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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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西平点头,“走,天快黑了。”
这是之前就跟秦大顺谈好的,外送的时候他过去帮忙,一碗一文钱,送多少碗给他结多少钱。
赵西平跟秦大顺到了,隋玉就开始烧水煮面,面煮熟捞出,浇上卤水,铺上卤菜和卤蛋再将碗放食盒里。一个食盒能装三碗,她只买了四个食盒,只够两个人外送。
六碗汤饼放进木制食盒,隋玉小心翼翼盖上盖子,嘱咐说:“秦大哥,可千万拿稳了,汤水别撒出来了,若是盒子倒了面洒了,你记得拿回来重做。另外,木牌上的痕迹核对好,别给多或是给少了。”
“我晓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两三遍了。”秦大顺稳着双臂提走食盒,说:“我出去了。”
还没出门先看到门外探头探脑的人,他高声说:“吃饭是吧?这里就是。”
隋玉闻声走出去,屋里煮面收钱的活儿交给赵小米和佟花儿,她走出去接待上门的客人。
“听说这边新开了个食铺,可以送饭上门,是你们吧?”进门的妇人问。
“是我们,不过目前只送附近三条巷子,最远送到南水街,远了送到了饭凉了。”隋玉引人往屋里走,说:“屋里暖和,你们屋里坐,卤水汤饼十二文一碗,自己带碗十一文,外送上门十三文。”
正说着话,赵西平拎着食盒大步回来,隋玉扭头问:“这么快?”
赵西平摇头笑,说:“刚送的两单就在对面,过条路的功夫。”
“三哥,又煮好了三碗,你来装。”赵小米喊,转头说:“阿婶阿嫂稍等,我给你们现煮。”
有地方坐,屋里还不冷,新来的客人并不急。
隔壁闻到卤水香的商人隔墙喊:“南施,送两碗卤水汤饼过来,再加六个豆芽豆腐包。”
“我去送?”佟花儿觉得这会儿赵小米一个人能忙活。
隋玉摆手,说:“等他们回来他们去送,我们守着铺子就行。”
她不打算让女人跑外送,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坏心思的,冬天人都在家,路上人少,风声又大,万一出点什么事,喊人都喊不应。
两碗卤水汤饼煮好,佟花儿端过去送到桌上,见屋里光线暗了,她引火点燃油盏送过去。
又有客人过来,是油铺掌柜和胡商,隋玉引两人进门,跟佟花儿说:“这两位以往对我们颇有照顾,多送个卤蛋。”
油铺掌柜走到炉边烤火,说:“还是有个铺面好,有地方吃饭,还暖和,不愁生意不好。”
正说着,秦大顺提着食盒回来了,他将收回来的木牌扔筐里,又去取两个,说:“小米,煮四碗。”
“好嘞,你先坐一旁暖和暖和。”
“煮六碗,秦大哥,往隔壁送两碗,他们还要六个包子,你先送过去,顺便收钱。”隋玉吩咐。
佟花儿立马挟六个豆芽豆腐包放盘子里递过去。
秦大顺跑了,胡商见状疑惑道:“这是做什么?送饭上门?”
隋玉点头,“还能往南水街送,你们订不订饭?”
