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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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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佟花儿还要说,春大娘一手捂住她的嘴,她看了隋玉一眼,想起隋虎是个好人,她家大小子幼年生病是隋虎从邻县请了大夫来治才保住一条命,她决定帮隋玉一把。
“佟花儿疯疯癫癫的,大人别听她胡言乱语,昨晚老婆子在场,隋玉没说过这种话。”她开口。
“对,玉妹妹没说过这话。”隋慧帮腔。
李都尉的手下转过身,意思不言而喻。
隋玉吓出一身冷汗,她挣开佟花儿的手,顾不上赵西平的意愿,径直跑了过去。
“离我远点。”赵西平满脸的厌恶。
“求你救救我。”隋玉心慌极了,她满眼含泪,转身回去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她只能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一步一步挪过去,央求道:“对不起,求你收留我。”
赵西平扭过头不看她,冷着脸说:“我不会娶个贪官污吏的女儿,你找其他人去。”
“不,我爹不是贪官,有罪的是我大伯,我们两家来往甚少,我爹只是个丞役。”隋玉连忙解释,她不敢往后看,继续说:“我爹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他不知道贪污的事,我们一家是受我大伯的连累。”
“哈哈哈哈——”佟花儿讥讽地大笑。
“给你脸了,由不得你挑挑拣拣。”李百户推了隋玉一把,说:“我做主了,你就是他媳妇。”
事情一解决,李都尉的手下立马迈步离开,紧接着,胡大人也带隋慧走了。
隋文安见隋良要走,他拉住人,说:“你跟着我。”
隋良不肯,他还记得他爹的话。
隋玉听到动静,她跑过去拉走拖油瓶,从头到尾没敢看隋文安。
跑到赵西平面前,她赖着脸说:“这是我兄弟,他是个傻子,爹死了都不知道喊,你给他一口粥吊着命就行,他会干活。”
隋良眼巴巴看着面前的男人。
赵西平阴着脸瞪隋玉,糊弄他是傻子?这孩子像是个傻的?
隋玉冲他讨好地笑,见他甩手就走,她赶忙拉上隋良跟过去。
李百户见赵西平臭着脸如吞了狗屎,他心里畅快极了,背着手也跟着走了。
离开妓营,走进祥和热闹的城内,隋玉暗暗记路,每一步都走得认真。她心想绝望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的日子再难,她也要活下去。
“哎!孙兄弟,从哪儿回来?”李百户喊住街上跑马的人,“这是你春天套回来的那匹野马?驯服了?”
“哈哈,驯服了。”
野马挂了鞍,身上布满新旧不一的鞭痕,缰绳一勒,它顺从地低下头,却在李百户走近时,下意识抬蹄去踢。
“呦,野性不死啊。”

第18章
穿过热闹的市集一路向南,沿途散乱无序的民房逐渐消失,转而是规整的军屯,房屋四四方方,一家挨着一家,院门多是敞着,小院里清一色晾着皮毛和衣物。
一个挑着担牵着骆驼的男人从小巷对面走来,见赵西平面色阴沉,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看穿着打扮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军屯的姑娘和小孩,他惊诧地问:“赵兄弟,你这是从哪儿领回来的人?”
隋玉低着头不敢吭气,视线瞟到走在前的两只脚停下了,她也跟着停下脚步,提着心大气不敢喘。
“过几日,等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来我家喝喜酒。”赵西平认命了。
明明是个喜事,经过他的嘴一说,冷淡得如吊丧,问话的男人不敢多打听,满口应下后牵着骆驼拐弯了。走了几步,又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回头瞧路上的三人。
隋玉大松一口气,她望着身前的男人,说:“多谢你肯收留我,我一定好好干活,不让你吃亏。”
赵西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不让我吃亏?罪奴没地没粮,我带回来两张嘴没多得一分地,你说说我如何不吃亏?”
