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by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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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那是张顶好看的棺材脸,李岁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他寄人?篱下,懂得少说话的道理,并未过问旁人?,不知?什么赐婚的弯绕,只是默默觉得,撄宁是被那凶神一张好看的脸给骗了,担心她所遇非人?。
这才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看撄宁托着腮一脸为难,小小声的补充道:“我乱说的。”
“因为他长得好看,”撄宁憋了会?儿?,憋出这么个回答:“现在悔不当初,但是已经晚了。”
她沉痛的叹了口气?,拍拍李岁的肩膀,半真半假的教诲:“切记,你长大后不要犯我这种错误,人?不可?貌相。更不能像刚才那个凶哥哥一样,中了别人?的美人?计。”
“比你还好看的美人?计吗?”
撄宁的五官是再标致不过的美人?模子,尖下巴颌儿?,两颊一点婴儿?肥,不显突兀,反倒添了笔灵动。
“嗯?”这句隐晦的夸奖来得太?突然,撄宁呆呆的抬起头,脑袋里一根筋脉突然搭通了。
她狠狠拍了下手,而后摁上李岁的肩头,急切道:“你先跟我回去,让明笙姐姐带你去买茯苓糕,我有点事情要办。”
“我是个大孩子了,不爱吃零嘴的。”
“哎呀,别嘴硬。”
撄宁一路跑的比出来的还快,她急冲冲闯进?北屋时,宋谏之站在窗口,正要将信鸽放出窗外。
他闻声回过头,淡淡的扫了撄宁一眼,长指微抬,托着信鸽展翅飞远。
“回来盯梢?”
撄宁却不客气?的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急促的呼吸尚且未平复,就忙不迭的将人?往外拉:“我知?道哪里不对?了,你跟我跑一趟。”
宋谏之站在原地未动,只无声的睇着那只扯了自?己胳膊的手,在撄宁纳闷的看过来时,轻轻挑了下眉,瞥她一眼。
这么一停,撄宁也觉得自?己忒不客气?了些,又?因为一路快走,小心脏砰砰直跳,红成了关公脸,她下意识挪开眼。
又?被宋谏之似笑非笑的的神情笑话了,她干脆理不直气?也的再上一只手,两只手一并抱着人?家胳膊往外拽,圆溜溜的眼睛一片澄澈认真:“真的有急事呀,你带我去一趟南城楼子,别骑马,太?招眼了,咱坐马车去。”
宋谏之静静望她一眼,这次没刁难,反而拎着后领子把撄宁提溜了起来,拎猫儿?一样轻松的出了屋。
马车一直停在后院,再方便不过。
撄宁是一路被揪着后领子拎过来的,二?话不说塞进?了车厢。
她没稳住身,一屁股坐到车厢里,碰瓷似的就地滚了半圈,头顶发髻都撞歪了。
但不等宋谏之上马车坐定,她就一骨碌坐了起来,一边反手摸摸屁股,一边坚定道:“南城楼子有问题。”
话音刚落,马车前行,原地墩了下,撄宁小屁股都快墩成四瓣,呲牙咧嘴的弹起来。
但她估错了马车的高度,骤然起身,一下撞上车顶,还咬住了自?己舌头。
这下是头也不保尾也不保,人?都磕的傻了,呆呆的伸手捂住脑门。
直到晋王殿下轻刺了句‘麻烦精’,把她拉到怀里,撄宁才想起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捋直了舌头问:“你让十一带小花旦去官驿,是怕她闹出人?命?”
