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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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大半夜的你坐着干什么,怎么不睡?”她问。
“守夜,你睡你的。”
隋玉提着的心落下了,又一道惊雷劈下,待雷声消了,她没话找话说:“下雨了,这还是我们一路走来遇到的头一仗雨。”
“惊春雷,开春了。”隋虎说。
春雷起,蛇出洞,隋玉莫名想到这句话,她躺下盖好堆在腹部的稻草,说:“明天雨若是不停,应当不会赶路吧?”
“天亮就知道了,你快睡,要是睡不着就代替我守夜。”隋虎不耐烦再跟她扯。
隋玉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每天夜里都会起来守夜?”
隋虎已经不搭理她了。
“你睡吧,我替你守着。”隋玉坐了起来,补充说:“睡不好精神头差,赶路时你背良哥儿别再摔了。”
隋虎只是随口一说,因着隋玉是个独善其身的寡淡性子,他没指望她会来接替他守夜。她猛然变得好说话了,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不用,你睡……”
“少啰嗦,别不知好。”隋玉强势地打断他的话,干脆利索地问:“还要守多久?”
隋虎沉默,他琢磨了一瞬,说:“也好,那我睡了。”
“要守到什么时候?”
“你会知道的。”
什么鬼?隋玉皱眉,还要再问,柴房里不知谁不耐烦地“啧”两声,吵到人家睡觉了,她咽下到嘴的话。
夜风微冷,隋玉打个哆嗦,她搂起散落的稻草盖身上,堆成一个窝,像鸡下蛋一样盘腿坐在草堆里。
木门吱呀一声响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去了,湿冷的夜风大股涌了进来,风里挟着隐隐拍门声。隋玉竖起耳朵仔细听,前院有了动静,不多一会儿蹄声渐近,相隔不远的马厩有了动静。
柴房里的人醒了些,没人出去看,各自低声交谈几声,或躺或坐又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了,开门出去的两人也进来了,听到清嗓子声,隋玉才发觉是一男一女。
她没多想,直到柴房里响起窸索的走路声,稻杆被踩裂踩折,重量消失后又支愣起来,细微的咋咋声如豆萁在烈日下晒得开绽,挠得人心口痒。粘腻的低喘声在雨夜响起,隋玉一愣,她不可思议地扭过头,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模糊能看见不远处起伏的弧度。
有脚步声走来,隋玉绷着脸看过去,矮小的身影在看见端坐的身影后,脚尖一转离开了。
原来黑夜里还隐藏着这些肮脏丑陋的东西,隋玉头皮发麻,她看向身侧沉睡的隋慧和隋灵,若不是今夜被惊醒,她也如她们一样,只为白日的疲累心烦。
柴房里慢慢安静了下来,有人酣然入睡,有人缩在角落里咽着泪吃东西。
驿站里的鸡打鸣了,隋玉躺下,她明白了隋虎的话。
听着嘹亮的鸡叫,她盯着黑乎乎的屋顶琢磨他的用意。
天明雨势没停,役卒跑来点十个犯人去清理马厩,早饭送来的也晚。
“今日雨休,多留一天。”押送官冒雨来柴房,他告诫道:“驿站来了使团,你们不想掉脑袋,就老老实实待在柴房。”
原来昨夜的动静是使团来了,隋玉心想。
“你又想做什么?”隋灵发现隋玉一大早就蔫巴,她低声说:“你别想再往外跑,被抓住了可不得了。”
隋玉摆手,她懒得说话,等早饭送来,她灌一肚子薄粥就躺草堆里睡觉。
一整天,她睡睡醒醒,等到了半夜又起来守夜。
“你……”她看着隋虎不知道该怎么问。
“就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既然你睡不着,那你就守着。”隋虎又躺下了。
今夜与昨夜相似,隋玉沉默地坐着,听着脚步的窸索声和干草的咋咋声,再有压抑的抽噎,她什么也做不了。
