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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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蛇族中医术高明者繁多,蛇王却要请她一个外行留在宫中为小蛇看病。
这宫里的医师,徒有医术,却不剩多少仁心。
等坑底的病蛇都被烧死后,方医师退了回来,对茯芍道,“大体流程就是如此。王将照顾蛇田差事交给了你,茯大人以后每夜记得来一趟就行。药粉我会给你。”
他们离开了刑司,茯芍走出几步,回头后望时,石坑里的小蛇们还拼命往药粉处钻。
如此做法,相比于病死,或许被活活挤死的蛇才占大多数。
茯芍回到医师院后犹不展眉,沉思着解决蛇田的办法。
“芍姐姐,我们不回去吗?”晨光出现,茯芍的值班时间结束,一同夜班的方医师离宫了,酪杏也等着她回去。
“小杏,你留在这里。”茯芍起身,“我要再去蛇田看看。”
茯芍再度到了蛇田。
白日的蛇不像夜晚那样活跃,可石坑里的蛇在听到坑上的响动后,再度扑啸而来,和夜间没有分别。
医师说过,它们只吃带血的东西,因而不会吞食没有伤口的同类,也不会吃任何健康完好的活物。
之所以群情激愤,只是因为长久以来尸体都自此处抛下,因此一听见坑上有动静,它们便习惯性跑来迎接食物,并非是对坑上的行妖怀抱杀意。
茯芍本只是来看看它们夜晚白日有何不同,这会儿看见底下一张张大张着的蛇口,忍不住从储物器里掏出两只特地带来的兔子扔了下去。
真可爱。
她想,难怪鸟类会昼夜不停地为幼鸟捕食。
这些小家伙们挨在一起嗷嗷待哺的模样,叫茯芍心生怜爱,忍不住投喂。
兔子落入坑中,饥饿的群蛇却不理睬。
两只兔子在蛇堆上滚了几圈,一根毛都没伤到,跌跌撞撞地跑去角落里躲藏了起来。
茯芍奇怪地观察了一会儿,没有一条蛇对兔子感兴趣,依旧疯狂地对着她吐信。
想起老医师的话,茯芍又取出一只兔子,这一次她用指尖划破了兔子的体表,暗红的兔血就此渗出。
嗅到血气,石坑中的蛇群爆发出了更强烈的震颤。
茯芍松手,破了皮的兔子顿时淹没在了蛇群中,转眼便被一条王蛇缠住吞下。
茯芍微讶,不知那所谓的秘药到底是什么,竟然完全抹除了蛇的本能,使它们只对血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
茯芍思忖着,往前两步,站到石坑边缘。
底下蛇潮涌动,数万张蛇口对准了她,伸缩着蛇信,露出森白的獠牙。
茯芍突破了最后一重隔绝气味的结界。
石坑之中,蛇的排泄物、尸体的腐臭扭曲结节,所形成的强烈恶臭顿时直冲上空。
她凝望着它们,倏尔提裙,纵身跃下,落在了它们后方的空地上。
果不其然,没有一条蛇转头攻向她。
刚刚落地,茯芍的脸色就变了。
她的静态视力一般,站在上面还没有发觉,此时脚下一层泥泞绵软的触感。
她低头,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蛇尿蛇粪铺满了坑底,厚厚一层,没过脚踝,几乎形成沼泽地。
冲鼻的巨臭冲击着她的犁鼻器,茯芍想要敛息,可为了获取这里的信息,又不能不嗅闻味道。
她的脸色几度转变,最后苦着脸伸出蛇信。
这里的环境实在糟糕,不仅是脏,而且乱。
密密麻麻的蛇群里全都是无法同穴的蛇类,它们不该住在一起,必须分窝才行。
茯芍撸起袖子,开始改造这片蛇田。
她首先取出了老医师给的药粉,往蛇田西侧投去。
顷刻间,数万条蛇躁动地扑向西处,茯芍趁机把空出来的东半边布下结界,暂且将它们隔绝在西边。
以茯芍如今的修为,竟要连施五次清洁术,才堪堪将东半边堆积的屎尿处理完毕。
露出的石壁泛黄,时间太久,屎尿侵入了内里,已无法根除。
她没有着急处理西边的脏污,打量着姑且干净的东边,思索如何分穴,使所有蛇都能安居在一个坑里。
有的蛇可以混养,有的则不行。
糟糕的是,石坑里全都是不适合混养的品种。
不知是因为投放时就投放了这些,还是因为不合理的混养,使性格温顺的小蛇死在了斗争当中。
剩下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茯芍擅长土系术法,正当她准备建造万蛇居时,坑外忽有脚步传来。
那脚步声在蛇田的石碑前停下,过了许久,久到茯芍以为来者会就此静静离开时,石坑上传来一句沉缓的发问:
“你在做什么?”