“哪里都能送?”油铺掌柜问。
隋玉笑着摇头,说:“不是,天太冷,目前只做附近的外送生意。”
各方面的条件不成熟,她不敢步子跨大了。
第106章 忙碌的一家人
最后一个客人结账离开,隋玉舀水浇灭炉子里的火,四人合力将锅碗瓢盆洗刷干净也准备回去了。
屋内热气未散尽,屋外狂风呼啸,人从室内走出去,打个哆嗦,身上的热乎气散了一半。
“真冷啊。”赵小米揣着手贴墙走,颤着声说:“我都想睡这里了,如果能烧一夜的火就好了。”
“你走慢点,拽着隋良。”赵西平挑起泔水和柴灰,他撞隋良一下,说:“跟着小米走,你别走摔了。”
佟花儿离得近,她走过来伸手拉住他。
隋良就跟她走了。
赵西平望着门内,隋玉还在里面检查炉子,三个炉子灭了两个,只留一个炉子有火,塞了一腔草渣捂火,蒸锅上架着两盆酒糟发的面。
油盏吹灭,隋玉端个碗出来递给佟花儿,说:“还剩两个卤蛋,你带回去给老牛叔和阿水吃。”
佟花儿搓了下手,她垂眼道声谢。
门锁着,五个人踩着冻硬的雪坨子往回走。
路上不见一个人影,也不闻人声,风声太盛,狗吠声在凄厉的西北风下都落了下风。
走出巷道,穿过南水街,走进军屯,几欲断发的风势受阻,人这才能出口长气。
先送佟花儿回十七屯,等老牛叔来开门了,隋玉跟赵西平才往回拐。
“这是隋玉让我带给你们的,留着明早再吃。”佟花儿将碗递过去,她钻进灶房,见锅里还有热水,她匆忙揭开锅盖将冻得没有知觉的手伸下去。
“娘——”阿水在等她回来,还没有睡。
老牛叔用褥子裹住人抱进灶房,指着灶台上的卤蛋说:“你娘给你带鸡蛋回来了,香不香?”
阿水探头瞄一眼,又扭头盯着灶前站的人。
佟花儿没理她,打水洗漱后,泡脚的时候才将孩子接过来。
“隋玉管我一天三顿饭,另外还给二十文钱,我打算攒个十天半个月拿去买骆驼肉回来炼油,隋玉说她手上脚上的冻疮就是抹骆驼油治好的。”佟花儿忍着脚上的刺痛,说:“这个钱我就不交给你了。”
“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俸禄。”老牛叔抱起阿水,说:“你多想着孩子就行,她稀罕你。”
“到年底了,我给她买几尺布做身新衣裳。”佟花儿端盆出去倒水,转过身又接过孩子。大概是能养活自己了,她心情好多了,难得有话多的时候,躺在床上,她饶有兴致地讲白天的事。
阿水在她怀里聒噪地喊娘,她时不时应一声。
阿水睡着后,老牛叔在褥子下伸出手,佟花儿身体一僵,之前的松快瞬间烟消云散。
相距不远的十三屯,隋玉跟赵西平刚坐上床,猪吃食的动静清晰可闻,夫妻俩在捞食声里点灯熬油默默数钱。
豆渣附在灯芯上,火苗燎过,噼啪一声响,光影晃动,隋玉抬起脖子晃了晃,说:“我这里是三百三十六文钱,你那里有多少?”
“二百、二百七十九文,合一起是……”
“六百一十五文。”这是晚上的收入,跟隋玉估计的差不多,晚上客人较少,更多的是外送上门的单子,钱都归在午后的记账里了。
隋玉下床,她从床下拿个平整的木板放油盏旁边,用烧过的木条在上面记账,今天收入三两四钱又二十四文,支出五十三文,分别是佟花儿和秦大顺的工钱。
被窝捂热了,赵西平看她还在写,出声问:“还没写完?明天再写,快躺下来,冻死了。”
隋玉哼一声,“催什么催,我记一下外送的单数,方便以后做对比。”
木棍刚丢下,人就被掳进褥子里,男人迅速覆了上来,隋玉嘴上念叨,手却实诚地摸上滑动的喉结。
