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by舟不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13
知道自己错了的童官赶紧低下头,他知道家主的规矩,主人要有所问,奴仆才能有所答。
刚才女君没有开口问食盒的事情,但是他自己却擅作主张的说了出来。
他揣摩着男子的心思,叉手回道:“我会去领罚。”
林业绥没有回应,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因为这件事儿而动怒,他将食盒放在身侧后,开口命驭夫驾车入宫。
车轮滚动,细细的灰尘扬起,童官闭眼,直到看见车驾出了长乐巷,才敢挪动脚步,回去受罚。
玉藻早就已经回去。
这次赴端阳宴,他们这些奴仆都不能够随侍入宫,那里是天家的地方,哪里是她们能进去的。
兰台宫的五道宫门尽数开启,各家的车驾都会从最近的宫门进去,大多都是驾三马或是驾两马的,里面所坐的分别是三品官以上与四品官。
林氏的车驾在驶出长乐坊后,右转直行,由这条大街可以直接到望仙门,宫卫核实过身份,再驾车进入兰台宫,停在阙门以外。
驭夫下车,熟练的放好车凳。
谢宝因知道他们已经进到兰台宫,起身就要下去,但是手腕却被人给禁锢住了,拉着她重新坐好。
她不明所以的看向男子:“快要迟了。”
握着女子手腕的林业绥收起多余的情绪,面上带着肃然:“事情一旦拖久了,就容易成心结。”
随后,冷声朝外吩咐了句“走到三尺之外”。
驭夫连忙快步走离车驾旁,立在阙外不远处,车内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见旁侧无人,林业绥舒叹一声,似要对其循循善诱:“打算一直不与我说话?”
谢宝因小声驳斥:“我刚才不是和郎君说话了。”
随后,女子再不开口。
林业绥松开手,理了理衣袍,垂眸作内疚的模样:“可是吓到你了。”
看着男子,隐隐还能看到一些可怜委屈。
谢宝因摇头,出嫁前李保母跟她说过,男女那里也分美丑,要是不小心看见,不可以露出惊慌之色。
不过眼前这个人的,倒是和他人一样好看。
但是只要想起在居室的事情,她浑身都觉得滚烫,特别是脸烧得最厉害,声音都带着难以察觉的羞涩:“只是还没有适应。”
林业绥不由笑道:“日后适应就好了?”
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被男子牵着走后,谢宝因眼里划过一抹狡黠,故作无谓的坦然笑道:“或许是。”
林业绥若有所思,颇为郑重的点头:“我记下了。”随后轻声道,“下车吧。”
不等女子说话,他已弯腰出了车舆。
谢宝因也没有空闲时间去想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赶紧跟着起身,然后就看见男子伸手来扶自己,她把手放进男子掌心,稳稳下车。
宫内舍人也已经来到这里,为各位贵人引路。
谢宝因与林业绥随着舍人走过甬道。
在宴会开始前,天子要和臣工再议朝事,所以到第二道阙门的时候,又有另外的宫侍前来引女眷去太液池。
林业绥侧过身子,似有话要说。
谢宝因心中了然,先道:“郎君不必担忧我。”
林业绥默然,扶正女子有些歪斜的玉簪,顺势将那缕遮挡住女子脸颊的发丝拂过耳后,温声开口:“我尽快来寻你。”
谢宝因轻轻点头,笑意晏晏。
端阳宴安排在了太液池蓬莱岛边的草地上,五色毡铺盖其上,四周彩幡飞扬,艾草与菖蒲叶捆绑成束,高悬于各处。
池边支起遮阳的帷帐,帷帐里面铺设坐席与酒水糕点,供女眷赏花。
宫侍将贵人引到其中一处帐内后,便不再随意走动,一直到宴会结束,她都需要一直侍奉在侧,发现贵人似乎有热意,她赶紧解开腰扇的系带,恭敬的递过去。
谢宝因也很快就适应起生人的侍奉,立在假山旁,摇着腰扇,望向广袤无边的池面,打发起时间来。
池面广种水芙蓉,应了诗中的莲叶何田田,清波中有鱼在闲游,即是鱼戏莲叶间。
另一处帷帐里面,有个女童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的地方,眼睛里充满好奇和探究,但是看了半响,什么也没看出什么,回头问母亲:“娘娘,那个就是嫁给了阿姊未婚夫婿的人吗?”
