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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by舟不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13

“日出时分带上宫卫,去郑家宣诏令。”
陈侯想起诏令内容,担忧道:“那道诏令...未必能够通过门下省。”
李璋冷嗤一声,满不在乎地答了句:“那我们就不通过门下省。”
陈侯愕然,以为天子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但是在认真想过后,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
诏令不通门下省,直接发出,这件事在之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都是皇权压过世族的时候,天子是要借这件事再进一步的去试探世族的底线。
君臣二人聊了没几句,齐齐看向殿内的另一人。
医工收回手,起身翻起皇帝眼皮子仔细瞧了瞧,神色愈显严肃,全部检查过后,垂头不语。
李璋敛好袖子:“我都被你照顾了十几年,有话就直说。”
知道天子最厌恶被人欺瞒,医工拱手:“胸痹之症时隔十六载再复发,而且心脉还隐隐有堵塞之兆,绝非是好事,陛下千万不能再被怒火攻心,必须要收敛脾气。”
“人已经老了,就这身体还能有什么好事。”李璋笑着拍了拍医工的肩膀,如故友般说笑,“今年我都四十有六了,没死就是最大的好事。”
患者这样说,医工也只有强颜欢笑的应和“陛下说的是”,谁叫这个患者身份不一般。
李璋挥手命医工退下,又命陈侯亲自替他去一趟蓬莱殿。
蓬莱殿中的老妇听完今日所发生的事,张嘴道了“先帝”两个字,然后就再也没有下文。
陈侯早就已经习惯,自从昭德太子薨逝,太后就进了蓬莱殿,再也不出来,就算是文帝崩逝的时候,也狠心到不愿意踏出此殿去见丈夫最后一面。
他哀叹一声便要转身离开,脚下刚走了一步,忽然停下来,好像是听到了木鱼声,但是去找的时候,又只剩雨声。
陈侯抬头。
这天又开始下起雨,怕是停不了了。
屋舍外面,两个仆妇和一个侍女提着热水去侍奉女君。
刚进湢室,就看见女子站立在浴盘里面,肌肤被水弄得湿漉漉的,腹部隆起,上面也是玉润珠圆的...侍女赶紧低头,红着脸不敢再看。
把乌发用水沐过,身体也浴完后,谢宝因被侍女侍奉着擦干水,然后穿好中衣,接过侍女递来的粗麻帕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进了内室,在几案前慢慢跽坐好。
头发擦到一半,被屋舍外面的雨声吸引,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去看。
灯盏旁边,鬒发如云。
林业绥刚进居室,就看见她本来应该挽起来头发,全部散落在肩头腰间。
他缓步走到女子身边,在旁边蹲下,手指穿过长发,还是湿润的,不免拢眉,低声道:“头发不擦干,最容易伤风头疼。”
谢宝因和面前的男子平视着,然后伸手去解他的玉带衣袍,纤指几动,圆领翻落。
他们两个人都在玄都观待到雨停,后面又换了能够在雨里行走的高齿屐才出观登车归家,因为男子临时有事要处理,所以她先回来了。
家中的奴仆也早就备下热水。
她只是沾了一点点的雨,但是男子在走上道观百级台阶的时候,因为逆水而行,衣服湿了大半。
仔细收好玉带,放在几案上后,谢宝因浅浅一笑:“我等下会擦干的,你先去沐浴。”
衣袍被解,林业绥无奈发笑,捻过她发丝,然后站起身来,去了湢室。
谢宝因擦完还带有湿意的头发,先是直起身体,半跪在席上,再用双手撑着几案起身,她把玉带拿去东壁归置好后,命仆妇端了盆炭火进来。
雨水变多,竟然还觉得冷起来。
林业绥沐浴出来,到东壁去拿了巾帕,看见居室里面燃着炭火,徐步过去箕踞坐下,擦着头发,一言不发。
屋舍外面的侍女听到内室里面有声音,开口禀道:“家主,女君有事出去。”
男子浅淡应了声。
很快,木屐声传来。
林业绥把巾帕轻扔在几案上,用铁钳把没燃好的黑炭拨到中间燃好的地方:“夜里下雨,怎么还出去。”
怀中抱着一大摞的沉重竹简回来的谢宝因走进内室,去书案那边给一一摞高放着,笑道:“舍不得它们受雨。”
两人刚说完话,庭院里面传来声音。
雨声掺着脚步,童官披带蓑衣和斗笠,赶忙来禀:“家主,郑家的奴仆在日入时分就已经开始四处报丧。”
林业绥拨开猩红的炭火,静瞧它火星迸裂:“可有哭丧声。”
外面的人立即答道:“两刻前传出的。”
男子往后靠去,曲指敲了两下凭几,没说话。
等那个奴仆离开,谢宝因走到男子旁边,屈膝跽坐的同时,垂头看向他:“郑戎死了?”
