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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by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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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姑见林勉如此坚决,也只好点头同意。
他们直至归天都不满意郗氏这个儿妇,他们归天早,那时管家之事也没有交出去,几个仆妇不敢兴风作浪。
郗氏年轻时,貌相也美,眉眼有秋愁,又念佛诵经,增添慈悲,有观音像,脾性也好,与现在完全不同。
王氏忽然又想起她们都满意的一个女郎:“太原郭氏嫡宗的二娘如何?”
谢宝因先是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我才想起来,从前在谢家听母亲说过,郭二娘的姊妹里面有个逆家的,只是被遮掩下来,送去别的郡县了。”
虽然没有明说逆家的是哪位娘子,但王氏也懂得几分,脑子里借着又冒出来一个绝无差错的人:“听说清河崔氏的四娘也在议亲,她如何。”
崔仪?谢宝因展颜,崔氏的确清风亮节,门第如今也算不得高。
只是未必能成,怎么说也曾是七望,不然当年谢贤便不会想把她嫁去崔氏,所以两人又再选定了一位陈留袁氏的女郎。
王氏道:“三月廿一的踏春宴上,可以仔细看看这两位女郎,随后再去找两家夫人商议商议。”
每年四季,天子均要举办一场宴席,春分谓之踏春宴,芒种谓之赏荷宴,秋分谓之袭风宴,立冬谓之寻梅宴,但是如今,只留下踏春宴的传统,也是最为盛大的,世家夫人与儿郎女郎、天子公主以及百官皆要去。
谢宝因顾及自己还年轻,这些不大懂的事情都要听王氏的,当下便也点头赞同。
说完正事,王氏举起酒樽,拿温酒解渴,转瞬又说起沈家的那位娘子。
林妙意刚好从胡床起身,端着烤炙好还热乎的肉过来,听到这里,忿忿不平的道:“她前不久已经被议给庶族商人家里的儿郎,得到的五万聘礼全部都被她父亲用来娶侧室。”
王氏带着几分鄙夷:“怎么能和庶族议婚?”
林妙意叹息:“她父亲硬要狡辩说那商人家里是高平世族的子弟,还说什么亲自去查过,但是却确凿的世族证明都没有,要是以同姓来论,那天底下可以攀上世家的人多了去。”
王氏也啧啧几声。
谢宝因只是浅浅听着,面如常色,世族与庶族自古不通婚,曾有通婚的,被以“蔑祖辱亲”的理由弹劾丢了官,禁锢终身。
身为世族,便是没落到窘困,也绝不能与庶族通婚。
“还真是奇怪,三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王氏反应过来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事情就连我都不知道。”
“花朝节那日去升平坊,我与她多聊了几句。”林妙意说完,又望向另一侧的女子,局促道,“长嫂...我...”
博陵林氏丹阳房虽没落,却仍还有余温可起,且长子林业绥还担任内史。
沈氏却是早已死透的世族,只剩下个空壳在。
谢宝因摇头,细心叮嘱道:“你有自己的好友是好事,只要能懂得识人就行。”
王氏却瞧不上那沈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处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也接着嘱咐:“等忙完二郎的婚事,就要轮到三娘你的婚事,很多事情你自己心中也要有数,等你嫁去夫家,我和你长嫂是没办法像还在家里时,时刻提点你的。”
林妙意垂头认真听着。
紧接着,林却意觉得自己一个人围炉温酒没有意思,连忙喊阿姊过去。
王氏也知道要真论起来亲疏,她是个外人,前面那番话也是心急出口,所以眼下没有再留人,随她离开,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女子:“三娘议婚的人选,你心里可有人选。”
当初说是为二郎和三娘同时议婚,但是三娘的夫婿,这位女君好像已经有了主意。
谢宝因抿嘴一笑:“有几个人选。”
从这里离开时,已是日晡,几人围炉温酒开怀过后,便各自回自己的屋舍了。
谢宝因后来又和王氏一起饮了些酒,本来在室内还觉得迷糊,等出来屋舍,被夹着细雨的冷风穿过,脑子又霎时清醒过来。
