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出嫁了。
皇帝指的婚,嫁的人是当今九皇子,晋王宋谏之。离经叛道暴虐恣睢,名字能止小儿夜啼。
这还不算要命,要命的是她们姜家,好巧不巧属太子党。
圣命难为,撄宁只得夹起尾巴做人。好在她心宽,除了吃食和活命没什么所求,没什么可被人拿捏的。
“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万香阁的杏仁佛手,你不吃本王便扔了.”
撄宁:“……”
屈居人下,她没什么骨气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宋谏之娶了个小王妃,人虽然蠢了点,但对他还算真心。天天夫君长夫君短的围着打转,为了救他自己还差点摔成傻子,想想养她一辈子也无妨。
为夺皇位,他与人做了绝地逢生的戏。
骗过了父皇,骗过了兄长,那个耳朵眼都冒傻气的小王妃自然也不例外。
他知她贪吃胆怂,做好了事后再去岳丈家接人的安排。
没成想他逢难第二日,本该在太傅府待着的撄宁出现在大狱。她穿着狱卒衣裳,脸上抹着灰,给他揣了两包核桃酥。
宋谏之冷着脸吓她:“被人发现你就走不了了,得跟本王一块上断头台。”
她没回应,低头拆着油纸包小声解释:“热食味道太大,我带不进来。”拆到最后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谏之叹口气,将人揽到怀里,刚要心软安慰,便听见她哽咽着说:“宋谏之,你一定要好好的。”
撄宁抽了抽鼻子,郑重道:“你若出事了,我成寡妇再嫁人可就难了。”
男人给她擦泪的动作停了,声音冷似数九寒天:“撄宁相中了哪家公子?”
撄宁拍拍他的肩,不要命的跟了一句:“等你活着出狱,就能亲眼看到了。”
① 先婚后爱,轻松甜文
② 疯批活阎王vs贪嘴假糊涂
一个坏的坦荡,一个呆的赤诚,他被她拉入红尘中
排雷:男主非标准好人,前期对女主态度恶劣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甜文?轻松?先婚后爱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疯批活阎王vs贪嘴假糊涂
立意:自强不息
第1章 赐婚
今年春到得晚,二月上头还连着下了几天雪,将化未化的积雪被碾进翻粥似的泥地。屋顶雪水顺脊沿滴下,声响隐没在细碎的脚步声中。
一门之隔,门外是进进出出脚步不停的侍从,间杂着外间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门内却是溺人的一片寂静。
床帐边两只高燃的红喜烛,左边那只冷不防发出一声“噼啪”的声响,蜡油滴在烛台上,变成狰狞的花。
明笙守着端坐在喜床上面色平静无波的少女,半晌,忍不住轻声道:“姑娘,趁王爷没回来,你想哭便哭吧……”
听到这话,少女双眸一颤,笔直的双肩也跟着委顿下去。明笙见状,心中哀叹她家姑娘命途多舛,拭泪的帕子都准备好了,却只听见一句“明笙,没规矩说新嫁娘不许吃东西吧?”
少女扶着压人的凤冠仰起头,露出一双眸波光潋滟,鼻尖半点胭脂红,肤若凝脂,半截白皙脖颈因着仰头的动作愈发晃眼。
满室红嫁喜庆,衬着这么个人。说出来的话却大煞风景:“我都闻到味道了,好香。”
明笙闻言顿了顿,开口道:“回姑娘,确实没有新嫁娘不许吃东西的规矩,”她面上的哀愁已尽数收了起来,“但是洞房花烛夜吃东西,通常会被认作没规矩。”
“那桌上的云片糕呢?帮我拿两块来垫垫,我的好明笙。”
真不是撄宁不讲究,实在是她从昨晚开始就滴米未进。出嫁前的最后一顿,她自然打算吃些好的,早早便命小厨房备好了糟鹅,可阿爹阿娘为她这门婚事愁的食不下咽,晚饭没上席。
撄宁劝的口干舌燥,她阿娘还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大家便都没吃成。
姜太傅嫡女和晋王的这桩婚事,是皇帝下的旨。明面看上去是身份相当的良缘佳配,实则这婚事双方都不大满意,满意的估摸着只有皇帝他老人家,
金手一指把两只野鸟硬捆成鸳鸯,不知道安的哪门子心。
这话可没有诽谤的意思,原因有二。
一则晋王是京城出了名的玉面修罗,暴戾恣睢狼子野心,虽说燕朝太子已定,但他簇拥众多,仍是有力的继位竞争者。
二则,姜家是太子党。
太子党真不是姜家站队,撄宁恨不得替她阿爹大喊一声冤枉。太傅为太子师,自幼教习,等太子长成了接手政务,一口一个“得恩师指点”“太傅教导有方”,逢年过节的拜访,三五不时的内廷召见,算是把姜家强行捆绑到了一条船上。
