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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by舟不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13

郭氏走远几步,又顿足,闲话这许久,已将她体内好不易积攒起来的精气用尽,这会是气若游丝,她回头最后道了句话才走。
谢宝因回味着那话,长睫覆下,范氏曾说孙家上下也只剩郭氏这么一个清白的人,在远眺着快要消失的那道背影时,又笑叹摇头,她倒是不曾知道哪个近身侍奉的还要喊主家“二夫人”。
临湖的水榭中,王氏正在这里与世家夫人网罗着待嫁的世家女郎或是儿郎,瞥见谢宝因独身一人站在那里发愣,偏头嘱咐从自己家里带来侍奉的侍女过去将女子请来这边。
谢宝因走过长廊,来到水榭里,因做娘子时,常跟随范氏去赴贴,许多世家夫人都是认识她的,对于她的孝名多有赞赏,本都打算着揽其做自家新妇或娰娣,谁知...眼下也急忙笑着招呼,又打趣谢氏五娘转眼就成了林氏的宗妇。
忽地,长廊那边传来声响。
几位世家夫人立马看过去,左右小声交耳道:“那是孙酆的两个侧室,穿红戴绿那个便是孙酆近来的爱妾,听道是他们两兄弟共着狎玩。”
“两兄弟?”有人不解,“孙泰可是个君子,还有梅花之名在外。”
年长的世家夫人鼻间冷哼一声:“你以为孙家二夫人为什么病了这几载?不过是发现他们背地里那些乱交的事情,且孙老夫人也未尝不知晓。”
待她望见那堆一起玩闹嬉戏的娘子,又是嗤之以鼻:“这些郎君娘子连生父是谁都摸不清,至今还糊涂着。”
孙氏有几位郎君娘子,除了孙泰的嫡长子外,其余皆是侧室所出,令人瞠目的是连孙泰、孙酆两兄弟都难知道究竟哪个是自己的孩子,最后干脆用了个均分的办法,各人得几男几女的将孩子分了。
交耳声不算是大,却足能让这里的人都听到,世家夫人赏花游玩除了雅致,还有便是知悉近来发生的事,她们所知的,未必就比朝堂上知道的少。
谢宝因默语,望向那两个侧室,一个是花团锦簇的鲜活,一个则是形如槁木的死寂,这样的女子从前在孙氏还有几个,不过都得病死去。
范氏那时还被硬扯着来出主意,心里却是瞧不起这样的表亲,乱了伦理道德,与禽兽沦为一丘之貉是谢贤所怒骂的话,范氏也怕他们来祸害谢氏,才会刚送走外曾祖母就冷掉来往,也鲜少再带她们几位郎君娘子来这里。
堂上,郭氏正垂首跪在地上,百蝶金暗纹的襦裙上挂满茶里的盐椒粒等辛辣料,仅靠最后一点力支撑着这幅躯体。
在她前面坐着位富贵相的老夫人,专拣着仆妇骂人的话,叱喝道:“你放走那行货子到底是什么脑子,真是下乡巴出来的□□崽子,病这两年倒又成了孱头萝卜秧子,要不是家里无人可用,当我愿意让你出来?”
郭氏所出身的旁支远在陇西郡,对建邺的人来说是下乡巴人,她早听惯了,老老实实的受着这些骂,听到后半句,心思浮动,她困于病榻却还被硬拉起来操办这些事,便是作了八辈子的恶也不该轮到这里来。
帮孙酆活络门路,怎么不让他自己的妻子来操办,怕是被折腾的见不得人。
本就活不了几日,她何必再小心谨慎,处处伏低做小,还全什么孝义名声,当下便嗤鼻道:“老夫人该想想为何家里无人可用,得使我这个孱头萝卜秧子,说来谁又知道元夫人是如何没的?”
郭氏说的元夫人是孙泰的元配,刚进来两载便死去,后才又娶得她,当时还不知为何要娶她这么个旁支娘子,嫁来两年便明白。
老夫人听得这话,再也端不住,呸了声:“下作行子,你要敢拿这浑话出去高声唱道,你瞧我扒不扒你这臭毛鼠的皮下来!”