隋玉愣住了,她不知道这个政策,她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只能讷讷地说:“我少吃饭多干活,给你洗衣裳做饭,还能去捡柴捡粪。”
“这些活儿是个人就能干。”
隋玉闭嘴了,他吃了一肚子的气,憋屈的很,她不惹他。
又拐了两道弯就到了十三屯,一屯一百户,共有三条巷子,赵西平的家就在第二条巷子的中间。他是个十夫长,院子比普通士卒的院子深三尺,两间屋和一间灶房一间柴房,还有个牲畜圈。
一进门,屋里的布置一目了然。
从地里带回来的锄头和镰刀还在院子里放着,空水囊掉在墙根下,两只秃毛母鸡闲散的在柴房外刨土,人走进来,它们扬起脖子盯着,不时咯一声。
赵西平一屁股坐在堂屋门外的石头上,他深叹一口气,闷着头搓手上的干泥。
隋玉拉着隋良站在院子里不敢动作,她不时瞟去一眼,见他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她试探着迈开脚,捡起地上的水囊挂土墙上,歪倒的锄头扶起来靠墙上,镰刀也摆在墙根。甚至从牲畜圈的圈栏上拿了秃毛扫帚下来,打算把院子里的鸡屎扫一扫。
“行了,别忙了。”赵西平又叹口气。
他猛地出声,隋玉被吓得一激灵。
“我看你可不像是个胆小的,”赵西平斜眼戳她一眼,“敢说律法有错的人,会被我吓着?”
“我害怕你,害怕你会反悔。”隋玉极力放低身段,又小声反驳道:“我没说过那种话。”
“现在倒是长心眼了。”
隋玉没吭声,是她低估了人心,也是缺乏这方面的认知。
“你叫什么?”赵西平又问。
“隋玉,玉石的玉,我小弟叫隋良,良善的良。”
赵西平冷嗤,“其他的呢?不会哪天又带回来一个吧?你娘你祖母?”
“没有,都死了。”隋玉老老实实交代情况,“我跟良哥儿是姨娘生的,被判流放后,大娘和姨娘吊死了,我也上吊了,绳子断了没吊死,良哥儿就是那时候吓傻了,他不会说话了。至于我爹,他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姨娘生的?”赵西平咬牙,在心里又狠狠骂李百户一通。
隋玉点头,她不想埋隐患就没撒谎,反正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再坏一点也无关轻重。
“你爹真跟你大伯贪污无关?”赵西平再次确认。
“当真,我敢发誓。”隋玉竖起两指,说:“我爹没资格掺和这事,我大伯瞧不起他,就年关祭祖会见一面,这等生死攸关的事哪会让他知道。”
赵西平信了,他起身往灶房走,说:“往后不能跟你堂兄堂姐有来往,我生平最恨贪官,我们在战场上卖命杀敌保疆土,这些狗贼却蚕食江山罔顾人命,我恨不得都给杀光。”
隋玉沉默了一瞬,点头应好。
冷灶生了火,烟囱冒出青烟,赵西平往锅里添瓢水,将早上剩的冷粥热热,听到外面有扫帚刮地的声音,他往外瞅一眼,被扑起来的灰呛了一声。
“先洒水压薄灰。”他皱了眉,不耐烦地问:“你没扫过地?”
“噢噢噢。”隋玉忙放下扫帚去舀水往地上撒。
“真是个千金小姐。”赵西平冷讽。
隋玉不犟嘴,认认真真给小院洒水压灰,再老实温顺地继续扫地,堆起来的灰和鸡屎铲进筐里没丢,这些可以堆肥,庄稼收了倒地里肥地。
粥热了,赵西平端了自己的碗出来,说:“锅里有饭,自己去盛。”
隋良迈了一步,又扭头看他姐。
“我们不饿,不吃。”隋玉拉着隋良站着不动,说:“我们在路上只吃两顿饭,习惯了。”
赵西平没管她是真不饿还是假不饿,他填饱肚子放下碗就扛起锄头和镰刀下地干活。
“我们也去干活。”隋玉追出门。
“你在家待着,别累死在庄稼地里了。”瘦得皮包骨,他一肘子过去能撞断她一身骨头,赵西平对她再看不惯,也不会磋磨女人跟孩子。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隋玉收回视线,见对面院子里的阿婆走出来了,她主动打招呼:“阿婆好。”
“你是哪家的姑娘?赵夫长的亲戚?听着口音不像本地人。”
“我是他媳妇。”隋玉低头,羞赧一笑。
“啥?”