茯芍仰头, 石坑之上立着一道清瘦的人影。
一条雄蛇,穿着青色长衫,手中抱着书册, 正拧眉困惑地打量她。
“你是谁?”茯芍反问。
她感觉到, 对方的修为已濒临三千年, 是一条即将突破顶级大妖瓶颈的蛇。
晓音晓琴没有和她提到过这号人物。
对方抚了抚鼻梁上的奇怪片状玻璃, “我是刑司总司秦睿, 你是什么蛇?”
刑司总司……听着像是统管整个刑司的妖。
那么这里就算是他的辖区领地。
想了想,茯芍还是给领主一点面子,从坑底回到了岸上。
衣袂翻飞间,茯芍立在了秦睿面前。
秦睿的长相斯文俊秀,长衫携书, 和书中描写的书生一模一样,只是过于俊俏, 带一分蛇妖的阴柔邪气。
“我是茯芍。”茯芍向领主通报了姓名, “刚入宫的医师,来负责这片蛇田里的小蛇。”
说完, 她凑近了一点,盯着秦睿脸上的两片玻璃问:“这是什么?”
秦睿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是叆叇。”
“叆叇?浓厚的云雾?”
“是。”秦睿道,“它确有拨云见日之效, 能加强我们一族的视力。”
他顿了顿, 继而取下脸上的叆叇,交给茯芍, “要试试么。”
茯芍接了过来, 学着他的样子戴去了脸上。
她的视线透过那两片玻璃,轻微的一点眩晕之后, 整个世界骤然清晰了起来!
她能看见草叶的脉络、地面的土砾,一切事物都前所未有的清晰。
“真是个厉害的法宝。”茯芍震惊,“不需要将妖气凝于双目就能获得如此眼力。”
秦睿冲她伸手,示意她还回来。
茯芍喜欢这件法宝,但毕竟是领主的东西,遂摘下还给了他。
“我听说过您。”秦睿微微低头,“这一次比试的魁首、蛇王钦点的顶级大妖。”
他戴回爱戴,又道,“茯大人,您的实力不容置疑,但这里非比寻常,您只需站在上面,不必深入。”
“我正想问你一些事。”茯芍道,“为什么要用同族来处理‘废物’,用狗岂不是更好?”
秦睿摇头,“它们不是用来处理‘废物’的。”他停顿了一下,省略了前因,没有展开细说,“后来数量增多,慢慢才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里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它们居住。”茯芍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只在乎之后的事,“它们的情况不好,必须分开。”
“恐怕不行。”
秦睿看着清瘦颀长,一脸斯文,但在面对修为高于自己的茯芍时,无有半点怯意,自始至终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厌倦之色。
“茯大人,如今石坑里的已称不上是蛇了。它们丧失了蛇的行为能力,放出去会不分缘由地主动袭击百姓。对于绝大多数妖而言,它们的毒液足以致命。”
“就是因为你们不分窝控制,导致这里的蛇相互媾和,数量才会越来越多。”
秦睿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我们每年会来清理一次,保证数量不至于过于膨胀。”
茯芍的脸色冷了下来。
处理病蛇便罢了,把好好的蛇也清理掉,这无异于自断手脚。
“秦总司,你也是蛇。”她重声提醒。
秦睿愣了愣,没有理解这句话和他先前说的有什么联系。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茯芍在说什么。
雄蛇绽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这笑容将他脸上的阴郁厌倦冲淡,焕发出少许容光。
他颇有点无奈地开口,道,“茯大人,我们不是狗,也不是猴子。”
对蛇而言,群体、同胞,都无关紧要。
茯芍的脸色更冷。
她不明白,为什么外面的蛇都不在乎同伴。
他们是同类,是一个族群,蛇族已经饱受外患了,人类鄙夷他们、各族算计他们,他们自己为什么还不团结一致。
