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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怀姝—— by嘉衣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13

何况,她?自己身上还揣着张五千两的飞钱。
重归阔佬儿行?列的撄宁, 喜滋滋的把嫁妆封好,又跟明?笙她?们玩起?了叶子牌,一直玩到戌时末。
还是明?笙困得打个哈欠, 问了一句:“王妃, 王爷怎得还未回府?他走之前可有同您说过何时归府?”
回到燕京, 她?对自家小姐的称呼又变回了‘王妃’。
撄宁顶着满脸的纸条子, 懵懵的抬起?头:“他没和我说过啊?”
“那?不应该啊,至少也会遣人传个信儿回来……”明?笙欲言又止, 把后半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吞回肚子里。
撄宁站起?身提起?襦裙, 蹭蹭蹭跑去窗边,探着头看外面的天色。
夜色成了凝冻的墨块, 月亮星子一并隐匿了踪迹,黑压压的令人喘不动气?。
确实是很?晚了。
宋谏之之前也不是没有回府晚的时候,刚成亲那?一阵,撄宁常常连着几天瞧不见他身影。
她?当初并不觉得纳罕,甚至心中隐隐窃喜,只觉没了父亲的严厉管教,又不用应付晋王殿下喜怒无常的情绪,很?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
现下,撄宁却莫名生出了一点心慌。
不多,但足以让她?没心情继续打叶子牌了。
可能是因为在泸州,她?和宋谏之整日?整日?的待在一起?,鲜少有分开的时候,叫她?养成了抬眼就能看到人的习惯。
这样不好,不好。
撄宁摸了摸自个儿的小胸脯,想把在胸□□蹦乱跳的那?只兔子摁住。
这一幕落在几位侍女眼中,就是王妃为王爷担忧的不行?。她?们极有眼力劲儿的把桌案收拾干净退下了,明?笙拿了件披风给?自家小姐披到肩上。
“王妃莫要着急,王爷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顾不上传信儿回来。”
燕京的天儿比泸州要冷些,撄宁手中攥着披风带子,打个寒颤,小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着急。”
她?抿着嘴走回案边,从莲花瓷碟里拿了块奶汁角塞进嘴里,念叨着:“炸物?不经放,再放下去就不脆了。”
“王妃不若先安置吧……”
明?笙看出自家小姐的口是心非,刚要再劝慰一番,十一恰好从外头匆匆赶过来。
他未及正?堂,在门口单膝跪地行?礼道:“回禀王妃,殿下被皇上扣在了宫中,暂且无法脱身。王妃切莫挂念,过几日?等案子查清,王爷便能被释放了。”
事出突然,撄宁愣了一下:“他,他下大狱啦?”
“并未,”十一摇了摇头,神色却十分严峻:“只是暂时留在宫中,有人看押,吃穿用度无虞。”
“因为何事?”
撄宁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宋谏之那?句——‘他哪里舍得放弃,不在路上动手,自然是有后手’,难不成这就是太子的后手?
十一极轻的叹了口气?,解释道:“属下不知,皇上只招了众皇子和谏议大夫去御书房议事,属下无法探听?消息。”
实际上,他出宫前同自家王爷见过一面,但王爷并未交代?事情缘由。
他甚至疑心自家王爷是故意要引王妃着急……但他作为影卫,只能照主子交代?的传话。况且,照他瞧着,情势确实严峻,众人从御书房出来时,只有太子一人表情略轻松些,皇上甚至当场就把王爷扣下了,问题严峻可见一斑。
撄宁这下听?明?白了,她?呆呆的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十一低头行?完礼退下了。
明?笙面露担忧的看向自家小姐,只见撄宁一面发呆一面咬了口手中的奶汁角。
白糖混着牛奶酿出的流心馅,热烫烫的淌进喉咙里。
本该令她?愉悦到眯起?眼睛的美味,眼下却没了滋味。撄宁好似被流心馅儿黏住了嗓子,一堆话翻涌上来,却迟迟没有开口。
半晌只挤出一句小小声的“好困,我要睡了”。
明?笙暗暗叹了口气?,给?自家小姐铺好床榻便退下了,只留嘴上说着‘好困’的撄宁,躺在宽敞的床榻上,翻过来覆过去的熬到了三更,最后盯着头顶的床架子默默出神。
晨起?时果不其然的挂了两个大黑眼圈。
卯时正?,上朝的时候,撄宁带着从泸溪买的菱粉糕和糖蒸酥酪,匆匆上了马车,目的地是贤王府。
她?昨晚把所有事情挨着捋了一遍,进京的人应该有三波,首先是何仲煊等人,进京补缴去年账目上亏空的七十万捐输,其次是南城楼子里为太子和盐政司办事的人,最后是她?和宋谏之。
南城楼子里的人是被囚车押来燕京的,虽早出发了几日?,但脚程未必有他们快,出岔子的,十有八九就是何仲煊他们。
撄宁前两年来燕京后,一直被姜太傅拘在府中,鲜少参与的雅集诗会,只是去充当个边角料,况且了解此事内情的人并不多。当下遇见事情,她?也只能想到找邹莹探听?消息.