“西平说等地里活儿忙完了就请你们来喝喜酒。”隋玉又说。
老阿婆愣了,“什么时候的事?之前可没听他提过。”
“就今天,阿婆你忙,我去洗锅洗碗了。”隋玉装害羞,快步进屋,还关上了门。
一进门她就换了幅神色,见隋良眼巴巴瞅着她,她走过去进了灶房,说:“饿了是吧?忍一忍,我们晚上再吃。”
隋良摇头,他不饿。
灶上的铁锅像个桶,是个没封顶的长方体铁器,长有半臂高。隋玉探头看一眼,里面的稠粥还剩个底,她拿碗刮出来,浅浅的一碗,男人再撑也能塞进肚,他没吃,应该就是给她跟隋良留的。
隋玉将剩粥放进食柜,舀水泡锅,洗了碗筷再洗锅,顺手将灶台的边边角角都抹干净,油罐和盐罐也擦洗得反光,断掉的耳柄都给洗出了原色。
“锅里还有火吗?”她问隋良。
隋良凑到灶洞里大吹一口气,还有火星。
隋玉走过去,见地上竖了个树桩子,树缝里冒出一缕白烟,她蹲过去看,树桩子里面烧空了,随着她的呼吸喷进去,碳化的内壁浮出一抹红光。原来火种保存在树桩子里,那她就不用再留火了。
“走,出来。”隋玉关上灶门,此时她饥肠辘辘,腿也饿得发软,只好坐在那墩石头上歇歇。
隋良走到水缸边,舀半瓢水先喝饱肚子,又送去给隋玉。
隋玉接过瓢喝个肚饱,她叹口气,打个水嗝。
“嗐。”她笑了。
隋良也跟着笑。
“你笑什么,小傻子,给,瓢放缸盖上。”
隋良脚步轻快地跑过去,又跑过来,此时小院里只剩他们姐弟俩,他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样儿。
隋玉歇过劲了,她拄着膝盖站起来,说:“你跟我去把牲畜圈扫扫,然后我们出去找野菜,今晚多煮两道菜,吃到饱,庆祝我们有落脚地了。”
隋良重重点头。
牲畜圈跟院子等长,没顶,圈栏齐肩高。隋玉走进去,发现地上铺着沙,沙上散落着嚼碎的草渣,角落里有两坨软塌塌的骆驼粪,很明显,赵西平还养着骆驼。隋玉想到来时的路上问话的男人也牵着骆驼,她琢磨着每家应该都有一两头骆驼用来拉货。
漂着草渣的水槽洗干净换上干净的水,草渣用扫帚掠起来择出去,掉灰的黄土墙也扫一遍,骆驼粪隋玉没动,这玩意儿没晒干之前拿不起来。
从骆驼圈里出来,隋玉跑了趟茅厕,出来了又拿扫帚去茅厕里扫蜘蛛网,柴房、灶房、堂屋的屋顶、墙壁她也给打扫干净了,唯独睡觉的卧房没进去。
“走,我们出门了,还喝水吗?”隋玉从墙上取下篮子,太阳西坠了,是时候去挖野菜了。
隋良又去灌一肚子水,这才跑出门。
“出来了出来了。”
巷子里坐了人,哄孩子的阿婆,剥豆子的阿婶,还有磨羊骨的小阿嫂,在隋玉开门出来时,齐齐望了过去。
隋玉冲她们赧然一笑,牵着隋良走过去。
“快做饭了,忙什么去?”