姜太傅对党派之争深恶痛绝,但众口铄金,他总也不能在朝堂上辩白“臣不是太子一党”,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赐婚旨意传到姜家时,太傅夫人悲恸太过昏倒在了厅上,太傅也连着叹了几天的气,头发愁白了好几缕。
倒是撄宁这个当事人,对婚事接受的最快。
她惯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抗旨是不可能抗旨的,既然横竖都要嫁,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要是哭一哭就能免了这桩婚事,她不见得比戏折子里的孟姜女逊色几分。
说起来,撄宁和这位晋王殿下,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是去年夏末国公府办的雅集,撄宁自问没什么才学,耐不住好友软磨硬泡,只得去宴席上当个陪衬。
国公府遍邀京城权贵,连太子都慷慨赴宴,一众皇子自然也不例外。
席面上女眷们玩着曲觞流水、斗花作诗,撄宁觉得无聊憋闷,又怕抽到自己,寻了个由头出来散心。
国公府太大,她七拐八拐的走到片无人的竹林,遥遥瞧见了红木做的雷公柱,正预备去角亭中坐一会,走进了却听见亭中传来的谈话声。
“谏之,你此番北上少说得两三月。”
被唤作谏之的男子声音冷淡,又带一点少年人的清隽,似玉石相击:“皇命难违,既要我去,那便去。”
那先说话的人怎么听怎么像开席时念祝词的定国公,“切记行事小心,冀州势力盘根错节,赵翀盘踞十数年,京中派人查了几次,钦差不过是去走个过场。”
“沉疴痼疾药石难医,要治,必得刮骨疗毒自断其臂。”
“切莫意气行事,这浑水你淌不得……”
“谁!”
撄宁不小心听见朝中辛秘,眼下也不敢做声,正屏住呼吸往后退。所幸她脚步轻,耳畔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冷不防迎面飞来一个盏盖,划破寂静直冲她面门而来,撄宁只来得及拿手挡,小指指骨被砸的发白,火燎一般的疼。若不是勉强能蜷动,她简直怀疑自个手指被砸折了。
“谁?出来。”
撄宁颤巍巍的收回手,上前两步没有抬头,强自镇定道:“太傅府姜氏女,和婢女闲玩赏景,见此处竹林别致便独身上前观赏。”
她心乱如麻,面上却一派平静,亲近之人若见她这样,便知道她被吓傻了,但这张冷脸十有八九能唬住生人。
撄宁脑筋转的飞快,没有求饶,只老老实实自报了家门,再透露出有婢女在外等待的讯息。
上首的角亭没人应话,只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撄宁视线里定国公的一截长袍。
定国公和她父亲同一年入朝为官,二人有些私交,算不得多好但大抵有些分量,“雅集在前院,你便是出来透气如何能到后院?”
撄宁抿了抿唇,犹豫自己实话实说是走迷了路对方会不会信,可这话要说出来,先头那个自己婢女在外等着的说法便不攻自破。
“皇叔,放她走罢。”
撄宁应声抬头,看向亭中之人的目光犹如看观世音菩萨普度人间,她先前去南普陀寺上香都没这么虔诚。
男子一袭绛色衣袍,头戴白玉冕冠,长发梳作马尾并未束起,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贵骄矜。皮相说是迤逦也不为过,偏又生了副周正沉毅的黄金骨,像柄开了刃的剑。
“她不敢乱说,”他淡淡投来一瞥,那双眼极亮,却似似寒冬腊月,两人视线相接:“不然干脆剜了她的舌头。”
撄宁额上往外冒冷汗,她颤声回应:“臣女今日没来过后院,也不曾见过二位。”
男人,或者说是少年更为恰当。他行到少女身侧,微微侧过头,马尾随着动作轻抚似獠牙:“这根舌头,先交给你保管着,还有席面上你那个侍女的命。”
他声音轻柔,却令撄宁骨头缝都发凉,回家当晚便做起了噩梦,不过她忘性大,没两天就把这码事抛到了脑后。
在听到少年的消息是两月后,从阿爹口中。
晋王北上调查冀州旱灾救济粮,手持尚方剑,以贪污受贿、买卖军饷、杀良冒功等九条罪名,将冀州都督立时斩首,而后才上报朝廷。
二品大臣未过刑审便被斩杀,朝野震动,崇德帝大怒,可晋王此举也在法度之内。
姜太傅赞其举大快人心,又叹晋王手段狠厉,朝中官员勾结已非一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年方十九便有此番心性,未知是大燕的福还是祸。
这么个不安分的人,抛去党争,也不是父母眼中佳婿。
可眼下事已至此,撄宁擅长自我安慰,这晋王再怎么不讲理,也不至于把她这个皇帝赐婚的王妃给杀了。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若老天爷有眼,便早早把我们俩这对相看两厌的怨侣拆了。晋王那个活阎王看上去无情无觉的,就该孤身立事,成就一番大事业,哪能被情情爱爱捆住呢!
