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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by舟不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13

林卫铆十六岁入仕著作局修史,世家贵族子弟初入仕皆以此官为始,可快要及冠的林卫铆至今无任何升迁,仍还是从六品的著作佐郎。
谢宝因沉吟不语。
【??作者有话说】
八珍散的方子来自元朝的《瑞竹堂经验方》。
人参养荣汤出自南宋陈言的《三因极一病证方论》。

第30章 无从宣泄
裴爽奉命带着副参事及几名识字的小吏, 数日都奔波于万年郡,将其下辖的十三县及其乡里的所有百姓居民逐一询问,并将他们所言一字不差的记录在册。
今日已是第十八天。
日入时分, 夜幕西沉, 车檐坠有铃铛的车驾,在几个骑马穿官服的小吏前后护送下,快速驶入光德坊,停在东南隅的京兆府官署门前。
裴爽跳下马车后,迅速往内史堂赶去, 却只见烛火闪烁,不见要找的男子。
他急忙喊住巡值过这里的小吏:“林内史去哪里了?”
“内史去了府狱审讯犯人。”今夜当值的府吏行了个作揖礼, “特地吩咐若裴司法回来,便让您在这里等他。”
裴爽暗自琢磨许久:“要审什么犯人?”
府狱所关押的犯人,多是小民小吏,便是有身份较贵重的, 亦也是政治失势之人,早被天子或是郑王谢几人定罪,所犯国法多如毫毛, 有谁是能惊动京兆府内史去亲自审问的。
那个犯人是这位府吏亲手所关押, 听到裴爽如此问,亦也对答如流:“孙家送来的一个奴仆, 听闻是试图染指主家的爱妾,本是要直接打死的, 被孙老夫人给喊住, 说是孙给事的他父亲刚走, 三载孝期未满, 不好见血。”
想到从孙府奴仆那儿听来的秘闻, 也忍不住说道:“那位爱妾还因此不满而哭闹,孙给事哄了好久才好。”
事情明白过来后,裴爽挥手遣走府吏,忍不住思索,孙酆担任官职便是给事中,竟是他的爱妾,可为何敢送来京兆府。
林内史去年便是被他寻人打伤。
正绞尽脑汁苦思不得之际,几声轻微的咳嗽传来,裴爽连忙迎上去,行揖礼,扑鼻的血腥气呛得人浑身不适。
男子身边跟了名捧油灯的小吏,借此火光能看见他手上的鲜血。
礼毕后,裴爽放下手:“林内史这是...?”
林业绥闻言,乜一眼过去,声音融在冷寒的夜里,自也带了几分的寒气:“他大抵是觉得我会记恨,可又无法奈他如何,自然只能对他的奴仆泄愤。”又笑道,“我又怎能让孙给事失望。”
裴爽不必再多问,也知道那人定是死了,自己掌管刑罚断狱,亦能根据这些鲜血,大约推断出那个奴仆是死于何种刑罚。
这种刑罚说不上是最重的,因狱中从不缺最残忍的刑罚,却也非常人所能用。
“林内史....”
林业绥往庭院走去,弓腰在冷水中濯手,水纹泛起,鲜血被一点点洗净:“你此刻所怜悯的,不过就是只借主家的势来欺压万民的刍狗,试问谁又愿来悲悯你所要护的万民?”
水被浇起,又再落入水中的泠泠声,带着迫人的清冽。
男子冷笑道:“孙酆?”