她看出秦睿对小蛇们的冷漠,他也并非真的担心小蛇们跑出去咬伤其他妖,只是觉得惹出骚乱后会连累到他。
“既然你不在乎它们,那我可以从这里带一些蛇回去么?”茯芍问。
“请便。”秦睿颔首,“只是带走之前需到书办那里做一登记。”
茯芍没有问题了,转身又跳进了石坑里,继续思考如何布局。
秦睿站在上面,灰色的瞳孔透过叆叇看着底下的雌蛇。
他驻足观望了片刻,接着转身离去,不再劝她远离。
五万条蛇,只有区区两亩地,想要增大蛇居空间,只能在垂直方向上下工夫。
茯芍打算建造一些蜂巢一样的居所,又怕给了这些小蛇可以攀爬的高度,它们就会跳出石坑,游去外面。
毒蛇并不会主动伤人,但它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放任出去确实危险。
茯芍沉吟着,双手结印,对准脚下。
四周大地震动起来,整个石坑不断往下沉去。
这一动静引来了刑司中的妖,他们赶到蛇田,赫然瞧见肮脏腥臭的毒蛇田里立着个雌性。
“修士?”有妖惊疑。
那雌性看不出妖的特征,倒有一股女修士的气质,白裙素衫、仙姿逸貌,周遭的气息洁净如玉。
“哪有修士敢跑来这里。”
“妖也不敢来这儿啊,她干啥呢。”
“好臭……太臭了,不行,我得敛息。”
石坑之上,仲妖捂着鼻子议论纷纷,看着石坑一沉再沉,往下陷了将近一引。
正当众妖以为结束时,忽地,又一声重响,平整的石坑底部凹下去了几道弯曲的宽槽。
这些槽宽一丈半至两丈,深度只有两尺,蜿蜿蜒蜒地均匀布在坑底。
做完这些,茯芍把隔在东西之间的结界撤了,如法炮制将西半边的堆积物也清理干净。
岸上众妖惊愕地看着她清理蛇田。
“她该不会是要安置这些疯蛇吧?”
“那她才是疯了。”
但臭味去除总是好事,众妖终于得以呼吸。
“我早就说了要么把它们处理掉,要么定期清洁一下。隔着这么大个园子,每天都能闻到这股臭味。”有妖开始抱怨,“我都被熏臭了。”
“谁说不是呢,因为这股味道,都没雌性理我了。”
身边的妖嗤笑道,“谁清理?你去?”
“我才不去,脏死了,那些疯蛇又那么毒,我可不想被咬一口。”
“那你说个什么劲儿。”
“这是找来专门清理蛇田的妖?真漂亮,这活儿也太糟蹋她了……”
茯芍还在继续。
石坑整体下沉了十丈,这十丈的高度是茯芍要用来做蛇居。
如果现有的高度上建立“蜂巢”会让小蛇们爬出去,那么只要把石坑加深就行了。
她在光滑的石壁上引出便于攀爬的凹凸面以及杆子,每隔一段距离便凿出或大或小的洞穴。
平滑的石壁顿时变成了类蜂窝状,仅壁上凿的洞,便能容纳两万条蛇。
地面处,茯芍又引出一座座假山、一棵棵玉树。
假山中的石洞,枝条茂密的玉树,这些都可为蛇提供隐蔽身形的去处。
茯芍大肆挥洒着土属性的法力,建筑了蛇窝,又往遍布坑底的宽槽里注入清水。
她挥袖之间造山掘河,前一日还恶臭腌臜的石坑顷刻之间改天换地。
众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施展法力,“这些疯蛇有新的用场了?”
“没听说啊。”
“那为什么住得这么好……”
不仅布局精美,所用材料也不菲。那假山用的是透闪、灵璧,玉树用的岫岩、阳起。
如此环境,除了密度过大外,和权贵们爱宠的居住条件无有区别。
不停变动的环境使蛇群躁动了一会儿,喂了秘药的它们失去了畏惧情绪,并没有被茯芍的动作吓到。
但攀爬缠绕的本能,还是让它们在找到着力点后飞速爬了上去。
茯芍回眸,看着自己造出来的石洞山树上爬满了小蛇,河里也游摆着蛇尾,心情终于舒畅起来。
半数蛇躲进了洞穴里,看不见身影,大幅利用垂直空间后,石坑里看着清静了不少,再不像之前那样一大团乱麻。
茯芍没有止步,这样的居住条件还是不像话。
长期压抑的生活使这些蛇的状态并不如意,全靠秘药保持着机体亢奋。
茯芍伸出蛇信,细细探查小蛇们的状态。
除了排泄物残留的臭味外,空气中另有一股恶臭。
那是病气的味道。
几乎所有蛇的嘴里都溃烂了,亦有半数的蛇腹部长出了霉斑。
茯芍找出几条状态格外差的蛇,准备带回医师院重点调养。
她伸手去捉蛇时,小蛇们暴躁地转头咬她。
坑上有妖疾呼:“危险!放下!”