天气寒冷,褥子里一旦钻进冷风,隋玉就不痛快地哼唧,不是掖褥子,就是往下缩,两人越团越紧,生生将男人逼出一头的汗。
赵西平拉下褥子呼吸新鲜空气,褥子下潮热又湿闷,捂紧了,差点给他搞窒息。
折腾一通,两人都不冷了,隋玉趴男人身上小口呼吸,她如一只慵懒的猫,说话也是慢吞吞的,鼻音稍重,拖着嗓音又软又细。
“我不喜欢冬天,从各个方面来说。”
赵西平轻笑一声,他捋着散落在胸膛上的长发,餍足道:“冬天有冬天的滋味,我喜欢。”
隋玉不说话了,她打个哈欠,拿过男人的手搭肩上,低声说:“给我捏捏肩膀,我想睡了。”
揉面累手,紧绷了一整天,一放松下来,身上的骨头皮肉都是酸胀酸胀的。男人的手掌厚实有力又火热,沿着骨头按下去,骨缝里的酸胀感嗖嗖往外冒,又疼又爽,隋玉咬着牙哼哼唧唧。
昏暗的烛光下,男人的眼神变得幽暗,他忍耐着,将趴着的女人伺候舒坦了,他趁机又来一次。
猪吃完食趴进草堆里,黑皮猪将干草拱起来,它缩进去避寒,刚睡下又听到开门声,它哼哧几声,见主人不是来喂它,它又安静下来。
夜终于静了下来。
冬天天亮的晚,但隋玉一家不等天亮就起了。赵西平在鸡叫三声时就起来熬煮稀饭,蒸锅搬走了,现在灶上架着一口敞口陶釜,灶口宽过釜口,四周补着一圈黄泥,看着没有缝隙,但每逢烧火,灶口都要冒烟气。
猫官呛了出来,它甩甩猫头,走到柴房外喵喵叫。
“叫什么?”赵小米嚷一句,“大早上的,吵死了。”
“睡醒了就起来,昨天猎的野兔和野雀子还没收拾。”经猫官提醒,赵西平想起来柴房里还有野物。
一句话叫起三个赖在床上的人,冻僵的野兔提出来,猫官闻到血腥味,叫得更大声。
隋玉跟赵小米合力剥兔皮,一个撕一个拽,撕掉的碎肉都是猫官的,兔头难收拾,这个也是猫的,够它啃一天了。
芋头粥煮好,兔肉和麻雀肉也收拾好了,隋玉用葱姜蒜将肉腌上,打算带到铺子里,晌午炒了一家人自己吃。
开铺子一忙就是一整天,吃饭不能将就,为了赚钱苛刻嘴巴,身体早晚吃不消。
大门敲响,是佟花儿过来了,隋玉让她自己去锅里盛饭。
吃完早饭,天色稍亮,天上却是还缀着零星几颗黯淡的星星,路上还没人走动,隋玉带头跑起来。
五个人哈着白雾跑去民巷,刚开门,隔壁老秃也披着狼皮打开大门,他蓬头垢面地探头问:“早饭有什么?有汤饼?”
“早上没汤饼,要蒸包子。”隋玉想了想,说:“若是想喝稀的,我再煮锅粥,你给我拉几个人过来吃。”
“早饭不送?”
隋玉跟赵西平对视一眼,她匆匆思索片刻,说:“早饭不送,粥食不多,只能方便附近的十来家人。”
“那算了吧。”老秃放弃了,“要出门买饭,还不如我老婆子自己生火煮一锅。”
隋玉不勉强,不煮粥她也方便,锅里不煮粥正好方便她炖骨头汤。
赵小米跟佟花儿已经将炉子烧着了,蒸锅里添上水,隋良坐在一旁看着火,佟花儿去墙角的沙堆里挖萝卜。
锅里的水烧热,赵西平撸起袖子舀水洗手,他跟赵小米和隋玉负责揉面。
揉面擀面包包子,六十个包子装蒸笼架上锅,外面的天亮了,屋里也变得亮堂。赵西平加快动作,他将两盆面揉好放一旁,拿上铜板出门去肉铺买骨头。
天色放明,巷子里有人走动了,收夜香的老头挨家挨户叫门。提着粪桶开门的男人打着哈欠,见赵西平路过,他们扬手打招呼。
“铺子开门了?”
赵西平点头,“再有一柱香的功夫,包子就蒸好了。”
“早上除了包子还有什么?”另有人问,“送不送上门?”