当太阳照常升起,上千人面色平静地踩着泥泞走出驿站时,隋玉夹杂在其中,她抬头四顾,磅礴的山脉下,她就像一只长了翅膀的蚂蚁,幸或是不幸,她不敢确定。
一步步走过山坡,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再回头时,蒙在水雾里的驿站只能看见个屋顶。
“还要往山上走?要翻越这座山?”隋灵愁苦的问,“好累啊,我快走不动了。”
山路难行,所有人的脚步都变得拖沓而沉重,押送官还催促着要在天黑前抵达下一个驿站,然而这不是意志就能驱使腿脚的。
爬到山顶再下坡,湿润的山土被牛马踩得稀烂,人走上去,再是谨慎也跐裂着摔跤。听到山下有水声,隋玉抬头看一眼,下一瞬脚下一滑摔个四脚朝天,刚挣扎着站起来,又被摔下来的隋灵铲倒,两人打着滚往下滑。
一跤摔出两丈远,走在前面的人慌忙避开才没被撞倒。
隋玉躺在泥巴地里望天,这下浑身滚了泥,更不像个人了。
“起来啊。”隋灵推她,“你压我身上了。”
“你是不是蠢啊,我都摔了你还不小心点。”隋玉撑着胳膊肘爬起来。
“是有人推我。”隋灵爬起来顾不上甩泥巴,她站在原地等着,盯着高处的人。她后面站的都是姓隋的,她以手推来的方向推断出谁,等人走来了,她伸手指着说:“是你推了我,如果不是你从后面推我,我不会摔。”
被她指着的人是珍嫂子,对方厌恶地盯着她,手一伸,使足了力一巴掌掴下指着鼻子的手,哑着声音骂:“滚,碰你我嫌脏手。”
隋灵被打得不轻,手指折了一下,疼得她飙泪,一下子情绪上头,扑上去就干架。
隋玉来不及拉,眼睁睁看着她被四五个人按在泥窝里又打又掐,隋文安跟隋慧来阻拦,也被照头呼了几巴掌。
“干什么的?”走在后面的押送官赶来,也不管谁是谁,几鞭子抽下去,阴着脸骂:“找死?狗东西活腻了,给你们几个好脸了。”
“都给我加快速度,老子看你们是不累,还有心思打架,快走。”另有押送官挥鞭子抽人,像赶羊一样,谁慢了就挨打。
隋玉被隋虎攘去外围,其他人怕挨打,巴不得给他们腾地方。
“离那蠢东西远点,记吃不记打。”他不耐烦地说。
隋玉“噢”了一声,专心低头赶路。
下了山坡就是河川,雪水加上雨水,河里水流湍急,偶尔也有冰坨雪块儿浮浮沉沉飘在水面。
顺着河流往上,山道变窄,千人队伍拉长,隋玉三人离隋文安他们越发远。
行至半夜抵达驿站,热粥下肚,隋玉撑不住了,她倒头就睡。睡醒了身上的泥也干了,她再一点点搓掉,头上的泥就使唤隋良给她搓。
“你怎么不帮我?”隋灵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
“想帮来着,被推开了。”隋玉好声好气的。
隋灵满意了,下一瞬,她委屈道:“我还以为你也要骂我,昨天我大哥跟我姐骂了我一路。”
隋玉扯出一个假笑,她是真不长记性,还油盐不进听不进去劝。
“玉姐儿,走了。”隋虎在门外喊。
“走了走了,要出发了。”隋玉掂起木板,一手抓住隋良快步出门。
隋灵慢了一步,两家人又隔开了。
陇州由大大小小的山峦组成,山峦上的积雪融化,雪水汇成一条条河流,这也是人们翻越陇州最便捷的路,依着河流而走,在树林里穿梭,在高高低低的山谷间绕行。
在重峦叠嶂里行进月余,山坡上覆盖的积雪融尽,土壤从湿润变得干裂,春草冒头,树枝上也泛了新绿。
又爬上一个山峰,隋玉热出了薄汗,她不敢敞衣,甚至觉得欣喜,忍冻受寒一个冬春,她的身体还能出汗,情况好像没她想象的那么糟。
“原地歇息一盏茶的功夫。”吹哨人发令。
哨声一响,所有人大吁一口气,大部分人原地坐下,甚至是就地躺下,地面晒得发热,人躺下闭眼就睡了。
隋玉坐了一会儿就起来了,她站在山顶往下看,草木的生长速度惊人,一个月前才发芽抽苞,此时山下已郁郁葱葱,草木齐膝高,树上的叶子也是大片大片的。
两峰之间的间隙里,青石板上沁出的雪水引来鸟雀鼠兔来喝水。
“良哥儿,你过来。”隋玉挥手。
隋良走过去,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墩巨石上匍匐着一条蛇,看清了他吓得转身就跑。
“什么什么?”隋灵叽喳着跑过来,“让我看看,有什么?”
