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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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芍刚展颜,就听丹尹接着道,“不过嘛,听完之后他答不答、生不生气就不一定了。”
茯芍复杂地看了眼丹尹。
“你就是那个对他说‘长篇大论’的妖么。”这么一长串,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不不,”丹尹晃了晃自己的蝎辫,“我只是偶尔说点无用的废话,并不长篇。”
茯芍意外不已,没想到丹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蛇妖。
“芍姐姐。”怯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门框处探出酪杏的半个脑袋。
她扶着门,确认了厢房里安全后,才谨慎地直线走到茯芍身边。
“芍姐姐,”她取出两个瓷瓶,“该是第二次上药了。”
茯芍颔首,正要接过,却见酪杏如临大敌地戒备着丹尹,眸中全是食草动物般的懦意。
这样不行。
茯芍越过瓷瓶,直接握住了酪杏的手。
“小杏,我有点事儿,你来给孩子们上药好么。”
“我?”酪杏的黑眸一下子睁大了,“芍姐姐,我、我恐怕……”
“没关系。”茯芍包裹着酪杏的双手,指尖闪过一丝玉光。
下一刻,酪杏只觉双手温热,她低头一看,有一层黄玉蛇鳞附着在了她的手上。
那玉鳞并非实体,而是幻影,闪现之后便销匿隐于皮下。
“我把我的能力分给你,”茯芍松手,“放心去吧,它们的牙齿咬不动你。”
酪杏还是踌躇。
那十条蛇皆是他们一族自古以来的天敌,何况还经过了秘药调教,连千年大妖都对蛇田里的蛇避讳不及。
可茯芍充满鼓励地看着她,酪杏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茯芍。
她横了心,点头,“好,芍姐姐,我这就去。”
那双琥珀眼顿时流露出欣慰的笑,酪杏溺在这笑意中,晕晕乎乎,连恐惧都消散了大半。
她鼓起勇气,去了玉箱处,茯芍就站在原地看着。
一旁的丹尹抱胸,像是最开始那样打量着她,“姐姐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你说过一次了。”茯芍道,双眸盯着酪杏。
丹尹偏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在这些没用的废物身上花费精力。
他看着酪杏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里面的毒蛇窜出的瞬间,茯芍先一步酪杏惊慌起来,等酪杏稳住双手,掐住毒蛇的脖颈后,她又代替酪杏狠狠松了口气。
等酪杏磕磕绊绊地上完药、把蛇放回盒中,茯芍的脸上便也露出了笑容。
“芍姐姐,”酪杏转身,黑眸锃亮,“我做完一条了!”
“做得好!”茯芍比她还要高兴,“你以后就是不怕毒蛇的奶蛇了!”
“嗯!”酪杏欣喜地颔首,用力抿唇压住上扬的嘴角,免得自己太得意忘形,“多亏了芍姐姐的法力,我才不会被咬。”
丹尹撇嘴。
不怕毒蛇的奶蛇?真是好笑。
他想让茯芍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正要开口,倏地瞳孔一竖,脑中划过尖锐的刺痛。
丹尹不动声色地撑住身后的床,低着头,捱过那阵剧烈的痛。
片刻之后,他抬眸,对着茯芍道,“姐姐~”
这一声又甜又腻,茯芍看向他,他冲着她咧嘴笑,“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救了我。之前说的话算数,秋天我会第一个来找姐姐的。”
茯芍不置可否道,“暂定吧。”
丹尹弯了弯眉眼,化作一片绯雾消失在了原地。
他径直传送到了蛇王的寝宫。
传唤他的蛇王已等待多时了。
陌奚在丹尹身上嗅到了极其细微的香气。
茯芍敛息之后,修为低于她的妖便无法闻到她的气息,随着她修为上涨,陌奚所能闻到的那部分也淡了近半。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丹尹身上捕捉到了一丝奇香。
茯芍从他身边离开不过半个时辰。
她的身上有丹尹浓郁的气味,血的气味、雄性的气味;他因此召丹尹而来,却又在丹尹身上嗅到了茯芍。
陌奚展眉,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差一层。
他问:“丹尹,何故缺勤?”
丹尹单膝跪地,粉色的蝎尾鞭盘踞身侧,那瑰丽的颜色落入陌奚眼中分外碍眼。
少年无奈地蹙眉,“王,我差点就被您杀死了,当然会缺勤了。”
“啊,”陌奚像是才记起来这回事似的,目光落在丹尹颈间,“那么,我赐你的印记呢?”