贤淑妃屈膝跪在锦席上,慢悠悠的倒了杯酪浆,听见女儿的声音,循着她右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美人轻摇扇,满池芙蓉为其作配,云髻上只是正插一支白玉搔头,簪了朵白黄层叠的芍药,另一侧也有间错的斜插两支金钗,颈上戴了枚长命锁。
除此再无任何丽饰。
身姿也是绰约,上穿红底团纹的交衽大袖儒,下着九破间色交窬裙,腰垂红裙带,足上那双云头履只露出高耸云头在裙外,好似腾云的女神仙。
女童不满母亲的沉默,连喊了好几声娘娘。
贤淑妃回神,轻点头:“是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谢五娘,看着还真不愧是谢氏养出来的女郎,丝毫都不逊色天家女儿。
“那她生的孩子,要叫阿姊做娘娘吗?”女童以为代嫁就是代人嫁去,其他的一切都还是原主的。
有位年长的女官在贤淑妃身边许久,颇有威望地位,心里十分能够拎清,出声解释:“五公主已经登仙离开,俗世的事情都不能再束缚她,往日的婚约在陛下赐婚时,也就已经作废了,现在林廷尉的妻子是谢五娘,她生的孩子当然也是自己的,小公主千万不能乱说。”
正在喝凉饮的贤淑妃忽然顿住,嘴唇贴在盏沿好久才回过神来,眼睛不受控制的盯着女子腹部,又想起今天去天台观帮五姐做身后法事的时候,那道卜出来的卦,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女官连忙递过帕子为她拭泪。
小公主见母亲落泪,以为母亲是不舍得那个女婿,故意逗乐她:“爹爹为什么不让我代阿姊嫁去,这样娘娘就不会伤心了。”
侍奉在旁的女官都忍不住笑起来,五公主李月死的时候,这位小公主才不过五岁,要怎么代嫁。
贤淑妃训斥了几句女儿的童言无忌,然后招来亲近的女官,耳语一番。
只看见贤淑妃身边的袍服女官走过来,叉手与她见礼道:“贤淑妃想请夫人过去说话。”
谢宝因手上摇扇的动作止住,听到这话,心里虽然很困惑,但是还是满脸笑意,把腰扇递给侍奉自己的宫侍后,随女官过去。
长生殿里,殿中央摆着四足青铜兽纹冰鉴,散着寒气所凝的白雾,因为殿门大开,所以偶然有风吹过的时候,就能够使其往四处飘去,驱散热意。
李璋面对冰鉴而坐,双手瞧着这沾满泪痕的供状,气血涌动,手掌直接拍在案几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移位,还有几粒黑白子滚落下去。
只听圣言怒喝:“好他个郑戎,竟敢豢养外室,还和其余人在私下互赠!如此藐视国法和先帝圣言!”
殿内侍奉的舍人与宫侍都是李璋曾经王邸里的旧人,殿外所站的也是年少时就跟随自己的侍从陈侯。
当年还身为四大王的李璋没有丝毫即位的可能,所以身边从来都没有被世家安插过人手,这些都是天子能够信任之人,以念旧的理由留在身边。
这些人虽然已经半老,但是还能够侍奉在这里,应该是主仆情深,可是现在已经全部跪倒在地上。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别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位天子的性情,郑戎与安福公主有关,天子所气的不是这别宅妇,是气二十年前的自己。
他们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安福公主的死讯传来,这位还是四大王的天子竟然愤怒到杀死王邸里面所有的禽与兽,就差要冲去郑家杀人了,最后还是昭德太子亲自前来劝服的。