林业绥把钳子放到炭盆架多出来的地方,笑道:“就在两刻前。”
郑彧弄出挂孝报丧的事情,就是想要让天子看到他跟郑戎割席的决心,天子为了不和郑彧撕破脸,也就接受他的俯首,把郑戎给放回去,要他被至亲逼死。
对于天子来说,任何一种酷刑带来的痛苦都比不上手足残杀能让他心里产生快感。
谢宝因垂眸,掩住心中翻涌的嗟叹,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些年,谢贤拼命想要挽救世家的大夏将倾,但是终究徒劳,同一桩案子,在二十年前,三族相阻就可以逼得文帝无法介入,而今天,她父亲和王宣等人虽然进宫,却已经不像父辈那样可以阻止天子了。
现在郑氏高官被撬动,那就意味着其他人的也可以动。
其他人中,囊括着王谢两族,就如同史书上的“周郑交质”,这次他们已经露怯,要是天子意识到三族的余威不再,怕是日后世家要迎来一场更大的雨。
或许,眼前这个男子比所有人都更先察觉到。
看见女子在发愣,林业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缓下声:“又在想什么?”
谢宝因浅笑,随口一答:“今天玄都观的事。”
男子把烤热的手掌抚上她隆起的腹部,不知是在问谁:“怕了?”
谢宝因没有任何掩饰的点头,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要是现在死了,还是挺不甘心的,想起观里面的那些事情,她跪起来,身体不再压着双腿,也比踞坐的男子高出一些来,她用一双手去抚过男子好看的眉眼鼻子,再是吻过她无数地方的薄唇。
林业绥任由女子作弄,当如春笋的指尖还想要再往下去摸喉咙时,他张开嘴,惩戒的一咬。
咬得很轻,甚至还有些酥麻的痒,谢宝因也就没有抽离,然后问:“你是不是安排了人在道观里面。”
林业绥咬了一下,很快松开,抬眼含笑看她:“幼福看见几个。”
谢宝因收回手,沉思半晌:“五个。”
那些甲士豪奴都是从隋郡送回建邺来的,凶悍而且心细,敌军都难以察觉,林业绥眼中露出赞赏:“如何发现的?”
“念经时,他们念错了一个字。”谢宝因记得自己随着男子离开道观的时候,那些道士正在做晚课,唱道经,字虽然好认,但是放在道韵中要用另一种,她失声笑起来,“那字有两个音,在经文里该读平声。”
林业绥忽然缄默。
谢宝因秀眉微拧,膝盖瞬间失去力,重新跪坐下去:“怎么了?”
林业绥已经阖上双目,吐息的时候,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整夜整日都没有睡,在隋郡落下的毛病又重新袭来。
女子问的那一瞬间,他睁开眼睛,毫不掩饰的示弱,就好像是故意在乞怜,要引人来怜爱自己:“有些头疼。”
谢宝因低眉叹息,也松了一口气,两只手去握过男子的大掌,学着他从前给自己按的手法,认真的在按压着。
担心女子这么跪坐会难受,林业绥小心揽起她的腰身,把人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云雨冷浸溶溶月。
炭火被灰覆盖。
卧榻上的两个人也在安眠。
次日,一道诏令未经门下省,直接由中书省发出,告诫百官。
郑戎虐杀妻主,谋害亲子,蒙骗先帝,侥幸偷生二十载,享了不该享的,天地先祖都难容,自杀也难以赎罪,勒令不准其立坟,不准做法会,只允准报丧,而不能挂孝,并且还要把他在安福公主死后所纳所娶所生的妻妾及儿女一律于七月初七处死,所得钱财归于国家。
郑家赶紧撤下白幡,遣散丧乐,也没有人敢去奔丧。
回不去家的卢氏整天都在居室里面哭,
至于朱玉,一根白绫已经先殉了安福公主。
那名孙主薄也因豢养外室,在被脛杖后,要求立即便动身离开建邺,天高路远,路上就因为伤口恶化死去。
七月初一,宗□□接天子诏令,把郑戎的名字从皇室族谱中彻底抹去。
七月初七,礼部为安福公主办祭礼,天台、玄都两观大办超度法会,悠悠二十载,香魂终安。