没成想,她?刚到贤王府,邹莹正?好预备出门。
“我刚要去找你,”邹莹见到撄宁从马车下来,明?显松了口气?,她?暗暗打量一圈四周,拉着撄宁的手轻拍两下:“先跟我进府再说吧。”
撄宁点了点头,也不耽误,叫下人把马车牵去一旁,跟着邹莹进了府。
贴身婢女上完茶点,在邹莹的眼神暗示中默默合上门退出了正?堂。
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邹莹这才低声说起?了正?事:“王爷都同我说了,晋王殿下被扣在宫中,事情没有定论前,约莫要扣一段时日?。我生怕你着急,今日?莽莽撞撞的进了宫,再闹出乱子来,父皇如?今心情不好,你可憋屈触他霉头。”
“我不会去找皇…父皇……”撄宁老实的摇了摇头,临时转变话头,扭捏的挤出父皇二?字。
她?和崇德帝实在不相熟,在被指婚给?宋谏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位‘父皇’长?什么模样。她?一个外人,总不能去问崇德帝为何要把自己儿子扣下吧?她?撄小宁又不傻。
邹莹抬手抚了抚撄宁鬓角的一缕碎发,嘴里说着开解的话: “你这么说那?我便放心了,前朝的事你我无法插手,但晋王殿下总有办法的。”
照理来说,她?该唤宋谏之一句“九皇弟”,但碍于宋谏之的性子,满皇宫,即便是太子妃都不曾这么唤他,是以只能含糊的称一声“晋王殿下”,竟也成了习惯。
“我不知能不能问,”撄宁有些纠结的咬了下嘴唇,她?知道宫里讲究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虽然摸不清,但也不好意思大咧咧的直接问,于是先提前打好补丁:“姐姐你若不知道或者不方便说,摇摇头就好了。贤王可有同你讲过,宋谏之是因为什么被扣下的?”
邹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我确实不知。王爷昨日?戌时末才回府,他平日?也不大同我讲前朝的事,只说晋王殿下怕是有麻烦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有件事,我不知和晋王殿下是否有关。”
她?没打关子,抬眸看向撄宁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前日?,泸州盐政三位总商入京补缴捐输,上午刚面完圣,下午便横尸街头。有消息说是晋王殿下没有查案,只逼他们补缴捐输,但泸州盐政司压根没银子,盐政司史又意外离世?,三位总商东借西借才勉强凑够了银钱,不然只怕家小性命不保…说晋王这是把人往死里逼……”
邹莹说到后面默默叹了口气?。
倒不是她?消息有多灵通,此事闹的沸沸扬扬,那?位何总商是在西直街街口撞墙自尽的,自戕前还疯疯癫癫的念叨着‘逼死人了’。
西直街每日?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如?今只怕满燕京都知道了。
她?说完后,撄宁垂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夫妇一体?,若是自家王爷出了事,她?必然也是要忧心忡忡的,更何况,撄宁身上还卡着姜家的站位。
邹莹刚要安慰她?两句,身旁的人倏地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他胡说!”
撄宁往日?在邹莹面前,虽算不上有多端庄,但大多是极稳得住的,偶有雀跃的时候,也不至于失态,眼下她?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颇有些义愤填膺的道:“他胡说!但何家这三年敛财便不下万两之数,分明?是他们扒在百姓身上吸血吃肉。”
撄宁背过那?七八本的私盐账簿,盐场所赚几何,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她?早就将账簿默抄了下来,宋谏之难道没有交给?皇上吗?