林业绥扫了眼殿内跪下的人,淡然起身,弯腰拾起掉落的棋子,漠视天子的怒火:“陛下准备要怎么对付此人。”
李璋从情绪中抽离,瞧见殿外的陈侯跪在门口,又见殿内之人都已三四十岁,却还要如此跪下,立即卸去心里的火气,叫这些舍人和宫侍都起来,随后摒退。
他并没有过多的思量,直接面露狠戾,只差咬牙切齿:“只要有这张纸,不能杀他,朕也要杀。”
安福的二十年祭,要是没有血,怎么算是祭。
听到这话,林业绥便知道天子已经被内心的情感所驱使,很多事情,天子都是在没有丝毫把握的情况下,强硬办成的,但那些都是无关利益的小事,世族施舍给天子也无伤大碍。
他掌心里躺着那几粒掉落的棋子,两指从中夹住一颗,背离凭几,慢悠悠的落了一子回棋盘上:“陛下难道就打算凭借一张纸,便要杀掉昭国郑氏在朝中的从三品之官?王谢两族虽然不怎么喜欢昭国郑氏,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自然懂,到时候三族共同施压,陛下要怎么抵挡,要是这件事再次被他们轻松揭过,便再没有理由去彻查安福公主之死。”
御史大夫到本朝虽然早就已经失去副宰相之职的实权,只专掌监察弹劾百官之权,但是郑戎这个御史大夫,压下了多少官员被弹劾的文书。
郑王谢三族少不了他的庇荫。
李璋腾地起身,踱步至冰鉴前,任由冰寒之气灌入骨肉,他的身子骨早已不怎么好,一到雨雪天,双腿就钻心的疼。
只有疼痛才能够让他忆起往年的痛苦,让他变得清醒。
天子双目如鹰,转瞬又如老牛那般敦厚,只听他问:“那你说要我如何。”
“等下在含光殿,陛下要盛怒,怒到众人都跪伏地下。”林业绥将脱离棋盘的棋子一一摆回去,不让其脱离掌控,“然后再呵斥王散玉豢养别宅妇的行径破坏国法,枉费文帝想要百官清廉的苦心,命三司彻查内外官员。”
李璋笑起来:“林从安,你知道在建邺城的内外朝官有多少吗。”
“两千余人。”最后一子,林业绥并未放回原位,而是另落一处,他从容笑答,“要是陛下不彻查,又要怎么让他亲自割肉喂给陛下吃。”
李璋突然觉得冷起来,腿骨一阵疼。
殿外舍人也赶紧进来,过来搀扶天子走去坐下。
还没等坐稳,他就无意间瞥到了男子在落子的时候,袖口因为动作被牵扯上去,露出左手腕骨所缠绕的长寿缕。
不知贤淑妃要他诏谢五娘进宫,意欲何为。
太液池里,一尾鱼跃出水面,想要去吃那荷花,只是还未吃到,便又匆匆落入水里。
在池边帷帐里面的贤淑妃赏着这样的奇景,等鱼放弃不再跃出水面后,她才开口说:“实在是失礼,夫人相助我女儿登仙,我这个做母亲的,却还没有和夫人当面道过谢。”
妇人从说第一个字开始,谢宝因就已经把视线给收回,落到只有眼尾留下淡淡皱纹的妇人脸上。
“淑妃此言让臣妇汗颜。”骨子里的世家修养让她端庄莞尔,说起谢贤曾经说过的话,“能够相助五公主登仙,也算是我和神仙的一段缘。”
贤淑妃后来又像寻常百姓家的家妇那样,询问了些家常的事情,然后尽职的问:“嫁到林氏后,一切可还好?”
谢宝因笑着点头:“尚好。”
贤淑妃又问:“听说你与林廷尉已经有了孩子,不知道现在孕几月。”
谢宝因也只规规矩矩的答她:“三个月。”
得到不冷不淡的三个字,贤淑妃尴尬的撇开视线,她努力想要和这个女子变得亲近起来,但是怎么没有办法,偏偏女子还礼数周全,让她半点错都挑不出来。
她再想到李月,眼睛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在池边采荷花的女童听到这边动静,又看见自己母亲落寞伤心的神情,立马走过来,站在妇人身边,维护起来:“你和我娘娘说了什么,你不过就是顶替我阿姊的人...”
这话说出来,贤淑妃不悦地瞥了眼,立马打断她,吩咐女官:“将公主带回小儿所!”