这些奴仆在高门世家里侍奉久了,便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常干些恶奴的事,其他世家或还有所管教约束,孙氏活是个恶奴窝。
想到这些后,裴爽拱手作揖,不再说话。
回到内史堂,司法副参事及小吏已将竹简帛书搬至公案之上。
裴爽回禀道:“今日已将万年郡全部走访完,这些皆是由百姓所亲口说出的案子,不论大小,全已记录成案册。”
林业绥瞥了眼,拿起干帕子,擦拭着手上水迹:“明日去长安郡。”
京畿道管辖的二十二郡中,万年、长安、新丰三郡所领辖土地最大,世家子弟也多在这三地买山地和庄子。
每至岁末,上报京兆府的案件也多从这三郡出。
裴爽点头称是,随即又悲愤激言:“此次走访,探到赵家已无一活口,说是幼子和老夫人没能熬过寒冬,可赵家偏屋却还有小半堆的炭火。”
他不用想便知是孙酆作案,因本朝律法所定,牵涉财产而死伤之类的案件,需有相关亲属前来报案,近邻等远亲所报,视作同犯,赵氏家主正因田地财产死亡。
京兆府会在初七开官署,正式上值处理公务。
孙酆在新岁之前动手,为的就是钻此漏洞。
在孙家送来奴仆时,林业绥便已料到有此结果,他抬眼看去,语气稀松平常:“赵氏的户版上,写明有两女一子,何为无活口?”
记录各户人口的户版是百姓每隔十载到官府一登记,姓名、年龄、籍贯、相貌、收入、田籍均需如实申报。
赵氏的幺女、幼子及其母亲皆死,却还有一个长女。
裴爽这才猛然记起,在走访时,有人提及过赵氏的这位女郎,只是...见男子吹灭灯烛,往官署外面走去,他紧跟在身侧,如实将听来的说出:“赵氏长女于庚午年远嫁洞庭郡,十载过去,其籍户早已迁离赵氏,从乙亥年就未曾回过万年郡,似是曾与其父有过争执,如今便是派人去找,恐也难以找到。”
“裴司法多虑。”林业绥停在京兆府门外的台阶之上,望了眼头顶的天,“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又岂会找不到。”
言罢,拾阶而下。
童官已将车驾牵出,见到他们家主出来,赶紧搬出车凳。
裴爽则望着男子的身影惊诧不已,难道是赵氏的这位长女已回到建邺?
林业绥踩着车登,伸手掀起车帷,弯身要入车舆时,瞥见裴爽还楞在原地,含笑说道:“裴司法也赶紧回家去吧。”
内室的几案上,羊头顶盏铜灯里被鱼脂所浸的芯绒被点燃,散出微弱的火光,沐浴过后的女子,穿着藕粉中衣,凝眉翻阅坟典。
本该侍奉她的玉藻正站在庭院里,将煎熬过两遍的药渣给倒掉,抬头瞧见男子走进来,急忙放下药罐要回内室去告诉还一直在等的女君。
林业绥闻见自己满身的血腥气,嫌恶攒眉,何况屋内之人精神不爽,抬脚改去别处:“我先去沐浴。”
童官点头应下,从速小跑过去跟女君的侍女说了声,顾及男女有别,自也不敢走太近。
放下药罐的玉藻已经快要进去屋舍,停下听完家主身边这位奴仆的话后,才继续脚下的动作。
听见有人进内室的声音,谢宝因从书中抬起眼,
玉藻只站在外面说道:“家主先去湢室沐浴了。”
谢宝因脑袋微微往下一动,玉藻也知道这里没有要侍奉的事,说完便转身告退,轻轻关上屋舍的门,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内室与湢室所相通的那扇门被打开时,已是两刻过去。
林业绥进来去东壁寻擦发的巾帕,四处皆不在,只好抬脚过去坐床那边,刚想要询问女子,便瞥见粗布巾正在几案上躺着。
谢宝因发觉黑色身影笼罩下来,抬头浅浅一笑。
这些时日,两人早已相处出来默契。
男子在坐床边坐下,谢宝因极为自然的拿起巾帕为他擦发。
林业绥用脚将炭盆拨过来,瞧见几案的竹简,拾过粗略看着,才发觉是些记载野史的,倒也是有些趣味,其行文比之正史更有几分声色:“幼福这书是何处寻来的?”