这声提醒并非出于关心,而是在见识到了茯芍的法力之后,意识到她或许是一位大人物。
茯芍充耳不闻,皮肤上有黄玉鳞闪过,毒蛇森白的獠牙狠狠咬下,没有咬穿茯芍的皮,倒把自己两个牙尖尖给崩断了。
茯芍大惊,“你看看你,多冒失呀!”
坑上众妖望着孤身深入蛇田的茯芍,陷入沉默。
或许,最冒失的不是那条毒蛇呢。
“小淘气。”茯芍点了点它的蛇吻,把它往自己胳膊上放去,“自己盘紧。”接着便去拉下一条蛇。
她挑选了十条病得最厉害的,带回去试水。
当茯芍纵身跃出石坑时,围着看热爱的众妖纷纷如潮褪去,敬佩又复杂地看着茯芍。
她的头颈、双臂,整个上身都被蛇缠绕着。
过于亢奋的蛇死死绞着她的脖子,又一遍遍咬吞她的皮肤,还有的钻进了她发间,把她的发髻当做窝来盘踞。
诡异……
即便是妖,满身疯蛇的造型也过于诡异了。
尤其她身上的还是被秘药喂养过的毒蛇,那牙上的蛇毒,足以让千年大妖痛上两三日。
茯芍顶着一身毒蛇往前走,每走一步,两边的妖就退后三步,唯恐被她身上的蛇咬到。
茯芍不喜欢他们那看异类一样的视线。
这些小蛇的确变得不像蛇了,可将它们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的,不正是眼前这些妖么,如今他们倒要反过来惧怕自己的造物。
“呵。”她嗤道,“孬种。”
随即安抚性地摸了摸拼命咬她耳垂的响尾蛇,柔声道,“可怜的小东西,别怕。”
响尾蛇暴怒地转头咬上茯芍的手指,一口气将食指吞进了大半。
众妖沉默地退让。
或许会害怕的,其实是他们呢……
茯芍没有管自己被吞掉的食指,仰头看了看天空。
初夏未时,阳光曝晒着大地,灼烤着万物。她可以忍受这样的日光,但身上的小蛇们不喜欢,它们还病着,岌岌可危。
茯芍把自己被响尾蛇咬住的食指抽了出来,抽得小心翼翼,免得摩擦到响尾蛇溃烂的口腔。
她打起自己的黄玉骨伞,顶着满身毒蛇往医师院走去。
刚走出刑司,身上的十条蛇就开始混乱了。
它们咬不动茯芍,扭动着、闹腾着,要从茯芍身上下来,去找其他猎物。
茯芍手忙脚乱,拉住这条,那条又要跑;拉住那条,这条又要溜。
她在原地东倒西斜,乱得快要和自己打起来,根本无法同时稳住十条过于兴奋的蛇。
绝望的忙乱之中,茯芍想起了父母养育孩子的手札日记。
果然无奈。
她控制不住,挫败地认了输。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不消停的小家伙!”茯芍微恼,“我知道了!乖乖听话,听话的孩子会有奖励,不然就没有!”
她刺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腹上涌出一颗血珠。
刹那间,乱舞的群蛇蓦地僵停。
它们转过头,十双蛇眼齐刷刷盯向了茯芍的手指,所透出的目光贪婪癫狂至极。
终于安静了,茯芍呼了口气。
瞬息的僵停后,她身上十条剧毒蛇疯狂朝着她的指尖涌去,将茯芍的胳膊密不透风地缠紧。
伤口太小,在第一对獠牙刺下之前,茯芍的手指已然痊愈,先到的蛇只舔到了皮肤外面的那一滴血。
即便只剩下一点血的气味,剩下的蛇也依旧陷入了狂乱,盲目地涌向附着残血的地方。
不管如何,总之它们都待在了自己身上,茯芍让出那条胳膊任由小蛇争夺,另只手替它们打伞,得以继续前行。
她穿过一座花园,马上就是医师院。
倏地,一股浓重的血气自假山之后涌入了茯芍的口中。
她脚步一顿,伸了下蛇信。
是她闻过的气味。
茯芍现在有个王廷医师的头衔,遇到患者便走了过去。
靠近假山,刚一绕过,一把漆黑的爪刀就横割过茯芍脖颈。
她没有躲,认得这把武器,知道它伤不到自己。
弯刀割过蛇姬白皙的皮肤,却发出了金石相碰的锐鸣。
茯芍侧眸,看见斜倚着假山,捂着喉咙的少年。
他的脸色惨白,捂着喉咙的指缝下透出乌黑的伤痕,嘴角溢着血。
四目相对,少年放下了举着爪刀的手,刀却没有收回去。
“是你呀。”他弯起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眸,长长的蝎辫随着动作晃了晃,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状况,悠闲地同她寒暄,“取得爵位了么?”
