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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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你想买新鲜的是吧?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行,今天买十个,明天你再给我送十个来。”篾匠媳妇递三十枚铜板过去,转眼看见隔壁铺子也开门了,她问一声:“买包子?这个包子娘就是在酒铺外面摆摊的那个,她的包子味道不差。”
隋玉数好铜板忙牵骆驼过去,说:“阿嬷你别出来,地上雪湿鞋,我给你送过去。”
开铺子的人不差钱,下雪天的晚上正愁做饭,听见卖包子的吆喝声大多都开门来买,其中大半都跟隋玉预订了明天的包子。
一条街卖没了一筐包子,隋玉找面善的油铺掌柜要一碗热水喝,润了润嗓,又换下一条街吆喝。到天色麻麻黑的时候,四筐包子只剩半筐,隋玉站在街上犹豫了一会儿,她牵着骆驼走进军屯,但离十三屯远远的,顾客都不认识她,买包子还算痛快。
最后一个包子卖完,隋玉牵骆驼准备回去,听到声出来晚的人跟在后面喊:“卖包子的等等,我给孩子买两个。”
“没有了,我明天再来。”隋玉抹把鼻涕,加快步子往回走。
拐进十三屯,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闻声不见人。
“天都黑了,谁还牵着骆驼在外面走?你出去看看。”
“冷死了,我不去,谁牵骆驼跟你有什么干系。”男人缩在床上不愿意动。
赵西平也听见骆驼的蹄声了,他盖上锅盖准备去开门,眼前一花,隋良带着猫官一溜烟跑出去了。
“我回来啦,饭做好了?”隋玉牵骆驼进门,她手冰,没去碰隋良,隔空揽了下,说:“门关上,屋里暖和多了。”
赵西平过来解骆驼身上的筐,筐一落地,骆驼径直进圈。
“斗笠给我解一下,我手僵了。”隋玉凑到男人面前仰起头。
赵西平顿了一下,俯身给她解绳子,手碰到下巴,冷的跟个石头坨子一样。
“你手真暖和。”隋玉趁机将手插进他的袖子里,又叹一声:“真暖和呀。”
赵西平冻得一个哆嗦,他拎着斗笠反手推她进灶房烤火,说:“明天不去了。”
“那不行,明天的包子虽然还没做,但我已经卖出去两筐了。”隋玉脱鞋烤脚,抬眼戏谑地问:“心疼我?”
赵西平盛一碗滚烫的疙瘩汤让她捧着捂手。
要钱不要命。
第38章 告发
半夜三更,赵西平被身侧的动静惊醒,他翻身坐起来,褥子敞风,伸到他这边来的脚受凉风一击迅速缩回去,然而不过片刻,那双脚又伸了过来。
“你别太过分。”他低声说。
脚的主人没有反应,赵西平等了一会儿,他伸手将脚推走,又卷着褥子躺下,这次他侧身睡,对着门。然而刚有睡意,背后的脚又开始搓来搓去,寂静的雪夜里响起压抑的哼唧声。
赵西平恼了,他一股脑又掀被坐起来,正准备伸手打人,手举到半空对面的人也坐起来了。
“不装了?”他恼火地问。
隋玉迷迷糊糊的,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她蜷起脚脱掉足袜,熟悉的灼痒让她大感不妙,脚趾脚背摸上去又烫又肿,手上也有同样的疙瘩。
“完蛋,冻疮复发了。”隋玉无奈。
赵西平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他盯着黑乎乎的人影问:“长冻疮了?”