撄宁不知道自己的心慌从何而来,就像她?不知道昨晚没人折腾自己,为何反而更睡不着了一样。
但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宋谏之坏的淌黑水,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蒙冤。
她?撄小宁向来是黑白分明?的性子。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倔头倔脑的看向邹莹,言之凿凿道:“他是被冤枉的。”
“我能入宫去见他一面吗?我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有,我能证明?他的清白。”
她?的眼神格外认真,瞳仁里是一点倔强的光。
邹莹少见得愣了一下。
她?与撄宁认识的时日?虽短,但也算相熟。
撄宁脾气?好、不拧巴,说话直但不莽撞,总能考虑到旁人的感受,就像她?方才有事相问也会先给?自己想好退路,又有皇城里罕见的纯真。邹莹初时只是因为自家王爷和晋王殿下走得近,才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撄宁说两句圆场话。
后来才是真心愿意同她?亲近。
邹莹出身好,但家中规矩森严,一行?一动皆有要求,嫁与贤王后更是小心,撄宁鲜活的令她?心中生羡。
但她?也能看出来,撄宁对着门亲事不甚在意。宫宴上看她?和晋王相处,像被薅了后颈的猫儿,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过倒也正?常,晋王的名声委实不大好,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赫赫战功在身,但在朝中树敌太多,又不是个能怜香惜玉的性子。姜太傅还担着太子之师的身份,姜家女嫁到晋王府,处境不可谓不尴尬。
不知两人在泸州个把月经历什么,竟让撄宁对晋王的事儿格外上心起?来。
可如?今的形势,怎是她?们能左右的?
邹莹暗暗咬住了下唇,手中的帕子绞紧了,沉吟道:“撄宁,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撄宁结结实实点了两下头,示意她?继续讲。
“你手里的证据,可能没那?么重要,”邹莹轻轻叹了口气?:“晋王即便真做了这些事,但他到底是皇子,断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你不同,你若不掺和到这件事里,还能借机和…和他划清关系,你若掺和进来,就是彻底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
邹莹为人处世?惯来稳妥,极少说这般出格的话,简直是撺掇着撄宁明?哲保身,日?后找机会与晋王和离了。
她?说完先是舒了口气?,随后看向撄宁,补充道:“我怕你日?后后悔,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我……”撄宁刚说了一个字,又抿起?嘴。
她?默默从桌上拿了块藕粉糕,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边吃一边小声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徐彦珩的那?封信,还有宋谏之那?句轻佻却笃定的应答。
——“你当本王跟你一样,答应过的事情也会食言?”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松,神色冷淡,微挑的眼尾还带了点对她?戏弄。
但撄宁已经从信中得知了此事背后的凶险。
手里最后一口藕粉糕也下了肚,撄宁偏头看向面露关切的邹莹,重复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就肯定要帮他,即便我想不出办法,但他脑筋活,总能想出办法来的,我想见他一面。”
她?脚后跟晃悠着点了点地,乌溜溜的圆眼睛瞪大了,透着份执拗:“我和他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句撄宁用来绑住宋谏之的话,如?今自然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宋谏之既没有在半路把她?抛下,她?自然也不会把他抛下。
她?撄小宁可是天下头字号讲信誉的人。
况且,就算宋谏之真落魄了,但依着他说到做到的性子,肯定也不会赖她?的一年之约。
想到这,撄宁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沫子,暗暗给?自己打气?道:“我去求见皇上。”
她?刚要站起?来,肩头便被人按住了。
邹莹沉吟道:“你若只是想见他一面,不必惊动父皇。晋王如?今被扣在上阳宫,是皇子们幼时居住的宫殿,不在后宫之中。父皇虽未明?言,但庶人犯罪,也无不许探视的道理。此事没有广而告之,就还有商榷的余地,你大可以带着晋王府的令牌去探视。”
“啊?”撄宁有点懵了:“我能直接去皇宫吗?”
“傻丫头。”
邹莹苦笑不得的拍了拍她?肩头:“你是堂堂正?正?的晋王妃,为何不能进宫?上阳宫肯定有御林军看守,你同他们说说便是了。”
御林军早先也是在晋王辖下,焉有不通融的道理?