茯芍盯着他的喉咙,原本清朗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你的颈骨裂了,”茯芍直白地道出少年的现状,“动脉也有破损。你伤得不轻。”
少年吃吃地低笑,咳出更多血来。
血液洒落,星星点点地开在了那身白衣上。
他无力地倚着假山,“你的修为倒是暴涨了一截。”
“怎么办呢,人家这会儿是真的打不过你了。”丹尹扬起精致可爱的脸来,脸上是人畜无害的笑,“你要杀了我?还是吃了我?”
他的笑容明媚灿烂,拇指刮过嘴角,将鲜血舔回口中。
“吃了我吧。”少年仰头,双目迷离地舔着指腹,略有含糊道,“我的味道还不错呢,杀了不吃太浪费了。”
茯芍承认他说得没错。
足足三千年修为的顶级大妖,杀了不吃确实浪费。
但她并没有对同族落井下石的想法,何况这还是她认识的蛇。
“别吃手了,你现在该去医师院接受治疗。”茯芍挺起胸,颇为光荣地介绍自己的新头衔:“正好,我就是一名王廷医师。”
茯芍左半身缠满了毒蛇, 右半身架着一条半死的毒蛇妖,终于回到了医师院。
当差的第一天,她就主动加值了一天, 招待了很多病患。
她的那份俸禄, 蛇王发得物超所值。
酪杏等了半天, 好不容易等到茯芍, 刚要上前, 就看见了她满身毒蛇。
酪杏:!
她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呆在了原地。
所幸茯芍没有让她接手的意思,自己去了东厢安置重患。
东厢设了几张床,被屏风隔成了一间间简陋的小室,她把丹尹扔在最里面一间床上。
虽然他笑得一脸灿烂, 没有半点郁郁之色,但茯芍还是善解蛇意的让他待在了最黑暗的里间。
她放下丹尹就去处理身上的小蛇。
医师院没有专门安顿凡蛇的地方, 联想宫中妖族对蛇田里的蛇的态度, 或许医师院从一开始就没有治疗凡畜的想法。
茯芍只得再度调动法力,凝出十个带孔透气的玉箱, 把蛇单独关进箱子里。
她合上盖子,回到丹尹身边,优先处理他的病情。
在茯芍安置那十条小蛇时,丹尹就懒懒地靠着墙角看着她动作。
茯芍走来, 他歪了歪头, “都是些废蛇,你要拿它们做什么?”
“它们只是生病了, 不是废蛇。”茯芍纠正, “我会治好它们。”
丹尹嗤笑一声,“秘药的毒不解, 就算治好了,放回去不过几天也还会是这样。”
“那我就解秘药的毒。”茯芍说。
“然后呢。”丹尹耸肩,“一条凡蛇也就几年的寿命,你大费周章地救它们,或许明年它们就死了。”
茯芍不喜欢他这蔑视蛇生的态度,“在你眼里它们是活不过冬的秋蝉,命短得不值一提。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条才活了两千年的小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寿终。”
丹尹讶然,“难道你活了不止两千年?”
茯芍轻咳一声,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当然,我已经快三千岁了。”其实是两千八百岁。
丹尹发出感兴趣的鼻音,双腿盘坐,抱着脚踝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年龄比我大的雌蛇。这么算起来,我应该叫你姐姐——姐姐,说不准你是全天下最老的雌蛇了。”
“是‘最年长’,不是‘最老’。”茯芍再次纠正。
“都一样了。”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年长’的姐姐要来当医师呢,以你的能耐,随便混个将军统领不好么?”