“流放的路上冻的,天暖了长好了,昨天一冻又复发了,痒死我了。”隋玉不敢挠,只能用手心搓。
“你怎么也醒了?”她问。
赵西平沉默了一瞬,说:“冻醒的。”
“我抢褥子了?那你快睡,我也睡了。”隋玉无心聊天,待那股百爪挠心的痒意过去,她重新系好足袜,躺下时将手脚放在褥子外面,冻疮这玩意儿就得冷着。
隋玉又睡了,赵西平却是睡不着。他躺了好一会儿,等床头的呼吸平稳了,他穿衣起床出门,蒸锅上架的那盆面已经开了,他洗手拌干面,揉成光滑的面团又放蒸锅上熏着。
猫官蹲在食柜上精神抖擞地盯着屋顶,人进门时它看一眼,人出门时它又看一眼,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竖着耳朵待在食柜顶上。
夜又恢复了安静,藏在屋顶上的耗子钻了出来,刚上灶台,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扑过去,猫尾巴扫过灶台上的面盆,前爪一扭,凌空咬住耗子翻身掉下地,带着一身寒气的大耗子命丧暖灶前。
第二天隋玉烧火的时候在灶下的草渣里摸到一个耗子尾巴,她叫醒躺在灶台上呼呼大睡的猫,又拍一连串的马屁。
“家里没油了,我去买罐豆油再买斤猪肥油回来,你给我看着锅里的火。”隋玉说。
“我去买,你在家待着。”赵西平进屋拿钱,出来问:“一斤猪肥油和一罐豆油?”
“对,豆油去酒铺隔壁的那家,我昨天跟掌柜的说过了。”
赵西平冒雪出门,他脚程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之后家里的三个人就分工明确的各行其事,隋玉炒馅的时候隋良烧火,赵西平则是在一侧揉面。隋玉包馅的时候他也没走,他在一旁打下手搓饼。
蒸笼上锅,隋良继续烧火。
有赵西平帮忙,正晌午的时候包子就都出锅了,隋玉在家吃饱肚子,又将水囊里灌上热水,她揣着两个热水囊,又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我跟你一起去。”赵西平跟出来。
“不要你,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多一个人受冻罢了。你在家准备晚饭,让我回来了有口热饭吃。”隋玉坚定地拒绝,说罢生怕被他跟上了,她一手捂水囊,一手牵着骆驼迈开腿大步跑。
隋玉按照昨天的路线走,兜一圈后,两筐包子卖没了,剩下的两筐她只能去军屯里叫卖。种地的不如经商的有钱,冬天又没有进项,更是舍不得花钱,隋玉在巷子里一趟又一趟地吆喝,一直到天黑,还剩十来个包子没卖完。
隔天她就少做了一锅,但也还是卖到天黑才回来。
“明天再少做一锅,雪停了,做饭的人多了。”隋玉烤着火摇头,她在军屯里叫卖了三天,到底是漏了底,军屯里住的人在知道她是罪奴后一改往日的和善。今天她遇到几个不要脸的人甚至拿了包子不想给钱,还有人在别人买包子的时候大声嚷嚷她卖贵了。
赵西平盯着她红肿的手指头看,说:“明天不卖了,等天暖了你再去摆摊。”
“天暖了地里也要忙了,而且不卖包子又干啥?天冷没事做,天天缩在床上打哆嗦?”隋玉摇头。
赵西平不跟她犟,但吃完饭他不给她和面了。
隋玉坐在床上盯着进门的人,问:“面和好了?”