她搓着手哈出几口气,出来时忘记拿暖炉,就连仆妇今日也没有带,嘱咐仆妇把这里收拾好后,她也回西边屋舍了。
只是路上酒劲返上来,好不容易才勉强进到庭院里面,她便扶着廊柱,短暂缓神醒酒。
前不久玉藻才用完女子吩咐仆妇送来的炙肉,现在还在品着嘴里残留的味道,甫一看见女子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哪里不适,被吓得赶紧走过去搀扶,等嗅见淡淡的果酒香,松下半口气:“女君,我扶你回内室躺躺。”
谢宝因吁气,任由侍女扶着自己走完长廊,进到内室。
“去熬碗醒酒的汤药来,再熏些香遮盖掉酒味。”她坐在几案旁的席垫上,身后靠着凭几,强撑着精神,扶额吩咐,“我在那边吃了太多炙肉,你让疱屋只用备下郎君一人的晚食就行。”
玉藻利落的去办。
只是半刻后,当醒酒的汤药端来时,女子已睡起来。
林业绥日沉便从官署归家,进内室看见脸色酡红熟睡的女子,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连外衣也来不及脱下,走过去弯腰探了体温才放心。
换好燕居服,他才去外面用食,用食完,又卸冠去沐浴,随后吩咐仆妇燃了盆炭火进来,拿来竹简,坐在旁边看着。
他那妻子均匀轻软的吐息就在身侧。
时至黄昏,人还未醒来。
他轻叹口气,放下竹简,抱着女子回卧榻去眠着,又恐烛火晃眼,便将帐幔也放下来。
静谧之下,盆里的炭火燃得吱吱作响,铜灯内淌着的羊脂亦不示弱,啪嗒一声,卧榻上的人在酣睡,几案旁的人在安闲看书。
伴着这些声音,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谢宝因睁眼醒来,喉咙十分干渴,连昂起身想要去找茶汤喝。
一只玉手刚将帷幔拨开。
林业绥眼也未抬,温声道:“卧榻旁的方几上。”醒酒的药汤他一直命人温着放在这里,冷了便再拿去温。
谢宝因跪坐在卧榻上,将帷幔挂起,皓腕一伸,漆碗便已经在手心。
林业绥看过去,女子弃去匙,稍稍昂头,修长的脖颈微微滚动,药汤跑出来了些,顺着流下:“怎么今日饮了这么多酒?”
她酒量在女眷中不算是差,少有醉的时候。
“许久未喝,又很少有这样围炉温酒的日子,所以多贪了几杯。”谢宝因赧然一笑,将漆碗放回去,拉了拉滑落的衾被,又去找手帕来拭嘴和脖颈,“郎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倚着凭几在坐席睡着到卧榻之上,身上的宽博襦裙也被换下,不用去想就知道是谁。
“日入。”
“今日怎么这么早?”
林业绥想起今日的朝会,三大世族已经被悄然放在砧板上,却全然不知,低声笑道:“官署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所以早些归家。”
谢宝因也想起在屋舍那边与王氏所谈起的事情,先跟男子说完自己与叔母王氏为林卫铆瞧中的两个女郎,然后再提起林妙意的婚事,一共选中三个世家子弟,分别是清河崔氏、河内魏氏以及平阳贾氏的儿郎。
她婚事没有定的时候,也曾暗中处处留意着世家子弟如何,家风如何,这才能够在心中定下人选。
林业绥安静听完,淡然道:“崔二郎便算了。”
“为何?”谢宝因蹙眉不解,这是人选中的佼佼者,“他满腹才华,人也算是清朗俊秀,出口便是锦绣文章,如此子弟,还有哪里不合适。”
崔安的文才曾被人比成星月苍日,他还并非家中长子,过得逍遥自在。
林妙意的性格未必能管得来家事,她又常年闷在家中,要是嫁过去,能够随着去做山中名士,两人游山玩水,谈诗论曲就是文雅事。
林业绥没了心思看书,把竹简卷起,这炭火也是愈烤愈心燥,静了片刻,他放缓语气道:“崔二不喜欢三娘。”
谢宝因垂眸,不懂他为何如此说,世家通婚又哪里是两情相悦才议的:“但相处久了,未必就不会喜欢。”
崔安不会喜欢上。
林业绥抬眼,瞧着女子,一字一句道:“若是他心中已经有人呢?”
谢宝因沉默不言,这几载来,的确听闻他已追寻前人在高山隐居,家中不论如何催,都是一副不想婚娶的态度,要真是这样,三娘即便嫁过去,心里也苦。
“若是有人就算了。”她敞笑道,“其他世家子弟也不差。”
林业绥不再言,双手置于几案旁的炭火上,一动未动,她今日忽然饮下这么多酒,无人知晓究竟是因开怀,还是忧郁。
谢宝因见男子缄默,手掌也摊平在火上烤着,眉眼浮上几分担忧,拢上木屐走过去,跪坐在一旁的席上,伸手去摸,他掌心已被烤的火热,都有些烫人了。
“郎君在想什么?”