才半天的工夫,乌黑的脖子恢复了洁白,错位的颈骨也复了位。
“说来您可能不相信,”少年勾唇,露出恶劣的毒牙,“我在半路被一位仙女救了。她治好了我,我以身相许,仙女觉得我长得好看就答应了。”
他抬头,露出明媚的笑,眸中噙有两分天真的嗔色,“王,我们正谈生蛋的事情呢,您这个时候叫我,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第四十九章
刹那间, 暴戾的煞气狠狠罩住了丹尹,自四面八方推挤,仅是一息, 少年全身的骨头便齐齐错位断裂。
他被碾在地上, 呕出鲜血, 那血液里有更加浓郁的香气。
陌奚长长地叹息。
他缓慢地朝丹尹走来, 抬手虚罩在了少年头上, 提取他的记忆。
“我说过了,丹尹——”蛇王的脸上再没有半分温和之色,翠瞳冰凉薄情,自高处投下冷寂的视线。
“别让我厌烦。”
咔啦……几声碎响,丹尹呕出更多的稠血, 全身骨头无一不被折碎。
这样的惨状,没有令陌奚开怀。
他冷睇着不成人形的丹尹, 透过他, 看见了另一个人——
沈枋庭。
不论他如何出手,那个人类总是能死里逃生;
不论沈枋庭伤成何样, 只要他回到茯芍身边,下一次见面时必又是完好如初,不见半点病色。
陌奚沉默地盯着头颅破碎、人脸歪斜的丹尹,继而转身, 长尾缓曳, 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雌蛇曾停留过的玉榻中。
当最后一抹尾尖隐匿,宫殿深处传出幽幽低吟。
“秦睿——”
灰色的妖光闪过, 颀长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大殿中。
来者乌发青衫, 白俊斯文的脸上架着一副叆叇,他俯身低头, “王。”
行过礼,秦睿才瞥了眼脚旁支离破碎的丹尹。
“你见过她了。”深处的声音将秦睿的目光拉回,他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默认了蛇王的话。
“感觉如何?”蛇王的声音含笑,像是闲话家常。
秦睿抿紧了薄唇,叆叇后灰色的眼里浮出疲惫。
他迟迟没有答话,直到蛇王哂笑,放过了他。
“她是贵客,在你地盘上行走,别为难她。此外……若她问起蛇田里的秘药,不要告诉她。”
秦睿终于发出了个声音,“是。”
“多少时候了?”蛇王的声音带着揶揄,“哦,快半个字了。难为你待了那么久,回去休息罢。”
这话一出,秦睿紧绷的脸上瞬间松懈了下来。他道了一声告退,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了空中,不留片影。
而蛇王冰冷的蛇息又再度降临在了丹尹身上。
虽然碍眼,但也还有可用之处……
回到自己巢穴后,青松似的雄蛇顿时瘫坐在椅里。
秦睿摘下脸上的叆叇,捏了捏鼻梁,筋疲力尽。
他下意识要为自己施清洁咒,捏诀之前,动作一顿,将手上的叆叇搁去桌上。
灰色的瞳孔望着那副叆叇,眸中情绪错综复杂。
良久,秦睿伸手,将那副叆叇拎起,凑到了嘴前。
灰色的蛇信探出,在脚架上小心舔舐了一下,随即飞速回到了口中。
秦睿抿了抿唇,紧锁眉心,细细尝着上面残留的芳香。
奇特的滋味。
月亮第二次落下,茯芍首次值班宣告结束。
她带着酪杏回到了别苑,雪婆在门口等候,双方见了面,不等雪婆请安问候,茯芍便问:“姐姐回来了吗?”
雪婆摇头,“不曾。”
茯芍顿露失望。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陌奚了。
“我可以给姐姐传信么?”她又问。
雪婆迟疑道,“主人没有传信回来,我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茯芍更失望了。
她安排小杏回屋休息,自己也躺上床,抱着丹樱给她的灵玉睡了一会儿。
从去蛇宫窃玉开始,茯芍便没有睡过,这一觉她睡得有点沉,直到小杏叩门叫她,她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睡了整整一个白日,茯芍的精神并不太好,反而更加困倦。
她打着哈欠和小杏入宫当差,照旧是她去给蛇王请脉,小杏去给那十条蛇上药。
今天的蛇王状态良好,茯芍巩固了他的蛇胆后便收回了内丹。
张嘴吞丹之时,她趁势偷偷打了个哈欠。
“卿日里没有睡好么?”蛇王发现了,倚着软枕关切道。
茯芍哈欠僵在半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后还是作罢了。
她小声道歉,“对不起王,我御前失仪了。”
她不知道蛇宫里的规矩怎么样,韶山里的史书上写,在皇帝面前打哈欠算是失仪,会被记录下来扣月俸。
茯芍不在乎那点俸禄,但没想到自己在领到月俸之前,就要被扣掉一次钱。
蛇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目光指向茯芍泛红的眼,“是昨夜为我治伤耗费了太多心神了么?我的伤已经无碍,卿今晚便回去好好歇息吧。”
茯芍摇头,“多谢王上厚意,但我现在回去了也休息不好,还是算了。”
“这是为何?”