“明天不去卖了。”
“你好烦人啊。”隋玉急了,她不让他上床,说:“你去给我和面。”
男人站着不动。
“又没让你去卖,冻我又不冻你。”隋玉嚷嚷。
赵西平不吭声,但也不动作。
“还是说你喜欢上我了?舍不得我出门受冻?”隋玉激他。
赵西平不吭声,任她怎么说都没反应。
隋玉恨他是个犟头子,她唾他一口,自己穿衣裳下地要去和面。
赵西平快一步拴上门,他站门口堵着,沉声说:“我说了,不再摆摊了,你就窝家里养一冬。”
隋玉立他身前瞪眼,言词凿凿地说:“赵西平你完蛋了,你喜欢上我了。”
“我只是见不得你糟蹋身子,我也想睡个好觉。”说到这儿,男人的声音起了波澜,他恨恨地盯着面前的黑影,恼火地说:“一到深更半夜你就哼哼唧唧,在床上动来动去,不把人折腾醒你不罢休。”
隋玉语塞,这个她倒是不知道。
“冻疮已经复发了,你就是不让我去卖包子,以后的夜里我痒了还是要哼唧。”隋玉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开人,她手脚利索地推门出去,大笑着说:“我出来了。”
赵西平跟出去,隋玉又先一步关上灶门,她人抵在门后,说:“不下雪就不冷了,我以后少做点,蒸两筐包子在街上卖卖就行了,顶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满口胡言,赵西平在敦煌六年了,冬天是什么破天气他能不清楚?一旦下雪就没有不冷的时候,人都能冻死。
“你开门。”他说。
“你回屋睡吧,我和一盆面就进去睡。”隋玉主意已定,她抵在门后跟灶台上的猫大眼瞪小眼,不理会门外的人。
赵西平在外面转悠一会儿冻得受不住了,只得如了她的意。
听脚步声走了,隋玉从门后离开,她将灶烧着,洗干净手掏盆和面。想到赵西平今晚的举动,她乐滋滋地笑,一块坚冰终于被她捂化了。
一盆面和好,隋玉往灶洞里又塞些草渣,为防猫官钻进去烧着了,她用木墩子堵着灶洞。
灶门关好,隋玉缩着脖进卧房,推门进去一股暖和气,她赶忙关上门,摸黑往床上走。
走到半途她突然起意,脚尖一拐走到男人睡的那侧,碰到床沿了就脱鞋上去。
“走错了。”赵西平出声。
“噢。”隋玉憋着笑从他身上翻过去,“你这边真暖和。”
赵西平不搭理她。
“我只和了一盆面,只能蒸三锅包子,估摸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隋玉蹲他旁边,说:“要不你明天陪我一起去?”
她不同意的时候他想去,她主动提议了,赵西平又不想去了。
“就这么定了,你明天帮我牵骆驼,我只动嘴吆喝。”隋玉拍板定音。
“睡吧。”赵西平同意了。
如隋玉所料,三锅包子在街上绕一圈就卖得差不多了,赵西平给她牵骆驼,有人买包子他拿筷子挟,钱也是他收,隋玉只动个嘴吆喝,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带着一头骆驼回去了。
然而这落在别人眼里就是生意好的证据。
胡府,漫天的大雪下,一行三个人从扫出来的青石板路上走过,躲在檐下避风的小厮见到人,忙白着脸拎着扫帚去扫雪。
“天冷,躲着去。”胡大人摆了下手,他大步走到檐下,门内的丫鬟出来为他掸雪。
“老太太可醒着?”
“大爷来了?”胡老太太从暖榻上坐起来,伺候的丫鬟为她压好披着的狐裘。
“今日雪大怎么还过来了?”胡老太太见着儿子很是高兴,在屋里瞅了一圈,指着隋慧说:“去给大爷煮盏热茶。”
“诺。”
“这个丫鬟还是你给我送来的,她煮得一手好茶,你待会儿尝尝。”胡老太太说。
胡大人看过去,他模糊想起来是有这茬事,但面前低眉顺眼跪着的丫鬟跟印象里骷髅般的罪奴对不上。
“多谢大人肯带奴婢回府,大人的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隋慧伏身磕头,又跪坐着将一盏热茶送到胡大人手边。
胡大人多看她一眼,南人身姿玲珑,高门大家出身的女子举止温婉,看着颇为赏心悦目。他端起茶盏抿一口,点头说:“不错,茶香四溢。”
“大人喜欢便好。”隋慧垂首一笑,又安静的回到茶炉前拨火。
胡大人跟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关切地询问身体状况,以及最近饭食。
“对了,我想起来你还有两个姊妹?”胡大人突然问。
隋慧一愣,不等琢磨出他是什么意思,先答道:“奴婢是还有两个妹妹,一亲妹一堂妹,都嫁给了军中士卒。”
“隋玉是?”