“那?我直接去了。”
撄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个王妃的身份有多有用。
她?蹭地站起?身:“多谢姐姐。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还有旁的打算,你放心,我肯定会保全自己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眨巴眨巴眼哄邹莹高兴。
“好。”
邹莹拖着长?音应道.
"我这边如?果有什么消息,就遣人去告知你。"
果不其然。
和贤王妃说的一样。
撄宁进宫的这一路毫无阻碍,反倒是走两步就能遇见宫人同她?行?礼。
她?端着冷脸直到上阳宫,宫殿前的守卫并不多,只有八九人。
如?果晋王真有心闯宫,就算安排上八九十人也拦不住,实在没什么必要。
为首的御林军只同撄宁行?了个礼,简单说明?不能有人陪同进殿便放她?进去了。
大约是来得太轻松了些,守卫打开殿门时撄宁还是懵的。她?原以为想见宋谏之一面就跟唐僧西天取经似的,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谁成想这么容易。
上阳宫是众皇子旧居。
自从崇德帝沉溺炼丹求仙以来,后宫十五年未有皇子公主降生了,年龄最小的十二?皇子分府后,上阳宫已闲置了两三年,但殿内常有宫人打扫,入目十分整洁。
撄宁顺着正?堂往里走。
正?是晌午时分,满殿赤金的光泽。
殿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撄宁弯着腰小心翼翼往内室看了眼,并没有宋谏之的身影。
她?心中暗暗敲起?了小鼓,那?厮不会胆大包天到偷逃出宫了吧?
那?她?怎么办呀!
皇帝要是发现人没了,她?可就成帮凶了!
撄宁的良心进行?着艰难的斗争,犹豫要不要把船上另一只蚂蚱给?告发了,忽然觉得头皮一紧。
她?呆呆的回过头。
宋谏之那?厮手里正?拽着她?一缕头发,将明?笙给?她?编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发髻拽散了。见她?回过头,他才懒洋洋的掀起?眼皮。
“哪来的小贼?敢来皇宫偷东西?”
他俯下身子,温热的吐息尽数扑在呆兔子的耳朵上:“贿赂贿赂本王,本王考虑放你一马。”

第94章 九十四
撄宁虽然被他?唬了一下, 但刚要顶嘴回去又想起他当下的处境,直觉这厮不过是强装着镇定罢了,实际上说不准早就慌了神儿。这般想着, 撄宁的心境竟也诡异的平和大度起来, 不再?计较他?薅自己头发此等小?事, 看向宋谏之的目光里流露着同情。
真真是倒反天?罡, 竟然有她救活阎王的一天。
撄宁努了努嘴, 站直身子大发慈悲道:“我来看看你。”
宋谏之闻言微挑了眉, 赤/裸裸的目光一寸寸刮在撄宁脸上, 像是要看出点什么一样:“看我做什么?”
他?虽被看押了一夜, 身上还是那件进宫时?穿的蟒袍,但面上半点不显憔悴。日光映照清了他?白皙如?玉的面孔, 微挑的眉给他?添了两分少年的逸气, 更衬得人眉目如?画。
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厮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这幅鼻子插葱——能?装象的模样。
撄宁的目光愈发怜爱, 好像看到了路边野生鸡崽儿的老母鸡。
“我来?帮你呀,我晨起去了一趟贤王府,贤王妃同我讲了, 你是因为?何仲煊自戕的事才被皇上扣在宫里的?”
说来?也怪, 她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思, 见到宋谏之人后?却莫名平定了下来?。
宋谏之没应话, 只神色平平的走?到内室坐下了。
上阳宫最东边这间,本?就是他?年少时?住的, 他?离宫后?也未曾住过旁人, 是以大到床榻屏风,小?到香炉花瓶, 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见他?如?此熟稔的坐到床榻上,撄宁也紧巴巴跟了过去。
“你怎么不理我?”如?今她的胆子养的可比将要出栏的猪还壮,理直气壮地追问道:“那些账簿你可给皇上看过了?”