郭氏早没了活的念头,陇西郡的老父老母也已不在,当初做个驿站官吏的娘子多好,怎就贪了这建邺的荣华富贵。
她只怕自己踏不上黄泉路。
“老夫人又在这儿作什么没耳的模样,上梁不正才使下梁歪,俗语说儿郎最肖父亲,旁人不知,你岂会不知?”
“你以为他们只是狎两个妾室?”

自上次发觉赵氏还有一长女在世, 至今已过去二十五日。
裴爽从林业绥的话语里猜出其长女回到建邺后,立即要着手去往万年郡寻找,可这位林内史却说不必着急, 只让他们将正月去万年郡走访所记录的案册仔细瞧一遍, 并将所有提到孙氏的所有言论单列成册。
今日是花朝节,他拿着册子前来交予,见男子长身玉立于廊下,快步上前,弓腰递过孙氏案册的同时, 又直爽的开口问道:“林内史是否知道赵氏长女在何处?”
林业绥眼皮半阖,所想是女子归家与否, 若不是那人苦求,他必不会同意女子前往孙氏那般污秽的地方,隅中离家,两个时辰已是足够, 正要准备派遣童官回长乐巷去瞧一趟时,裴爽来到跟前。
闻见耳畔的询问,他接过竹简, 斜睨一眼, 不由嗤笑道:“我早与裴司法说过,父之仇, 弗与共戴天。”
裴爽听后结舌,再如何愚钝也品出其中深藏的话语, 赵氏长女竟已身在孙家, 可为何不直接来京兆府报案?
此时只见几片飞花跌入污渠, 被流水带入阴暗的道河中, 不见踪影。
他又盯着庭院里那些被来往官吏踩踏的落花, 颇担忧道:“女郎自小被养在深闺,所读所学皆是妇德妇言与妇行,从未见识过广袤天地和苍茫大漠,沟壑浅薄,当真会有如此大义?更遑论从未碰过那些刀枪棍棒和计谋,又如何能报父仇?”
太.祖、高祖朝时,天下动荡初定,律法残缺,礼乐尚在恢复之中,烧杀抢掠仍层出不穷,法护不了子民,多有为父报仇之事,但也只发生在乡里之间,还尽是男子。
林业绥敛眸,指节分明的指节捏着竹简,竹简的第一根竹片上便出现了监察御史几字,如今是孙泰担任此职,换换人似乎也未尝不可。
“裴司法只瞧正书、史书,自然会如此想,若国史添上女郎报仇之先例,日后她们有例可依,岂不会反?而于那些野史怪谈中,女郎为父报仇的故事却是层出不穷,她们用尽聪慧与狠心,手刃仇人。”
他负手笑道:“既是不信,则拭目以观。”
郭氏已是什么都不再顾及,将孙家那些心照不宣的脏事一股脑全都给捅到明面上来,听得年事已高的孙老夫人是心慌心悸又胸闷气短。
老夫人也是再续娶的妻子,只生了三个女郎,孙泰、孙酆两兄弟都是元妻所生,对她这个母亲说不上是敬重,便连他们父亲都是一个样。
孙酆父亲在时,狎玩之事不亦乐乎,除了坊妓外,连家里的人也不放过,她既要管着家中大小,还要顾及家族体面,也深知男子好色好性,只要不捅到外面去,何必要去管,她也是不想再被家里的夫君儿郎嫌弃,何况还有自己亲女郎的将来要顾,所幸干脆放纵不理。
这些年来,孙泰、孙酆两兄弟对她也果真是越发敬重起来,前些年对三个家妹的妆奁也是添了许多,她心里自然高兴,那些人到底是花钱买来的,侍奉侍奉阿郎又妨什么事,这钱好歹算是花得值。
孙泰那原配自个心里头想不开,就跟眼前这郭氏一样的,竟一下就病倒了,她当年怜惜,还好一番劝告,谁知还是死去地底下。
见老夫人气都快喘不过来,服侍好几载的绿莺急忙上去扶着,帮忙顺下胸口的这口气。
待老夫人缓过来后,带了浊气的眸子闪过几分毒狠,她自小被仆妇带大,又在这人世里待上这么久,跟多少人打过交道,不论是才情高的世家夫人还是家里生事的仆妇,或是家中这些阿郎,她便没有管不服的,心里更秽污的话那是数不胜数,也不顾家族门第的庄重约束,便是挑拣也不再,直戳着人的心窝子去骂。
“你这下作忘本的娼妇羔子,□□嘴里是吃了粪了,还是被塞多了阳,嗓子被精窍灌多了,竟连这浑话都敢不知死活的往外蹦,孙家花钱买进来,给个妾的名头,不过就是个贱奴仆妇,伺候阿郎是本分,谁又说她们是谁的侧室了?”