“隋玉是奴婢三叔家的堂妹。”
“可是出了什么事?”胡老太太问。
“只不过是想起来了一桩小事,昨日有人来告她撺掇士卒经商。”胡大人放下茶盏,脸上的笑收了些许,说:“罪奴是戴罪之身,既无分地的资格,又哪能经商赚钱。”
隋慧暗暗咬唇,她抖着手又往茶盏里沏杯热茶,随后放下茶盏跪伏在地,求情道:“奴婢的堂妹是庶出,她不识几个字,更不懂律法,为人莽撞无知,望大人开恩,饶她一命。”
胡老太太抚了抚膝上的暖筒,说:“一个女子懂什么经商,只不过是胡打胡闹卖点小玩意罢了,让人去说一嘴便是,何必喊打喊杀要人命。”
胡大人笑着点头,“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
隋慧暗吁一口气,是她太不经吓了。
此时李百户带着胡大人的属官已经进了赵家的门,隋玉正在灶房蒸第二锅包子,属官进门一看,问:“卖包子?”
隋玉点头,她以为是来买包子的,刚捧起笑,就听对方说:“罪奴不得行商,这次便罢,再有下次没收行商所得,还要发配去戈壁滩上修渠筑坝。”
“这是胡大人的属官。”李百户笑盈盈地介绍,转瞬又变了脸,盯着赵西平问:“赵夫长,士卒经商,不想在军中待了?”
赵西平的确不清楚,军营里没有明确的规定,街上摆摊卖菜卖食的不少都是兵卒的家眷,这方面纯属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
“他没有经商,他也看不上我卖包子赚的几文钱,卖包子的钱都归我了。”隋玉赶忙撇开赵西平身上的罪,她态度颇好地跟属官认错,又承诺道:“是罪奴无知,从今往后一定安分守已,不再插手经商的事。”
赵西平看出属官是想轻拿轻放,就是李百户故意拿捏人,他冲属官说:“往后我会看好隋玉,我们不会再卖包子。”
第39章 夫妻夜谈
属官对这夫妻俩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他又告诫一番就打算走了,退出灶房,他站院子里打量一圈,猝不及防在昏暗阴黑的正房门内暼到一个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孩,他吓得变了脸色,踩着李百户的脚退了两步。
“你、你看见……”他想问李百户看不看得见门内站个人,就见那瘦巴巴的小孩扶门走了出来。
赵西平招手,说:“隋良过来拜见大人。”
隋良没动,他听明白了,这两个人是坏人。
“我小弟是个傻子,听不懂话,大人见谅。”隋玉诚惶诚恐地赔不是。
见是个活人,属官拍拍衣袖站直了,面色变了又变,因着失了仪态,心里很是发恼。
“真傻还是假傻?”李百户不放过膈应人的机会,他上前两步,赵西平横插过去挡住人,说:“这孩子从你塞到我手里的那一天起就没吭过一声,六岁大的小子,不会说话只能听使唤,不是傻是什么?他本来就是被吓傻的,你再摆脸色吓唬一通,吓破胆子屙床上尿床上你领回去养?”