“我去找找野菜,家里没菜了。”隋玉轻声答。
“赵夫长的菜园子荒得像戈壁滩,你来了就好了,明年种些萝卜苦菜,够吃一年。”
隋玉轻点头。
“人家是小姐出身,哪是种菜操持家的人。”有人讥讽。
很显然,隋玉的身份和来历已经被扒开了。
“哪有什么小姐,没有小姐,是西平不嫌弃我,我跟了他自然一心给他操持家。”隋玉知道年纪大的人最喜欢什么性子的媳妇子,她像是一捧拢不出形的水,没有棱角,温顺极了。
“不会种菜我就学,到时候有不懂的地方,还请阿婆婶婶教教我。”她又说。
“哎,行。”
等隋玉姐弟俩走了,留在原地的人交头接耳议论说:“是个勤快的,性子看着挺温顺,不是戏文里小姐的做派。”
“一个罪奴,她哪敢担小姐做派。”
“那说明她是个聪明的。”
“挑挑拣拣哪有那么合适的,能娶个媳妇就成,这媳妇刚进门,赵夫长晚上干活回来不就有热菜热饭吃了。”
“也是。”
隋玉拉着隋良出了军屯往有水声的方向走,沿途问路,知道这边是氏置水的上游。等水声越发清晰时,路上的房屋变成了庄稼地,庄稼地里都是干活的人,骆驼在路上运黍子杆,黍子杆叶遮掩的地深处还有捶豆萁的声音。
隋玉探头盯了一路没看见赵西平,她收回视线,拉着隋良循着河滩往上游走,绿洲的尽头是光秃秃的沙山,此时披上晚霞,美得像一幅画。
隋玉看了一路,憋了一天的郁气散了大半。
河里咚的一声响,一条巴掌大的鱼跳出水,又落进河里,隋良直愣愣地盯着,他馋得吞口水。
“等空闲了,我们织张网来捞鱼。”隋玉动了心思,她没有地,只能从河流湖泊、荒野沙漠里寻出息。
隋良重重点头,他收回视线,在地上寻找韭菜,他只认得这一种。
赵西平在地里忙活到天色黑透才回去,他先牵了骆驼将黍子运到粮场,这才摸黑回去,想到家里多的两个人,他又叹口气。
“回来了?”听到动静,隋玉利索的从石头上起身,她迎出门,说:“饭菜我已经做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嗯。”
隋玉接过他肩上的锄头,轻声说:“我明天也跟你下地,重活干不了我干轻省的,再不济也能给你牵骆驼,或是跑跑腿。”

第19章 脸皮真厚
骆驼进圈,赵西平将它们背上的草卸下来扔墙角,转身在水槽里摸一把才关门出去。
“水槽里我已经添水了。”隋玉说。
“嗯,我看见了。”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走水缸边舀水洗手洗脸,说:“盛饭吧,油烛点亮。”
灶房里燃起一灯芯火,隋玉将锅里温着的饭食端下来,事无巨细地交代:“家里没菜了,我跟良哥儿去河边转了转,找到了一把韭菜,回来的时候巷子头住的大娘给了一捆萝卜秧,我给切成碎丁混了一小碗灰面拌拌,煮了半锅疙瘩汤。”
赵西平习惯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安静,她在耳边温柔地絮叨,他很是不自在,端着饭碗等她说完了才喝一口。
“傍晚时鸡下蛋了,本想打散煮蛋花的,又怕你生气,就没动。”隋玉坐下,微垂着眼看他,说:“我想着该庆祝一下,家里添了人,是喜事。”
“庆祝?”赵西平抬头,“你哪只眼看见我高兴了?”