谢宝因歪头低看了眼,冁然而笑:“除夕那日在天台观,崔家四娘送与我的。”
这本《新语野秩》便是当初谢晋渠与她争相去向郑七郎借阅的那本野史,当年发生太多事,久而久之也就忘记这回事。
那时,自己也只与崔仪提过一回,却不曾想她记了好几载。
林业绥顿时觉得这书失去趣味,将其放回原处,崔四娘如何能知道他们那日是要去天台观,又如何能肯定就会遇见,只怕是那人日日随身携带。
比起久居家中的女郎,这样的野史古籍亦更像是云游四处之人才能寻到的。
愈往深处去想,心口愈觉堵闷,却又无从宣泄。
因为无人有错。
谢宝因只当是男子瞧不来这类书,倒也未多想,将湿发擦干后,她坐到几案一侧,将白日发生的事和自己的担忧说出口:“王侧庶来找我说卫铆的婚事,他将要弱冠,的确应该议婚了,只是我虽然管着家中的事情,但还是过于年轻,不敢轻易应下这事。”
娶新妇,不论对个人还是家里来说,都是兹事体大,关乎两家日后在朝堂或是别处的利益。
林业绥也明白女子所担忧的事,她与世家夫人还未相处清楚,其女郎如何也是未出嫁时,跟着母亲出去才知晓的。
他沉吟片刻,道:“门第中下乘便好,但性情品德却是定要上乘的,幼福如若心中不定,可去找三叔母拿拿主意,她最喜欢与人来往,想必清楚这些,或是问问卫铆的想法也行,到底是他自己娶妻。”
谢宝因寻思着点头,林氏如今的情况,是无法与上乘门第联姻的,男子既说出要求,这样她办事情也就有底,而王侧庶今日这一提,也让她记起另外一件事情:“还有三娘也该开始议婚事了。”
林妙意只比她小了十个月,早便该议亲的。
林业绥却皱眉:“你如何忙得过来两件?”
谢宝因拿金挑拨了拨快要全浸在鱼脂里的灯绒,从容道:“我先替三娘网罗着,等卫铆的婚事定下,再来操办她的。”
“哦对了。”她放下金挑,起身拢好木屐去北壁那边,拿来张金粉牡丹的硬笺递给男子,“孙家二夫人给我送来名帖,说是花朝节那日请我过去赏花。”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正在办孙氏的案子,二夫人虽是孙酆兄长之妻,但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这样一出也不知是何用意。
林业绥接过,只扫了一眼,便合起放到几案上,抬眼笑道:“寒冬过去,你能出去见见春也好。”
谢宝因瞬间明白过来,孙家这趟恐怕会很有意思,边思索着边要去拿书,谁知手刚伸过去,腰间便有一股力道将她箍紧。
火盆被踢到一边。
察觉出不对劲的谢宝因收回手,去抚平男子眉川,绵言细语道:“郎君今日是不是累了?”
女子中衣下的温度似能灼伤人,抚眉的手也太过温柔。
林业绥哑声道:“我们去卧床上歇息?”
谢宝因脸上一阵赧红,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1]“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出自《礼记.曲礼上》
【译文:对于杀父的仇人,作儿子的必须与他拚个死活,什么时候杀了他什么时候才算罢休。对于杀害兄弟的仇人,要随时携带武器,遇见就杀。对于杀害朋友的仇人,如果他不逃到别国去,见即杀之。】

二月十五日, 逢百花诞辰,世家夫人及女郎以郊游雅宴庆贺花神。
各家夫人或娘子也会摘花簪在高髻上,于建邺城内风靡。
玉藻侍奉女子多年, 知道她对簪花兴致缺缺, 只在这日有几分插花的雅趣,故于日旦就差使侍女把几案搬到庭院里,将缠着布的金剪、盛着露水的平底盘口等器物备好。
又恐露水不够,会害得花刚折下就枯萎,拿了只净瓶就去外头。
日出, 李老媪来到西边屋舍,瞧见庭院里的摆设, 一时不明白是拿来做些什么的,去内室跟女子顺嘴提了几句。
谢宝因听后,轻声笑道:“我在娘家时的雅趣而已。”
在李老媪走后,她侧目向窗外, 见玉藻又要出去,收回视线不语,唇畔却泛起淡淡笑意, 连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的雅趣。
玉藻再回庭院里时, 一眼望去,便看见穿着宽博襦裙的女子微微昂首在看那满林翠竹, 几案上还放着她折来的两枝玉兰、一捧迎春和潜溪绯。
“女君在瞧什么?”