七月廿十,御史中丞弹劾太子。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1]不可救药:出自《诗经.大雅.板》:“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2]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云雨冷浸溶溶月:改自宋代丘处机的《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
[3]“周郑交质”是春秋初期的一个历史事件,也是周王室正式走下神坛的一个转折点,在这之前诸侯国都觉得周王室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但是在郑庄公藐视周平王之后,大家发现周王室也不过如此,然后其他诸侯国纷纷效仿,周王室便也失去了原有的地位。郑庄公就是大家比较熟悉的“郑伯克段于鄢”中被母亲嫌弃的那位。

第58章 江淮郡王
立秋虽然已经快要半个月, 但是骤雨还是时行时止,昨天夜半下了整宿的雨,到日出时分才停止。
推开窗牗, 只看见空水氤氲, 庭院里挂着亮垂垂欲落的雨珠,屋舍里外都漫溢出淡淡的苦药味。
透过打开透气的窗子,也能够看见居室里面的光景。
这几天因为风寒严重,家主告假在家。
童官进到西边屋舍的庭院里,发现女君不在, 只有家主在,他脚下加快, 在屋檐下面喊了一声“家主”。
男子清脆圆润的声音传出:“进来。”
童官得到家主准允,抬脚进去,男子散发宽衣,箕踞在坐席上, 面前几案上还摆着装有药汤的漆碗,几案旁边是炭火,还放置一盆水。
相比前几日, 已经减去了几分病态。
他喉间轻咳出声:“有什么事。”
童贯把手里面那一沓印有官印的文书呈上:“家主, 这是裴少卿刚命人送来的文书。”
林业绥用余光扫了眼,将双手置于炭火之上:“现在是什么时候。”
把文书放在几案上后, 童官后退几步,跪坐在不远处:“已经临近日正, 应该是隅中时分了吧。”
隅中, 朝会也应该结束了。
手掌烤热后, 林业绥只捡起其中一封文书展开来看, 冷冷淡淡的看了几眼, 慢条斯理的叠回原样,扔进了炭盆中。
火舌蹿起,所带的火星子,引他一阵咳嗽。
六日前的朝会上,御史中丞当场弹劾太子既然已经自愿成为安福公主的嗣子,绝对不能再稳坐东宫之位,同时还翻出太子昔日提剑杀人之事,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御史中丞就连续五日都上书弹劾。
今天再开朝会,他还是咬住太子不肯放。
很少在臣工面前表露出自己不悦的天子,敛起和颜悦色,当场冷声斥道:“太子说他不是朕的儿子,他就不是了?”
仅凭哀献皇后当日的一句话,不经天子知晓和同意,也没有宗正.寺的过继文书,皇室族谱上面也没有做过任何的更改,就连当日在含光殿中,曾经亲耳听过天子说的郑戎也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凭的就仅仅是太子的一句话,但是天子才是君,是父,太子只是臣、是子,臣子怎么能够越过君父去,只要天子不认,太子说的一切都可以作废不算。
素来嘴里不饶人的御史中丞就那么站在含光殿里,被天子一句话就堵到说不出话来,他弹劾这件事,就是在说天子需要听从太子的话...犯了大不敬。
要是他就此作罢,天子就还是宽仁慈爱的陛下,要是他不依不饶,天子依法治国,按照十恶罪处置,谁又敢置喙。
裴敬搏刚从含元殿出来,就把朝会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写下,混在文书里,一起送来长乐巷,文末还给了句批语:御史中丞骨头虽硬,却也惜命,远不及吾族弟。
林业绥看后,笑而不语。
硬?不过是趋炎附势之人而已,要不然三族子弟,御史台怎么就无人敢弹劾一句,他既然设下这个局,就绝不让旁人来左右局势。
藤纸燃尽后,看见灰烬浮起,童官赶紧爬起来,用瓢舀水往炭盆里洒去。
没有多久,屋舍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侍女,好像是有话要禀,谁知家主先出声:“你们大奶奶哪去了?”