这话直接便将黑白颠倒了过来,她们既不是谁的侧室,何来狎玩妾室之说。
“这又碍了你哪门子的事?瞧见她们被人入,□□毛弄得瘙痒不痛快了?”老夫人嘴里喘着大怒过后的粗气,又蹒跚着脚步上前,用指甲掐着郭氏的下颚,指头一使劲,牙齿嘴唇立即被分开,她斜着眼睛冷笑道,“倒拿你这□□嘴给我好生说说,说不出个卯丑,我让你这嘴吃不了兜着走。”
郭氏被迫瞧着老妇人,眼中不断滚下泪珠,她难以辨明眼前这人是真不知还是装傻,孙泰的原配是被那两兄弟给折腾死的,便连她...前年梦中惊醒也是...到后来才发觉每次都被下了药,只是那一回药受了潮,没管上用。
孙酆还常去找些乡里的女郎,尽使些阴沟里的下作手段。
“我又有什么能与老夫人说道的,老夫人肚里装的卯丑岂不比我多得多?”郭氏被挟制着,嘴里艰难的说着,“那赵家的女郎到底是从这里出去了,老夫人日后还是听旁人去说道吧。”
老夫人甩开绿莺的手,狠狠去拧着郭氏的耳根子,今早在家里抓到了个不安分的,打了小半个时辰才问出竟是赵氏的长女,本想等那些世家夫人离开,再抬出去活埋处理,谁知让这贱妇给放走,好在前不久是给找回来了。
“老夫人!”
外头突然传来喊叫声,绿莺赶忙出去看,门刚开,那奴仆就跪在了地上。
“阿郎落水了!”
孙家观寿庭院的湖里浮出了两具尸体,恰好就是水榭所临的湖,吓得站在边上的侍女跑开,奴仆捞上来后,发现是家里的阿郎孙酆,已是身子浮肿,没了气息。
这一阵闹腾,使得在那边打秋千的娘子们也纷纷往这边看,有胆子大的想要过来瞧。
水榭闲话的世家夫人见状,纷纷起身去寻自己家中的娘子。
谢宝因和王氏也急忙去寻两位娘子,林妙意已经懂事,匆匆瞟去一眼便急忙躲开,还伸手去捂六娘的眼睛,只是六娘好玩,不肯老实,直至长嫂和三叔母来了才安分下来。
没多久,庭院外面乱哄哄的走来一群人,只见老夫人被众人围着,脚下就跟踩不住一样,全靠人扶着,刚走到躺在地上的孙酆面前,立即捶胸哭起来,人也歪斜往后仰着,半倚在侍女身上,嘴里喃喃自话了些怨天怪地的□□之词。
那位侍女正是绿莺,郭氏却未曾跟来。
谢宝因心下逐渐明白起来,而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孙家竟也没个能管事的夫人娘子来与她们周旋赔罪。
半晌后,老夫人似也想起来今日给建邺的世家夫人下了帖,随手便打发一个侧室过去,是那位在廊下的陆侧庶,浑身穿得极为素雅,襦裙尽是些暗沉的料子,瞧着就像是面如死灰,心如槁木。
好在待人接物的方面瞧起来是得体的,近前先行了个磕头的顿首礼,以示主家请个侧室前来的失礼,而后稽首不起,证明她自己谦卑低贱的身份:“今天逢花神仙诞,邀诸位夫人前来原是想着赏花庆贺,却未曾料到会发生如此扰了诸位夫人兴致的事。老夫人遭逢突变,难以亲自赔礼,这才遣我前来赔罪,还请夫人们先行离去,切勿为这等事情伤了心神。”
世家夫人叹气,携着自家娘子离去。
谢宝因望了眼林却意,也没有再待的心思,正要走的时候,水榭那边再次传来老夫人呼天撼地的痛哭声,听来都觉嗓子冒了血,比之孙酆,这才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痛心模样。
“五郎!”