“不送,只有包子,你们可以去铺子里吃,铺子里暖和。”说罢,赵西平加快脚步,他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再添个炉子和陶釜用来煮粥,不过粥水卖不上价,再一个就是冬天不做事,很多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大早上来喝粥的人少,如此一想,便作罢。
顶着寒风买骨头回来,第一锅猪油萝卜包已经出锅,赵西平用湿抹布垫着将蒸锅里的水倒掉。
锅里水汽烧干,隋玉先干炒豆豉后油炒大酱,炒香了加水放剁成几节的大骨头。蒸笼再放上,下面炖骨头汤,上面蒸包子。
赵西平看了一圈,佟花儿在削萝卜切萝卜,隋良在烧火煮鸡蛋,赵小米跟隋玉一个擀面一个包馅,没有他能插手的事。
“木牌,你打水将木牌上的记号刷掉,烤干了再挂墙上。”隋玉提醒,“还有鸡蛋和豆腐,再过一个时辰,家家户户的人差不多都起了,你回去一趟,让腊梅嫂子给我们收三百来个鸡蛋。”
赵西平又忙活起来。
“南施,送一笼包子过来。”隔着墙的商人喊。
“懒死了,我去送。”赵西平起身,他搬起冒热气的蒸笼,问:“南什么是什么意思?”
“一些无聊的人起的外号罢了,随他们喊去。”隋玉无所谓。
赵西平出门,包子送过去,他收钱回去继续刷木牌。
有客人上门,见铺子里暖和,他们买一盘包子一坐就是大半天。
骨头汤炖好,隋玉将汤舀进陶釜里,她腾出锅准备炒兔肉炖鸟肉做午饭,香味爆出来,铺子里的人坐不住了,这才纷纷离开。
人都走了,隋玉跟赵西平说:“下午再去买豆腐的时候,你把明天要用的骨头买回来,晚上我先把骨头汤炖好了,早上放陶釜里再炖煮,免得被人看见我们怎么炖卤汤。”
赵西平听从吩咐。
兔肉和鸟肉一锅炒,肉刚出锅,秦大顺来了,赵西平喊他坐下一起吃。
“我又占便宜了。”秦大顺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怕来晚了才提前过来,谁知刚好赶上人家吃饭。菜太香,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厚着脸皮坐下,说:“赵兄弟,你再去砍柴喊上我,我去给你帮忙。”
第107章 游食之人
卤煮铺子的名声传开,外送上门的特色引人趋之若鹜,旁处的生意人也有所听闻,最先效仿的是油铺掌柜。他特意到隋玉的铺子里点十碗汤饼二十颗卤蛋,要求次日给他送到铺子里去。
一碗汤饼吃完,他却不走,坐等近一个时辰,亲身听闻铺子里来客的喜好和诉求。
客人渐渐少了,隋玉闲了下来,她解开围裙走出去,笑着说:“龙掌柜找我有事?”