侍女答道:“江淮郡王身边的女官前来拜谒,女君前去接待,走前命我跟家主说一声。”
林业绥望着火炭,不言。
博陵林氏与其素来没有任何交情。
西堂之上,已经有老妇跽坐在南面的坐席上。
谢宝因缓步上堂,不动声色的看过去。
江淮郡王李湜之是武帝玄孙李安的长子,当年宗室大乱,发生八王之乱,是他先祖帮助同父异母的弟弟献帝顺利即位,并且尽心辅佐,导致积劳成疾,咳血而亡。
感念兄长恩情的献帝便把其子封为江淮郡王,把最富庶的江淮吴郡赐给他做封地,郡内赋税堵归于江淮郡王,郡内子民都要受江淮郡王管辖。
除此之外,爵位永远都不夺去,后来献帝的儿子即位,认为宗室拥有封地容易引起动乱,所以下令宗室不再拥有自己的封地,只享食邑,只有江淮郡王却依旧能够以吴郡作为自己的实在封地,并居住在那里。
但是无诏,终生也不得离开吴郡,不然以谋反罪论,今年元日应诏来到建邺,得到了天子怜惜,所以一直留到现在,已经快到八月中旬,江南郡王上书天子,自言想家了。
天子听闻,又是心疼,又赐下许多东西。
因为李湜之父母都已经逝去,随后祖父祖母也接连归天,他七岁就继承爵位,十年间,被这位女官带大。
听说女官年轻时是家中独女,读遍诗书,不愿意嫁人生子,所以进入王邸成为女官,教导抚育李湜之,让这位郡王也善文会诗,温柔敦厚,待人宽容大度。
收好思绪,谢宝因上前,行肃拜礼:“怠慢女官了。”
看见身为世家夫人的女子给自己行礼,女官也赶紧起身,低头推辞,行揖礼:“我只是王邸的奴仆,不敢受夫人的礼。”
“女官代表郡王前来,理应受。”谢宝因上前扶起,温婉笑道,“不知道郡王命女官来此有何事,最近我家郎君感染风寒,不能见客,要是有事相商,我一定相告。”
“今天不是郡王命我前来。”女官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是我僭越郡王,擅自来的。”
谢宝因在朝着门口北面的坐席,被侍女扶着屈膝跽坐,然后好奇看去。
“不敢隐瞒林夫人,我已经年老,少时离家至今,快有几十年了,心里实在眷念家乡,所以已经向郡王请辞,明年盛夏就要回敦煌郡,但是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郡王。”女官也跟着继续跽坐,“他到现在都还是孤身一人啊。”
有郡王出面,她的宗族不敢吃绝户,而且自己多年前也去立下女户,所以现在才能够回去家乡。
谢宝因怎么也已经明白过来,她装傻道:“我确实认识一些世家女郎,可以为女官解忧。”
“但是女郎易寻,心上人难找。”女官先是哀叹,然后又转笑,“庆幸郡王在踏春宴上找到了心爱的人,正是林三娘。”
谢宝因有意露出为难的神色:“我虽然是林氏宗妇,但也只是管理家中和宗族祭祀这些事务,两姓姻亲,关系重大,还需要郎君做主。”
女官认同点头,坐着聊了聊吴郡的风光,站起身行礼就要离开。
跽坐着的谢宝因也撑着凭几,肃穆注视着客人离去,然后再缓缓跪坐,开始认真想起江淮郡王怎么会和林妙意有所牵扯。
踏春宴?要是那天两人真的发生什么,她却不知道,那以后不论什么事都要被江淮郡王给牵着走了,她赶紧命人去请林妙意来。
林妙意赶来西堂的时候,听到长嫂问起踏春宴那天的事情,恍然大悟过来:“那天我和几位女郎在水边玩闹,不小心掉了进去,浑身都湿透,刚好有位郎君路过看见,然后脱下自己的衣袍给我,我当天就想要还回去的,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谢宝因听后,眉头蹙起:“那衣袍你拿回家中了?”