温凉的触感覆上,林业绥才觉炙烫,将手从炭火上移开,拿竹箸拨了下火,低声问道:“幼福可有所爱?”
手掌忽然抽离,谢宝因怔住,而后从容自若的收回手,但面对男子的话却是一时无言,她自幼时能够识字读书起,便知道对男子不可有爱,寻觅夫君也以家世品德为主,当年所留意的子弟,也是以此为标准。
成为世家夫人后,夫妻二人之间能够相待如宾就是最好的。
她自然也会努力去尽到身为妻子与宗妇的职责,用心操持家中与宗族事务,尽心侍奉舅姑,好好养育儿女,周旋于世家夫人之间为郎君谋利,要是日后夫君有侧室,再用些手段来巩固地位。
如同范氏那样过一生。
待反应过来,她笑吟吟道:“自然是郎君。”
林业绥也随着笑,她什么都能做到周全,便连骗人也是。
“幼福。”
“嗯。”
“凑过来些。”
谢宝因虽是疑惑,却也温顺的靠近他。
林业绥瞧着女子不解的看着自己,他只要稍用力...便能吻上。
卧榻上,他顺着前面药汤所流下的痕迹吻去。
谢宝因中衣微敞,弯着食指咬住,男子自脖颈愈发往下,汤药又没流到那里去,她小声提醒道:“我先去沐浴。”
“饮酒后不能沐浴。”林业绥吻完,用指腹拂掉女子鬓边乱掉的发丝,伸手把她中衣拉好,遮住春光,拥在怀里,闭眼道,“睡吧。”
谢宝因从男子怀里出来,往卧榻里面躺去,盖了自己的衾被。
“幼福?”
“我热。”
【??作者有话说】
【1】《大戴礼记.本命》:“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
【2】东汉何休的《公羊解诂》中就尖锐指出: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
【3】《大戴礼记》是西汉中期戴德编著的礼制著作,关于“五不娶”的最早记载就在这里。

一百零八个坊市接连关闭坊门,长极坊是最后闭门的。
范氏处理完家中的事情, 突然觉得很寂寥, 便拿起许久不曾碰过的针线坐在灯盏下,想着也亲自给十娘做些贴身的衣物,以往几个娘子的贴身衣物她都有做过,便连五娘幼时,她也给做了件抱腹, 只是生下十娘后,身体变差, 又要管着家中与宗族,竟然一件都没有这个小女做过。
可刚下了几针,只觉得眼花,到底还是老去了, 她搁下手里的东西,喊来仆妇询问:“阿郎还没回来?”
晡时,近身侍奉谢贤的奴仆就已经先回来禀告过, 说是天子留了他们阿郎在宫内用晚食。
仆妇还来不及回答, 李傅母已经着急忙慌的走进内室,嘴里还在着急的念着:“夫人, 阿郎将六郎叫去了书斋。”
李傅母本来是已经准备睡下的,只是听家中夫君说阿郎日入归家后, 先是在书斋坐了许久, 然后命他去叫六郎, 不久就遣他离开。
这些时日, 六郎和阿郎为了入仕之事多有争吵, 好几次阿郎都想要动手打人,最后顾及着不体面才没打,但今夜却特地把所有奴仆都遣走。
范氏看了眼仆妇,好笑道:“喊就喊吧,父亲要教训自己的阿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天子突然留人,谢贤一回来便要见谢晋渠,父子两人能够聊的也就只有入仕一事,怕是天子亲自定了。
李傅母知道这个夫人的心肠手段素来就硬,从前在范家做女郎就是如此,但还是劝了几句:“要是打坏落下什么残疾,六郎还要怎么入仕,夫人去管管吧。”
范氏叹口气,自己和这个保母就想是慈母严父。
保母只需照顾家中儿郎、女郎有没有被磕碰到,其余的都不用去操心,所以把儿郎女郎的健康开心放在第一位,觉得已如此风光,当要儿女快活才是,但是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家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顾及,比性命都重要。