龙掌柜有些脸热,他拱手赔罪,说:“隋老板见怪,我过来的确有事。之前你摆摊就在我铺前,我的生意你也知道,说不上惨淡,也谈不上红火,开个铺子,一天的进账或许还没你摆摊的进账多。”
“这就是你误会了,没那么赚钱。”隋玉摆手。
龙掌柜闻言不再提赚钱与否的话,他继续说:“城内油坊上十家,都是卖灯油和胡麻油的,价钱但凡高一分,客人就走了,生意难做啊。我也想多赚钱,想过不少法子,除了降价无法多招揽客人。不瞒你说,这次看你搞外送上门的生意,我也是心动,琢磨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试一试。”
隋玉明白了,他是想效仿她,两人相识,有些单薄的交情,龙掌柜特意上门透个气,免得两家结仇。
隋玉有一瞬间冒出包揽外送生意的主意,她找人上门取货,再安排人送货上门,毕竟她有这方面的见识,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安排。但她很快就压下这个念头,这是封建朝代,不是法治健全的文明社会,她身份有缺,又没靠山,外送生意做大了,其中的利益不可估量,她有主意却兜不住底,折腾一通全为他人做嫁衣。万一挡了大商人或是权贵的路,她目前安稳的处境会再次变得岌岌可危,很可能还会危及赵西平。
“行啊,怎么不行。”隋玉有些晃神,面上仍然挂着笑,她坦诚地说:“这个主意虽说是我想出来的,其他人若是想效仿我也拦不住,更不可能问人要钱。你肯来跟我说一声,还点个大单,我又有什么意见?什么都没有,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龙掌柜再次拱手,说:“是阿伯脸厚,占你便宜,我让人给你送一罐灯油来,冬天天阴,屋里暗费灯油。”
隋玉欣然接受。
“我若是有不懂的,隋老板可要指正一下。”龙掌柜朗声笑几声,隋玉这人聪慧,果决有主见,为人爽快,可交,他不以年长自持,放下身段向她讨教,将他这几日的思索一一说出来,问她是否有漏洞。
灯油和胡麻油好盛放,但不像饭食的需求高,外送的生意难做,龙掌柜就琢磨着跟阿力掌柜的杂货铺合做生意,他雇几个伙计挑担走街串巷的吆喝,接单给人买东西送货上门,一是可以多卖他的灯油和胡麻油,二来还可以赚外送的钱。
隋玉听完啧啧几声,果真不能小瞧古人,头发长见识怎么不短?脑瓜子转的真快。
“我没什么指正的,龙伯考虑的周到。”隋玉笑着说,“你若是做的成功,往后保不准也能接我这边的单子。”
龙掌柜叹气,他含蓄道:“没有一家独大的本事,能多赚点钱我就满足了,不能贪心。再一个,饭要送热的,远点的送到凉了,汤汤水水的,十碗洒三碗,赚的还不够赔的。”
隋玉点头,这点的确是技术难题。
龙掌柜走了,隋玉回屋坐下,她望着摇晃的火苗出神。
赵小米路过几趟,她冲隋良使眼色:你姐怎么了?
隋良也不知道,他往外望,又要落雪了,他姐夫打柴怎么还不回来?
碗筷洗干净后,赵小米走到隋玉对面坐下,她小声问:“三嫂,你怎么了?”
隋玉回神,不解道:“没事啊。”
“你在想什么?一直发呆。”
隋玉笑笑没说话,是庸人自扰,她太贪心了,赚了小钱想赚大钱,有些不满足现状。而她的身份,以及赵西平的官位,两者都提醒她不能乱来,除非赵西平高升后能够庇护她,否则她只能靠勤劳做小生意赚钱。
佟花儿提着泔水走出去,隋玉余光看见她,扭头望过去。
“有什么事让我做?”佟花儿问。
隋玉摇头,她是想到离开妓营时发生的事,想到今天的自己,到底是有长进的。
“隋玉,有件事你好像不知道,你开铺子做生意赚钱,可能已经是商人的身份了。”佟花儿放下泔水桶走进来,她坐到火炉旁烤火,垂眼说:“我跟你堂兄的时候听他说过商人的事,他那时候在官府就负责跟商人打交道,多多少少我听说过一点。商人名下不能有地,还要交缗钱,具体交多少我不清楚,但不交的话,官府能收缴你的财产,还要发配去戍边。不过舆县的政令是这样,敦煌这边的情况我不清楚,你最好跟人打听一下。”
隋玉肃了脸,这方面她的确不清楚,记忆里也没有这方面的认知,隋虎不曾在儿女面前谈及公事。
赵小米来回看几眼,她疑惑地问:“是我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嫂子,你跟佟婶子是……你们来敦煌前就认识?”