李百户哼笑一声,他暼隋玉一眼,说:“他可不是我塞给你的,不过你要是嫌累赘,我待会儿走的时候捎走,把人送罪奴营里去。”
隋玉变了脸色,赵西平脸色也不好看,他忍了又忍,软了口气,说:“他太小了,送去罪奴营活不了几天,等长大了,不管是傻还是不傻,我亲手送他去罪奴营服役。”
属官一直盯着隋良,见他听到这话还没什么反应,木着个脸真像是个痴傻的,他摆了摆手,先一步转身离开。
李百户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快步出去相送。
等脚步声走远了,隋玉大松一口气,她软着腿去关大门,转身看见隋良站在檐下无声地掉眼泪,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一脸的害怕。
赵西平不会哄孩子,更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对于以后,他不敢想,也想不到出路,只能沉默地立在原地。
“下次再有陌生人进门,你躲家里别出来。”隋玉出声嘱咐。
隋良抹掉眼泪听话地点头,他心里也模糊地意识到,刚刚他不该露面的。
“离你长大还有好多年,你别害怕。”隋玉挤出一个笑,她走过去拉住隋良的手牵他进灶房,哄他说:“就是去服役也不怕,我把你养得高高壮壮的,你再跟你姐夫学一身功夫,十年后去修渠筑坝或是挑沙挖土筑长城,那叫一个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隋良相信了,他擦干眼泪不哭了。
“流放的路上多苦多难你都熬下来了,还有什么怕的?是不是?”隋玉又鼓舞一句,也是激励自己,“什么都不怕,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干活。”
隋良重重点头。
“洗洗手吃包子去,多吃点。”隋玉不着痕迹地吁口气,她走到灶前坐下,抓一把干草塞进没了火苗的灶洞里,头凑过去吹火星捂火,一下又一下,吹得头发晕。
火苗飙起,隋玉戳坨牛粪丢进去,又架些干柴,她盯着橙红色的火苗慢慢失了神。
隋良捧着包子蹲她腿边小口小口地咬,猫官闻到香味伸个懒腰从食柜顶上跳下来,它夹着尾巴蹲人脚边,听着哔啵的干柴断落声又眯了眼。
赵西平受不了屋里死寂的沉默,他起身去骆驼圈铲雪清粪便,骆驼圈打扫干净,他转身去提鸡笼,打算用雪将鸡笼也洗洗擦擦。
灶房里,隋玉消沉了一柱香的功夫又恢复了精神,她将蒸好的包子挟进筐里,又开始包第三锅包子。今天的包子卖不出去可以自家吃,天天吃到撑,好好养膘长肉。
“赵夫长,你去菜园割两把韭菜回来,今天得闲又有面,我多炒两种馅,再烙些饼,我们换个口味,天天吃萝卜吃腻了。”隋玉从灶房里探身出来,说:“要是想吃豆腐馅的,你再去街上跑一趟,买两块儿豆腐回来。”
赵西平仔细打量她两眼,他放下鸡笼,顺从地点头,“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隋玉想了想,她想吃鸡肉,但掂量了下手里的钱,又摇头说:“没什么想吃的。”
男人拿钱走了,隋玉将泡发的黄豆芽从食柜里端出来,“良哥儿,来择豆芽,芽泡炒了干巴不好吃。你看我,把这些豆芽皮都择出来扔了。”
择芽泡费时又费神,搁在往日,隋玉才不会讲究这个,现在拿这个来打发时间倒是极好。
赵西平去街上买了豆腐回来,又去菜园割两把带雪的韭菜,他也蹲在灶房里慢吞吞的择洗韭菜。
前几天才买的猪肥油和豆油,两个油罐几乎还是满的,油多,隋玉用着也不心疼,她又炒了豆芽、豆腐和韭菜鸡蛋,油汪汪的馅包进面胚,再摁扁放进锅底烙。
“我发现这平底锅很适合烙饼哎,也适合煎饼,烙出焦黄的壳,闻着都香喷喷的。”隋玉拿铲子给饼子翻面,看着饼壳的颜色,说:“火往西边来点,只要火星烘,别烧出火苗了。”
赵西平点头,依着她的意思,他拿烧火棍将草渣拨开。
一锅能烙七个圆饼,烙到第五锅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就黑透了,待最后一个饼起锅,隋玉舀水混一把草灰洗锅底,锅里油水洗净,她又舀水烧洗脸洗脚水。
灶台上的油盏明明灭灭,里面的油不多了,隋玉往里舀两勺灯油,火苗飙起,将猫官的影子放大无数倍投在墙上。隋玉盯着土墙上的猫影,一直到锅里的水冒出浓烟,她才回神揭锅盖。
赵西平出去拿木盆,洗脸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口黑陶瓶递给隋玉,说:“骆驼油,你洗完脸擦。”
隋玉看他一眼,她拔开瓶塞闻了闻,有些腥,像奶的腥味。
“什么时候买的?买豆腐的时候去买的?”
