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by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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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自己之前居然给晋王妃看过诊,幸好当初没说?错话,不然这把老骨头可要遭罪。
撄宁这才?想起号一下脉,她两指一并搭在左手手腕上,边感受脉搏边不忘暗啐自己,方才?真是被精怪迷了心智。
她自小跟在阿耶身边,简单的脉搏和?对?症抓药都略懂几分,号完脉,她又?依次捏了捏脖颈和?胳膊腿儿,最?后不得不垂头丧气的认了命。
时间太短,她实在没办法判断自己是否被传染,只能?继续提心吊胆着。
“现在感觉不出来。”撄宁声音也蔫儿蔫儿的。
大夫将药箱摆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一张方子,递给身旁的姜淮淳:“瘟疫发病的时间不会超过两日,现在时间太短,王妃觉不出什么来。但疫疾发病的顺序无外乎发高?热,呼吸困难,而?后生斑疹……稳妥为上,您先去药房抓两幅去热的方子吧。老朽医术浅薄,着实没有治瘟疫的法子,大多靠患病者身强体健,才?能?扛过去。”
大夫深深叹了口?气。
屋里的撄宁也跟着叹了口?气。
“要说?能?治瘟疫的大夫,您家中不就有一位?姜老大夫见多识广,虽无解病药方,但只凭借经验,也能?判断出什么阶段该抓什么药来抑制病情,只要能?扛过去,多半是无事的。”
姜淮淳脸色发白,他拱手对?着大夫作?了个揖:“今日有劳您了。实不相瞒,我阿耶去了邹县,可家妹的安危冒不得险,我找人去传个信儿。”
于大夫一听邹县便明白了。
他捋着胡子,拍了拍姜淮淳的肩膀:“事有轻重缓急,泸溪眼下除了王妃,还有难以数计的难民?,何况,他们间有沿街乞讨者,安知寻常百姓有误传染?姜大夫能?抓紧时间回来是最?好不过的。通判接下来,只怕有的忙。”
“多谢您提点。”姜淮淳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这厢,俩人有来有往的说?着话。
那?厢,撄宁一拍脑袋突然想起阿耶闲时和?她讲过的事,她急匆匆拍了两下门:“大夫,我记得有个药草方子,可以烧来预防瘟疫。”
“有倒是有……”于大夫沉吟道:“细辛、苍术、川芎、甘草、降香,这几样草药,焚烧可预防瘟疫传染,可这是在房屋和?街巷里用的,王妃您这种?情况,只怕是行不通的。”
"哎呀,不是我。"撄宁小小的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前十六年叹气的次数都没有今天多,她补充道:“二哥,你去按照于大夫说?的方子抓草药,在州衙和?院里挨着烧一遍,若那?条街出现得瘟疫的人,便如法炮制。”
姜淮淳没犹豫,立马应下了:“好。”
他先恭恭敬敬的将于大夫送出门,随后又?折返回来安慰自家妹妹。
俩兄妹隔着门板一唱一和?,跟皮影戏似的。
“撄宁,你别担心,咱不一定这……”姜淮淳话没说?完,倏地想起自家妹妹幼时上街被狗撵、走路掉井里,及笄后才?回到父母身边,却又?被一封圣旨打打包送去晋王身边的复杂人生经历,他噎了一下,艰难的补充道:“不一定这么倒霉……吧?”
撄宁顾不上地面凉,背靠着门板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我还没来及吃樱桃呢……”
她感觉自己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句谚语简直是刻在钱迷子的骨头缝里。
撄宁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又?伸出两根笨拙的指头拨弄了几下左眼皮,心中默念着数,务必要比右眼跳的次数多。
姜淮淳的思绪被打断,连忙问道:“想吃樱桃?二哥去给你买,我抓药刚好去西市,等会儿一块给你捎过来。”
撄宁听到这话,满身的萎靡劲儿顿时一扫而?空,能?吃一顿是一顿,就算明天要掉脑袋,今天也要做个饱死鬼。
她侧着身子,脸紧紧贴在门板上,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用力到脸颊软肉都变了形:“二哥,我还想吃聚芳阁的醉蟹、周记的烧鸭,有龙须酥也给我带六两……”
姜淮淳边记着菜名,边颠了颠自己的钱袋子,估摸着差不多。
他点点头,又?想起撄宁看不见,于是赶忙应道:“好,好,二哥给你去买,马上回来,你在这好好等着,别害怕。”
“二哥,好二哥……”撄宁寄人篱下这么久,穷得叮当响,便是提着脚把她倒过来,只怕也倒不出几个铜板。
她难得再次享受到点菜的快乐,哄人的话不要钱一样从?嘴里往外淌:“我就知道,只有你最?疼我,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哥哥了……”
姜淮淳闻言捏紧了钱袋子。
买!都买!