“对,她之前是我堂嫂,我们受连累被流放到敦煌。”隋玉承认。
佟花儿怔怔地看着她,忽而惨然一笑,说:“我还记得你的话,看来你也怨恨了,不再认同之前的话……我们的确是被连累的。”
隋玉不吭声,也不解释,她仍然坚持无辜的人被牵连流放是封建朝代的律法问题,但不会再说出口。
“这事不必说出去,谁都别说,没有说的必要。”隋玉嘱咐赵小米,“我跟佟花儿之前的渊源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出来除了给别人多添谈资,没什么意义。”
赵小米点头,她望着佟花儿,这个眼神沧桑,面容疲倦的妇人往日竟然是使奴唤婢的官太太,一点都看不出来。
门外响起骆驼的蹄声,是赵西平送柴来了,隋玉起身走出去,骆驼见到她,呲牙打个响鼻。
赵西平扛着柴捆进门,隋玉问他商人交税租的事,他完全没听说过,更不知道商人名下不能有地的政令。
隔天,隋玉跟赵西平去南水街给油铺送饭食,龙掌柜看见她,讶然道:“你们两口子怎么当起跑腿了?都走了,铺子不管了?”
“有事请教龙掌柜。”隋玉将食盒递给伙计,说:“龙伯,你这会儿可有空闲?”
龙掌柜领她跟赵西平去后院,“说吧,什么事?”
“我想问问商人的事,我租房卖吃食,是不是已经是商人的身份了?”隋玉问。
“我还以为你知道……”龙掌柜有些好笑,他将朝廷关于对商人的约束和政令一一说给她听。
隋玉跟赵西平走出油铺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夫妻俩匆忙回民巷一趟,交代铺子里的事让赵小米跟佟花儿商量着来,生意忙不过来就关门不招待来客,只将外送单子做完就行了。
“三哥三嫂,你们要去哪儿?出什么事了?”赵小米担心。
“没什么事,你顾好铺子里的事就行了。”赵西平拉着隋玉往外走。
趁着天色还早,赵西平带隋玉去官府找主事,讲明隋玉做生意的事,主事做个登记,告知他们临近年关时要交缗钱。跟龙掌柜说的一样,两千钱为一算,一算缴税九十钱。也就是说一年非种地收入满两千钱,就要上交缗钱九十。
登记后又去找农官,商人名下不能有田地,在武帝时,不仅商人不能有田地,就是商人的亲眷也没有持有田地的资格。好在历经两朝,政令有所修改,再加上地处边疆,有特有的土地政策,赵西平和隋良的田地不受影响
从官府出来,天色已昏,隋玉跟赵西平脚步匆匆往民巷去,走在路上,隋玉说:“经商竟是贱业,之前只闻其事,亲身经历后才知个中滋味。商人竟然不能持有田地,真奇怪,不都是朝廷管辖的百姓。”
赵西平不发表看法,这事超出他的认知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想到秋天犁地的时候他累得像条死狗,地里的活儿没人帮,此时少了二十亩地,他浑身一松,巴不得将另外二十亩也给踢走。
走进铺子里,只有两位客人还在吃汤饼,隋玉跟赵西平洗洗手,她从蒸笼里挟一盘包子坐过去吃,晌午饭吃的早,下午走路多,两人早就饿了。
佟花儿舀两碗面汤端过来,说:“事都解决了?”
“解决了。”隋玉点头,她喝口面汤,抬头说:“这事要多谢你,不然被人告发了,我可完蛋了。”
佟花儿笑了下转身走了。
吃饭的客人走了,赵小米去收碗筷,她趁机问:“到底是什么事嘛?”