“蛇。”隋玉给她指,“蛇在晒太阳。”
隋灵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蛇是青黑色的皮,跟石头融为一体了。
“姐,你快来看,蛇的肚子是鼓的,肯定是刚吃了东西。”隋灵喊。
隋慧摆手,蛇有什么好看的。
有人被她的话吸引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哪儿呢?哪儿呢?”
“就在石头上。”隋灵说,声音很是轻快。
不远处,有人阴了脸,他像毒蛇一样阴狠地看过去,叽叽喳喳吵死了,怎么没从山上掉下去摔死?
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哨声又响,千余人起身往山下走,继续赶路。
隋玉拄着棍揪了片树叶含嘴里,时不时吹一气,发出放屁一样的声音,引得隋良频频朝她看过去。
“你就不累?”隋虎羡慕她精力旺盛,随手揪片树叶递给眼馋的儿子。
“累啊,怎么不累。”隋玉捋下树叶,又换一片,“山好看,水也好看,这辈子可能就走这一遭,多看看嘛。”
“还是不累。”身旁的陌生人听了插一句话。
隋玉笑了两声,说:“这话你自己都不信,不过忙着看别的了,注意力分散了,不想着累,好像就没那么累。”
“我不信。”
“不信算了,我胡说八道的。”隋玉不勉强别人一定要信。
下了山要过河去另一座矮山,河面约有一丈宽,水不深,边缘不过脚踝,深处鹅卵石清晰可见。最先走过去的人脱了草鞋,后面的人纷纷照做。
隋虎抱起了隋良,让隋玉走他前面,叮嘱说:“别左顾右盼,盯着河里的石头,别走摔了……”
话音没落,前面“啪”的两声响,隋玉抬头看过去,左手边的河里倒着两个人,是隋文安跟隋灵。
隋虎看见隋文安好一会儿没站起来,他涉水过去扶,问:“怎么走摔了?滑脚了?摔到哪儿了?”
“脚崴了一下,没事。”隋文安借力站起来,一手按住隋灵的肩膀,说:“扶着我,别乱走。”
“又是他们推的。”隋灵哭了,“我们就继续忍下去吗?爹已经死了,家也抄了,还要我们怎么办?”
