,比如流水的声音,平和一点的。”
“真是个好孩子。”老牛叔夸一句。
“对,我儿子可贴心了,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隋玉毫不吝啬地大夸特夸,“他有这个心,够我受用半辈子的。”
小崽又高兴又羞涩,他跑过去伸手捂他娘的嘴,手掌感受到上扬的嘴角,他没忍住笑,一把搂住他娘的脖子,他趴她背上撒娇。
老瞎喝口水润嗓,嘴巴一开一合,汩汩流水声响起,小溪哗啦啦奔腾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茶舍里。
小崽安静下来,他坐在隋玉旁边,也拖一筐棉花过来掰。
到了正午,地里摘棉花的人回来了,隋玉让二黑去买一盆凉糕,让劳作的人吃些清凉的吃食歇一歇。
老瞎也分得一碗,让劳累的嗓子歇一歇。
茶舍里人多了,气味就杂了,隋玉待不下去,她寻个安静的客舍待着,在檐下走动,享受清凉的穿堂风。
听到东侧的牲畜圈响起一连串的蹄声,隋玉扬声问:“是孩儿他爹回来了?”
隋良裹着一身臭汗翻身跳下骆驼,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走过去,说:“不是孩儿他爹,是孩儿他舅舅回来了。”
隋玉惊喜,她小跑着过去开门,然而东侧门从外面落锁了,她高声说:“良哥儿,门锁了,我没带钥匙,你绕圈过来,我这就出去。”
说罢,隋玉快步往西走,一边走一边喊:“小崽,你舅舅回来了!”
隋良快步跑,一眼看见从茶舍里冲出来的小子。
“舅舅!”小崽一蹦三尺高,他嘎嘎大笑,“你可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隋良对此心满意足,他扛起跑过来的外甥,说:“重了,大热的天,你还吃胖了?”
“就不能是长高了?”小崽不满意。
“我才离家一个月,你能长多高?”隋良丢下他,转而去跟他姐说话,“肉都长小崽身上了?姐,你怎么还瘦了?”
隋玉闻到他身上的汗臭,扭身一阵干哕。
“舅舅,你又要当舅舅了。”小崽雀跃地说,“我娘怀宝宝了,我要当哥哥了。”
隋良立即后退几步,他又惊喜又担心,絮叨着说:“怀小崽的时候吐过吗?没有吧?怎么怀老二还吐了?”
“只是闻到汗味和臭味想吐,不算严重。”隋玉说,“跟怀小崽的反应不同,肚子里这个大概是个小姑娘。”
隋良眼睛一亮,下意识说:“这孩子一定不能像他爹,要长得随你,随我也不错。”
赵西平回来就听到这话,他掏一把喂骆驼的黄豆朝小舅子砸过去。
隋良讪讪一笑,他拽着外甥逃了。
隋良在屋里洗头洗澡,小崽坐在门外跟他念叨家里的事,桑蚕生意赚了多少钱,中郎将府的宅子又是怎么安排的……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隋良披着一头湿发走出来,他按住要站起来的外甥,自己拽了拽裤子坐下去。
“你娘又怀孩子了,你高兴吗?”隋良问。
小崽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娘是个好姐姐,我也会是个好哥哥。”
“你的弟弟妹妹会像舅舅爱戴你娘一样爱戴你,他也会是个好弟弟或是好妹妹。”隋良摸摸外甥的头,他凑近悄悄说:“舅舅会最喜欢你。”
“这不好吧。”小崽嘀咕,嘴巴却咧得像个弯钩。
“情况如何?在武威郡买到地了吗?”饭桌上,隋玉问。
隋良点头,“寻摸好了,我这趟是回来拿钱的。”
“是在城内还是城外?”隋玉又问。
“城内,靠近东城门的地方。”隋良回过神,解释说:“听岔了,没有买地,我看中了两间铺子,两个铺子后面都有院子,我打算买下这两间铺面,打通后只做吃食生意。我们晚了一步,武威郡多了两个客舍,我这段时间就是住在当地的客舍。这两个客舍跟我们的客舍相似,有客房和仓房,也有牲畜圈,就是没有我们客舍打扫得勤快。”
“本地人盖的?”赵西平问。
隋良点头,“武威郡本地的客商,应该跟我们还是老相识。”
“那就算了,我们只做吃食和粮草生意。”隋玉说,“宋从祖在武威郡买到地了?”
“买到了,高价买下开垦过的荒地,五十亩,他打算全用来种金花草。”隋良说,“我跟他商量了,以后我们的食铺做成,跟他合伙做粮草生意,他种出来金花草通过我们卖给商队,结了钱再来敦煌买粮草养骆驼,免得还要周转运草。”
“低价买高价卖,不能给他牵线做生意。”谈起生意,隋玉瞬间精明起来,“他跟小崽的姑姑不一样,不能像之前照顾小米的生意一样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