“七郎!”
孙府里的两个儿郎也从湖中浮起来,没了。
这是陆姨娘所生的两个儿郎,伏在地上的陆侧庶也起身,低语跟谢宝因说了句话便急匆匆往那边赶。
王氏瞧见这架势,悄声附耳与谢宝因道:“这又是闹得哪出?怎就会连着溺死三个?”
谢宝因琢磨着陆侧庶说与她听的话,托王氏帮忙照看着两位娘子后,脚下缓缓往那边走去,只见孙老夫人开始朝家里的人发起难来,瞧谁都是害死两位儿郎的凶手。
老夫人与两个继子是再怎么处都处不出多深厚的关系,故待子孙都是尽心尽力的好,盼着日后享子孙的福。
听到事发时,两个侧室就在这边,老夫人立即狠狠盯着那两个侧室,就像是穹天鹰鸷在死盯着要进嘴里的食,不用听谁狡辩,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伸手去撕扯着柳侧庶的嘴脸:“你这风流成性的贱妇,白日黑夜里勾着你们阿郎的魂,把你们阿郎勾去地底下还不够,还要勾走我两个孙!”
“你个贱妇,阿郎那个奴仆怕是你去勾的,还说什么是要染指你!”
柳侧庶的嘴角被扯烂,漫出血迹,最后老夫人直接放话让人前来打死:“我瞧她还要怎么勾魂去黄泉!”
谢宝因一言不发,只是漠然瞧着,见陆侧庶悄悄抬头,以哀求的眼神望向自己,眸中这才起了几分打量,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死了,没有半分哀伤,反要她带走这个极有可能是凶手的人。
“舅祖母。”她在心里思谋一番,声音清脆又绵柔,似能抚慰人心,“舅祖父归天不足三载,若在孝期如此,既使得家中不宁,恐怕也会让那些世家夫人瞧笑话,落下不孝的名声,那就不值了。”
老夫人看过来,眉头狠劲还未散去:“你是...谢家五娘?”
谢宝因笑着点头,随后急忙要行跪礼:“竟忘了向舅祖母行礼。”
老夫人知道她如今嫁去林氏,她所嫁的夫君正在审办孙酆的案子,今天这遭本就要与她交好的,故双手亲自托住女子的手:“五娘一颗玲珑心,还真是有办法的。”
谢宝因睥睨着满嘴污血的柳侧庶,一副无情的模样:“奴仆杀主乃是万剐的大罪,交由京兆府也就是。”
老夫人念着上月孙酆要杀一个奴仆,自己便是以这样的话给拦下送京兆府去,听闻那奴仆是被施酷刑死的,加之这仆妇实实在在犯下律法,送去还能怕她活?
她吩咐两个奴仆送去京兆府后,想着那郭氏也不会真操办孙泰交代的事情,只能她自己来交好,当下便亲昵的拍着谢宝因的手,抒怀说道:“还是五娘想得周到。”
老夫人又拉着谢宝因絮叨了些话。
谢宝因费了一番力气才应付下来,见她还不想放自己走,用帕子捂住口鼻,鼻头翕动,嗓子里发出几声哭腔:“舅父和两位孙郎刚走,舅祖母心中正是悲恸的时候,我实在不敢再叨扰,也请舅祖母保住身子,家里还有二舅父和其他人挂念着您。”
老夫人应下来,也知道再留便会惹人讨嫌,吩咐绿莺亲自送出去。
谢宝因刚出孙嫁,玉藻便急切的上前附耳一番。
“女君,那两个孙郎是被...”