第11章
“又是你们,不动武你们不长记性是吧?”话落鞭声起,押送官涉水跑来,一脸凶相,使足了劲抽人。
隋虎背过身,鞭梢扫过脊背,他疼得冷抽口气,隋文安跟隋灵没他好运,鞭子密集地落在两人身上,隋灵被抽得嚎啕大哭。
“行了行了,别耽误赶路。”河对门,蓄着美髯的官兵出声阻止。
鞭声止,排队过河的人鸦雀无声,当押送官那戾气未散的目光扫过,纷纷低下头。
“官爷,不是我们兄妹闹事,是接二连三有人故意找茬。”隋灵气不过,她挨抽了其他人凭什么能逃过,她止了哭腔,手指着快走到河对岸的两个男人,说:“就是那个鼻下长痣和另一个提着草捆的男人故意从后面推的,之前下山道的时候,也是他们从后面推。他们故意找茬,有一有二,还会有三有四。”
隋文安这次没阻拦她,余光瞟见鞭影甩过来,他拖住隋灵按怀里,生生接下这一鞭子。
“老子不是给你们断官司来的,认清你们的身份。”押送官警告道。
“还年轻,不懂事。”隋虎揽下话替侄子侄女认错,扛起隋文安的一只胳膊,给隋灵使个眼色,三人淌水往对岸走。
隋灵恨,她气得呼吸急促,就在她以为事就这样了了的时候,蓄着美髯的官兵一脚踹飞了鼻下长黑痣的男人,另一个男人跟着被踹倒,打了几个滚翻进河里,头撞石头上,立即见了血。
“都长眼看清楚了,再有人滋事,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官兵警告道。
隋灵痛快了,顿时觉得挨几鞭子也是值得的,就连隋文安也觉得解气。
过了河,隋虎松开隋文安的胳膊,隋慧忙去搀着,含着哭腔问:“大哥,小妹,你俩没事吧?”
“脚伤影不影响赶路?”隋玉看了眼继续行进的大部队,接下来要在林中穿行。
隋文安扶着石头坐下,摸着脚骨用力一掰,咔擦一声,他疼得面目扭曲。
“快走。”落在后面的押送官又开始催了。
“走,没事了。”隋文安站起来试了试,推着两个妹妹混进人群里,免得又挨鞭子。
“堂兄,你还会接骨?”隋玉觉得他挺厉害啊。
“我会点武,接骨懂一点。”
隋玉看向隋虎,他了然,说:“我不会。”
隋玉“噢”了一声,扭过头脸色落了下来,当女儿的能不知道爹会不会武?她扭着手想打脸。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受伤。”隋玉硬着头皮给自己打补丁。
“小伤,无大碍。都别唠了,看着路,小心踩着蛇。”隋虎弯腰抱起儿子。
山矮树密藤蔓多,枯黄的茎藤缠绕在一起很是绊脚,腐叶厚厚一层铺在地上掩住了坑洼,人走上去高一脚低一脚,时不时就绊摔一撮人,行进的速度又拖慢了。
透过树丛落下来的光影不知不觉消失了,日头偏西,山中变得昏暗。
“走快点。”鞭声响。
“又摔又摔,眼睛长腚沟子里了?他娘的,跑起来。”
“再磨蹭下去,你们都等着天黑喂狼。”
官兵一声急过一声,鞭声如风,催得人不敢吭声,咳嗽都得捂着嘴,队伍里的气氛变得压抑。
“啊!”珍嫂子的儿子牛娃子惊跳起来。
“别叫,走快点。”他爹拖着人。
“爹,你抱我,地上有蛇。”牛娃子觉得小腿疼。
牛娃子爹回头看,后面的人走得好好的,他以为是儿子偷懒撒谎,一巴掌拍过去说:“快走,再闹腾让官爷来抽你。”
腿上的痛感消失,牛娃子以为是被树枝刮了一下,他松口气,没再要抱,跟着爹娘继续走。
翻过山,山谷里有一处城郭,站在山上能看见火光,走近了闻见饭菜香。
“爹……”牛娃子喘不过气,细若蚊蝇地喊一声,转瞬被四周人的腹鸣声压下去。
“好饿,饿死了。”隋玉探着头看路旁的人家。
端着饭碗的小儿也好奇地盯着过路的人。
“有小孩死了。”酒肆外,一个丫头大叫。
前面的人脚步停了,有哭声传来,隋玉踮脚问:“前面出啥事了?”