既然出生在谢氏,就应该要想清楚,权势与氏族辉煌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女郎要嫁人,儿郎要入仕,全都是为了支撑谢氏不倒。
舅氏谢德虽然有五个儿郎,可幼年夭折两个,还有两个也在盛年归天,留下的女郎都已经嫁出去,其子弟也在叔父谢贤的安排下入仕军中。
将军房目前只有排序最末的谢贤还能支撑,而谢氏早就已经大不如前,那两个侄子在军中起不来。
当年,他们将军房以军功起势,后继子弟亦不逊前人,现今军中却早无谢氏风光。
“我管这些干什么。”范氏冷冷道,“他父亲心中自然有数。”
书斋燃着灯油,谢贤握着早年寻来的汉竹简在瞧,视线却没有停留在上面,今日朝会有一件官职任免的事情,始终梗在他心里。
孙泰死后,监察御史一职空缺。
监察御史置于御史台下属的察院,品秩不过从七品下,诸御史中品秩最低,无出入朝堂正门的资格,只能由侧门进出,非奏事更不得至殿廷,然为士林清选,多以新进为之。
因职掌分察百官,肃正朝仪,监督祭祀、库藏、军旅等,颇为朝官所忌惮,却也是专门得罪人的官职。
只是孙泰懂得左右逢源,利用此职,多为内外官员交好,后获得升迁机会,更是主动放弃,早已舍不得这个官位。
此职常从京畿道县尉中选任,却未曾想到是从八品下司法参事的裴爽继任,还是天子亲自说的。
谢贤没法不多想几分。
天子素来不管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中间必定是有人举荐,裴爽又出身河东裴氏最差的一支,嫡宗的人不会来管这些事情。
博陵林氏,林业绥。
林业绥推举此人来担任监察御史,难不成是想要走他父亲那条路,企图用小小一个监察御史便想撬动盘踞几百年的世族?
“大人。”谢晋渠像个耷拉耳朵的兔子,垂立在屋舍外面。
谢贤见人来了,不再去想那些事,不悦道:“怎么来得这么迟?”
谢晋渠知道父亲是要与自己说什么事,所以这才慢吞吞来书斋,但他只敢说:“见大人不敢衣冠不整,穿衣束冠费了些时候。”
想训斥一番的谢贤想到别的事,咽下作罢,开口告知一声:“陛下命你担任秘书郎中,踏春宴过后就进秘书省。”
秘书郎中为从六品上,隶属秘书省,掌管图书经籍。
虽然秘书郎中与著作佐郎同为从六品上,但两者之间差距却很大,前者直接隶属秘书省,秘书省下领著作局,还是天子亲自开口让谢晋渠以此职位入仕。
谢晋渠眉目瞬间沉下去,犹如被绑上了一块石头,他始终无法甩开,只有拱手:“大人正当盛年,家中还有七郎与九郎在...”
话未说完。
“竖子!”谢贤将手中的竹简扔到地上,摔出清脆的声音,然后怒斥,“你难道不知如今谢氏将军房子弟凋零,到你曾祖已经几近绝嗣,就连你祖父都是从旁支过继来的,我二十来岁才有你,八郎夭折,七郎与九郎年纪还小,你想逍遥四海,又把谢氏置于何处!不过是被那些文人哄骗几句,便当真以为天底下有什么名士?不过都是愤世嫉俗的无能之辈罢了!家族式微,难以入仕,便搞出个寄情山水的名头出来,让世人以为他们不做官是不愿,而非不能。”
“你所敬仰的那个名士,几十年前又曾在多少世家门前求过入仕途径。”谢贤站起身,积攒的忿恚再也无法隐忍,怒发而冲冠,“朝廷今日招他们入仕做高官,明日天下便再无名士。”
见谢晋渠不说话,他也缓下语气:“琅玡王氏以爱慕清谈闻名,族内多是文采斐然的子弟,老庄之说信手捏来,嘴上说着不重权势,但是王氏子弟到了仕途年纪,全部入仕,又有哪个子弟是真的跑去名士的。”
谢晋渠不知为什么父亲要去争这些权势,永远不知道满足手中已经拥有的,争到最后,再也没有可以争的时候,就只帝位、天下。
他咽下这些话,拱手道:“谢氏在朝中已有大人,已是司徒,难道还不够?”