“咳咳——”
撄宁边吃云片糕边腹诽,冷不防被呛了一下,抚着前胸哑声道:“明笙,水,水。”
明笙早已把茶盏递到她手边:“姑娘,吃完这块不能再吃了,奴婢估摸这时辰王爷该回来了。”
“最后一块。”撄宁三下五除二的把糕饼塞进嘴里,便擦了擦左手,端坐好了往外赶人:“你且下去吧,省的叫人笑话我离不了人。”
明笙应声下去了。
少女理好凤冠,一身朱红嫁衣衬得她冰肌玉骨,脊背之间好像有柄无形的戒尺,端的是位教养极佳的名门贵女。
十一跟随他家王爷回到后院,开门时见到的便是这番场景。少女姿容无双,听到声响时微微抬眸,面色如常,好一副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的姿态。
要知道朝中不少官员听了自家王爷的名讳都面色难堪。他心中暗暗钦佩,不愧是太傅之女,风骨丝毫不逊男儿郎!
他若是能听到撄宁心声,怕是要哭笑不得。
她紧张时没什么表情,就木着一张脸,看上去处变不惊,心中却在默念“死不了死不了,他杀你能有什么好处呀?难不成图一乐?”
默念八百遍之后她鼓起勇气看着走近的少年,却只听见“吱呀”的关门声,还有一句——
“本王今日心情不好,你是要自己把身后的东西交出来,还是要我的剑去取?”
较上次相见,宋谏之眸中多了寥寥两分兴味,正凝神欣赏着她眼中的挣扎和惊慌。
一室死寂。
晋王也不着急,只隔着三丈远的距离看她,等撄宁慢吞吞的把右手伸出来摊开,少女白皙的腕子上隐隐可见暗青色的血管。
她掌上是个鼓囊囊的油纸包,低着头打开,露出两块奶汁角。
这是她从家里带的,捂了一路,刚把明笙支走要尝尝,他就进来了。
“原以为是个怂的,没想到你胆子大的很,敢当着本王的面装糊涂。”宋谏之生了一双桃花眼,如今不怒反笑,虽然撄宁瞧着渗人,却给他添了少年人的佻达。
晋王走近了,近到撄宁忍不住往后蹭了下。
下一秒便察觉到他的手掌贴在自己颈侧,慢慢的拢紧了,没用什么力,拇指摩挲着她脖颈上那块细腻的肌肤。
少年身量高大,挡在她面前整个视线都暗下来。
撄宁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王爷,臣女知晓你不愿结这门亲事,但木已成舟。新婚之夜闹出命案总归是不好看的,不然你何必娶我?”
“闹出命案?”宋谏之轻笑一声,看着小兽在收紧的猎网里挣扎,却只能越陷越深。
炙热的吐息就贴在她耳边:“你若是吃糕点噎死了,也能赖上本王不成?”
手里还揣着两块奶汁角,撄宁着实有些心虚。
她闭上眼梗着脖子,快速道:“妾身今日嫁入晋王府,生是晋王府的人死是晋王府的人,王爷您要不怕丢人妾身也没法子。”
“你有几条命?敢在这跟本王转移话题胡搅蛮缠?”宋谏之言语间是戏弄的残忍:“让我猜猜,你贪生怕死,不至于烈性到自刎。”
撄宁牙关咬的发涩,脖颈上筋脉突突直跳。
她心下紧张,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晋王殿下心情不好,她就是那个送上门的乐子。
死,大抵是死不了的,活,可能还不如一头晕过去干脆了事。
“太傅把免死金牌给了你?你真觉得那东西能保住命?”