柳侧庶被送至京兆府,裴爽听全缘由后,瞠目而视,一介女流竟能杀了孙酆和他两个儿子,猜出这人真实身份来的他急如星火的跑去内史堂:“林内史,赵氏那位长女被孙家奴仆送来了。”
林业绥不冷不淡的点头,似早已料到。
裴爽虽想不通孙府为何要自寻死路的将人送来,但那已不重要,他拱手请命道:“可要立即开审?”
话出,未得到回应,男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只好又喊了声:“林内史?”
正在思索别事的林业绥停下摩挲文书的手,撩起眼皮扫视过去,冷冷开口:“明日命人前往孙家捉拿孙泰,先关押府狱,不必提审。”
他要瞧谢贤等人的反应,会不会开口保人。
裴爽不解,刚开口问为何,便见男子的贴身奴仆匆匆赶来,叉手行礼道:“家主,女君已经归家,只是瞧着脸色不怎么好。”
林业绥抬手撑眉,想起日中已过,早该是归家的时辰,放下正在看的文书,从圈椅中起身,吩咐奴仆:“备车回坊。”
人已要走出官署时,裴爽才反应过来男子的心不在焉为的是何,可重审孙酆之案的时机绝不能错过,他拔脚跟随上去,而后震惊在原处。
只见还未来得及关押的赵氏长女开口喊住男子,她伏地磕头,动了动撕裂的嘴角,虚声哽咽道:“多谢林内史让我得以亲报父仇。”
林业绥却只是淡淡瞥了眼,一字未应,抬脚出了官署。
谢他作甚?
太.祖时,因秩序未恢复,故对此类案件大多采取理解宽容之态,还赐予其宅子和婚姻,可如今大治,已不允许私力救济,否则众人效仿,又要如何治理天下万民。
她将死得很惨。
【??作者有话说】
Q:关于老夫人书香门第还能骂出这么脏的话。
A:正文有解释,她自小被婆子带大,继室就证明门第不会比孙氏高,可能就和郭氏一样出身旁支,她在这“混”世也待了很多年,不管是才情贵女还是挑事的婆子泼妇,她就没有管不服的,而且这是在她特别生气的情境下骂的。她忍辱这么多年只为护着家族面子,结果到享福的时候,家族面子都要被人给揭了,两个孙子和继子也都死了,这意味着她辛辛苦苦熬到老,结果饭盆被人踢了。任何一件事情都足以让人失去理智,怎么还能顾及体面?且骂郭氏是私下,骂柳姨娘时,贵妇人都走了。

第34章 悲悯自己
东边屋舍的春红绕过几道门, 抬手拂过垂下的柳条,而后两只手继续紧紧抓着圆肚绘花的小瓷药罐,放于胸腹前, 仔细小心的护着, 手里还攥着块紫棠色的丝绢来裹瓷罐,脚下虽走的细碎又快,体态却仍是稳重,不见失礼之处。
她迈过绿门,穿过两丈宽的甬道, 抽出只闲手,握着兽面金铺下的门环, 轻轻叩响去往西边屋舍的朱门。
奴仆听到响动,未来开门,先高声询问:“谁?”