“你从小到大都想要着要和五娘争高低。”谢贤眼中终是露出一丝嫌恶与讥讽,话亦说得毫不避讳,“但要是五娘是儿郎,她就必会入仕。”
五娘看着是出世之人,但从她代谢晋渠所写的那些策论来看,就可以窥见她心中真正所想的是什么,那些策论论述了历代政治得失,所给出的见解连他看到都要诧异。
直言掌权者,无论是治理天下的帝王,治理一方的仕官,或是治理家里的妇人,都应该要有狠辣的手段、仁爱的心,才堪称合格。
她也更加知道世族要如何维存的道理,绝对不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可惜,五娘不是儿郎,更可惜,女郎无法入仕。
谢晋渠心中松动,他一直都知道这个阿姊是强过自己的,父亲所夸的策论也全部都是她写的,每次听着父亲那些夸赞自己的话,他心里就更加难受,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言行竟然也开始学起她来,好像只要学好,就能够成为她。
因为是她想要看那本野史,所以自己才提前去借来看,当日他问五娘会如何做,也不过是想学她。
她要是答会,自己大概已经入仕了,但是五娘没有给答案。
“踏春宴后,儿子会入秘书省。”
踏春宴这日会罢朝,所有人都要同去建邺城外的围春草场踏春,因相隔甚远,所以从日出便要自家中出发,晡时到那里用小食。
林业绥、谢贤等为官的,需随着天子的车驾前来,散宴时归家。
虽然说是百官同往,但那些没有世族之列或是五品之下的小官吏都去了旁边另一块草地,另设宴席,不能与世家郡望高的同席。
林氏的车驾抵达时,翠绿的草场上已经搭起各家的帷帐,因为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会提前到这里来狩猎,要是有心仪之人,就可以将猎物所做的小食赠送到哪家的帷帐里去,能够出现在宴席上的人,基本都是能够互相通婚的世家,各家夫人都不再设防。
如今帷帐还在搭,谢宝因与林妙意同坐在两驾的车舆内,林却意与王氏在另一辆车驾。
谢宝因看了看外面的成片绿茵,眼中泛起笑意,可目光落在车内时,心里带起一声叹息,今日来踏春宴,早起就开始忙碌,忘记了一件事。
她从腰带中拿出一块手帕递过去:“看看这纹样可喜欢?”
“长嫂...?”
林妙意看着递来的手帕,所用丝绢是水绿的,旁边有小朵成簇的鲜花,摸去竟像是自墙垣后面盛开而溢出来的一样,还有一个女郎站在下面。
“你与六娘都是林氏的女郎,郎君的家妹。”谢宝因知道她心中所想,纾解其心,“我对待你们怎么会不同,只是六娘的手帕太久,又没有合适的,一下忘记顾及六娘你的感受了。”
林妙意听到这些话,低头抽噎起来,手帕一事,她的确是担心长嫂喜欢六娘胜过自己,但她也知道六娘和长嫂都待她很好,眼下更加觉得自己狭隘。
谢宝因伸手拍着她背,像从前哄谢珍果那般哄道:“以后我都会好好记住的,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那样不是会更让我担心。”
林妙意想用手帕擦泪,又想起这是长嫂送的,所以拿自己的旧手帕擦了擦,泣不成声:“长嫂...长嫂这次跟我说完后,我心里知道,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
谢宝因笑着为她拭泪。
车驾里刚哄好,家里带来的仆妇也刚好监督完奴仆把帷帐搭好,赶来车驾旁回禀:“女君,我们的帷帐都已经弄好了。”
车舆内还未应,便听林却意的声音在外头高兴喊道:“阿姊,长嫂和叔母等下还有事,你现在要与我去踏春吗?”