“她是死是活,和本王有什么关系?”宋谏之掐住她不安分往下乱撑腕子,闻言抬起了眸。
“……你说得对?,”撄宁暗暗抿起嘴角,这活阎王确实不是能在乎旁人?生死的脾性,她只能换个思路重新分析:“可?是如果?我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出了性命官司,不管是说我拈酸吃醋把人?逼死,还是说你冷漠刻薄,当街责难羞辱伤透美人?心,反正都说不清了。”
撄小宁偏心眼的给自?己扣了个拈酸吃醋的名头,不痛不痒,而后反手给晋王殿下‘哐哐哐’甩了一堆锅。
她边说边挺直了小胸脯,半点不心虚。
反正她说的是实话,至于形容上有些偏心眼……人?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
“刚才不还偷偷骂本王不中用,中了美人?计?”宋谏之看着怀里眼神亮晶晶的撄宁。他若在意那花旦的生死,或者所谓的虚名,就不会?说那通话了,偏偏他身边这块料,生了副比豆腐还软的心肠。
不过,当事人?并无这份自?觉,还小不要脸的夹带私人?恩怨。
宋谏之懒得计较她那点小心思,追问道:“所以,你还要去这一趟做什么?”
撄宁这才尴尬的想起,自?己方才当面贬低,还被当事人?听到了,她本就是有一码说一码的老实性子,嘴一秃噜,话脱口而出:“我没有偷偷骂,我只是说你不中用。”
说完,便察觉到宋谏之神色冷淡的盯着她,那眼神却酝着墨色风暴,像是在打?量着,要从哪下口将她活吞了。
她咽了咽口水,想蒙混过关把这页揭过去,她哪能想到自?己会?一天冤枉人?两次呀。
虽然已经是块滚刀肉了,至少要当一块正直的滚刀肉。
撄宁磨蹭了好一会?儿?,使?劲眨眨眼,有点扭捏的解释:“你没有提前跟我说,那我……那我又?没有你那么聪明,有洞若观火的本事。”
少女眼底是一望到底的赤诚,含糊的嗓音中甚至带了点小小的不甘。
睡都一起睡过几次了,撄宁坐在人?腿上也不矫情,还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示好的扯下宋谏之的衣袖。
她直通通的讲出了心里话:“我就只当你看上那个花旦了,虽然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进?圈套的,但万一她要吹枕头风呢?”
这套溜须拍马的功夫,使?得既熟练又?真诚,最后还夹带私货的小小抱怨了一通。
宋谏之额边青筋突突跳了两下,不怒反笑,低低的重复一遍:“枕头风?”
“你成鹦鹉啦?”
撄宁懵不自?知?的探头过去望了望,结果?被小王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掐住了脸。
“唔唔……”
他这次用的力道格外大,在那副滑腻的面皮上狠狠搓了两下。
脸被捏成了露馅的沙包,撄宁只觉自?己口快要流下来了,努力眨巴着圆眼睛,无声的求饶。
等到晋王殿下大发慈悲的松开手,撄宁下巴颌都僵了。
她自?己上手左右揉搓着脸,借机蹭掉唇角那点津液,而后抬起头,顶着那可?笑的红印子,轻声但坚定道。
“南城楼子有古怪,孙夫人?压根儿?不是燕京人?。”
他微压着眉, 目光落在虚空一点,看上去冷淡极了。
撄宁瞪圆了眼睛,眸色是坦然的亮, 手却紧张的攥住了他的袖子, 坐在?人家腿上摇头摆脑的观察表情:“你要信我呀, 虽然只是猜测, 但八九不离十。孙夫人同我套近乎时, 说自己?是燕京来的, 可?她连招福徕的方位都能?说错。”
她在?席面?上, 满心满眼都在寻思周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谈天也是听三?不听四的敷衍,虽然注意到了这?话, 也只是在脑中一过。
现下结合起旁的事, 撄宁愈发确信自己?判断是对的, 她两道细软的眉毛拧成了毛毛虫,语气十分肯定:“真要像她所说自小在燕京长大, 怎么会连这?个都记错?”
宋谏之刚在?泸州落脚,就派影卫将盐政司相?关之人查了个干净锃亮。
撄宁这?么一番逻辑狗屁不通的话,却瞎猫碰上死耗子般撞对了真相?。
宋谏之掀眼睨着她, 眼中藏了点?热, 神色却丝毫未变, 道:“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 长了颗豆沙脑袋?”