赵西平点头,他想让她高兴点。
“店小二说涂这个不冻脸,也不发红。”是不是真的他不清楚,他听小二跟其他人是这么说的,他就买了一瓶。
隋玉笑了一下,她擦干脸用指腹抠一坨出来在掌心搓热,涂抹在脸上时她疼得嘶了一声。她脸上有冻伤,还有寒风吹出来的裂印,骆驼油浸进去,火辣辣的疼。
“咋了?”赵西平不解。
隋玉摆手,她又抠一坨搓开,托过隋良的头,一把抹他脸蛋子上,他也疼得呲牙咧嘴,但没有声发出来。
“你也抹一点……”隋玉凑近盯着男人的脸,同样受寒受冻,他脸上既不见冻的红晕也不是干巴紧绷的,就连嘴唇也没有干出血。
“罢了,你不用抹。”隋玉收回细口瓶,说:“谢了啊,我心情好一点了。”
赵西平支吾了两声,他将洗脸水倒洗脚盆里,又从锅里舀热水兑上,跟着脱鞋脱袜泡脚。
今晚不发面,灶里也不用留火,但考虑到还有一只猫,隋玉离开前往灶洞里埋一腔草灰,有这点火熏着,灶台能暖到后半夜。
躺到床上,赵西平将狼皮平铺在褥子上,见脚头的两人闭眼了,他将油盏里的火苗吹灭,下一瞬,屋里陷入了黑暗,也安静得只余呼吸声。
慢慢的,其中一道呼吸声变得平稳,隋良睡熟了,另一道呼吸声却时急时缓,久久无法平静。
夜在寒风中急促流逝,挤了三个人的被窝捂暖了,隋玉腿脚上的冻疮又开始发作,她懒得起身,两脚隔着足袜轻轻搓动,然而痒意不解,她失了耐心,借着床下稿卷凸起的弧度狠狠蹭。
冻疮搓破流出水,又开始发疼。
“烦死了。”隋玉满心急躁地坐起来,她脱了足袜对着又疼又痒的地方狠狠扇巴掌,清亮的巴掌声在屋里响起,隋良被吵醒,他翻个身坐起来。
“没事,你睡,我在打蚊子。”隋玉拍拍他,她憋着气躺下去,腿脚上的痒意让她越来越烦躁,她失了冷静,将脚伸出去想在床沿上蹭破。
赵西平睁开眼,他伸手将两只脚捞回来,脚上没足袜,脚背热火火的,脚底却是冰的。他摸着凸起的疙瘩用指腹摁压,脚背、脚趾、脚踝、腿杆,没一处是平整的,他改为用掌心摁压。
“脚趾最痒。”隋玉压着声说,“我都睡不了一个完整的好觉,太折磨人了,还不如给我来一刀痛快。”
赵西平没出声,他两只手都用上,一手抓只脚用掌心搓。
“你明晚还给我抓痒吗?”隋玉问。
“嗯,你睡,你睡了我再睡。”
隋玉睡不着,反正明天没事做,她不用再强迫自己入睡。待那阵痒意暂时消失,她抽了脚,起身换到床尾睡。
“你别怕,我不动你。”隋玉掀开褥子和狼皮麻溜地躺下,男人这边是真暖和。
“回你那边睡。”
“我还不想睡,想睡了就回去。”隋玉叹口气,她轻声说:“你给我挠脚的时候我差点哭了,你陪我说说话,我今天不高兴。”
赵西平僵着身子往外挪了点,他盯着黑漆漆的房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能卖东西了,我还怎么赚钱?压力又回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我养的起你们。”
隋玉摇头,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罪奴罪奴,这个枷锁困住了她,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要了她的命,真到了那一步,赵西平也保不住她。就像今天,如果属官暴戾一点要把她抓走,赵西平也没法阻拦。
“你不是想养猪崽子?等开春了,我再给你买两只羊,一只猪两只羊,到年底卖钱了,你赚的比我的俸禄还多。”赵西平缓缓开口,“你不是说什么困难都不怕?别丧气,不能做生意还有其他赚钱的路。”
隋玉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赚的钱只能买一只猪崽子……”
“我给你买,卖的羊钱归你,我不要。”
第40章 翻越沙漠取芦花
搓伤的冻疮一夜之间发肿生脓,隋玉早上起床的时候发觉脚背不对劲,她坐在床上往外喊:“赵夫长,拿根火来把油盏点亮。”
赵西平将灶里的柴往里推了推,又抽一根燃烧的树枝护着火出去,他推门问:“天亮了还点油盏做什么?”