撄宁闻声睁开眼,直直撞入宋谏之深潭似的眸中,那双桃花眼中没有一丝热气,冷的人心惊。
阿爹给的免死金牌缀在腰后,凉丝丝的贴在身上。
她忽然想起京中关于晋王的传言。宋谏之十七岁从军,在漠北与突厥战了两年,拿下这块大燕啃了二十多载的硬骨头,大获全胜军功卓著,赞一句擎天白玉柱也不为过。
可他行事作风与大燕一贯的讲和不同,突厥告降,他不受,大获全胜后拿突厥可汗的项上人头点了天灯。
撄宁当时虽觉得残忍,却也没觉得不该,毕竟离突厥可汗率兵入漠北六州奸杀掳掠,把燕将尸首挂在营帐前示众,也只过去了五六年。
可眼下这活阎王和自己面对面,就不是一码事了。
撄宁脑子浆糊似的转不动,呆了一下,竹筒倒豆子一般直言:“左右你现在不会杀我,不过是要我安分些,我从踏进晋王府的那一刻,这条小命便任王爷拿捏了。”
她本就不擅长弯弯绕绕的兜圈子,所幸这晋王瞧上去也是个怕麻烦的主儿。
她老实利落的说出心里话:“我生来胆小,又惜命得很,王爷大可放心。”
宋谏之松开钳制她脖颈的手,站直了身,重新打量她一番。迤逦的眼尾弯起点弧度,道:“还不算太蠢。”
“王爷总归不会打算同我白头到老的。”
“最迟明年,本王便上书与你和离,你安分一日,便能多活一日,说不定运气好,就能活到和离哪天。”
弄死个人,法子实在太多了,他若是不想娶,撄宁连门都过不了。
可父皇早晚要给他赐婚,不是姜家女就是赵家女,或者哪家哪户不知名姓的,不若跟她凑合过这个关口。
好歹这姜家女还算看得通透。
宋谏之下巴微仰示意她从塌上起来。
撄宁说的果决,但心里也是怕的,后襟全是冷汗。
晋王进屋前,她就已经僵坐了两个时辰,腿麻的没知觉,刚站起来便膝盖一弯,直直的往下跪。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油纸包,做好了摔倒的准备,腰却被人擒住了。
宋谏之手上力气大的惊人,铁钳一样卡在腰间,撄宁那把细腰好似被人掐断了,上半身一下子塌下来,不受控的倒在少年身上,鼻梁也磕得生疼。
她已然是大脑一片空白了,但凡有两分清明,就会忙不迭的站直了,看晋王脸色行事,如有需要再磕头告个饶。
男儿膝下有黄金,她可不是男儿郎,当然是保命要紧。
宋谏之额角青筋一跳,带了几分不耐烦的开口道:“站直。收好你的糕点,敢撒在塌上本王就只能把它烧给你了。”
撄宁还纳闷他为何善心大发,原来是怕她撒了手里的奶汁角。
开玩笑,便是明个要上断头台,她今儿也要做个饱死鬼。
撄宁打着颤站起身,晋王松开了手,她腰侧还是酥麻麻的疼,少不得得青一块。
小腿肚也针扎般的疼,麻的她每次落脚都忍不住龇牙咧嘴,所幸背对着这尊大佛,不用担心他看了碍眼。
宋谏之看她跟刚学凫水的鸭子一样,蹒跚的走到圆凳前,撑着桌子一副想坐又坐不下的模样。
他一双桃花眼中带了点笑意,唇角微勾,点评道:“明日进宫,你可别蠢得这般显眼。”
撄宁回头一瞧,这人眼里分明写着“看热闹”三个斗大的字。
她还是冷淡着一张脸,面上没什么颜色,确实有些宠辱不惊的意思,实则是装样惯了,心里已经在盘算这俩奶汁角还能不能吃到嘴里去,满肚子只添了三块云片糕,还是空荡荡的难受。
要是晋王殿下现在提溜着她后领晃晃,约莫都能听到响。
“多谢王爷提醒。”撄宁缓过劲来,扶着桌案艰难的坐下,第一桩事就是三口一个奶汁角,麻利的吃下肚。
但奶汁角做的外酥里嫩,一层金黄脆皮难能不发出声响,她察觉到头顶眼风凛冽的扫过来,不等咽完又把另一个囫囵添进嘴里。
撄宁一边嚼的满嘴一边顶着头顶的威压,含糊道:“叨扰王爷,妾身洗梳完便睡。”
她抬起头,宋谏之正歪靠在绣枕上看她,嘴角还挂着点嘲讽的笑意,那眼神撄宁可太熟悉了,她盯着剥皮上火烹烤的小羔羊时,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人比她恶劣多了,面上十时有九都带着笑,却没有人气儿,生杀予夺,高高在上。
撄宁见他没说话,也不敢耽误,唤明笙进来,卸了凤冠和脂粉。心里头的鼓打了半天,架不住眼皮子发沉,她穿着白色中衣预备上床。
却只见晋王躺在床榻的正中央,合着眼不知是否睡着了。
撄宁只得悻悻的躺到南窗根的小塌上,披着嫁衣当被子。
她一边摸着身下咯手的席子,一边怀念喜床上暖和的狐皮毯子,情到深处,悠悠的叹了口气。
“在让本王听见一丁点响动——”
“我自己把舌头剜出来。”撄宁忙不迭的把话头截断了,躺尸一样死死闭上眼。