外男衣物出现在娘子的居室中,只要那江淮郡王稍微有些心思,到时候林氏就必须把女郎送去吴郡了。
林妙意有些茫然,仔细回忆了很久,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脑袋,声若蚊蝇:“那天我知道长兄出事,所以随便塞进了箱笼里,归家就忘记了这件事。”
谢宝因冷眼看去,庆幸堂上的都是她们各自的侍女,然后厉声命道:“回去三娘的屋舍把那件衣物拿来烧掉。”
春红立即明白事情严重,赶紧离开。
林妙意脸上露出担忧:“但...这要是郡王的,就是皇室织物,烧掉就是冒犯。”
谢宝因笑而不答。
女官这次来,既然不提这件事,那就说明江淮郡王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而且他人都已经快要离开建邺,有五个月的时间都不说,现在烧掉也没事。
不过一刻多,春红就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玉藻端来烧火的盆来,把那件衣物放进去后,拿去外面烧了。
亲眼瞧着那件衣物在燃烧殆尽,谢宝因松下口气,淡然说起别的事:“郡王对三娘有意,不知道三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位女官能够拿着郡王的玉牌来,怎么可能会没有江南郡王的点头同意。
林妙意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往日的那些习惯也全部重新出来,手指不停搓着衣角,大约是不愿,但是心里又清楚的知道姻亲不能由她自己做主。
谢宝因只好细声柔语的安抚起来。
王氏来西堂的路上遇见那位女官,觉得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等进到堂上,立即就知道是谁了。
谢宝因抬起手臂,大袖儒遮住脸,小饮一口汤,等把手垂放下来,漆碗放在几案上,边整理大,袖,边区看见妇人的神情,笑道:“叔母怎么了。”
“前面那位是不是江淮郡王身边的女官。”王氏走到坐席前,然后转身,要跽坐,“怎么来...”
看到对面跽坐着的林妙意,她瞬间明白,不再说话。
林妙意看见尊长来,从跪坐到站起,行肃拜礼:“叔母。”
她知道妇人有话要和长嫂说,所以找借口先离开。
“我记得江淮郡王和三娘差不多大。”王氏偏头看了看林妙意离去的背影,忧心起来,“她太容易多感多思,需要给她议个愿意体谅她的郎婿,她也不能去做世家宗妇,身为女君要面对的家族事务那么多,随便一件都能让她哭上半天。”
谢宝因双手落在屈着的大腿上,看着外面,没有接话。
以前选中的世家子弟,崔安心里有人,另外两个...在踏春宴出事以后,看见林业绥昏迷不醒,天子对七大王也一再纵容,所以早就急着婉拒了。
这两个月来,还一直让其他世家夫人给自己送来想要再议婚的意思,但是林氏已经不愿意。
忽然清风拂来,叫人颤栗,这天已渐渐有了凉意。
两人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谢宝因从席上站起,侍女上来为她抚平下面破裙被压到的褶皱,她也看向王氏:“叔母下裳怎么有泥点。”
“你三叔父会在廿九那日从汾阳郡出发,大约就在八月中旬前后抵达建邺城,我想着在那之前,先为他娶个侧室。”王氏笑着把缘由说清,“但是又觉得还不如知根知底的,刚好我身边有个稳妥的侍女,刚到她家中看过。”
这种事,谢宝因不好置喙,便只浅浅作笑。
送走王氏后,谢宝因回到居室,和林业绥一起用完晚食后,把江淮郡王女官前来说的事告知了他。
林业绥听后语气平平:“江淮郡王虽然不能出吴郡,但是拥有一个郡的封地,矿产这些都归郡王一人所有。”
跽坐一旁看竹简的谢宝因眼睛也不抬,伸手从几案上的漆盘中摸出一颗果脯给刚喝完药汤的男子递过去。
林业绥就着她手咬进嘴里,随后顺势握着她的这只手,在近旁的炭盆上面一起烤火:“他现在不是最好的良配。”
谢德就曾经多次上书文帝,以宗室拥地会危害皇权为由,要求把江淮郡王诏回建邺居住,并且收回封地,但是献帝有令,他赐给兄长的东西,往后帝王都不能随意消减,所以天子才年年诏人回建邺,一留就是八个月的时间。
谢宝因点点头,右手被男子钳制着,她也抬起头,看他:“郡王家里简单,女官也要回家乡,如果他封号不是江淮...但是总能找到更合适的世家。”