“好像是一个小孩死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人群哄闹,堵在路上不动了,隋玉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明白小孩怎么死了。等堵住的人群动了,她这才从当地人拗口的话里捋出两句:小孩死了,被蛇咬了。
“明早动身前,你们都用稻草搓绳缠住腿脚。”隋虎嘱咐。
“好,真吓人。”隋灵后怕,幸好她们走过的时候蛇跑了。
哭声渐近,隋玉听着声音觉得耳熟,她心生不妙,当人脸出现在视线里时她心里一咯噔,是珍嫂子扑在孩子身上哭。两人目光对上,了无生机的妇人眼里迸出仇恨的光,冰冷的目光刮过,隋玉打个寒颤。
隋灵和隋慧被吓得不敢呼吸,进了驿站才长长喘口气,隋灵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嘀咕说:“又不是我们害的。”
隋玉给她一肘子,严词警告说:“从现在开始,你管好你的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隋灵不服,刚想争辩,就听他大哥说:“听玉妹妹的,你这张嘴再惹事,我就不管你了。”
她立马老实了。
进了柴房,隋虎选个离族人稍远的地方,跟长安来的犯人混住在一起。
隋玉去抱干稻草铺地,往回走的时候被人恶狠狠踩了一脚,她拎着脚跳,转过头想找人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
“蔫货。”她低骂一声,抱起草捆一瘸一拐进柴房。
“你的脚怎么了?”隋慧问。
“没事,你别出去,你们三个别乱走。”隋玉担心有人会从背后敲闷棍。
隋虎又出去抱一捆稻草来,隋良躺下就睡着了,其他人坐在草铺上抽稻草杆搓绳,扭成一坨扔脚边。
明月浮出云层,驿站外的哭声没了,打饭时,珍嫂子跟她丈夫如木偶一般进来了。
“孩子埋了?”春大娘问。
“埋了。”珍嫂子呆滞地回答。
“别想了,孩子享福去了。”
珍嫂子没应声。
夜半,一道瘦削的身影走到墙角,隋虎坐了起来,他盯着模糊的身影不作声,两人一站一坐对峙着。
隋良被尿憋醒,他翻个身爬起来。
“要尿尿?”隋虎低声问?
隋良点头,他盯着离开的身影多看一会儿,跟着他爹往门口走。
“就在门口尿,我在这儿等你。”隋虎没出门,站在门边盯着角落。
等隋良又睡下,震耳的呼噜声里出现了女人的哭声,一直持续到天明。
之后的几个夜晚,隋玉守夜时没见珍嫂子再起夜。
走出山谷就是广袤的草原,从低处看去,牧草如瀑,不见马影,时有马啸,马群急奔时,河水噗噗震荡。
“真是神奇,群山围绕下竟有草原,一路走到这儿,我也算开眼了。”隋虎赞叹道。
隋文安点头,“不出门不知道外面什么样,不知道后面又是什么景什么路。”
隋玉走热了,她走到河边捧水洗脸,又踩着石头走到河中间,捧两捧沁凉的水喝尽。
前面是牧师苑,官兵走近寻住宿,持枪的侍卫冷脸赶人。
大部队绕路继续前行,一直等天色黑了才停下来。
“今晚夜宿野外,明早赶路寻下一个驿站。”官兵喊话。
“也行,天不冷了,在野外睡一晚不会冻病。”隋玉一屁股瘫坐在草地上,一走就是一天,屁股里面的骨头都是疼的。
“今晚可有食填肚子?”有人问,“能生火吗?”