玉藻把净瓶放下,走过去。
松了些神思的谢宝因吐出口晨起的浊气, 眉眼倒有几分难得的轻松惬意:“不知何时, 竟有雀鸟飞来这里筑窝孵雏。”
玉藻也抬头, 却看不清楚:“要不要找人来移去?”
若是待孵出雏鸟, 整日叽喳不停, 难免不会扰到居室里的家主与女君。
“天气还不算太暖和,日后再来人来移吧。”谢宝因鞋履轻移,往几案走去,打量了几眼旁边的人,“我瞧你新岁以来,心思深重是为何?”
玉藻低头咬着唇,小声回答:“我担心娘子不再喜欢我了。”
自从那夜被娘子冷着声训斥过后,到再回到娘子身边伺候,这些时日,她便能觉察到自己与娘子之间,已不似在谢氏那般亲密无间。
“你自小侍奉我,我们如同姊妹般,便如这插花,世上又哪还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谢宝因将裙摆理顺贴后,屈膝在几案前跪坐下来,她知道那夜还是吓到这人,“我若是真对你不喜欢,你又怎么会还能在这里待着。”
玉藻得到这句话,心里头也就宽解了,当下就高兴的笑起来。
听着笑声,谢宝因心间也吁出口气,将多余的枝干修短,又舍去些多余的花苞,才素手把玉兰插进刻莲花纹的汝窑长颈瓶中。
迎春也垂坠在土定瓶,姚黄妆点了朴素。
随后喊来侍女,吩咐她们拿去摆好。
两位侍女也垂首领命,上前将几案上的瓷瓶各捧去,一人捧着素雅的玉兰走进家主和女君起居常待的内室,将其摆在西壁,另一人则是捧着迎春放在屋舍外面。
谢宝因放下手中的东西,望了望日头,也该启程去应孙家二夫人的花贴。
“命人去门口备好车驾。”她起身,往屋舍走去,朝玉藻说道,“你再去东边屋舍请三娘和六娘过来。”
她昨夜想了想,也与林业绥商量过,觉得还是要带林妙意和林却意也出去见见外人,能交些闺中好友自是再好不过。
两位娘子一起来到这里后,谢宝因仔细端详半晌,拿出几支花胜簪在她们头上,从未赴过花朝节的林却意不解问为什么。
林妙意刚要开口,便听长嫂耐心解释道:“鲜花虽美,却也易逝去,而花胜是通草花绒所做,乃长久之物,又有其美,六娘要哪个?”