她话说的有些急。
当着邹莹的面,尚且知道假惺惺的唤一句‘父皇’,当着宋谏之的面,却是装也懒得装了。
“他?看与不看,结果都一样。”
宋谏之垂眸看着攮到自己眼皮底下豆子脑袋,唇角勾起一点轻蔑的笑?:“装聋作哑的事,早就见惯了。”
撄宁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点,又感觉和真相之间隔了层薄薄的纱窗,雾蒙蒙的看不分明,她小?声?问道:“什么意思呀?你说话别绕弯子,我听不明白。”
宋谏之没有接话,他?慢斯条理的卷起了袖口,右手小?臂内侧那道尽十寸长的疤就这么显露在撄宁眼前。
那疤痕是浅淡的褐色,长长一条,几乎是比着筋脉来?的。
撄宁见过他?这道疤痕,不过是在被人折腾到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看见到,还以为?是他?在战场上受的伤,也没有问过。
“我八岁的时?候,和太子因为?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起了争执,老六把我从门口石阶推了下去,”宋谏之开口时?眼中?毫无波澜,仿佛是在讲旁人的事情:“就是你方才走?过的石阶。”
撄宁方才走?过上阳宫的石阶,粗略估摸得有二十几层,比寻常石阶更高些,每层一尺有余,从下向上看格外气派,爬起来?却有些吃力。
难以想象他?幼年还有这般可怜的时?候,撄宁呆了呆,眼神儿先是落在那道旧疤上,又滴溜溜的黏在宋谏之脸上。
“那,那后?来?呢?”
宋谏之嗤笑?了一声?:“后?来??太子带着老六,趁父皇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在御书房门口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不许人通禀,说老六年纪小?不懂事,责任在他?,是他?这个兄长没及时?约束引导。”
“结果如?何?”
“父皇嘉奖太子有担当,对他?大为?赞赏。”
“再?后?来?呢?”撄宁好似变成了鹦鹉,只会愣愣地重复这一句。
“没了。”
太子主动告罪,认打认罚,体面到不能?再?体面,崇德帝哪里又能?苛责他?,六皇子也不过落了“禁足半月”这等不轻不重的惩罚。
宋谏之话说的风轻云淡,撄宁却听得整张脸都皱巴起来?。
她幼时?虽然也时?常挨训,但因为?是家中?独女,父母从未与她动过手,最不济就是罚她抄书跪祠堂,两位兄长都是护着她的。
宋谏之母亲越贵妃去世得早,崇德帝是所有皇子的父亲,又偏心太子。他?小?小?的年纪在这深宫里,无人可依,性子又冷又倔,不讨人喜,不知受了多少磋磨算计。
撄宁垂着脑袋,心中?慢慢的算起了帐,六皇子年长四岁,宋谏之八岁的时?候,他?也一十有二了,哪里是一句不懂事就能?开脱的?此事很明显是太子怂恿的,但架不住崇德帝偏心,也无人愿为?宋谏之申辩。
装聋作哑,可真是这座皇城里常见的事。
心底替宋谏之生出了一点不忿。
撄宁这厢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正出着神,额头被人狠狠弹了一下。
“你在苦大仇深什么?”
她呆呆的伸出两只手捂着泛红的脑门,忘了要生气,落在宋谏之身上的眼神都酿着一点点苦。
宋谏之俯身低着她的额头,墨黑的眼底添了点熟悉的狂悖邪气:“老六禁足半个月,我也养了半个月的伤,他?重回上书房的第一天?,我用匕首还了他?一道更深的伤。不过太子跑的快,没来?得及跟他?动手。”
他?那时?只是个半大孩子,太子见他?的凶相有了防备,再?加上宫人护着,想动他?也难。
说完,宋谏之顺势捏了把撄宁的脸蛋。
如?此睚眦必报,倒和他?现?在一样。
撄宁顾不上自己的脸蛋,只觉得他?报复的十分合理,于是眼巴巴的追问道:“那你也去御书房门口跪了吗?”
以退为?进的招数,虽然烂,但确实好用。
她小?时?候闯了祸,都会回家先可怜巴巴的跟阿娘哭诉一番,等阿爹想罚她时?就多了个帮手。
不过这招太子用过了,宋谏之再?用,约莫也没什么用,何况他?是明晃晃的蓄意争斗。
宋谏之懒洋洋的半眯起眼:“我用得着学?他?们?”
话里的狂妄可见一斑。
“那你岂不是会被罚的很惨?”