“能生火,草原上有马粪,你们捡了烧。”
有粮有罐的人迅速去捡马粪,隋文安踩住脚步的马粪坨,免得被人抢去了,然而有柴却没粮。
“先烧罐热水喝。”隋玉递出罐子,说:“爹,你去河边打水。”
“看好你弟。”隋虎走了。
隋玉看见有人在草丛里翻找什么,不用想就知道是在找可食用的野蒿。她拉着隋良也在草丛里扒拉,按说马能吃的人也能吃,她循着被啃断的草连根拔起,后续又找到了六丛韭菜,水烧开后,她都丢进罐子里煮。
“老兄,借用下你们的火跟罐子。”同是犯人的人来问。
“行。”隋虎答应地毫不犹豫。
待水不烫了,他先捧起喝一口,软趴趴的韭菜跟其他不知名的草一起进了嘴里,他屏气嚼了嚼,囫囵咽进肚。
“三叔,你也不怕吃坏肚子。”隋文安更想说的是也不怕吃到有毒的草。
隋虎摆了下手,隋玉既然敢煮,那就能吃。
人家一家三口都吃了,剩下半罐进了隋文安兄妹三人的肚子里,草汤的味道嫌弃归嫌弃,没人舍得浪费。
罐子跟火堆借了人,隋虎收拾了草铺带人换地方睡觉。
夜风带着浓浓的青草香,风里还裹挟着马群打响鼻的声音,近处是人群的低语声,躺在草原上看繁星点点的夜幕,隋玉放松了下来,手枕在脑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夜慢慢深了,燃烧着马粪的火堆没了火苗,只在夜风吹过时露出斑斑火星,人也睡熟了。
一声惨叫划破宁静的夜晚,沉睡中的人猝然转醒,又一声惨叫响起,所有人慌忙起身。
“有狼,狼来了。”
隋虎立马抱起隋良,另一只手抓起防身的木板,说:“别走散了,文安,你会武,盯仔细了,护好妹妹们。”
狼群撕去伪装,从草丛里露了形,它们如入了羊圈一般,慢条斯理的在奔逃的人群里寻找目标,惨叫声四起。
五道人影引着狼目标明确的朝一个地方跑,突然一个人倒下,珍嫂子去拉,拽着人拖着狼跑,另有狼奔来,她疯狂地大笑。
当隋文安跟狼打起来时,她站在一旁快意地笑。
隋虎见隋玉莽着头掂起木板砸狼腰,他抱着儿子一退再退,转眼看见隋文安为了护隋慧被狼咬住胳膊,而另一侧,有人拽着隋灵往狼群里推。他放下隋良匆匆交代一句躲好,举起木板大吼一声砸向咬着隋文安的狼头。
“去救隋灵。”他恨极了,见珍嫂子又扑上来,他拖着人往狼口送,“想要我们的命?你也去死,都死都死——”
狼咬住了他的腿,隋玉扑过去打,她闻到血腥味,崩溃地哭了,发疯似的薅住狼头,骑在狼身上拼命砸,后来又有了隋慧的加入,狼慢慢没了动静。
借着月光看见腿上狰狞的伤口,腿肚子上肉都没了,隋虎心下一凉,转头看珍嫂子还踉跄着站了起来,他扑过去给掐死。他活不了也要把她带走,疯了的人比狼还可怕。
“爹,她已经死了,狼也死了。”隋玉抖着声走过来。
隋虎半脸血,他抬起头,先找隋良,见隋慧拉着,他收回视线,哑声问:“隋玉,你的神通呢?”
狼群死绝,收拾战场时,远处牧师苑的侍卫匆匆赶来。
隋玉迅速起身跑过去,她身上带着狼血混着人血,脸上的肌肉还不受控制地抖动,看着异常可怖。
侍卫举起长矛,问:“干什么的?”
“官爷,你们可有药?我爹跟我堂兄被狼咬伤了,我们打死了两头狼,求你给我点药,我爹、我爹腿上的血止不住。”
“有药吗?”对方问同伴。
“带了些。”另一人取出一个拇指长的陶瓶,递过去时问:“真打死了两头狼?”