这一夜实在难捱,小塌本来只是供人坐着谈天的,除去一个小几,拢共五尺长的地方,撄宁蜷着身子缩手缩脚的睡了一宿,好在喜服厚重,室内又烧着地笼,还算暖和。
饶是这样,翌日醒来她眼下还是一片青色。
明笙边给她梳发边道:“王爷寅时三刻便出门了,奴婢算着时辰该进宫请安了。”
撄宁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捣蒜似的,明笙说的话已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见礼的规矩王妃可还记得?”明笙压低了声音。
晋王府的阵仗确实大,早起她刚敲了门,一行五个小宫女便持着面盆手巾跟上了,进了室内直溜溜那么一站,中间分隔的距离都像是拿尺比好了。
“我省得。”撄宁勉力撑开了眼皮。
按说官家子女,规矩方面应该没什么可操心的。
但撄宁情况不同。
阿娘生育她时,姜太傅正在泸州府任监察史。算命的说她命盘逢南而吉,遇北则凶,小儿年幼不能克化凶吉。
是以姜太傅调任回京时,暂且把撄宁留在了泸溪老家,就这么顺风顺水的长到及笄,才被接回燕京。
泸州有运河贯通南北,是商贸往来繁荣之地,无宵禁,兴坊市。
姜太傅去接人的时候,撄宁已经敢女扮男装上街和制衣坊谈生意了。
她在戏园子打听的消息,只身找上蕲州客商,买卖苏绣料子,出的价比市面上高,但货也精细,专攻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富家小姐,抛去水运的银钱还能净赚两成。
也不是没人瞧出来过,但只要能赚钱,谁管你是雌是雄是神是鬼?
总之,撄宁琴棋书画四艺尽荒废了,算数装样倒是一把好手。
回燕京在深闺中养了两年,瞧着是收敛规矩了不少,但芯子还是那个芯子。
撄宁应完便磕着眼,由着明笙念经似的再重新絮叨一遍。
宋谏之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那只冷面寡言的小东西垮着肩,没长骨头似的,听见开门声面皮一颤,肩膀微微抬了毫寸又垮下,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他这厢起了兴,撄宁却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直骂晦气。
逢南而吉,遇北则凶。
不知那位道长现下人在哪儿,能不能再给卜一卦,她可真是碰上最大的凶兽了。
咸福宫。
撄宁去承乾宫见过礼,秉承着说多错多的信条,她全程就没抬过眼,眼神粘在了地面上,除了拜词就应过两个“是”。
宋谏之偶尔瞥她眼,唇角浮着一抹笑,目光却犀利到叫人无所遁形。
听见崇德帝要留晋王说话时,撄宁以为自个解脱了,结果刚出门就被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叫了过来。
说是妇人家的说说体己话,一进门撄宁行礼的动作就没停过,半晌,众人才依身份排好了坐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开始话头是围绕着撄宁这个晋王妃,不管她人说到什么,她嘴角都挂着微笑,不慌不忙的颔首应是。
一字箴言走天下,倒像是个教养得体的名门淑女。
室内吊着一并银丝蒂熏香塔,呼吸间都是令人舒心的清甜。撄宁浑身上下都隐隐泛着酸,肩背都打不直,随着时间推移悄无声息的垮了下去。
“听说晋王妃幼时住在南方?”开口的是五公主昭华,撄宁能认出来全靠她那个鎏金冠,瞧上去比她昨儿戴的婚冠都大,张牙舞爪的顶在头上,看得人牙酸。
撄宁下意识微微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是个问句。
她维持着颔首的姿态抿嘴一笑,接道:“是,妾身幼时住在泸州老家。”
“难怪……”昭华公主一脸欲言又止:“说起来,我九弟虽是在燕京长大的,但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三五不时的往外头跑,阖宫上下跟他处得来的就只有苏婳了。”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淮南王府的郡主身上。撄宁也好奇的看过去,准备瞧瞧晋王的小青梅。