聚芳阁的八道招牌菜,都给自家妹妹买过来。
他身上带的银钱不够,这就回家拿银子!
“撄宁你好好歇着,二哥先去了,午时之前,不,巳时之前,二哥就把菜都给你带过来。”
撄宁一下子翻身站起来,隔着门板的缝隙艰难地往外传话:“好!”
宋谏之从?南城楼子回来,还未及午时,与他跟撄宁承诺的时间一般无二。
南城楼子的班主是太子的人无疑,她生得不起眼,是那?种?见过几面也难给人留下印象的平凡,来做隐蔽的事再合适不过。
宋谏之到的时候,她已然被影卫押着跪在地上,不欲辩驳,只想寻死。
影卫将泸州盐政司和?太子来往的明细账簿尽数搜了出来。
大局已定,宋谏之也懒得同她多言,他确认抓捕的人没有遗漏,便调用厢兵先一步将人犯押往京城。
这样一前一后交错开?,等撄宁身体确认无虞,他们坐马车也比徒步更快,大致同时到燕京。
上奏的信使已经快马前往燕京报信,便是太子接到消息想断臂求生,事情也已经被揭开?摆到了明面上。
卧房的门还是关?着。
宋谏之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他大力推开?了房门,只见案上零零散散的放着各色吃食。
小蠢货,天塌下来也不忘了吃。
宋谏之暗暗翘了翘嘴角,刚要开?口?戏弄她两句,便瞧见床榻底下有个小小的身影。
她的发髻抵在榻沿被撞散了,面色煞白,整个人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
宋谏之太阳穴的青筋跳了下,他失神一样忘了反应,下意识走过去蹲下身,握住了撄宁的手。
手小小一只,他毫不费力就能?圈在掌心。
可隔着皮肉透过来的,却是滚烫的温度。
室内还残留着炸油糕的油脂香气。
宋谏之那颗从早起便未进食的胃突然翻搅起来?, 连带着胸腔都是空落落的。
“姜撄宁。”
晋王殿下头一回唤她大名。
撄宁原本是吃东西时觉得?头疼,想来?躺会儿?,可?等她真的站起身, 怎一个头晕目眩了得?。
她趔趔趄趄的走了几步, 眼看着要到塌边, 还是一头栽倒了, 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如今听着有人?唤, 她脑海中已经烧糊的意识艰难地回了线, 可?眼皮却?跟被糨糊粘住了似的, 只能费力的睁开一道缝隙。
透过这道缝隙, 撄宁瞧见了宋谏之严峻的神色。虽说这厮脸色难看的时候很常见,但她总感?觉现在不?一样。
她刚要开口让人?离远点, 太阳穴便传来?一阵阵针扎的疼, 像被人?囫囵个儿?扔进了油锅似的, 她感?觉自己在努力讲话?了,实?际上声音低如蚊讷:“热……”
话?音未落, 门外吹进一股凉风,撄宁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含含糊糊的念叨:“也冷……”
喃喃完这一句, 她就阖上眼睛, 没了声息。
宋谏之一手勾主她腿弯一手揽着背, 将人?抱到榻上。
人?失去意识的时候不?会借力, 照理来?说该比平时要重,他却?只觉得?怀里人?太轻了。
他伸手扳过少女的肩膀, 想仔细看看她的脸。手刚触上去, 就觉出她肌肤的滚烫。
浅金的日光透过窗棱搭进一角,给大半张床榻上了色。
她就这么靠在他腿上, 靠在日光里,从脖颈到耳根是不?正常的姹红,脸颊却?苍白如纸,顺从的贴在他掌心,头发?也散乱的不?像样子,就这么安静的躺在他怀里。
宋谏之的喉结滚动一下?,贴着撄宁脸颊的手微微用了力,握得?她脸颊软肉变了形,却?只能抓到一手滚烫,不?见这小蠢货像往日一样,跳着脚起来?使脾气。
平生第一次。
神魔不?惧的晋王殿下?,平生第一次心底生出了失控感?。
她不?该是眼前这个样子。
大约是小王爷从前过得?太顺心如意肆意妄为,人?心也好,人?命也罢,只是他指尖随手可?掸的飞灰。老天也看不?过眼,总要给他降点折磨下?来?。
看着眼前静静闭着眼毫无生气的人?,宋谏之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终究有他无法掌控的人?和事?。
人?明明就在他怀中,只要他想,她哪儿?不?能去,也哪儿?都去不?了。
可?她没有吵,没有闹,也没有回应。
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徒劳的摸着她颈侧跳动的血脉,好像这样就能再见到那个会笑会闹会气人?的小小身影。
宋谏之轻轻将人?放下?,刚要出门找人?,一转身就看见了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姜淮淳和明笙。
“撄宁这是怎么了?”