“我看看脚,屋里太暗了。”隋玉套上四条裤子,她挪到床外侧坐着,油盏亮起,她伸脚去看,右脚的脚面肿起,搓伤的冻疮没结痂,上面有黏糊糊的脓水流下来。
隋玉嘟囔一声,她套上足袜踢了踢举着油盏的男人,说:“帮我拿一下鞋,在那边。”
赵西平看她一眼,抬脚去给她拿鞋,顺便跟隋良说:“起了,包子快馏热了。”
隋玉接过鞋穿上,脚一落地她就顿住了,草鞋硬且糙,脚背磨在上面像磨刀石搓的一样。她又走一步,改为瘸着脚往外蹦。
赵西平已经大步进灶房看火了,听到动静他扭头看过去,皱眉问:“脚疼?”
“脚肿了显鞋挤,脚背蹭在草鞋上疼,我怕把冻疮磨烂了。”隋玉赶他起来,她自己坐下,这时庆幸一叹:“也是因祸得福,今天若是还卖包子,那我可遭罪了。”
赵西平沉默,她一向待身上的冻疮仔细,若不是被昨日的事刺激到,半夜她不会急躁成那个样子。
他将灶台上温着的水倒洗脸盆里端她面前,说:“洗吧,洗完了喊我倒水。”
说着他又低头出灶房,一头钻进卧房在屋里翻腾。等隋玉喊吃饭的时候,他才翻出一双落了灰的旧茅鞋,是用稻草和芦花搓绳编织的,每年下大雪的时候穿都不冻脚。他爱惜的紧,一年也只在最冷的三九天穿一次。
“给,你穿我的鞋,这双鞋不扎脚,软的。”他将鞋上的灰拍尽,递到隋玉面前。
隋玉接过鞋看了又看,说:“这双鞋指定暖和,你自己编的?”
“不是,是一个一起打过仗的老叔给我编的。”赵西平撩水洗手,他揭开锅盖挟包子,问隋玉跟隋良要吃什么馅。
“能不能请他给我和良哥儿也编一双?我们给钱。”隋玉穿上鞋了,鞋太大了,哪怕是有芦花撑着也还是灌风,“敦煌也有芦苇荡啊?你怎么不采些芦花回来,芦花总比干草挡风御寒。噢,给我个豆芽包子。”
赵西平用筷子戳了递给她,说:“人多芦花少,入冬了我又忙着家里家外一摊事,等想起来了,芦苇荡已经秃了。”说罢他瞅了眼她脚上的茅鞋,说:“老牛叔打仗的时候没了一只手,他编不了了。”
“那你这双鞋已经好几年了?挺耐穿啊。”
“三年了。”赵西平咽下一嘴的食,他盯了隋玉和隋良两眼,说:“吃了饭你们就坐床上捂着,我出门一趟,晌午我回来馏包子煮粥。”
隋玉动了动脚,喜眯眯地说:“那就劳烦赵夫长了,一日三餐我就等你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