林却意毫不迟疑的选了后者,长寿还美丽,这大概便是花胜的祈愿。
只是如今依旧还是簪鲜花为多,花胜是前几年由宫内传出来的新鲜饰品,听闻是郑贵妃在花朝节那日瞧见鲜花凋落,不由得想及自个也已是落花逝去,年华不再,恰好那时宫侍采了大簇的牡丹来为她簪髻。
郑贵妃霎时便发了一通气,于是想到了这花胜来簪。
谢宝因拢了只缠丝红玛镯,携着林妙意和林却意一起往门口去,侍奉女子的玉藻和要侍奉娘子的仆妇侍女也跟在左右。
还未出门,便瞧见有妇人立在外面,高髻上面簪着一朵恰到好处的青瓣黄蕊花胜。
林却意先认出来,跑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叔母。”
林妙意也赶紧去行礼,喊了声叔母。
妇人笑着点点头,从仆妇手里拿过两支花,给两位娘子各送了一支,便吩咐照顾她们的乳媪好生扶着自家娘子去车驾上。
作为侄媳的谢宝因见与妇人至亲的两位娘子离开,才上前去行礼数:“本来应该是我去找叔母的,倒让叔母来等我们了。”
眼前这位便是林业绥的三叔母。
林勉底下还有两个侧室所生的家弟,分别是二郎林益和三郎林勤,林益十载前便被贬斥到巴郡,妻女也跟随而去,林勤在入仕几载后,搬去长乐巷另一处较小的庭院居住,每年都要向林氏大宗支付通宝。
林勤之妻出身太原王氏,为他育有一女一子。
王氏待林业绥、林卫铆这些儿郎女郎一直如亲生般,以往也是常来这里,陪着自己家嫂说说话、围炉熏香,娰娣间也是乐趣无穷,只是后来王氏瞧出李秀那仆妇有欺上瞒下的心思,去告知家嫂,谁知郗氏反来说她。
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的王氏这才与大宗渐渐断绝来往,只在去年林业绥娶妻时来观过一回礼。
不久前,谢宝因已经亲自过去拜访。
“我自己在家中待着也闲闷,所以才特意早出来。”王氏心里满意这个宗妇,比起那个家嫂,只觉得不愧是谢氏嫡宗出来的女郎,为人处世都透着令人舒服的劲,眼下也乐呵笑道,“你来找我,我来找你,不都是一样的?说这些话做什么,倒是把我给说生分,难不成还不认我做一家人了?”
相处十几日,谢宝因也知这位三叔母虽素来是个唇舌厉害的,但心是好的,直来直往不会使些弯弯肠子,但也常常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玉藻聪慧起来,赶紧捧着一囊牡丹上来。
谢宝因说道:“今日正逢花神节,晨起不由得起了兴致,插下些花,还剩得一瓶,望叔母不要嫌恶。”
王氏瞧去,哥窑花囊里插着两支潜溪绯,不由得惊叹,哥窑所烧出的瓷器能价值百贯通宝,何论如此好的品质,潜溪绯的牡丹亦是名贵品种,因初绽为银红,盛绽为火红,还被文帝赐名“火炼金丹”。
前几日她倒是提过几句不知孙家有没有此花的话。
王氏身边的侍女见夫人未推辞,便了然的双手接过,王氏也好一番仔细的叮嘱侍女要小心送回家中。
随后,林氏的夫人女君和仆妇才各自上了车驾。
车驾驶出长乐坊后,在坊与坊之间的丈宽黄土大街上缓缓驶进,路侧有官吏巡视管制,按照《仪制令》所定,无公私缘由,各坊的大街及巷道中,不论车驾或马匹,均不准疾速,又有“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的律言警告。
驭夫在半个时辰后,才驾着车抵达升平坊的孙家。
乐贵巷外已停满各家马车,花花绿绿的世家夫人及娘子被侍女引着进去,花神节兴起来的年岁不算长,还仅在上层世家或文人骚客之间最受欢迎,兰台宫内亦是当年郑贵妃进宫后才有的。
谢宝因掀开车帷瞥了眼,发现孙家今日所开竟是西门,竟然如此重视今日的赏花,却不由得更为好奇,她往年与范氏来赴贴时,并不是由此进去的。
手指收回,车帷也随之落下。
侍立在台阶上的人却在落下之前的那一瞬,眼尖的瞧见了车帷后的容颜,想起自家夫人说的牡丹国色,便觉得必定是这位,想着脚下便已经下了石阶,走至车驾旁,恭敬询问:“车驾内可是林内史的夫人?”