姜淮淳看出晋王脸色不?对,一时顾不?上自家?妹妹千叮万嘱的‘离她远点’,更顾不?上行礼,他脚步慌乱的走进来?,伸手要去摸撄宁的脸,却?被人?拦住了。
宋谏之声音低哑:“她在发?高热,你请的大夫在哪?”
“于?大夫来?看过了,他说疫疾发?病一般是两日内,未发?病时无法确诊,也无根治的方子,只能对应症状下?猛药来?压制病情,”他忧心忡忡的看向榻上的人?:“可?撄宁这也就才半日,怎么会这么快……”
“对了,少爷带了祛热的药回来?,奴婢去熬药。”
明笙正咬着嘴唇暗暗担忧,听到姜淮淳的话?才回过神来?,赶忙去小厨房熬药。
屋里只留下?两个忧心忡忡的男人?,和一个昏迷不?醒的撄宁。
姜淮淳还在那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不?应该啊…即便发?病也不?该这么快……”
他送于?大夫时,大夫同他说过,今晚多伤心,如果王妃真被传染了疫疾,早些开始发?热就是今晚了。
可?现今只是半日而已。
姜淮淳焦虑的咬起了指头。
宋谏之捕捉到了空中漂浮的一缕酒气,他倏地偏过头,看向桌岸上的油纸包:“谁给她带的酒?”
“不?是酒,”姜淮淳被他吓了一跳,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是醉蟹……”
“螃蟹性寒,酒能催化。”宋谏之绷紧了下?颌,锐利的眼神向他刺了过去:“你给她带的?”
姜淮淳被自家?妹妹一口一个‘好二哥’哄得?昏了头,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他自觉办错了事?,弄不?好返害了撄宁,回答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是……”
这种时候,他难辞其咎,实?在没脸把锅甩回自家?妹妹身上。
“你该庆幸你是她兄长。”宋谏之眸光似剑,说的话?相当不?客气。
姜淮淳直觉周身的空气都凝住了,也忘了思考晋王对撄宁‘突如其来?’的关心,他分不?清跟谁告罪道:“是我糊涂了,我已派人?去邹县请祖父回来?,他治疫疾经验颇丰,车马快些的话?,明日就到了。”
宋谏之不?欲多言,冷声道:“出去。”
“王爷,撄宁身边离不?得?人?,不?如我留下?来?照顾她……”姜淮淳躬身行礼道。
他不?放心将自家?妹妹扔在这里,顶着头上射过来?的寒剑,壮着胆子开了口。
“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姜淮淳再傻也听出了晋王话?里的不?耐烦,他惴惴的看向晋王腰间挂着的新剑,到底没敢再开口,老老实?实?退出去了。
撄宁这一昏迷,直到傍晚都未有清醒的征兆。
祛热药一丁点儿?都灌不?进去,汤药好不?容易润到嘴里,又顺着唇角淌了下?来?,在颈侧留下?一道褐色的水痕。
明笙急得?团团转,只恨不?能自己替喝。
最后还是宋谏之接过来?药碗。
浓稠的药汁翻着热气,他半分没犹豫,抬头饮了一大口,而后压低身子,捧起撄宁的脸,另一只手放下?药碗,揉一把怀中人?的喉咙,逼得?人?下?意识的打开全部牙关。
两人?睡都睡了这么多回,唇舌之间再相熟不?过,宋谏之湿热的舌尖长驱直入,如破开信笺的封刀。。
可?撄宁哪怕不?省人?事?了,也不?是个安分的,吞咽起来?格外精贵,灌一口要潵半口,身后的软枕都被浸湿了一大片。
宋谏之起身时,唇上不?可?避免沾染了湿痕。撄宁瞧着更加狼狈,双唇还未完全合拢,中间一线水光,微微凸起的唇珠嫣红。未咽下?去的药汁顺着唇角往下?淌。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能喝进去,药汁就这么一点点哺完了。
明笙在一旁吓得?不?敢抬头,恨不?能消失在原地。
她心思细腻,十一那个实?心眼子都知?道两位主子的不?对劲,更不?用说她,早就看出晋王殿下?对自家?小姐的上心。
可?在她家?小姐多半是被染疫疾的情状下?,晋王没避嫌就算了,还这般过度接触……
她脑海里的念头停不?下?来?,但也没忘记关注两人?的情况,眼见着晋王放下?的药碗已经空了,赶忙拿起来?行李告退了。
她出门时,十一正好从外面回来?。
“王妃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道。
明笙抿着嘴摇了摇头:“刚喝上药,但是高热没退,人?也没醒……”