话到最后,尾音轻轻上扬, 明晃晃的逗弄。
换做平时, 撄宁早就暗生不忿了。
此刻却显得的十分稳重?,摇摇头接着说:“这?其实也不重?要, 至多?就是为了和我套近乎。”
她抿抿唇,放低了声音:“要紧的是那南城楼子,我疑心……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那个戏苑不对劲。”
撄宁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真相?,心中砰砰的打着小鼓,有些隐秘的兴奋。
见宋谏之正看着自己?,眉微微一挑,显见是听进去了,于是叽里呱啦的讲她的分析。
“城南楼子在?泸州当地也算老戏班,班主据传是位孤女,鲜少抛头露面?,也没什么人见过。当年老班主意外离世,她自个儿苦苦支撑戏班到现在?,没听到什么嫁娶的传闻,且戏苑只接待女客,”撄宁小小的咽了下唾沫:“我回来路上还在?想,班主如此硬骨头,怎么嬉笑生在?戏苑里的人,会养出攀龙附凤的心思?”
撄宁虽然被美色短暂的迷惑了一会儿,但那花旦,简直把攀附权贵几个大字写到脸上了。
她看人心思简单,直通通来直通通去,倒也格外精准,比如第一面?就看透晋王殿下是美人皮蛇蝎心。
“不过这?倒也说的过去,毕竟树苗长成前都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撄宁对上宋谏之的目光,自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可?一家连小厮都只有女流的戏苑,怎么会有男子堂而皇之的从后院出来,惊扰贵客?”
贵客本人,反手指了指自己?鼻子。
她心底还暗暗地夸了自己?,又怎么能?被她顺手牵羊,偷了腰牌过来?
撄小宁啊撄小宁,你可?真是!
太?聪明了!
她小小的拍了下手,给自己?鼓劲儿,而后两眼亮亮的望向眼前人。
宋谏之微眯着眼目光一厉,点?破她要说未说的话:“你的意思是,戏苑是盐商手下所管?”
他这?句话一撂出去,撄宁呆了呆,嘴唇瓮动两下,小小声的抱怨一句:“你怎么这?么聪明。”
她还没来得及舌灿莲花循循善诱呢。
撄宁心里生了点?小小的不甘,发际的一撮胎毛似有所感,配合主人在?虚空晃了晃,而后垂下去耷拉着,没了招眼的精神劲儿。
霜打的茄子耷拉脑袋这?会儿的功夫,宋谏之悄无声息的勾了唇角,他掩去眸中的笑意,状似冷淡的抛了个钩子。
“这?点?证据,还不足以证实你的猜测。”
他想掀开门?帘看看外头的景况,但略一抬手,袖口还紧紧攥在?撄宁手里。
“对吧!我敢这?么说,是有旁的原因的。”
撄宁挺起胸脯,重?又精神起来,被他的眼刀子剜了也不害怕,反而嘿嘿一笑,抚平那金贵蜀锦上的褶皱。
一回生两回熟,衣袖薅了那么多?次,她才不担心宋谏之会真生气。
撄宁扬着眉,有些炫耀的开了口:“南城楼子在?我幼时关院修缮过一回,从原先的三?方院儿改成了四方院儿,我幼时虽未去过,但市井上来往多?的人,大多?都清楚。”
说到来往多?时,只觉后颈一凉,便?极快的带了过去:“它现在?的院楼西北高东侧低,我们经商讲究东南通生气,主大吉,财源兴旺。而且,我是午时初到的戏苑,日?头正中偏东,楼顶支开的天窗也是东斜的,按理来说,日?光会打到西边,但它楼顶特意做了块遮檐,日?光就漏到了东侧。”
“日?光是打在?厅前丛荫上的,怎么着都偏不到人身上,至于那块遮檐,既窃光又难看,突兀得很,出了改变风水方位,毫无用?处。”
撄宁落座时就注意到了那块丛荫,日?光浅浅一道,雨丝都飘不湿砖面?,一片翠绿的亮眼。
堪称别出心裁,所以便?多?望了两眼天窗。
说着,她跃跃欲试的原地弹了一下。
力道大得宋谏之都跟着晃了晃,只能?空出只手摁住她不安分的脑瓜。
撄宁小眼神滴溜一转,巴巴的看着宋谏之,话匣子打开便?关不上了:“再者,那厅里还请了只金蟾蜍,也在?东方供奉,必然是个通风水求财运的主儿。”
她深谙说书手段中的出其不意,拖着长音调转了话头:“可?是,有一处不一样,”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眼,像偷了油的小耗子,讲话也贼兮兮的:“开门?见水主吉,从前至后背运,贯通一气才是顺,才能?赚到银子。那片荫草架在?镂空的铺地竹齿上,底下定会挖空小渠引水,但前院水潭并未贯通到楼中……”
“既不可?能?通往后院,又未连贯前院,”宋谏之打量着面?前的小钱串子,眼尾无声的弯下一痕,如春水起波,顷刻便?消,他淡淡接道:“楼下有暗室。”
“你怎么猜到的?”