林业绥偏头轻咳几声,抬手抚平她烦恼的眉头。
【??作者有话说】

天穹之上, 明月揽水自照。
建邺城外的陵江边停靠着两三只渔舟,江波一荡一漾,使得渔舟摇来晃去, 船舍内的人辗转反侧, 唉声叹气。
这里临近草场,从日入时分开始,秋虫就开始鸣个不停,烦扰的人难以入眠。
在这幽幽的月色下,江水中央有一只孤舟停泊, 鳏居的渔翁坐在船头的胡床上面,披戴着蓑衣斗笠, 独自垂钓。
忽然有一阵大风吹过,吹乱水里面的明月,再接着有几尾鱼破月跃起,又有十数鱀豚的出没, 颜色或白或青,从长江游来,奋首的逆游而上。
渔翁看见有鱀豚跃出江面, 立马就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赶紧收起钓竿,然后奋力摇着桡楫往岸边赶去。
瞬息之间, 头顶接连滚过轰隆的低鸣声,抬头就看见黑云翻起墨来, 月光也甚微, 微风渐渐转为呼哧的狂风疾驰刮过。
渔舟刚一靠岸, 马上就有骤雨急降, 扎起水圈。
有此剧变, 江面一定会翻涌起来。
渔翁下了船,立即跑去喊醒船舍内的人,催促其赶快上岸来,去附近寻一躲避处。
半刻没有,八月里的第一声惊雷便乍然降下,屋瓦大震。
长乐坊西边屋舍的庭院里,翠竹簌簌,屋檐下面的玉片也互相触碰,极为激烈,雨滴砸在地上,像极了玉碎的声音。
居室里面的矮床上,豆形灯盏火苗微弱。
侧躺在卧榻上面的女子似乎是被梦所缠,紧咬着贝齿,眉头攒蹙着,胸脯起伏渐渐开始变得急促,落在衾被的五指慢慢收拢,死死攥着被面。
惊雷再降下来的时候,帷帐已经挂起,灯盏的光渗进卧榻。
谢宝因也终于从混沌里面醒了过来,明眸盛着半池清水,满脸都是泪痕,长睫早就被眼泪给浸润,细汗打湿的鬓发与额发贴在肌肤上。
但她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缓了好久,又哭起来。
林业绥撑起半边身体,把女子湿透的鬓发剥离脸颊,擦去那些混在一起的汗泪,缓声询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想起这几天做的梦,谢宝因闭着眼睛,小声呜咽:“我们的孩子没了。”
男子神色微顿,掌心摸着女子发顶,另一只手握着她那只发凉的手钻进衾被中,带着她去抚摩圆鼓的腹部,叫她安心:“孩子还在幼福的腹中。”
谢宝因的掌心能够清晰感知到胎儿在自己体内动了动。
她点头,破涕为笑。
林业绥起身下卧榻,去内室中央的几案旁边,弯腰从摆在这里的铜盆里面拿了巾帕,帮她擦脸。
两个人准备再睡的时候,谢宝因听着外面越来越厉害的风雨,往男子那边靠去,随后一只温厚的大掌捉住她手腕,不厌其烦的揉捏按压着她掌心、指腹。
“郎君。”
“嗯。”
“明天,我想去玄都观一趟。”
日出时分,这场雨终于停了下来。
家中奴仆已经在清扫着庭院里面落下来的树叶,侍女也进端着水进入居室,把铜盆放在几案上面后,同时跪坐在旁边,侍奉女君盥洗。
等盥洗好,春娘也来了。
谢宝因跽坐在鸾镜前,任由这个娘子给自己挽髻簪钗。
等听见湢室里面传出来的水声,侍奉完的奴仆也都已经离开内室,去了外面。
没有多久,男子沐浴出来。
谢宝因敷好□□,撑着几案起身,走去东壁为他穿衣束冠。
林业绥敛着长眸,往女子胸脯以下看了眼,担忧浮上心头,本来想拒绝,但是看她心思还是那么沉重,所以先把衣袍先穿好,然后才放心由她来给自己系衣带。
他嗓音舒缓,安抚道:“等我日正时分归家,陪着你一起去玄都观。”
把男子的蹀躞带扣紧,谢宝因浅笑着,温顺点头。
男子离家后,谢宝因用完早食,两股着席的踞坐在素绢席上,背后靠着凭几,手里有些无力的握着竹简在看,听见炭火烧烈的声音,她偏头去看,已经是猩红的了。
虽然窗牗被推开,但是依旧觉得室内烦闷,她叹息一声,脊背离开凭几,把竹简放在几案上,然后手掌顺势也落在了上面,一只膝盖跪在席上,稍微用力,整个身子就慢慢起来了。
缓步走到屋舍外面,占风铎已经被夜半的那阵大风刮掉在地上,变成碎玉。
庭院里面的竹子也弯折几株。
侍女来扫檐下碎玉的时候,想起那些惊梦的谢宝因命道:“命人把那些倒下的竹子都砍掉。”
扫完碎玉,侍女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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