十一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再等等吧,王妃吉人?自有天相。”
他还有事?要回禀,也不?再耽误,径直前去轻轻叩响正堂的门,隔着门低声道。
“殿下?,盐井那边已经办妥了。”
厢兵前往控制了几处私盐场,建昌自然?也不?例外,盐场巡查尚有意欲反抗者,一听到南城楼子已被搜完,也没了反抗的心气儿?,上百人?尽数押到了州衙大狱。
至于?三家?盐场的上千难民,暂且一并安置到了城南的临时住所。
一直以来?,泸溪不?是没有安置难民的地方,棚屋早早便建好了,虽然?简陋,但也是安身之所,总比露宿街头要强。只是仓粮短缺,供不?起数千难民的嘴罢了。
偏偏难民没有当地户籍契书,无法做正经行当,朝廷又一直没有下?令解决这个难题,难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维持生计。
私盐井绝大部分被‘管吃管住’噱头诓骗去的难民,去了才知?道,一天要做工九个时辰,吃的差住的差不?说,还动辄打骂,生死由命。
单是死在巡查手里的人?就不?下?数十人?,更不?必说因长期跟盐卤水接触患病的人?,在盐场里,人?命不?过是随手可?以舍弃的物件,用完了再换一批就是了。
因为自家?王爷多提了一句,十一特意问?了李岁的父亲,他运气还不?错,安然?无恙,现在父子二人?已经在城南重聚了。
屋里没有回应。十一顿了顿,补充道:“但是建昌盐井的地下?账簿被管事?付之一炬,全烧了。”
他当初并未跟王爷进盐场,自然?也不?知?晓王妃把账簿背完了的事?情。
“知?道了,退下?吧。”
宋谏之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的人?,伸手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仍旧滚烫。
“殿下?,还有一事?,姜通判说姜家?老宅已经给王妃收拾了出来?,住起来?约莫比州衙方便些,明日姜老大夫回来?看诊也更及时。”
十一照着姜淮淳的话?说完。
姜淮淳早早便套好了马车在门外等着,只是不?敢轻易进来?叨扰,毕竟没了撄宁兜底,自己的这颗脑袋在晋王殿下?眼里,约莫不?值什么钱。
他在门口等着,老远听见十一说的话?,忙不?迭跟了进来?,耳朵贴在门板听着里头动静。
偏偏屋里安静得?很,半点动静没有,也听不?到晋王答应与?否。
姜淮淳心急得?不?行,扬起下?巴往前一点,暗示十一再问?问?。
十一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不?肯再开口了,更无催促询问?的意思。
一个称职的影卫要做到完全按照主子的心意办事?,主子心意不?明的情况下?,就老老实?实?封上嘴,只陈述事?实?。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霞流连在窗边,屋子里光线有些刺眼,宋谏之眼角眉梢都染上薄金,显得?愈发?凌厉。
屋外的两人?一个静静立在门侧,一个急得?吹胡子瞪眼,又毫无办法。
半晌,房门终于?打开了。
姜淮淳面色一喜,回姜家?老宅是最方便不?过的,祖父明天回来?立时便能看诊,再说,熟悉的环境没准儿?对撄宁养病有益处。
他好不?容易等到晋王殿下?有了反应,生怕人?后悔,门没完全打开,嘴里就秃噜出一串话?:“王爷,马车就在州衙门口,我去背撄宁……”
姜淮淳话?音刚落,便瞧着晋王的身影毫无停留的从自己身边走过,怀里抱着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撄宁,连头发?丝儿?都没露出几根来?。
他神色哂哂的闭嘴跟了上去。
莫不?是他寻思岔了?晋王殿下?怎么看,都不?像对自家?妹妹不?上心的样子。相反,照晋王这个毫不?避讳的亲密法儿?,只怕疫疾下?一个就要传染到他身上。
虽说在他心里,自家?妹妹的安危比什么天潢贵胄都重要,但旁人?未必这么想,晋王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他妹妹哪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姜淮淳心中不?免惴惴,眉毛也拧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几人?走到了门口,姜淮淳极有眼力劲儿?的上前掀起帘子,等人?进去了才坐到马车前面。