蛇王的语气太过随意,神色也十分温和,总是让茯芍想起陌奚。
在这熟稔的对话中,她不留神把话说了出来。
“我姐姐走了。”她蹙眉,叹气道,“她去了外地经商,一直没有回来,不和她缠缠的话,我就睡不安稳。”
说着,她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反正已经要被扣钱了,蛇王也没有不悦,茯芍就放任自己随便失仪。
陌奚一顿,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没有蛇的身体像姐姐那样粗壮顺滑。”茯芍忧愁道,“除了姐姐,其他蛇对我来说都太细了,没办法尽兴。”
酪杏那样柔弱的小蛇,她真怕自己梦中一个不注意就把她绞断了。
陌奚垂眸,“如此并非长局。商者常年在外,令姐一日不回,卿便一日不得安寝;一年不回,卿便一年都无法安睡了么。”
茯芍愣住了,陡然想起雪婆和晓音晓琴都说过,陌奚很少回别苑,一年也未必有一天住下。
她蓦地惊觉——
姐姐……这是在委婉地和她道别了么。
他带她出了韶山,帮她熟悉了外面的世界,又给了她一处落脚居住的宅子,如今她又有了一份差事。
他觉得可以放心了,便不再管她了?
茯芍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巨大的孤独感和抛弃感笼罩了她。
她那样喜欢陌奚,日日戴着他的蛇皮,但陌奚并不将视为她一同生活的同伴。
如果不是在蛇王面前,茯芍真想用尾巴卷住自己,把头埋进身体里。
“别哭。”
冰凉的手指拭过她的眼,茯芍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潮。
“我没哭!”她慌忙退开,羞窘地为自己争辩,“蛇不会哭,我只是有点困而已。”
蛇王收回手,眉展眼舒,“那就好。方才的话是我冒昧了,卿别往心里去。”
他似乎有些歉疚,“令姐回来之前,卿若无法安枕,可去汤阁小憩。那里的温泉水有安神之效。”
茯芍惊得困意全无,“那怎么行,那是您的水域,我怎么能使用。”
蛇王笑道,“卿与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就不必推辞了吧。”
茯芍定定地盯着他,半晌,喃喃:“王,您和我姐姐好像……”
救命之恩……当初陌奚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只是恩情,还完便了结了。
她的眸色黯淡了两分。
陌奚蹙眉,事到如今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茯芍也无妨,可今日从丹尹神识中提取到的记忆又让他有所顾虑。
茯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丹尹的求偶。
这无可厚非,那是她生命中得到的第一个求偶邀请。
茯芍挑剔自己后代的父亲,但并不挑剔雄性床伴,三千年的雄蛇也好,两千年的雄蛇也罢,只要对方的外貌合她心意,都能成为她的临时伴侣。
她喜欢所有蛇,但对待丹尹的态度比对待丹樱、酪杏稍显随意。
这份随意来自于雌雄之间的地位差距。
一个是被追求者,一个是追求者,雌蛇眼中,雌性才是真正平等的同类,雄性的地位要略低半阶。
向茯芍坦白自己的身份,固然可以使他们的距离顺理成章地更近一步,却也会就此出现微妙的阶级差距。
当茯芍认识足够多的蛇妖后,“第一个遇到的蛇妖”的这一特殊性会被慢慢冲淡。
到了那时,他在茯芍眼中和其他雄蛇再无分别,充其量只是“更强大”“更讨喜”一点的雄性而已。
强大温柔的“陌奚姐姐”是值得她崇拜、学习和憧憬的对象;
但强大温柔的蛇王,只是个优质的雄性,是发青期的首选对象,是可供挑选的物品。
别说是独立自主的茯芍,即便是扭捏作态的丹樱,看他的眼神里也多是占有,而非柔情蜜意。
那是打量橱窗里昂贵宝石的眼神,是势要将喜欢的东西弄到手的偏执欲。
丹樱不经意间的言行、以及周围的那些窃窃私语,都无时不刻地在提醒陌奚——
被那样优秀的雌蛇追求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即便是王,他也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
陌奚再是厌弃雌身的媚俗容貌,也无法下定决心舍弃那份被茯芍仰慕的尊荣。
如今她对着蛇王尚有畏惧和尊重,可一旦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她便会无所畏惧。
陌奚当然希望茯芍能更放肆地靠近,可他不想被茯芍用看货物的眼神打量自己。
比起那样的眼神,他宁愿是疏远的敬意。
陌奚最终还是没有坦言身份,他避开了茯芍若有所思的目光,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了一件事。”他开口,语气随和,像是乘便一提。
“嗯?”