【??作者有话说】
[1]监察御史资料来源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修订版《中国历代官职大辞典》

第40章 以命相搏
林妙意心中所积攒的忧思在被纾解后, 人也变得轻松起来,下车被林却意看见她哭过,上前好意关怀, 她也不像从前那样会变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反还笑着拉六娘踏草去水边,浣洗拭过泪水的手帕。
姊妹间说说笑笑。
片刻后,谢宝因也由仆妇扶着从车驾下来,落足在柔软的草地上,有些不放心的朝水边看去, 只看见有几位世家女郎也结伴同往那里去,她们坐着闲聊没多久, 便开始互相浇水嬉戏。
这些世家娘子都是林妙意、林却意在花朝节结识的好友。
谢宝因安下心来,偏头嘱咐侍奉她们的仆妇先去各自的帷帐中备好干衣,可以让两位娘子嬉闹过后,能赶紧换下湿透的衣裳。
随后她才往东面而去, 那里搭有林氏的大帐。
小帐与大帐的规格相当,皆是由木头所支撑起来的白色葛布搭建,唯一不同的便是小帐为保护隐秘, 四面设有围, 以供小娘子和郎君游玩流汗过后,前来换衣。
大帐则是四面不设防, 可席地而坐,欣赏春色, 又因嫁人后不能再似做娘子那般肆意玩闹取乐, 故那些不宜失了庄重的世家夫人多在此帐歇息闲谈。
各家都设有自己的大小帷帐。
鞋履迈踏, 女子下着破裙, 裙摆被堆砌在翘头履上, 走过连绵绿茵,似草上蝶。
林氏的大帐内,淹足的草被文彩大毯所压弯,毯上摆设着食案坐席,食案上则摆有正应节气的时令糕点果子以及加了盐的煎茶。
谢宝因面北而坐,眸中映着万千景色,思绪亦是万千。
三月晚春的时节,经过数月的休养生息和近二十日的雨水,江东水畔的草木也迅速拔高起来,矮可淹没足腕,高可齐腰,那些自长江以南而吹来的清风轻拂过绿茵,犹如江浪翻涌浮白。
杂花生在草木间,群莺振翅翻飞天际。
小娘子纷纷携手踏春,穿过肥沃绿茵,摘花簪髻,铺席支帐,共饮春酒,吃春饼春盘。
世家子弟则狩猎,或靶场射箭,纵马驰骋,尽是意气风发,年纪稍大的便会遥望隔江遥望,凭吊往昔,永记当年祖上正是在立春之际北渡长江,随着霸主来到建邺,建功立业。
他们来这里,也是为此。
最初的踏春宴,便是太.祖以踏春之名,吊怀故乡所设,才有百官同往,犹如当年世族随他一同离开故土。
因而文帝在深觉此等千人宴席实在铺张浪费,又有鼓励内外百官不事朝政之嫌后,主张取消,可也只取消了用来凑数的其余三节气,踏春宴则始终不曾取消过。
谢宝因低饮一口茶,大枣、桂皮的甜香直钻入鼻腔与嗓子。
她不禁想起,前面来时,谢晋渠又再次发问归宁宴那日的话,要是她被家主逼着入仕,可会答应。
她答,我会。
要是儿郎,她就要建功立业、留名青史;要是女郎,她也要借夫君的势去瞧瞧青云之上有何风景。
踏春,所踏的不是春色,踏就是这些子弟的宏图霸业。
这时,王氏也从远处自己的帷帐走过来,而后坐在面西的坐席上,瞧见女子隐有哀思的相貌,以为她是因为踏春而伤感,也颇忆岁月的感概道:“七八载没有来这里了,陵江的水看着都变清澈起来,策令刚下发时,还有不少人反对,现在看来,陛下所做的决定是对的。”
建邺城周围水流极多,流经京畿道各郡。
陵江流经的围春草场则是建邺城水草最盛足的地,往年不属皇室的园林田地,任由百姓放牧生养,只是前些年的一次踏春宴使得众人败兴而归,太仆寺上报是因放牧过度,才致草矮半寸之下,黑土尽露。
水流上涨,冲刷黑土入江,又使得江水浑浊。
于是中央下达禁止牧马的政令,归入皇室,为护草场与陵江,规定一年之中,百姓只能来此牧牛羊四月,便连这七八载来,也是另外寻到草场踏春。
上书反对的人都是随霸主北渡来建邺的世家,他们所踏的不是春,所以于他们而言,终究是失去了其中所含的意趣与缅怀。
“叔母说的正是。”谢宝因搁下手中的漆碗,他们这些世家都并非是北渡的,没有南方世家的伤意,“这春色我看着也的确是比往年更盛。”
说完,又怕眼前妇人与她客气,亲自递去加有葱姜及花椒的咸茶。
王氏嗅闻出辛辣味,眉毛都弯起来,咸茶味千百种,她却最喜欢这种,生津又暖脾胃,等喝下一口,突然看到漆碗的纹样,好奇的看起来,拿远一看才发现是摩羯纹样的。
这种纹样款式是从外域流进来的,摩羯纹是其中最受欢迎的,多为皇室用,今天竟然是拿了天子所赐的妆奁器物出来。
谢宝因扫了圈食案,想要吃些蒸卷,又怕脏手,仆妇瞧见,聪明的用干净手帕裹了一块递给女子,她赞赏抬头,复又用微张嘴,用齿贝轻咬一口,里头的蟹黄蟹肉便在嘴中爆开而来。
王氏又看见女子正在吃的金银夹花平截,这需要把面皮擀到似丝绢那样薄,再将蟹肉蟹膏铺上去,卷起来蒸熟,因截面为黄白交织,才取出这样一个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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