明笙听见动静出来?招呼一声,便回去收拾东西了。
她自小住在姜家?,对回老宅的路很熟悉,而且州衙这边需要留下?个人?收拾行李,只能等晚些再来?接她一趟。
姜淮淳一边驱赶马车往西走,一边脑海里的想法跟跑马似的收不?住。
话?说回来?,非要论个先后的话?,那患病的难民也招认了,盐政司的人?人?雇他来?,就是要害晋王的,撄宁反而遭了无妄之灾。
这么一算,即便晋王真染了疫疾,也是扯平了。
还是他家?妹妹更倒霉些。
州衙离姜宅不?算近,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姜淮淳不?敢驱车太快,慢悠悠的半个多时辰才到。
小厮早早便敞开大门候着了。
宋谏之抱着人?下?马车时,怀里的人?突然?呢喃了一声。
“热……”
她边呢喃着,边从披风里吃力地伸出只手。吹到冷风的一刹那,粉嫩的指尖颤了颤,但滚烫的肌肤下?意识贪恋这份清凉,不?肯缩回去。
身后的姜淮淳瞪起了眼:“王爷,撄宁方才是不?是说话?了?”
结果只换来?晋王殿下?的两字判词。
“聒噪。”
宋谏之眸色深了几分,他一手牢牢将人?锁在怀里,另一只圈住撄宁的手,阻隔了冷风。
他抬脚便走,在小厮引路下?去了撄宁的闺房。
身后姜淮淳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余光瞥见十一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开口道:“你家?王爷什么情况?我怎么着也算是他大舅哥吧?”
“姜通判此话?,为何?不?当着殿下?的面说?”十一抱臂在旁站定了,一副老实?模样,说出的话?却?分外扎心。
姜淮淳被话?噎住了,他只是背后抱怨一句,又不?是真的活腻歪不?想要脑袋了。
半晌,他勉强想出个说法,给自己打了圆场:“算了,我同你说甚,你不?懂做兄长的难处……我对王爷恭敬,是为了我家?小妹不?受磋磨,我若狠狠得?罪了王爷,岂不?是让小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十一没接话?,敷衍的扬起个假笑,转身便坐上马车回州衙了。
只留姜淮淳一个人?在原地,又担心又忿忿不?平。
下?人?早就点亮了油灯,宋谏之将人?抱到床榻,抬手剥开披风,露出撄宁红的乱七八糟的脸。
她现在脸色倒是不?苍白了,但整张脸都红透了,脸上还压了道深红的印子。
“热……好热……”
她睁不?开眼,浓睫湿漉漉的,被泪珠浸湿了。脑袋烧成了一片糨糊,但本能的意识到身边有人?,于?是哀哀的诉苦。
宋谏之捏着她的手,低声道:“睁开眼睛,就让你凉快些。”
哪有这样坏的人?。
没看出她在难受吗?撄宁指尖用力想掐人?,但使上吃奶的劲儿?,落在宋谏之那也不?过是给他挠痒的力气。
宋谏之拇指一寸寸摩挲过她伶仃的腕骨。
“睁开眼睛看我。”他又重复了一遍,真是半点心软也没有。
月亮渐渐升上去了,白霜似的月光凝在窗边,明晃晃的,但经过床帐的洗礼,就变得?温和了起来?。
撄宁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不?睁开眼,身边的人?大约真能做出抛下?她不?管的事?情。
她心里的委屈酿成了醋,咕嘟咕嘟烧得?冒泡,但身体又像置身火海似的热。
身边人?的威胁终究是起了作用,她长睫颤动两下?,猛地睁开了眼,眼睛是水洗过的亮,还掺了几分恼怒。
“热。”
她烧糊涂了,分不?清眼前人?是谁,对上宋谏之那双燃着热温的眸子也不?见半分害怕,字正腔圆的蹦出一个字,可?嘴巴说话?不?利索又咬了舌头。
咬就咬了,还傻了吧唧的不?肯张嘴,委屈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宋谏之捏着她的脸,让撄宁不?得?已张开口。
“敢吓本王?活该。”
他话?说的不?近人?情,眼神却?更加热了。
“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
姜家?爷孙两人?日子过得?糙,进来?的女使是徐家?临时遣来?帮忙的。
宋谏之目光仍紧紧锁着眼前人?,哑声道:“备水,不?用烧热。”
第86章 八十六
青白的月光洇进室内, 床边帷帐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像一只变形的风筝,轻飘飘的扑在床榻上。