女童未成年,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只是她熬不住女儿的哀求,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向天子求来的。
天子素来最宠爱她们,自然会答应,就连她说想要请谢五娘入宫赴宴也答应下来了。
女官赶紧抱着女童离开。
贤淑妃连忙再去看女子的神色,只见她眉眼间还是那般的云淡风轻,没有半分的失仪,仔细看,竟然还有几丝笑意。
她在心间吐出口气,换上笑脸解释:“刚才那是我的幺女,从小就被我宠坏,夫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谢宝因摇头,执盏喝了口温茶。
贤淑妃的刻意亲近,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妇人从前一有机会就要提醒她是代嫁到林氏的,五公主才是这件婚事的正缘。
现在小公主的这些话说得也许就是贤淑妃的心里话,小公主不知道那些往事,但是还能够有这样的想法,必定是身边的人影响所致。
在她们母女眼中,她就是个偷走五公主美满婚事的窃贼,但是一开始,贤淑妃哭着回宫求天子寻找代嫁人选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肯多为别人想想。
“我能摸摸孩子吗?”贤淑妃忽然开口,好像又觉得不妥,自嘲笑道,“我也已经是能够做祖母的年纪,但是七大王成婚快两载,到现在都还没有怀上,所以想要沾沾夫人的胎气,说不起来年我也能做祖母。”
温茶缓缓滑入喉咙,谢宝因摸不清妇人心里所想,眼下她也不好拒绝,犹豫半响,点头。
日入十分,热气彻底散去,只余清凉。
食案与坐席都全部已经布置妥当,天子携着臣工从含光殿来到太液池,但是贤淑妃不能携女眷入席,而是由诰封一品国夫人的谢贤之妻——范氏来。
贤淑妃觉得以自己帝妃的身份,却要跟在臣妻后面,实在是有失脸面,可是天子十分遵守祖制,这种事情一向都只能由皇后来,现在中宫无人,她曾经说想要代劳,天子都给婉拒了。
于是她只好故意捱到最后,等众人都坐定才迟迟而来。
所有人入座后,齐齐看向太液池,那座蓬莱岛上立了面扬州郡上贡而来的江心镜,直到镜面映射的最后一抹日光照在五彩幡上。
这场端阳宫宴便也正式开始。
林业绥随天子坐在上席。
谢宝因随范氏坐在下席。
在君臣共庆的时候,忽然有舍人领着几名宫侍匆匆而来,双膝跪下,朝席上最尊贵的那人说道:“陛下,太后身体不舒服,难以前来赴宴,所以特意做了九索粽子,祈愿陛下九九归一,身体常健。”
李璋放下酒樽,沉默许久,冷冷道:“王娘娘既然不愿来,那就算了,替我多谢王娘娘的祝愿,儿也祝愿娘娘康健永...乐。”
天子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听起来好像是孩子赌气,故意要所有都知道,是太后不愿让他孝顺,而不是他不愿意。
男女虽然相隔开,但是也不算远,只要安静下来,都能够互相听到对面说了什么话。
谢宝因看过去,然后收回目光,心中明白起来,这位太后不是天子生母,而是昭德太子的亲生母亲。
太后是文帝相知相许的元配皇后,出身琅玡王氏,只是王氏素有家训不送女郎入宫谋权势,所以相拒皇室求娶,文帝也尤为守礼,不用强权相压,虽然当年是大王的文帝也没办法逼迫。
两人后面都只能各自婚娶,直至文帝登基第五年,太后丧夫,守孝三年载回到王氏,文帝再下聘礼,想要迎她入住中宫。
当时郁夷王氏的族长——王宣的祖父看见他们两个人情意不减,才终于点头同意。
入宫后,王太后生下昭德太子,随后又抚养了母亲早逝的李璋兄妹,待如己出。
昭德太子十岁那年,被人构陷是太后前夫的孩子,帝后都不理,并且不顾天下流言也要亲自前去看望太后前夫那病重的双亲,大约是其父母感念帝后的恩德,终于是在死前,主动说出他们的儿子没有生育能力,这才导致家中侧室和当时的太后都没有孩子生出来。
五月初五端阳...今天是昭德太子逝去十六年的忌日,前面贤淑妃又跟她说五月初八是五公主逝去的日子。
世家夫人们也经常说五公主小时候发生过不好的事,似乎跟当年进宫赴宴有关...昭德太子就是在十六年前的端阳宴后不然暴毙的。
不出几月,文帝也...崩逝。
谢宝因的神思就好像已经出离躯体,右手不自觉地往食案伸去,竟然是要去端起那杯水酒。
席位在她旁边的范氏看见后,赶紧出声阻止:“五娘,你喝不得这个!”
这一声急呵,吓得谢宝因收回手,也终于回过神来。
在上席的林业绥听见范氏这声“五娘”,皱眉看过去。
在即将要黄昏的时候,丝竹声逐渐淡去,众人退席。
谢宝因和范氏在阙门告别后,舍人也来说男子被天子喊住,还需要片刻才能前来,她也只好立在原地等候。
女子视线微微垂着,无趣到盯着地砖,为了防尘,建邺城内只有一些主要大街,会在夯实的黄土之上铺以从浐河运来的河沙,而宫城之内都用石砖铺地,殿室内都是木地板。
世家里面也是这样,居室铺设木地板,居室之外用石砖。
太液池边,晚风拂过,五色长寿缕飘扬起来。
李璋看着男子,踌躇开口:“初八...是五姐的忌日。”
天子宴后不顾谢贤等人的目光,突然相留,林业绥以为是要与他商榷重要的事情,听到这话,鼻间轻出一口气,不免嗤笑。
这,与他又有何干系?