这?厮也忒聪明了些,她还没炫耀完呢,就被截了胡。
宋谏之抱臂靠到车厢上,眉眼中噙着戏谑,偏要逗逗满脸不服气的撄宁:“你滔滔不绝这?一通,稍微有点?脑子,就能?猜到。”
炫耀了半天,只换来一句‘稍微有点?脑子’。
撄宁嘴巴瘪成了包子顶上的小口,维持了一息。
片刻后她便?振奋了精神,昂着小尖下巴炫耀自己?的本事:“那也是我发现的。戏班子多?诡事,从来都是忌风水之说的,只拜祖师爷,基底更是要稳,要实,不会造暗室。”
南城楼子蹊跷事儿这?般多?,绝非寻常戏苑。
卖瓜的姜婆雄邹邹气昂昂,末了预备一锤定音的给自己?盖个戳儿:“我可?真是太?……”
“聪明。”
“嗯?”撄宁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从这?活阎王嘴里听到好话,她呆愣愣的鼓起眼,不敢置信地问了句:“你夸我呀?”
一缕光透进马车中。
宋谏之抬手掀着帘子,嘱咐车夫将马车停到南城楼子后头两个巷口。
他刚退回马车里,撄宁那颗不安分的豆子脑袋就凑了过来。
她矮着身,扒在?宋谏之腿上,唇角翘的压不下去,倒有了点?先前粘人精的模样,非要将他的神情?看清楚:“你方才是夸我呀?”
宋谏之将笑意藏住了,面?上还维持着冷淡的神色。
他曲指扣在?撄宁前额,‘砰’的一声,清脆的像弹西瓜。
“哎呀……”
挨了脑瓜崩儿的撄宁捂住红红的脑门?,老实的坐直身子,话里藏着小小的不甘心:“分明就是夸我了。”
“嗯,夸你了,小钱串子。”宋谏之睇她一眼,微挑了半边眉。
“我不是小钱串子,”撄宁想起自己?把赚钱风水说的头头是道,有些心虚,色厉内荏的撑着面?皮,说话声都大了:“他们才是钻进钱眼里了。”
她虽比不上晋王殿下,银钱太?多?,有股视金钱如粪土的劲儿,但在?商道里,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撄宁自认有点?骨气,愈发理直气壮:“他们有的人恨不得在?家宅里开庙立祠,从王亥到李诡祖,九路财神一起拜,我就没有。”
这?话有点?矮个子里拔将军的嫌疑,她忽的闭紧了嘴巴。
果不其然,那厮抓住了她话外的漏洞,不依不饶的追问。
“那你供了几路财神?”