“我高兴,我想为我庆祝一下。”隋玉直直看向他,说:“谢谢你肯带我回来。”
赵西平避过她的目光,端起碗又喝一口疙瘩汤,咸淡正合适,面疙瘩也煮透了,比他做的好吃。转眼见隋良紧张地盯着他,他垂下眼不去看那小子,说:“吃饭吧,明天我给你菜钱,没菜没肉了就去买,我干重活要力气,隔两三天就要吃回肉。”
“好,你不生气就好,我就是怕你生气。”隋玉冲他笑。
赵西平暗嗤,真怕他生气她就不会提起鸡蛋的事,她可没她面上表现的老实。
装都装不像。
喝尽三碗疙瘩汤他也吃饱了,赵西平起身时往蒸锅里看一眼,说:“剩下的你俩都吃了,免得夜里遭耗子。”
隋玉本就没吃饱,得了他这话,她拿起早就放下的碗又去盛,实在是吸肚子太辛苦,她忍不住了。
怕肚子会咕噜叫,从他进门那刻起,她就开始吸气憋肚子。
赵西平回屋拿了换洗衣裳,他站院子里朝灶房里瞥一眼,埋头大吃的姐弟俩一瞬间变得拘谨,他咳了一声,说:“我去河里洗澡,顺便挑一担水回来。”
说罢,他拿起扁担勾起两个水桶就大步离开。不料出门就撞见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前一瞬升起的好心情霎时消失了干净,他阴着脸问:“你过来做什么?”
李百户剔着牙往院内瞅,见隋玉端碗探头,他笑着说:“已经吃上饭了?挺好挺好,你俩哪天把婚事办办?我也算你俩的媒人,急着喝喜酒。”
他就是故意来膈应人。
“不用你操心。”赵西平挑起桶欲走。
“话不是这么说,你爹娘不在身边,你的婚事就该我这个当上官的多操心,你有媳妇了,二老也放心。”李百户跟上去,喋喋不休道:“钱威那边已经在张罗喜宴了,三日后请客,你索性跟他同一天。你俩是过命的兄弟,又娶姐妹俩,多好的喜事,一起热闹热闹。”
一起热闹?一起丢人才是。
赵西平一口回绝了他的建议,说:“等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我会带她回家,喜宴在老家办,李百户若是得空可以过去喝杯酒。”
李百户暗叹可惜,他啧啧其声,说:“那兄弟们不能给你庆贺了,也罢,我就这么跟胡大人回话了。”
两人半道分开,赵西平去河下游搓洗干净了又去河上游挑水,夜已深,多数人家已经睡了,路上静悄悄的。但回到家,那姐弟俩还在院子里坐着。
“回来了?”隋玉迎过去。
赵西平没理,他绕过她提桶往缸里倒水。
“不出去了吧?那我关门了?”隋玉又问。
“嗯。”他应一声。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水桶落地的沉闷声和扁担砸地的脆响,隋良站在黑暗里盯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心生忐忑。
卧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西平进灶房挑一星火苗进了卧房,转眼,卧房里有了光亮。他将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取下墙上挂的狼皮,又拿了床上的麻布单子跨出门。
“你俩今晚睡床,我睡堂屋里,箱子里有张洗过的厚麻布单,你自己拿。”说着,他进了堂屋,并且还手快地关上门。
隋玉站在院内盯着那扇颤动的门,心想她还能怎么着他不成?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木门被敲响时,赵西平烦躁地开口:“还有什么事?”