俊美的蛇王支着下巴,弯眸看着她,“丹尹找我炫耀,说自己今年秋天有了雌性。”
茯芍睁眸,蓦地双脸火烧。
为什么丹尹要把这种事摆到蛇王面前!
啊,那个小家伙真是太不成熟稳重了,绝对不能让他成为自己孩子的父亲。
她羞愤难掩,支支吾吾道,“是、是的,污了王的耳。”
“原来真有此事。”蛇王叹了一声,摇头道,“卿,他欺瞒了你。城中没有雌蛇愿意和他交尾,其中并非没有原因。”
“没有雌蛇愿意和他交尾?”茯芍惊疑,“为什么?他好歹也是顶级大妖呀。”
蛇王敛眸,片刻轻声吐字,“因为他残杀了和自己交尾的雌性。”
茯芍一震。
难怪丹尹说,他可能会忍不住吃了她……
“这也……”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讷讷道,“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若说雌蛇交尾后吃掉雄蛇,那并不稀奇;可一条雄蛇,居然吃了和自己交尾的雌蛇——如此骇闻,史册未见。
茯芍皱了起眉。
她倒是不担心丹尹会吃了自己,他的小牙根本啃不动她的皮。
只是有着如此污点的雄性,茯芍不得不生出排斥之心。
“这样的话,我得考虑考虑了……”她一脸纠结,“可是…再有两三个月就是立秋,除他以外,再没有雄性邀请我。”
如果有的选,她当然会拒绝丹尹,但她根本没有第二条选项。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如晓音晓琴所言,茯芍这般的顶级雌蛇,只要挥挥手就会有数不尽的雄蛇等待宠幸。
可身为雌蛇,茯芍完全没有主动出击的观念,她的脑中不具备自己可以邀请雄蛇的想法,习惯性等着雄性靠近自己。
“这件事上我已责罚了他,命他回穴思过。”
看着蛇姬脸上的纠结,蛇王没有点破新的路径,只是安慰道,“城中雄蛇修为皆远不如卿,他们有自知之明,不敢冒犯你。”
“卿,”他状似无意地提议,“若卿有难处,我亦…可以效劳。”
陌奚的呼吸微微滞涩,袖中十指蜷握成拳,静等着茯芍的回应。
上一世,他从未在茯芍面前如此忐忑,向来是游刃有余;如今却不得不用舌尖顶住毒牙的注射孔,那里已是一片狼藉。
听了这话,茯芍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旋即,她无奈地笑了起来,“王,您是我的王,救您是我义不容辞的义务,我绝不会挟恩图报,您也不必觉得自己亏欠我,总是想方设法地补偿。”
她起身,对着陌奚行了一礼。
“我好歹也是三千多年的修为了,不会太受发青期影响。没有雄蛇就没有吧,今年没有就明年,总会有的。”那双琥珀的眼眸明朗清亮,她说得落落大方,不甚在意。
陌奚蜷握着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指尖冰凉。
他回眸,偏倚着软枕,青丝瀑泻,流转着泠泠水光。
“是。”他笑了笑,“卿所言,甚是。恕我唐突了。”
上了三道药后,它们腹部的霉斑和口中的溃烂都已痊愈。
见药起效,茯芍带着酪杏一同去了蛇田。
看着大变样的蛇田, 酪杏吃了一惊, 在得知这些都是茯芍做的后, 她欲言又止, 五味杂陈。
从来没有大妖会这样重视弱者, 茯芍不仅爱护她,连这些未开智的凡蛇都爱护有加。
她从没有见过茯芍这样的蛇,在乡下的时候没有,来了蛇城后亦不曾听闻。
整治过的蛇田里窟穴错落,各类假山、玉树矗立其间。
蛇缠绕藏匿其中, 露在外面的数量已不足千余条。
茯芍把第一批带回去的十条蛇放了,玉箱一开, 病体初愈的小家伙们龙精虎猛地冲了出去, 找到石壁上的洞穴和中央的假山盘踞了起来。
被喂了秘药后,它们失去了畏惧心, 但蛇的生活习性还残留了薄薄一层,本能地往喜欢的地方里钻。
茯芍撸起袖子,“小杏,开始吧!”