玉藻紧忙来答:“正是。”
侍女又道:“我是在二夫人身边侍奉的绿莺,夫人特让我来这儿候着,好亲自迎林夫人进去。”
谢宝因眨眼,不由一笑,这侍女倒会说话,连同坐在车舆内的王氏也不免露出个精明的神色,话里话外都在替自家夫人恭维。
孙家二夫人当真是司马昭之心。
谢宝因被玉藻扶着从车驾下来后,便带着林妙意和林却意与王氏一同进去,先上去几阶,迈过高槛,再下四阶,走过花草松柏,不久便到了孙家前些年特造的观寿庭院里。
这座庭院是建邺城内最奢靡的,鸟兽成堆,奇珍异草琳琅满目,那时还被御史大夫弹劾过,可他们造出来的由头是为孙老夫人祝寿,于最重孝道的本朝来说似乎也就是可允的了。
林却意一进庭院,便被那些在玩耍秋千的娘子吸去了目光:“长嫂,我想去玩那个。”
谢宝因带她们出来的用意本就是结识,故点头笑道:“万事小心,不可贪玩,亦不能乱碰主家的东西。”
说罢,又让林妙意也去那边待会儿。
王氏往那边瞧过去,念起谢宝因前些日子说要为二郎林卫铆议亲,请她帮忙相看,不知道是发现什么,忽指着远处紫藤架下的某位娘子,颇有些鄙弃的说道:“二郎的新妇,可千万记得把那位沈家的娘子给剔掉,她大人专行财婚这等烂勾当的事情,先将女郎许给多家,待收完五礼或三礼,便要开始接二连三的悔婚。”
谢宝因倒是记得这位沈家娘子,今年十六,读书作诗都会,脾性温婉,可自十三岁能议婚事起,便被她父亲行起财婚,世族内已无人敢娶。
瞬息过后,她的思绪忽被打断,有人在喊。
“五娘。”
【??作者有话说】
[1]“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出自唐代的交通法规《仪制令》。
[2]“路侧有官吏巡视管制,无公私缘由,各坊的大街及巷道中,不论车驾或马匹,均不准疾速”这段也是唐律里面所规定的交通律法。

第32章 家风破败
谢宝因回身去瞧, 只见妇人被仆妇搀扶着绕过假山走来,步履如风行也皆是因身形消瘦,似一阵风穿过假山, 她便能就地不见踪影, 面容虽施了胭脂粉黛,也难以遮掩其病容。
吴郡孙氏留在建邺的这支正是范氏母亲的娘家、范氏的外祖家,范氏外大母还在时,谢宝因儿时常随着范氏来这里看望外曾祖母,与孙氏的女眷也算得上是熟悉。
这位弱柳扶风的妇人便是给她下花贴的二夫人, 孙泰续娶的妻子。
孙家二夫人郭氏出身太原郭氏的旁支,嫁来孙府近二十载, 自前年起就常被病魔缠身,孙氏派遣奴仆出去寻医问药也不见多大的起效,那时范氏来瞧过这位弟妇,回去也说虽恶病未祛除, 但看着精神不错,性命当是无忧。
如今这模样,又哪是无忧, 不曾想已如此严重, 却还要费神来办这一场赏花游宴。
“五娘不认识我了?”郭氏如今已三十四五岁,女郎姿态却还未全然泯灭, 伸手抚面羞愧道,“有时我揽水照镜也会惊慌, 不怪你这孩子。”
谢宝因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眼, 深埋思绪, 缓缓回道:“我怎能不识得二夫人呢?以往随着母亲来这里看望外曾祖母, 二夫人最是疼爱我的。”
郭氏无儿无女, 所以待她们这些郎君娘子也会带着一种怜惜,且无论是哪家的郎君娘子,都当作是亲生的呵护,若说有不同,便也只是对谢宝因这位表外甥女。
郭氏亲切的握着谢宝因的手:“陪我去那边坐坐。”
王氏或是知道孙家此次用意何在,在郭氏没来前,便已去和其他世家夫人闲谈。
眼下只有她们两人,谢宝因顺从点头。
她扶着郭氏缓步往人工凿出来的河渠边走去,这儿有着大片莺莺绿草,又立着数十株树,杨柳、桃花、杏花皆不缺,还设了曲水流觞。
侍女见有人过来,赶紧摆好坐席。
谢宝因屈膝在郭氏对面跪跽,中间所隔是捎带着酒樽的流水。
郭氏跪坐好后,将手从仆妇那里抽回,询问着女子近况:“五娘是去年行的亲迎礼的?”