“我头发生了虫,有没有什么能弄死虫的?或者是剪刀,我把头发铰了。”隋玉站在门外搓手,低声说:“我怕把你的床弄成虫窝,以后再传染给你。”
“铰了头发做姑子去?”赵西平拉开门,又木着一张脸,连讽带嘲道:“小姐你睁睁眼,你出去问问,谁头上不长虱子。”
隋玉下意识皱眉。
赵西平被她气笑了,嗤了一声。
“好好好,你睡,我不打扰你了。”隋玉冲他笑。
脸皮真厚,赵西平关上门暗想,他摆脸色发脾气、明讽暗嘲,这人像是听不懂一样,只按她自己的想法做事。
他在这边纠结叹息,一墙之隔,隋玉跟隋良倒床上就睡了,这一天过得比在路上走路还累。
安静的夜晚一晃而过。
日出前的黎明最是黑暗,赵西平开门出来时,天色黑漆漆的,天上只有零星几颗黯淡的星子还缀在青黑色的云层上。
他进灶房点火煮饭,干草塞进树桩子里捂出火再塞进灶洞里,火苗飙出,照亮了半边土墙。灶里架上干柴,他添水洗米往锅里倒,食柜里没什么菜,黑陶碗里倒是攒了五个鸡蛋,蛋壳干干净净的,明显是被洗过。
“我来煮饭,你去歇着。”隋玉推开卧房门快步走来,她听到动静就醒了,见他不喊她,磨蹭了一小会儿才出来。
赵西平没理她。
“那我来烧火。”他不理人,隋玉也不尴尬。
灶房里又陷入了安静,只有干柴燃烧的噼啪声,隋玉盯着灶洞里的火苗发呆,赵西平站在灶台边盯着面前的墙,他这才发现墙上的蜘蛛网和浮灰没有了。
“鸡蛋不能洗,沾水坏得快。”他突然出声。
隋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样啊,是我误会你了。”她以为他邋遢,带血带屎痕的鸡蛋就往碗里放。
赵西平看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开了门将还在睡觉的骆驼扯出大门,一直到饭好才回来。
天边泛起了亮色,院子里比屋里亮,隋玉盛了饭放院子里晾着,隋良在一旁盯着,免得被鸡吃了。
当赵西平的身影出现时,隋良一个激灵,忙跑去找隋玉。
“回来了?吃饭吧,我拌了半碗萝卜秧下饭,吃了饭我们一起下地干活。”隋玉走出来。
“不用你下地。”赵西平端起碗蹲下就吃。
“我跟良哥儿多做一点你就少辛苦一点。”隋玉说,声音很是温柔。
赵西平不喜欢听她说这话,太亲近了,他不喜欢。他挟一筷头菜放碗里,起身就往外走,粗着嗓门说:“不让你去你就在家待着。”
“是不想跟我走在一起吧?”隋玉低声问。
赵西平顿了一下,没有反驳,端饭蹲大门外吃。
隋玉没再说,但当他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她拉着隋良立马跟上,见男人瞪着她,她低声说:“我的出身不好,要是再偷懒不干活,外人会说闲话。而且我早晚要跟你出门的。”
“累死你活该。”赵西平恨她不识好歹。
“活该就活该。”隋玉立马脚步轻快跟上去。
这会儿正是下地干活的时候,路上牵骆驼的扛农具的人不少,见赵西平带他媳妇出来了,一个个都看过去。
“赵夫长,什么时候请兄弟们喝喜酒?”