“嗯嗯嗯。”隋玉拼命点头,她从侍卫手里抠走药瓶,转身就跑。
隋虎躺在地上动不了,腿上的血洇湿了草根下的土,膝盖上端扎了布条也不起作用。他见隋玉拿了药来,阻止道:“给文安用,别糟蹋在我身上,我这腿走不了路,血止住了也白瞎。”
“我不用,给三叔用。”隋文安立马拒绝,“三叔你别担心,我背也给你背到西域。”
隋玉谁都没理,她拔开瓶塞,抖着手往沁血的伤口上撒,直面狰狞的伤口,带着热气的血腥味扑面,鲜红的碎肉收缩颤动,她哽着嗓子往伤口上撒满药,扭头就吐了。
隋虎疼得面目扭曲,额头迸起青筋。
撒上去的药粉转眼被鲜血浸透,隋玉咬着牙忍住翻涌的呕意继续撒药粉。
“别折磨我了。”隋虎疼得飙泪,他伸手抱住扑在身上的儿子,绝望道:“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啊?你姨娘怎么就舍不得带你走?”
“三叔,你别说晦气话,血止住就好了。”隋文安捂脸,他爹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受。
一瓶药撒完,隋玉坐在隋虎腿边盯着他的伤口,草原上飘起喑喑哭声,夜幕也暗了下去,全然没了入睡前的祥和。
死去的人尸和狼尸被拖走,侍卫朝这边走来,隋玉抬头说:“还活着。”
侍卫匆匆看一眼,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他只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文安,我想跟隋玉和良哥儿单独待一会儿。”隋虎感觉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我就在附近转转,玉妹妹,有事你喊我。”隋文安知趣离开。
“往上坐。”隋虎说。
隋玉挪了过去,沙哑地说:“血快止住了。”
“没用,我的身体在变凉。”隋虎捂住儿子的耳朵,盯着她问:“你是什么精怪变的?你不是我女儿。”
恰逢月亮露头,隋虎在隋玉脸上看到真真切切的迷惑,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猜错了,下一瞬,他在她脸上看到了无措。
隋玉摸了下他的手,手指冰凉,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他说的没错,他熬不住了。
“我不是精怪变的,这具身体是你女儿的,魂不是。”隋玉老实交代,“我来自两千多年后,走在路上被人敲闷棍,估计也是死了,不知为什么来到两千多年前,附在你女儿身上重活了。我醒的时候她已经吊死了,姨娘也吊死了。”
隋虎脑子懵了,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她的每一句话。他突然来了精神,忘了身上的痛,继续问:“你没骗我?”
“你都要死了,我骗你做什么?”
“也是。”这话可信,隋虎又问:“后世是什么样的?”
“嗯……”隋玉思索着该怎么说,她太久没想起过她的上辈子了,随便一对比都能让她活不下去。
“我生活的那个朝代没有皇帝,律法健全,女人能上学,能经商,能当官,男人只能娶一个媳妇,两人过不下去能离婚,各自婚嫁……吃穿住行用各方面都极为便利。还有,在我那个朝代,坐飞机从舆县到西域,早上出发,晌午就到了。”隋玉重重叹口气,说:“你看我倒霉吧,跟你们在路上走了快四个月了,还困在山窝窝里,还遇到了野狼夜袭。”
“你说真的?”
“我编也编不出来啊。”
“也是。”听她讲,隋虎难以想象她说的都是什么东西,那个画面他想象不来,更是接受不了。
“那你的确倒霉,这一路流放,我都受不了。”他说。
隋玉倾身往他腿上看,欢喜道:“血止住了。”
“你是个好姑娘,你是真担心我。”秘密跟他说了,还盼着他能活。隋虎动作缓慢地松开手,给儿子揉了揉耳朵,凑近了说:“你姨娘来接我了,她跟我说让你别怕你姐,她是看你被吓到了,又送你姐回来陪你。”
隋良急切抬头,什么也看不见。
“我厚颜无耻一回,良哥儿托付给你了,这一路我拿你当亲女儿照顾,没亏待过你,求你带他去西域,饱一顿饿一顿,当狗养都行,让他长大就行。”隋虎抹了下眼泪,长叹一声,跟儿子说:“她是你亲姐,爹走了你跟着她,不准再害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