“要是陛下想要群臣共祭五公主,臣必当前往。”
“要是臣一人...”
“要是你妻子同意呢?”
李璋十分清楚贤淑妃只为自己的性格,想必今天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要诏那个谢五娘进宫。
林业绥不再说话,他算尽天下人心,自也能推算出女子最有可能说出的回答,她处处周到,以过嫡母那样的一生为目标。
又怎么会拒绝贤淑妃的请求。
悠长的宫道里,谢宝因久等不来男子,又看见那名侍奉自己的宫侍还尽责的在这里陪她一起站着。
她心中过意不去,转身往另一道阙门走去,准备先上车。
云头履踩在宫砖上,交窬裙堆落在地,一步一行。
宫侍跟随在后,见到林氏的车驾,连忙伸手搀扶女子踩车凳。
谢宝因站在车辕上,回身看向后面,天子要说的恐怕也是五公主忌日的事情。
她垂眸浅笑,圣命不可违。
车帷晃荡,女子进了车舆。
宫侍也往回走。
没走几步,又遇见林廷尉,她赶忙低头见礼。
离开太液池后,李璋遣散舍人,只留年少时的侍从陈侯在旁侍奉,两个人前后走在宫道上,路过许多宫殿,却始终不能让这位帝王驻足,多看半眼。
唯有含光殿后的懿德殿让皇帝看了许久。
含光殿为帝王处理天下事务之殿,懿德殿立在此殿之后的涵义更是不言而喻,在正式册立太子前,未来储君都要住在这里。
陈侯在心里叹息一声,这里自然也曾经是昭德太子的居所。
昭德太子在入主东宫后,懿德殿就再也没有人住过,便连现在的太子也都是直接被敕封,然后住进东宫。
李璋不明意味地说了句:“二兄死得真早,一儿半女也不曾留下。”
夜风袭来,穿殿而过,振出的声音犹如哀鸣,好像也是在为懿德殿曾经的主人哀嚎。
“哭又有什么用?”这声音不知道让李璋想到什么,极为不喜,开口低声怒斥,“他死了,我才是皇帝。”
陈侯想昭德太子三十三岁逝去,死得并不算早,很快又叹息,想起那句折磨这位天子十六年的话。
饮了许多酒的李璋,最后恍恍惚惚的行至蓬莱殿,将近五十的身子已是残年,他忍不住咳了咳,喊了一声:“王娘娘。”
他就像是夜里走失的孩童,需要母亲的庇佑安抚。
可殿内的声音却极为清冷:“四郎这是又要来与我缅怀二郎了?不必了,请回吧。”
昭德太子齿序第二。
“王娘娘难道就真的要这么心狠。”李璋忍不住呢喃的质问一句,最后又笑起来,“儿祝王娘娘长命百岁。”
老妇则答:“我已经七十有二,长命百岁又能够活几年?”