撄宁垂下了眼,想逃避这?个问题。
但架不住宋谏之目光一寸寸细细刮过她脸蛋,被他扫过的地方,都一点?点?攀了麻意。
撄宁只能?厚着脸皮,淡定的扬起下巴,梗着脖子承认:“我虔诚得很,只拜文曲星比干。”
话音刚落,她脑后头散下那缕长发,便?被人轻拽了一下。
撄宁被扯仰起脑袋,不高兴的瞪他一眼:“你干嘛呀?”
宋谏之没理她,正在?这?时,马车停下,他长腿一迈便?出去了。
只留撄宁呆在?原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发髻被撞散了。
哼,提醒就好好提醒,拽头发算什么呀?
幼稚鬼、小心眼、芝麻汤圆。
她可?不会感恩戴德!
撄宁闷闷的憋着气反手拔下簪子,以手作?梳胡乱挽了两下,金簪插进去一别,成了。
她手脚并用?的爬了下去。
等俩人避开人群,来到南城楼子后院。
仰头看着那五丈高的院墙,撄宁没骨气的打起了退堂鼓。
第65章 六十五
撄宁身藏百样?本事, 又生了副好?性儿,脸皮厚得浑然天成?,油泼不进?水泼不进?的?, 偏偏就有个畏高的弱点。
她小小的?咽了下口水, 抬头看着光滑齐整的高墙, 在看看空无一人的?偏巷。
“这院墙也?忒高了…”她倒也?不怕说出来丢人, 小声接了句:“要不我们去看看东西向的院墙?”
宋谏之一眼便看出她打了退堂鼓, 遂默不作声的打量着方便接力的邻墙, 嘴上却只道:“人太多。”
南城楼子?在城南偏东, 擦了个市集的?边儿, 后院墙通着一条冷僻的?偏巷,两张宽, 和院后人家撞了个背对背, 一路走人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雨后凉风一吹, 撩起撄宁耳一缕发丝,扫过细白的?颈子?, 她下意识抖了下,只觉周身汗毛直竖,赶忙往晋王殿下身边挪了半步, 眼看还有段距离, 于是又挪半步。
她望着那厮的?空无一物的?腰间鞶带, 不放心的?问了句:“你的?剑呢?万一我们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他即便再艺高人胆大, 也?寡不敌众啊。
撄宁暗暗地揪起了心。
宋谏之目光刚从?低矮错开的?邻墙上收回,便将?她这幅怂包模样?收进?了眼中?。
他眼尾微挑, 不客气的?拿话刺她:“你跟个秤砣一般缀本王出门时, 可曾想过此事?”
出门时抱着他胳膊又拖又拽,只差没给他扯烂衣袖。
奈何?秤砣本人不光不怕他这冷冰冰的?讥诮, 甚至又凑近了点。
晋王殿下金身铁骨,嘴巴也?生得难撬,平日里话少得可怜,但?他只要肯说话,多半就是没生气的?。
左不过是小心眼儿犯了,或者莫名其妙的?撒癔症,要拿她撒气。
虽然难哄,但?能哄就有辙。
他不说话的?时候才吓人,眼刀子?一刮,撄宁那身皮子?都怕得紧了。
撄宁满脑袋乱七八糟的?念头,思绪却十分清晰。她抬手掏了掏袖口,抖出一块糙纸包着的?栗子?糕,眼神既惊喜又诧异:“我记得捎上了呀。”
她顺手把栗子?糕塞进?嘴里,又去掏自己的?怀襟。
摸索了两下,撄宁目光一亮,掏出柄巴掌长的?匕首,黑铁鞘缠枝柄,带着匕鞘都薄不过两寸。
她献宝似的?在小王爷面前耍了圈,‘噌’地一声,短刃出鞘。
“我带着,嘿嘿,”她拔下根发丝比在短刃前,轻轻吹了口气,发丝便一断两截:“厉害吧,削铁如泥。”
俩人倒是不扭捏,撄宁将?匕首递给宋谏之,他也?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匕首是撄宁赴宴前防身带的?,没有用到?,现下交给晋王再合适不过,这匕首在他手里能夺人命保平安,在撄宁手里,怕是只能装样?唬人。
她向来极有自知之明,与其自己拿着,不如安分的?抱住晋王殿下大腿。
撄宁得意洋洋的?炫耀,收回手,面前人立时便将?手伸了过来,眼看下一秒就要探进?她的?怀襟。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头上两只长耳朵机警的?竖起来,乌溜溜的?圆眼睛瞪着人:“你干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晋王殿下竟对良家女子?做出这种事!