谢宝因颔首,听郭氏又细问是哪日,耐心答道:“九月初二那日。”
郭氏满眼慈爱的点头,哀叹一声:“我缠绵病榻许久,已经不知时日几何,连想去观礼也是有心无力,上元节过后身体才好了些,想着花红柳绿的时节,与诸位夫人同游赏花倒也是一番乐趣,来日...来日...”待说到心中的悲处,声音也止不住的哽咽起来,“来日踏上黄泉就再也看不见了。”
旁边的仆妇赶忙递去手帕,宽慰道:“夫人自生病以来,忧思就越来越繁重,总会想些伤神的事情,现在说这种话出来倒让林夫人见笑,再说黄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去的。”
“我自己的身体,你又知道些什么?”郭氏接过手帕擦去挂在下颚的泪水,嘴里却是连语忿怼,“你说得倒像是去过黄泉,怎么就不容易去了?”
自小服侍郭氏的仆妇被怼,一口气堵在喉间,又想起妇人病了许久,心中必定是烦闷的,只好认下这骂,应和道:“夫人说的是,过个十几载等我去了,再来托梦禀告,告诉夫人那里是什么模样。”
郭氏的眼泪淌了更多:“我们主仆还不知是谁先去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舅母不是自己也觉得上元节过后,身体好了些?”谢宝因见妇人的愁虑愈发厉害,又见主仆二人唇舌利剑的,恐她们伤了彼此情分,“这便是所谓抽丝,待舅母这场病待抽丝剥茧后,哪还能去什么黄泉,该是长久享福。”
仆妇见女子开口,想着有夫人最疼爱的娘子开解,或是能好些,叹气一声便摇头离开,留个清净地给她们舅甥二人。
心中忧绪收住些后,听得女子这番话,忆起往昔,郭氏重重吐出口气,她无儿无女,在孙家瞧着光鲜,却难以被待见,只有自己独自坐在一旁,有时被五娘瞧见,五娘也会一声不吭的过来坐着,使得她常常会恍惚,五娘好似就是自己那个苦命夭折的孩子,瞧不得母亲伤心,特意再来陪着。
可自范氏外大母过身,范氏也不再常来孙家,来也不会带着五娘。
孙家不来也好。
又说什么长久享福,在这孙氏有什么福可以享的。
叙旧完,郭氏想起孙泰的叮嘱,无奈开口:“五娘,你从小就聪慧,也该知这场赏花游宴是为何要办,又为何要请你来。”
谢宝因从河渠中拿了酒樽,浅浅抿了口,才盈盈笑道:“难道不是舅母想我了?”
这么一句甜蜜的俏皮话,郭氏被逗得乐开怀,也知这是五娘对那事的婉言相拒,五娘才做林氏宗妇,她又怎能忍心让五娘为这些事情去被自己夫君骂。
她也不再说那事,低头时嘴角微微扬起:“是,舅母想你了。”
谢宝因却莫名的起了些哀伤之思,她想许是这位舅母太过好应付了,若是旁人,定会纠缠不休,要使得她费好一番功夫才能脱身。
郭氏又紧着问了些家常话,谢宝因听来,发觉她问的都是些自己未出嫁的事或是在林氏过得如何,虽是不解,但也逐一应答。
还未说多久,原先那个绿莺从外面进到庭院,来到郭氏跟前:“二夫人,老夫人叫您过去。”
谢宝因微蹙眉,瞬息又舒开,思踌不语,郭氏被侍女扶着起身,她也跟着放下酒樽,强忍着脚掌的麻痛,起身行晚辈的礼数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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