相貌妍丽的少女被看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柔声道:“过去的事情了,当初年幼不懂事,现在晋王他…”
她抬头正和撄宁对上视线,咬了下唇,目光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愁思:“晋王他已有良配,公主切莫打趣我了。”
这苏婳郡主撄宁之前见过,就在国公府的雅集上,听闻一曲动京城。
她回想下宋谏之的作为,这晋王除了一张脸生得出色,但行为举止着实恶劣到没边儿。
配不上。
撄宁心中暗暗思索,面上神色却不变,八风不动似的。
昭华公主眼神扫过撄宁,见她神色不变,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不甘心的又点了把火。
“既是幼时的事,说说也无妨,当初皇后娘娘还说给你俩定亲呢,现在看真是物是人非了。”
皇后适时打了个圆场:“可别说茬话了,今儿最紧要的是咱们晋王妃,晋王对你可好?”
撄宁忙着听八卦,没成想话题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她长睫轻扇:“晋王待妾身…好。”
说到好这个字,她犹豫了下,不过是初见就扬言剜了我舌头洞房花烛夜威胁我把小命系在裤腰带上看他心情活命罢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说完,她抬眸看了眼苏婳。
那小郡主嘴唇已经咬到发白了,脸色有些难堪。
对不住了小郡主,这架势,她不扯个谎说不过去的。
一旁的贤王妃也打趣道:“娘娘您还问呢,瞧瞧咱们晋王妃这个小模样…”
贤王妃话未说完,可撄宁这幅肩打不直眼下发青的模样,明显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就是。”
堂上几人掩面轻笑出声,只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和撄宁一头雾水。
“小夫妻嘛,新婚燕尔,咱们都是过来人,快别取笑她了。”
“晋王妃果然招人疼啊,皇后娘娘护得这么紧,”五公主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难堪,又要强装出个笑模样,怎么看怎么拧巴:“晋王妃嫁过来之前就听过我九皇弟,对他印象如何?”
这还用问,你九皇弟在外什么名声你能不清楚?
撄宁心中暗骂,还没来得及接话,正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
冬日冷风灌进来,撄宁离得近被吹个正着,冷得直吸气。
上首的皇后轻笑道:“正说着呢,人就来了。”
宋谏之进来时冷着一张脸,只给皇后见了礼,其他人眼神也没分半个,最后视线落在撄宁身上。
众人却早习惯了,没人置喙什么。只有一旁的苏婳,不动声色的抬眸看他,眼神里写满痴缠和哀怨。
皇后打趣起他来:“可别笑话我护得紧了,这不,护得更紧的人来了。”
五公主盯着宋谏之,面色更加难堪,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谁知他来是为了看晋王妃还是为了看苏……”
“昭华,慎言。”皇后冷了脸。
这种话私下说说便罢了,挑明了两方都难堪。
宋谏之今日穿了件象牙白的长袍,外头披件狐裘披风,寒风灌进披风,勾勒出少年削瘦有力的身形。听到昭华公主的话,他冷冷的一眼睇过去,复又抬眸看向皇后:“若是没旁的事,本王便先带人走了。”。
撄宁垂眸起来福了个身,想说两句客套话。她提前就打好了腹稿,一番话编排的稳妥得体,不说总感觉亏了。
结果晋王没等有人应声,抬脚便走。撄宁也不说话了,急匆匆迈步跟上,结果脚下打滑差点仰倒,被宋谏之一把攥住手腕拽回去,踉跄了两步。
他那铁钳似的手撄宁昨晚领教过,眼下还没察觉到疼就开始打怵,不过顷刻,手腕果然疼得她咬紧了牙关。
再让他攥上会手腕怕是要脱臼了,顾不上体面,撄宁抬手要把人甩开。两人在门口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