宋谏之抱臂靠在了拔步床的床架上,微敛着眼,眼底隐隐透出一点厌倦:“也没什么,父皇说我野性难驯,不敢再?将我和他?人归在一处,让定国公领我教?养,倒也全了我的自由。”
他?神色平淡如?经年的山石,好似不论发生何事,不论多猛烈的风暴雨雪,都无法动摇他?、摧毁他?一丝一毫。
撄宁的眼神在他?脸上打转,心中?更忍不住为?他?叫屈了。
不知宋谏之是受了多少委屈和算计,才长成现?在这幅性子。
她之前还总觉得他?心硬的像臭石头,水泼不进油淋不进的。可他?若真生了副软心肠,面对父皇的偏心、兄弟的算计、可能?还有宫人的冷待,这些年间,又要难过多少回呢?
撄宁的眼神不受控的黏在宋谏之脸上,又在他?看过来?时?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
嗓子眼好像被噎住了,半晌都说不出话。
殊不知,天?生冷心冷肺的晋王殿下瞧着她这幅神色,唇角无声?地翘了翘。
他?太了解撄宁那豆腐一样软到稀烂的心肠了。
从让十一回府报信开始,他?就给这只心软的兔子下好了套,等她恍若救世主一般钻进圈套里,再?顾左右而言它的提起幼年的事。
每句话都是故意的。
这傻妞果然就忘了一开始追问的问题,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
她不知道,宋谏之天?生天?长的反骨,从未把那几个所谓‘兄弟’的针对当回事,这区区一道疤又算得上什么?旁人的眼神怎么配左右他??
可现?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示弱机会了。
宋谏之从未做过以退为?进的戏,不是不会,是不屑,但要能?推撄宁往前一把,他?不介意用些自己看不上的小?伎俩。
撄宁那厢正垂着脑袋,头顶微微散乱的发髻随着她蹬腿的动作一晃一晃,再?日光映照下愈发毛绒绒的惹人手痒。
她还记得和宋谏之的初遇,就是在定国公府上,定国公又是他?舅舅,想来?对宋谏之也不会差。
心里这样想着,撄宁长长的舒了口气,笨拙的劝慰他?:“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她的目光重又落到宋谏之身上。
“你来?帮我,为?何还要问我?”宋谏之反问道。
撄宁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卡了壳,支支吾吾的红了脸,分明是来?帮忙的,却被人架在了原地,她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干巴巴的挤出句老实话:“那我没有你聪明嘛,你那么聪明肯定有主意的,我们有证据可以说明真相,总不能?平白被人冤枉了。”
说完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对这番话颇为?认可。
宋谏之看撄宁这幅认真的模样,手里发痒,于是顺从本?心捏上她软嘟嘟的脸:“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他?毫无波澜的声?音钻进撄宁的耳朵里,敲得她有些懵。
“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会如?何?”
他?轻飘飘的给撄宁抛了个钩子。
撄宁摸了摸被捏红的脸蛋,转着脑筋思索道:“太子会被……废掉?”
说到后?面她紧紧捂住了嘴巴,乌溜溜的圆眼睛惊疑不定的和宋谏之对视上。
若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怕会起民怨,太子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
在这个牵涉众多的局中?,太子和一众大臣站在天?平的一边,宋谏之站在另一边,真相才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太子和我,总有一个是保不住的。”
“父皇当然要权衡好保哪个。”

倒不是说她没考虑过东窗事发后, 太?子位置还能否坐得?稳当这件事。
相?反,如太子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登上万人之巅, 才是最差的结果。
但她忽然想?透了, 泸州盐政的案子, 真要?论起来, 在崇德帝眼里就不是难民?性命和百姓温饱的问题, 而?是他一个儿子要?将另一个儿子拉下马。
正如宋谏之所言, 崇德帝会?派他南巡查盐政一事, 最根上的原由是国库空虚, 泸州盐政账上差的一百七十万两至关重要?,并非是为了救难民?。在这点上, 皇帝和太?子倒是意外的一致, 钱财最要?紧, 人命算得?了什么?不过?前者是为了充盈国库以供九月巡江南,后者是为了拉拢朝臣稳固地位。
皇帝从一开始, 就没想?过?要?追究谁的责任。
甚至于说,他早就知道祸事是太?子做下的。
太?子并无?政绩,好拿捏, 即便野心再大, 也只能蛰伏隐忍。朝中又立着宋谏之这个现成的靶子, 战功赫赫年少有为, 太?子更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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