撄宁连词儿都想好?了,只差就地搭个说书台子?。
宋谏之却只是瞥她一眼,顺其自然的?收回手。
“看看你都藏了什么些破烂玩意儿。”他嘴角几不可见的?勾起。
撄宁没有抓住那抹极轻的?笑,她嘴里嘟嘟囔囔的?翻起怀襟:“才不告诉你。”
说着翻出一个小纸包,捻了两片麦芽糖,神色为难的?犹豫了一下,才将?其中?一片递到?宋谏之面前:“喏。”
宋谏之眼神却沉了下来,他目光扫过那片躺在少女掌心的?麦芽糖,最后凝到?撄宁脸上,那丝笑意霎时间收的?无影无踪。
刚融化的?春水重又封上刺骨冷寒的?冰层。
宋谏之分出一息时间来思索,自己是否对这小混账太宽容了些,所以她才没生记性,三番两次的?气他。
他压着眸子?,眼神结了冰霜,刺的?撄宁‘嗖’的?抬起头。
“你怎么啦?”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这句话在撄宁嘴里转了两圈,没敢说出口。
宋谏之微眯着眼,长眉在白玉面孔上压出道凌厉逼人的?弧度。他捉到?她眼中?一点晃动的?光,想捉住了揉在掌心,藏起来。
宋谏之负过微微发抖的?手,勉强将?血管中?横冲直撞的?杀意按捺下来。
正事当前,这个脑袋只有豆子?大小的?混账东西,回去再罚也?来得及。
他没有开口。
撄宁也?没领会?到?晋王殿下的?宽容,只觉他眼神冷漠的?跟初见没什么两样?,那个无情无觉的?淡漠眼神,令她当日在睡梦中?都惊出一身冷汗。
怕什么来什么。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宋谏之身后,走到?邻墙相接处。
脑袋搜刮干净了,也?没想出哄人的?话。
她刚要把麦芽糖踹会?怀襟里,腰就被人一把揽住了,下一刻,失重的?感觉袭来,她甚至能能听到?灌入耳中?的?风声。
一个错眸的?功夫,人就站到?了戏苑相邻人家的?矮墙上。
麦芽糖早就掉到?了地上,撄宁也?顾不上,一只手圈了宋谏之脖子?,一只手紧紧抓着人前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脑袋埋在他颈窝处。
她被人摁在怀里,犹豫陷入了两极地狱,左边是少年温热的?胸膛与有力的?心跳,右边是呼呼作响的?凉风。
“你…你会?轻功啊?”撄宁微垂着眼往底下一扫,只看到?笔挺陡峭的?墙面,自己半个身子?几乎悬在空中?,她立时闭上了眼,一紧张,话也?跟着密了起来。
她尾声飘飘的?带着颤音,心跳尚未平复,身体?便又在风声之间挪动。
撄宁闭紧眼睛,直到?耳畔风声停下来,失重感也?消失不见,才犹犹豫豫的?睁开眼。
他们正站在南城楼子?最高墙的?屋顶,泸州多雨,建房多高脊,配上明瓦的?正脊,足有一丈高。人在地上目光所及有限,自是看不到?他们的?。
宋谏之神色仍是冷淡。
撄宁不敢往下看,只能抬头看他,她抽抽鼻子?,只觉五脏六腑都灌了凉风:“我,我畏高,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你先别松手啊。”
她托着长音,话里藏了点委屈,却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弱点交了出去。
宋谏之虽早就瞧出来了,但?听着她用这种委屈巴巴的?腔调,边依赖着自己不敢离开,边剖出弱点小声抱怨。
他那份压在心底的?恶念,仿佛得了养料,被饲养的?愈发张牙舞爪,像打翻了砚台,墨汁泼溅玷污一片,只是外表瞧不出来。
合该这样?,只该这样?。
世?上不该,也?不能有第二个,令她哭令她笑的?人。