东边屋舍的人平日无事很少来西边走动,便连用以相通两边的大门规制也是大相径庭, 东边为绿色,西边为朱色。
春红怕自己声小,里面的人听不见, 踮起脚尖, 抻长脖子,朝里头的人回答:“三娘身边的春红, 三娘托我去给女君送药。”
她家娘子回去后,惦记着神色堪虞的长嫂, 心里焦虑不安, 担心是被孙家那些尸体邪祟扰的心神不宁, 周乳媪在得知缘由后, 记起自己前年也如此被吓过心神, 后从行脚医那里得了瓶清凉醒神膏。
周乳媪找出来后,娘子叫她赶紧送来。
随后,朱门被打开小小一个缝隙,只供身量较小的人经过。
春红赶忙道了声谢,提起裙摆,跨过去后,才觉西边屋舍果真是比她们东边要大些,水榭亭子、造景假山怪石处处可见,她走走绕绕一大圈也没能找到女君与就所居住的屋舍在哪里,眼瞧着时辰已晚,只好走进一处屋舍,好声好气的寻人带自己去。
敲开庭院的门,春红又被里头的各类异草所惊,给缭乱了眼,怪石有流水,翠竹有泪斑,并有两道长廊,廊前栽了两株玉兰树。
她们那里连这里的一半都比不上。
“玉藻娘子。”春红绕过假山怪石,瞧见从正屋里出来个标志娘子,她认出这是女君身边的侍女,匆匆上前,禀明来意,“我是东边三娘屋舍里的春红,娘子让我来给女君送清凉药,只需抹些在人中或头侧就能舒服起来。”
玉藻下台阶,接过药罐,好生赔礼笑道:“女君刚刚睡下,晚些时候我再给女君使,有劳三娘子这么挂念我家女君。”
两个侍女一番寒暄,玉藻又留春红喝下盏茶汤后,春红才踩着暮色回去。
瞧着春红离开的身影,玉藻推门进屋舍,将药罐放到内室的几案上,出来时,瞧了眼在坐床上阖目的女子,她肠子也早已经悔青,早知如此,自己便不该去跟女君说那种话的,害得好好一人心神被惊扰。
晡时,暮色转为阴沉,天上一阵轰隆,不消半刻,庭院里的阔叶芭蕉被打湿,翠竹叶子簌簌,童官撑着柄油伞跟在男子身后,在快到西边屋舍时,他才赶紧小跑几步,先去敲开庭院的门。
雨点逐渐转大,打得屋檐石头及花草树木也咚咚响,童官扯着嗓子叫了好几声,才有侍女来开门。
林业绥几步走上台阶,迈进庭院,将手里的罗伞递给童官后,直接由右手边的长廊往屋舍那边绕去。
童官收好伞,立在门后,又开口劳烦侍女去备好水,看见家主先进的居室,便知道家主心里面还是放心不下女君。
车驾走到长乐坊门时,大雨降下,路上耗费多时,好不容易到了西门,绥大爷等不及他去拿伞,直接便下车,淋雨进来,还是他急忙追上才撑了伞。
内室,玉藻收好晾晒的衣物,见家主进来,便知这里不需她再侍奉,这些时日以来,林氏这位家主对她们总是冷心冷面的,侍奉也从不让她们侍奉,每次内室只剩他和女君时,好几次也不让她们来侍奉。
林业绥进到屋舍,入眼便瞧见女子恹恹的卧于坐床,泼天大雨也未能将她唤醒。
他瞥见常在女子身边的那个侍女,冷声道:“你们女君便一直这么眠着?”
玉藻反应极快的收回脚步,站在外面垂首:“归家后,女君说身子乏顿,想要先睡睡,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
林业绥进去内室,已经绕过素绢屏风,只听他问道:“几案上的是什么?”