赵西平面无表情,寡淡地说:“农忙后。”
见他这样子,没仇没怨的人都挪开视线不再看,这事摊在谁身上谁倒霉。
出了巷子,地界宽了,同行的人也少了,赵西平先去牵啃青草的骆驼,又带着两个拖油瓶穿过一垄垄黍子地,他家的地和房子都在中间位置。
“黍子只割穗,穗丢筐里,杆子踩倒,留着我来砍。”怕小姐少爷不会种地,赵西平耐心嘱咐。
“好,我晓得了。”隋玉牵着隋良下地,他个矮,她就踩倒杆子让他蹲着折黍穗。
隋玉是头次干农活,取穗的速度慢吞吞的,她跟隋良两个人加起来还赶不上赵西平一个人。同样从地头开始,太阳升起时,他已经将两个少爷小姐远远撂在身后。
他像是一头不知疲累的壮年牛,除了喝水,半天就没歇过。隋玉喘着粗气蹲在地头看他,以他这把子力气和勤快劲,绝对是个抢手的好女婿,娶了她的确是委屈。
“你多少岁了?”她问。
赵西平懒得理她,当没听见。
“年纪看着不小了,有二十吧?之前怎么没娶媳妇?”隋玉又问。
“打仗。”
“噢,委屈你了。”
隋玉抖抖手上的野菜放篮子里,拄着膝盖起身,继续下地干活。
日头偏向头顶时,一块地的黍子割完了,赵西平将黍穗倒一起绑骆驼背上,骆驼熟门熟路往粮场运,压根不需要人盯着。
赵西平拿起砍刀开始砍杆子,人吃黍子,牛马吃杆,这是牲畜过冬的干粮。
隋玉没砍刀,她站旁边看一会儿,说:“晌午你吃不吃饭?我回去做饭,我歇劲的时候在地里挖了野菜。”
“还煮疙瘩汤,打两个蛋煮蛋花。”
“哎。”隋玉声音清亮地应了,她往地垄上走,说:“饭做好了我给你送来,你累了就歇歇。”
隋良偷偷摸摸跟上去,他不敢一个人跟他姐夫待一起。
“跟你姐说,多添瓢水,你俩也吃。”赵西平头也不抬地叮嘱。

“良哥儿拽我回来的,不是你还有事要说?”隋玉不解。
赵西平暼了眼隋良,他急红了脸,看着还有些垂头丧气,看样子是真不会说话,不像装的。
“多抓把灰面,你俩也跟着吃。”他说。
“噢。”隋玉莞尔一笑,声音飞扬道:“好嘞,我这就回去做饭。”
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赵西平起身想去喝水,走到地头一看,水囊不见了。
“回啊?”路过的人问。
赵西平摆手,问:“你水囊里可还有水?”
“有。”杜小九随手将水囊扔给他,眼睛打量一周,问:“就你一个人?”
“她回去做饭了。”
“还是有媳妇好,家里有个人,顿顿不愁吃喝。”杜小九打趣。
赵西平不喜欢这些玩笑,也不想跟人聊隋玉如何,提及她,他没什么兴致,甚至有些许屈辱。
他将水囊扔过去,蹲下拿起砍刀继续剁青杆。
“那我先回了,你再干一会儿。”
“嗯。”
一垄地砍平了一半,骆驼回来了,隋玉和隋良跟在骆驼后面,顶着烈日又提着粥食和水,走了一路,姐弟俩热出一头的汗。
“吃饭了。”隋玉喊,“我们走了你一直在干活?就没歇一会儿?”
“水囊你拿回去了?”赵西平问。
“嗯,水晒热了,我拿回去灌了凉的。”隋玉将篮子放地上,说:“我跟良哥儿已经吃了,这些都是你的。”
灰面拌着碎菜叶,面煮熟了,叶子的青绿色透了出来,粥水上飘着金黄的鸡蛋花,赵西平看了一眼,顿时来了饿意。他不讲究干净好赖,手在裤子上搓搓,一屁股坐在长草的地头端碗就扒饭。
草从里的小虫簌簌飞起,眼瞅着要循着香味儿落进碗里,隋玉忙伸手作扇驱赶。她离得太近,一下又戳到男人的心尖子了,他嗖的一下站起来,逃似的走到地里跟骆驼站一起。
“我身上臭不成?”隋玉僵住了。
赵西平不理她。
隋玉蹲在地头瞪他,眼里满是尴尬和怒气。
隋良左看看右看看,他缓慢蹲下,缩成一团抠土。
两人僵持着,赵西平吃完饭随手将碗筷撂地头,一头扎进黍子地继续干活。
“真是难讨好。”隋玉嘀咕,声音一点也不小,奈何听的人没反应,她只得过去捡起碗筷,用带来的水囫囵一洗放回篮子里。
隋良站起来,见他姐下地,他也跟上去。
“我在家找了,没有砍刀了。”隋玉若无其事地走到男人旁边,说:“要不你歇一会儿,我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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