宋谏之冷血的?脑海中?,难以克制的?闪过这个念头。
直到?怀里可怜巴巴的?蠢兔子?重新振奋了精神,攥着他的?前襟往院中?探看,宋谏之才从?这份思绪中?勉强脱身,眸中?尚留一丝寒霜,扫她一眼,道:“本王提前说了,你还敢上来吗?又怂,又要逞英雄。”
“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嘛!”撄宁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心有余悸的?默默念叨叫魂词,听到?这话,嘴巴不服气的?吊起油瓶。
她紧紧搂着宋谏之脖子?,微凉的?小手扒在他肩胛上,放心宋谏之抱的?牢,揪在前进?的?手攥成?拳,轻轻推了他一下,猫儿一样?的?力道。
“本王在,怕什么?”宋谏之睨她一眼,拦着人的?手略松了松,放人站定:“你还有机会?出事不成??”
“唔——”撄宁双脚落在屋檐上,本来都已经站定了,架不住她两条腿软的?跟面条似的?,抱着她的?胳膊一松,就险些跪到?明瓦上,又不敢喊出声,只能憋出一声闷哼。
幸亏晋王殿下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她的?后领。
拎小鸡崽一样?。
撄宁摸摸索索的?扒住瓦片,大半的?身子?俯在屋顶上,她只恨不能像苍耳一般生上满身刺,狠狠扎牢了,拽都摘不下来。
“我好?了,放…放手吧。”
宋谏之回首瞥了一眼整齐微翘的?屋檐,照她这个小心的?姿势,怎么着掉不下去的?。
他彻底松开手,脚尖轻点在瓦片上,攀到?最高处,单膝抵在瓦片上,微微俯身打量着院中?的?情形。
“你等?等?我呀。”身边热源没了,眨巴下眼的?功夫那厮已经行到?了正脊。
撄宁心中?着急,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压根不敢回头看一眼。
她撅着小圆屁股往上爬的?模样?,实在不大体?面,但?安危排在第一位,体?面算什么东西,又不能当饭吃。撄宁暗暗腹诽,顺便剐了扒屋檐还要装相的?晋王一眼。
少年微压着脊背,长腿曲起,掌中?握着利刃,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她心里生起了一点微妙的?不平衡,只能暗自贬低小王爷来舒舒心。
哼,装什么?再帅也?是个扒屋檐的?。
“些小花旦被十一领走了吧?”她小声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
等?到?撄宁费劲巴拉的?蹭到?了正脊旁,宋谏之拽着她领子?,拔萝卜似的?往上一拔,叫她视线与自己齐平。
萝卜还在发懵,就被人捏着尖尖下巴,偏头看向了东边。
“楼底有暗室。”宋谏之目光显露出一线凌厉,应和了撄宁的?猜测:“泸州城东高西低,雨后街上水道皆是向东流,寻常人家应添西侧基底。”
他话只提点了一半。
撄宁猛地扭回头,眼神里藏着点发现隐秘的?兴奋:“但?这个院东楼建的?更高。”
宋谏之微微颔首。
“不止东楼更高,基底还用了最结实的?理石砖,上下打了两层。”
撄宁顺着他的?话,重又看向东楼,隐在荫草和假山碎石底下,果然还有一层石砖。偏偏南城楼子?的?游廊设计的?精妙,高矮错阶、曲折回廊,行在其中?只觉建房之人匠心独具,并不会?在意这迥异的?基底高低。
若非身居高处,而是走在院中?,定然是发觉不了的?。
二楼长廊尽头,房门北大打开了,走出个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