前些日子,屋舍里的屏风丝绢被换成稍厚重的浣影纱,这纱素日里也常用作春衣的里面,这隔着屏风,外面再也瞧不见内室是何情形。
玉藻想了会儿,恍然记起那是什么:“东边三娘那边派侍女给女君送来的清凉药膏,说是专管心神被惊扰而起的不宁,想着等女君醒来再用的。”
随后,内室传来男子极淡的一声“这儿不需要人了”,她才敢出去。
林业绥解开蹀躞带,又解开侧边系带,褪下湿透的官袍后,站在榻边瞧了会儿女子,本想伸手去探体温,又念及自己刚从雨中归来,寒气太重。
忽然,连通内室与湢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家主,水好了。”
侍女在童官喊门的时候,便已提水去湢室。
林业绥静默着,后见女子睡意昏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方离开去沐浴。
雨水渐丰,芭蕉叶折断,见风雨难以抵挡,在竹叶间筑巢的鸟雀连连飞离,自身难保下,也难以去管顾刚孵出来的雏鸟。
梦海浮沉,谢宝因似被鸟雏摔下的声音给唤醒,缓缓睁眼,见内室点着羊头盏铜灯,屋舍外面早已经暗下来,外面也果真下起梦里的雨。
她往翠竹的方向望去,不知雏鸟活没活下来。
林业绥沐浴出来,拿上巾帕,坐去炭盆边的方杌上擦湿发,见女子醒来,茫然四顾,怕惊了她的心神,轻声道:“睡一觉可有舒服些。”
男子温润的声音,打断她哀愁的多思。
谢宝因循声去找,见到他人后,心里莫名的松懈下来。
擦干头发后,林业绥起身去到坐床边,伸手探向女子脸颊:“还是不舒服?”
谢宝因这才记起自己前面好像未应声,轻轻一笑,忍着脑袋的昏感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林业绥指腹抚摩了下,放缓语气,哄道:“那先用晚食。”
谢宝因还是摇头。
林业绥收回手,见她倦意仍重,想着或真不愿吃,强吃下去反连累身子受苦,便也没再继续开口说吃晚食的事,念起那侍女说女子是心神被惊扰的不宁,又想起孙家连死三人的事,不知她都看到些什么。
只好小心试探:“今日去孙家可是被吓着了?”
谢宝因垂眸默了片刻,撑头扶额,孙酆三人的尸体她并未瞧真切,后来也用白幡给盖上,吓是说不上的,只是...玉藻说她亲眼瞧见是陆侧庶亲手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给推下湖中。
柳侧庶已被送去京兆府,眼前人必定知晓什么。
她张了张嘴,委婉道:“郎君,要是日后你我有了孩子,可能狠得下心往死里去打?”
林业绥将孙家的事略加联系,便知道女子所问是什么,她身在内邸,或已见惯那些阴狠的伎俩手段,却都是使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顺着安抚:“你瞧过这么多书,可有瞧过一本叫《蜀妇人传》的?此书所载乃是前朝秩事,贞元长安城有一蜀中来的妇人,她潜伏长安,处心积虑要报父仇,因而嫁给仇人,奈何始终没有时机,中途为其生下两子,心中却始终难忘父仇,在其子长大后,终寻得好时机报仇,连同与仇人所生的两子也一并杀死。”
外头忽打起雷来。
认真在听人说话,心里未有防备的谢宝因被吓得一惊,握住男子的手,其中缘由牵扯也想明白,她问:“蜀妇人最终如何了?”
林业绥笑道:“逍遥离去,行侠仗义。”
谢宝因点头,聪明的未再去问建邺城中的蜀中妇人最终会如何,只是陆侧庶对孙氏有杀父之仇,所以杀掉孙酆和自己所生的两位孩子,那柳侧庶呢?
她微蹙眉,细思孙家种种。
柳侧庶任由被诬陷,不做任何争辩。
陆侧庶求自己带走柳侧庶,瞧中的又是什么,她的身份。
京兆府内史、林业绥妻子的身份。
谢宝因开口笑问:“柳侧庶对郎君是不是有用处?”
林业绥未想瞒着眼前人,错开视线颔首。
赵氏长女虽外嫁,但在知晓父亲被杀后,征得丈夫同意,去年七月回建邺报仇,正月他根据户版找到人,可赵氏长女只想手刃仇人,杀心坚决。
他便顺势给出一计,既能杀孙酆,又能撬动孙泰。
月余前,赵氏长女亦寻得郭氏、陆侧庶协助,其中曲折,他也不知,却可推测出孙酆是赵女所杀,剩下两个是陆侧庶所杀,孙酆死了,父仇得报,她也不必再留下仇人之子。
赵长女既谢他,必是亲自杀了孙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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