“这是我能选择的吗?”茯芍很惊讶,“王见了我,让我来当医师,我就来了。”
族群内的分工向来是由头领决定的,茯芍没想到臣民还有拒绝的资格。
听了这话,丹尹偏头想了想,“王的确独裁专横,脾气又差,最讨厌别人忤逆他。”
他点点头,认可了茯芍,“也是,要是姐姐一开始就顶撞王的话,下场恐怕比我还惨。”
“那是当然,如果所有妖都随心所欲、只做喜欢的差事,那族群岂不乱套。”在这一点上,茯芍不认为陌奚有错。
没有哪头狼愿意当哨兵,同伴大快朵颐,自己却只能在一旁望风警戒。
但若族中没有哨兵,那这支狼群很快就会覆灭。
“倒是你。”茯芍纳闷道,“你不是监察长,专门负责纠察说王坏话的妖的么。怎么自己却在背后诋毁王上?”
丹尹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对哦。”
茯芍也不知道他在“对哦”个什么,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张开嘴,我要治疗你了。”
丹尹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治脖子要张嘴,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啊——”了一声,以为茯芍要亲手喂他吃药,就听蛇姬鬓旁步摇晃响,击出泠泠珠声。
下一刻,雌蛇倾身,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嘴唇贴近了他。
黄玉蛇丹浮出,传入了丹尹口中。
蛇丹入口,那双晶亮的红宝石瞳倏地竖成极细的细线。
少年骤然伸手环抱住茯芍,将她猛地扯入怀中。
他覆上了茯芍的唇,蛇信贪婪地探入她的口内,凶猛地搜刮她的唾液。像是一头天性残暴的幼虎,牢牢控着母亲的腹部,以撕咬的架势疯狂吸吮虎乳,把母亲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松口。
这样霸道强势的幼崽,往往更能存活。
茯芍向后挣扎,腰上的双臂却死死禁锢着她。
他伸手抱她,不是出于任何旖旎、梦幻的缘由,只是为了防止她挣脱。
终于,吃痛的母亲低吼一声,站起来给了不知轻重的小老虎一巴掌,这场血腥的哺乳才算结束。
茯芍怒视着床上的少年,他被她一巴掌打得躺倒。
碎发晃动,他没有丝毫的羞愤,只是转头,自黑暗中亮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炽热灼灼地盯着她。
“好香……好香……”少年颤抖着,从肩膀到十指控制不住地战栗抽搐。
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腹,病态地上下摸索,狂热地感知体内的黄玉蛇丹,过了会儿,一口咬住了右臂。
刺啦——一声,少年蓦地甩头,蝎辫划出狠戾的弧。
他撕咬下了自己的衣袖,连同里面的皮肉。
血腥气顿时涌现,席卷了整个东厢。
像是渴极了的难民,他急促地凑到胳膊上吮舔流出的血液,表情如痴如醉,吸食五石散般飘飘欲仙。
茯芍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才缓过神问:“你在干什么?”
“你闻不到么,哈……”丹尹迷醉道,“我的血变得好香。”
“是因为我在用蛇丹修补你的伤口!”茯芍按住他,不让他啃咬自己的肉,“住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样下去治个没完了!”
丹尹避开茯芍,扭头试图咬另一侧胳膊。
茯芍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辫子——她想要抓后颈,在看见他脖颈上乌红的伤痕后临时改了方向。
她抓着那根蝎辫往后扯去,把他扯得抬起下巴。
丹尹陷在极度的渴望中,顾不上和她对打,只是幻出自己的蛇尾,尾尖绕过茯芍,伸到自己嘴里,然后狠狠咬下。
“住口!住口!”茯芍拉住他的尾巴,往后扯去。
咔的一声轻响,丹尹牙齿咬空,磕出一声响来,可见下口之狠、力道之大。
他满不在乎地放弃了尾尖,鼓起另一段尾来——顶级大蛇的蛇身极长,他有的是地方可以咬。
茯芍又去按那一截。刚刚按下,另一截又涌了起来。
按下葫芦浮起瓢,短短半个时辰内,她被两种小蛇闹腾得好不狼狈,没有生育经验的雌蛇立刻暴躁了起来。
“……”她怒了,“给我安分一点!你可不是没有开智的小蛇,我不会对你那么温柔!”
丹尹并不听话,趁着茯芍发怒,立刻找到空隙撕咬自己的粉尾,一口下去,血肉迸溅,蛇鳞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