“经商的事,年底要叫交缗钱,逃税的商人要发配戍边。”隋玉简略地说几句。
“交多少?”佟花儿问。
“满两千钱交九十钱,看接下来的两个月吧,生意好了,估计差不多够两千钱。”隋玉又喝口汤,肉疼道:“九十钱够我买十八斤猪肉了。”
“好多啊。”赵小米嘀咕,“太贪了。”
赵西平扬起巴掌,虎着脸说:“你要挨打,再乱说话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瞅了眼隋玉,下一瞬挨一记白眼。
“武帝时期赋税还重,要交一百二十钱,商人的车马、房产都要交缗钱,若是隐瞒财产,被人告发了要收缴所有的财产,再流放戍边。”佟花儿有了谈兴,她点评道:“现在对商人的约束宽松多了。”
赵小米惊叹地望着她,随即又心生惋惜,若是她们没被流放,她们会是多威风的夫人太太啊,又过着什么日子?她想象不来,但绝不会开食铺卖面就是了。
猪筒骨忘记买了,不用再炖汤,和好面灭掉两个炉子里的火,隋玉一行人锁门往家走。
刚走进军屯,天上飘起雪花,隋玉深吸一口寒气,扭头跟佟花儿说:“明天估计没几个出门吃早食的,我们晚点过去,你也多睡一会儿。”
佟花应好。
但隔天一早,夜幕刚退去,她就踏着雪过来敲门了。
赵西平给她开门,低声说:“她们还赖在床上没起,你先进灶房烤火。”
佟花儿轻点头,她走进灶房坐在灶前低头烧火,并不跟赵西平多交谈。
赵西平在灶房里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出门去给骆驼和羊抱草喂食,想着进灶房无话可说实在难挨,给牲畜喂食后,他又拎筐提锹进圈清扫粪便。
“今天出门晚啊。”冬子爹挑着坛子进来,朗声说:“我出来抱柴看你家烟囱在冒烟,想着有人在家,我先将灰面给你们送来。萝卜缺不缺?我今天往铺子里送两筐过去。”
“你等等,还有几锹猪粪没铲。”赵西平说。
冬子爹正准备进灶房暖和暖和,走到门口一看,认出烧火的不是隋玉,他愣了一下,转身走到牲畜圈外面探头看猪。
“呦,你家的猪挺肥,有两百斤重了吧?(汉代斤两)”冬子爹唤两声,见是个母猪,他琢磨道:“养两年了是吧?还没揣崽子?”
赵西平嫌弃地看猪一眼,长了一身肥膘,愣是不干正事。
“没揣崽子,没见过它发情,在家除了吃就是睡,赶出去了它也是睡。”赵西平提粪筐出来,说:“不知道明年开春了会不会发情。”
“是不是没见过公猪?”冬子爹问,他又往圈里看一眼,说:“等它下崽了,我挑一只回去养。”
赵西平摆手,“不是我的猪,我做不了主,你问隋老板。”
冬子爹大笑,真有意思。他往屋里看,说:“隋老板在家?我还以为她已经去铺子里了。”又低声问:“灶前坐着谁?你可别乱来。”
赵西平嫌恶地给他一肘子。
隋玉开门出来了,她跟冬子爹打声招呼,快步跑进温暖的灶房。
赵西平等着她的洗脸水洗手,他冲厢房喊:“你们俩快起来,饭好了。”
“已经起了。”赵小米提着嗓门应一声,她听着隔壁有动静了就开始穿衣,还是慢了一步。她早就看明白了,她三嫂不起床她能跟着一直躺床上,她三嫂一旦起床开门,另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就要开始催催催。
冬子爹收钱离开,隋玉一伙人开始吃饭。
饭后,他们踏雪去铺子里为晌午的生意做准备。
正值生意好的时候,冬子爹领着一个人过来,赵西平不在,他喊隋玉:“你婆家兄长来了。”
“二哥?”隋玉震惊,她放下手里的碗出来,见赵二哥满身的雪渣,脸冻得青紫,她赶忙领人进屋烤火。
“二哥,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赵小米又惊又怕,她舀碗面汤让他捧着喝,忐忑地问:“可是家里出事了?”
赵二哥冻得说不出话,他轻微地摇下头,捧着碗坐着火炉旁不作声。
“先让二哥暖和暖和。”隋玉说。
客人正等着,赵小米顾不得再探问,先忙活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