黄铜鼎炉里烟气袅袅, 撄宁屋里这东西原本只是个摆设, 头一回?正经用?了起来, 苍术降香酝酿着淡淡的苦意, 一并混在药草香气中。
紫檀屏风遮掩了内室的景色, 堂屋里静悄悄的, 女使的脚步亦轻不可闻, 她们来姜宅之前?便知晓晋王妃身体有恙, 不敢多做停留,将用完的浴桶收拾好便出门了。
宋谏之方沐浴完走回?榻边, 就瞧见床上的人已然滚到了床沿, 只差一点便要滚到?地上去。
她被人用?被子?捆起来了也不老实,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额际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了, 紧闭着眼睛一边抽泣一边努力挣脱束缚。
奈何晋王殿下捆人的手法太?娴熟,撄宁使上吃奶的劲儿,不过勉强挣出只胳膊来。眼下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头脑又昏沉得很, 只能可怜巴巴的念叨着“热”。
隔着层薄薄的眼皮, 她隐约察觉到?外头的光线暗下来, 便知道?那个坏蛋回?来了。
她早认出了眼前?人是谁,但脑袋疼得厉害, 晕晕乎乎的, 也顾不上那尊活阎王是什么脾性了,她只知道?自己再不透透凉气, 就要热到?烧起来了,恨不得直接脱光了跑到?雪地里一躺,才能解了眼下的燥热。
撄宁吃力的睁开眼,只见站在床前?的人穿了身软稠中衣,衣衫在灯烛映照下反着浅淡的光亮,瞧着就很凉快的样子?。
再往上,如?墨的乌发带着湿意,搭在男人的肩头,更?显出那张白璧无瑕的脸。撄宁对晋王殿下的美色向来是认可的,眼下如?豆的灯光氤出小小黄晕,打在他脸上,让人觉得他脸色也柔和了起来。
只是眼神?太?凶。
可哪怕眼前?人再凶,撄宁也只能指望着他救命。
她垂在塌边的手颤巍巍拽上了宋谏之的中衣。
触上去那一瞬实在凉快,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颤,而后巴巴的仰起脸,想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到?这?件中衣上。
偏偏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将衣角扯了回?去。
“我热,”撄宁闭着眼,昏沉的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个执念:“我要热死?了……”
她声音低哑,听上去可怜极了,像被薅着耳朵提溜起来的兔子?,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人不肯放过她。
他坐到?榻上,明?明?已经离她那么近了,却不肯让她碰一下,而是压低声音追问道?:“还认得我是谁?”
伴随着这?一句问,空气像悄然拉紧的弓弦。
“热死?了,我要热死?了……”撄宁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也听不得他说?什么,委屈的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
话音刚落,她脸颊便贴上一只携着潮湿凉意的大掌,撄宁小小的抽了口气,毛毛虫似的拱着往前?凑,这?份凉意太?珍贵,她如?被捋顺毛的猫儿一般,唇间溢出点极轻的叹息。
那只手却只是一触即分,不肯让她再多痛快一会儿。
“我是谁?”他不依不饶的又问一遍。
"坏蛋!"撄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胡乱喊道?,只会折腾她!
卷在被子?里衣衫早就散乱的不像样子?,遮掩不住春光,露出一截深深的肩窝。
她闭紧着眼,委屈的像吞了黄莲,最后只能认输开口:“宋谏之…我热,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完,身上的被褥便被人剥粽子?似的剥开。
宋谏之将人面对面抱进怀里,伸手掌住了细细的脖颈,凉意侵袭下,怀中人舒服的打了个颤,贴得愈发紧了。
烛光下,他眸色渐深,开口时声音低哑,又含着热:“没人敢从我手里将你夺走。”
阎王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