昭德太子永远都会让他们母子没办法好好说话,所以渴望母亲的李璋开始说起自己胞妹来,太后最疼爱这位女儿:“七月初七是安福的二十年祭,我要为她报仇。”
殿内老妇睁开眼,眼里浑浊,留下两行热泪,心中终是不忍地回了句:“安福那孩子命苦啊。”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没有很肥~
湢室内, 水声响起。
褪去襦裙的谢宝因赤足站在云龙纹漆的浴盘中,长发用玉搔头挽起,神思游走, 任由侍女舀起热水浇来。
等浑身湿润, 侍女又用澡豆粉涂抹着女子身体,仔仔细细的洗去那些汗垢,触及女子腹部时,提着神将手上力道放得一轻再轻。
随后又舀水洗去那些澡豆粉所起的白沫。
等浇洗好,上下身也分别用不同的帕子擦干后, 一个侍女拿来木屐,另一个侍女拿来件中衣, 然后开口唤游神的女子:“女君。”
谢宝因侧目看去,抬足由侍女擦拭好后,双足逐一拢进木屐里,而后自己低头系着腋下三寸的衣带。
从眼前这道贯通屋舍的门, 径直进到居室。
几个侍女侍奉完后,把湢室收拾干净,也全部都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
进到内室, 谢宝因下意识往坐床看去, 面前几案上面放着鸟柱灯盏,但是坐床、坐席都没有人在, 不知沐浴后又去了哪里。
黄昏归家后,他们两个人说的话也屈指可数。
她把心里逐渐蔓生出来的思绪给仔细掩藏好, 然后缓步走去几案前, 脱下木屐, 屈膝的同时, 手掌撑着几案跪坐下去, 视线也不受控制的落在灯盏旁侧的那卷竹简上面,被人翻开后又卷起,应该是正在看,好像是突然发生了急事才离开。
五公主忌日就快要到了,就算因为这个心思烦乱,想要安静的去缅怀,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样放,会伤了竹简。
谢宝因轻叹口气,伸手过去,把竹简拿到面前,认真卷好装进锦袋立案后,就放回了原来的地方,然后打开博山炉,用着香箸轻轻拨开香灰,又从拿出一颗驱蚊散热的松竹香。
正要放进博山炉里面的时候,两指突然松开,唇齿轻嘶一声,眉头拢成云雾中的山川,微微垂头看着自己手指,右手指尖被还有余热的香灰给烫红了。
她忍着疼,一遍懊恼自己忘记用香箸夹进去,一边继续焚香,指腹抹了点药膏后,就就在堆砌的一堆竹简里面找到前面看的古书,然后由跪坐改成箕坐,身后靠着凭几,继续看起来。
一根竹简都还没有瞧完,便有眼泪落在竹片的“公主”两个字上面。
谢宝因赶紧把眼泪给擦掉,不想要去管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指尖落在竹片上,心里带着一股气,直接把水迹给弄干净。
只是很快又了新的,她就继续擦,等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时候,谢宝因再也忍不住,身体径直扑倒在前面的几案上,左手再也握不紧竹简。
从前男子提出要守孝三载的时候,范氏就已经跟她说过,嫁进林氏是原配宗妇,也是女君,特意嘱咐她不要因为这个介怀,就算他那颗心是被皎皎的白月光给照亮着,也要视若无睹。
妻子越想要遮住那个月亮,男子就会更加不能忘记。
大概范氏年轻的时候,外祖母就是这么劝她的,做个让夫君尊敬的妻子,坐稳女君的位置,这才是女郎最好的归宿,不要对男子的爱意争来抢去的,那是最愚蠢的事情。
看来外祖母病重说得那些胡话都是真的,范氏虽然和谢贤是少年夫妻,但是谢贤心中也有过青梅竹马的女郎,不过那名女郎志在山水之间,在与家族断绝关系后,断然离去。
谢贤身上有家族的责任要背负,当然不会跟随,也不会强行挽留。
这些事情,范氏也是从谢贤母亲口中知道的,只是谢贤不说,她也就一直装作没有这件事情。
外祖母断气前说出来的最后面几句话,也还是嘱咐这个最小的女儿不要去跟谢贤吵闹,不要去提那个女郎。
范氏这些年也是学着自己母亲过的一生,年少有过的爱恋早就没有了。
谢宝因趴在几案上,指腹不停蹭着竹简,曾经她能够淡然的和范氏说一句不会介怀,现在为什么还要因为这个苦恼。
越想就越气现在的自己,蹭竹简的手也用了力气,导致前面被烫红的指腹又隐隐疼起来。
是因为手指太疼,所以才落泪的。
长乐坊门外,有主仆二人站在不足肩高的坊墙前,对于要不要翻越过去,正犹豫不决。
忽然坊内走出几个武侯。
“你们在干什么!”
“半夜在外,非奸即盗!”
同时有车驾从坊内驶出来,停在离坊门的三丈外的地方。
童官看见那群武侯拿着棍棒和刀围着主仆二人,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只知道有人挥起了手,想到去年底这些人因为在家里受了气,所以就出来把夜里撒尿的人给打到牙齿全部脱落,还直接乱棍打死了,后来不仅没有被治罪,还说是执行公务,立了功。
武侯铺的人虽然有官职,但是基本上都是各坊一些好逸恶劳的人。
他赶紧从车辕处跳下去,对车里的男子焦急说道:“家主,我看见二郎了。”
只是车里的人毫无反应。
眼看着那几个武侯要开始动起刀棍来,童官屏息:“家主,二郎好像已经被人给打了,家主要是再不帮他,二郎这条命可能都要没了。”
半刻后,车帷内递出金鱼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