酪杏蹲在地上, 打开药箱, 对茯芍点头,“好的芍姐姐。”
茯芍抬手布下结界, 将两亩大小的石坑分割成十块区域。
她往每个区域里逐一投掷吸引蛇的药粉。
等这一区域内的蛇全部出洞后, 她一条一条地将它们拎起来,察看外表, 掰开嘴巴。
简略作出诊断,再将蛇扔给身后的酪杏,由酪杏对症下药。
这一晚上,两妖配合默契,给两个区域近一万条蛇上了药。
此后的几天里她们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工作。
给凡蛇上药,需要将医师院里的成方进行稀释。
妖气凝练的灵药太过猛烈,会灼伤凡蛇的肌体;而稀释过后,药效又未必满足。
因此第一遍上药后,两妖又马不停蹄地上第二道。
绝大多数蛇所患的是常见的疾病,但总有些患有杂症。这些特殊的病蛇就要挑出来,带回医师院,分门别类地对症研究。
近半个月的忙碌,等初步摆治好蛇田里的五万条蛇后,别说是酪杏,就连茯芍都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坑底。
太繁琐了。
“小杏,接着。”解决了大头,茯芍从储物器里取出一头活鹿扔给呼呼喘气的酪杏。
一出储物器,小鹿便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
酪杏一把抓住它的脖颈,将其扑倒在地,折断了它的鹿首。
她压在四蹄乱蹬的鹿身上,直到鹿不再挣扎,彻底死去,便抱住新鲜的鹿尸,趴在地上,卸掉下颚骨,慢慢吞了进去。
宫廷比试以来,因茯芍没有进食,酪杏也没有吃过东西。
这还是她这半个月头一次进食。
感受着胃部撑大的满足,酪杏瞥见茯芍只是坐在地上闭眼休憩。“芍姐姐,你不吃吗?”
茯芍睁眸看向她,摇了摇头,“不用,我还不饿。”
酪杏愣愣地舔掉嘴角的鹿血。
如此说来,这头鹿是茯芍特地为她准备的?
酪杏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她只是一条身无长处的小奶蛇,万没有想到茯芍竟会特地为她准备食物……
酪杏想说自己其实也不饿,让茯芍以后不必为她费心,但她已然把整头鹿吞吃殆尽了,再说这话,不仅没有半点说服力,还会辜负茯芍的好心。
这样的好意,让她心口酸软,惴惴不安。
茯芍今日是有备而来,她发现自从自己接手蛇田后,刑司就再没有往里投入尸体。
这当然是好事,可也意味着这些小蛇没了食物来源。
她惦记这件事,昨天特地让雪婆采买了几十头鹿。
分给酪杏一头,剩下还有三十头,正好一个区域三头。
从布下结界开始,茯芍就再也没有撤掉。
这里的蛇太多太杂,不适合放在一起——尤其是雌雄同居,会令蛇田中的蛇越来越多。
茯芍在第二次上药时,和酪杏做了初步归类,暂且将雌雄分隔在不同的结界里。
她取出一头鹿,这些小蛇可没办法吞吃这样的庞然大物,茯芍按住鹿首,不顾鹿的疯狂挣扎,干脆利落地拔下了鹿头。
尸首分离,滚烫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倾洒了大片石地。
嗅到血腥味的小蛇们游出了洞穴,贪婪疯狂地朝茯芍扑来。
“等等、等等!”茯芍用法力罩住了自己和鹿尸,在蜂拥的蛇群中隔出一块空地。
她高举着那颗还在抽搐的鹿头,鹿血顺着五指流满整条手臂。
“都乖乖的,等我处理好你们再吃。”
说着,她双手包裹住鹿首,十指稍一压挤——
咔啦一声碎响,坚硬的颅骨被她握爆抓烂,变成了一块块连骨带肉、脑浆四溢的碎块。
“走!”茯芍将两手的碎块朝四面丢出,前一刻还拥着她的小蛇们立刻追着鹿肉而去,拼命争夺着新鲜的血肉。
和腐烂病坏的尸体相比,这样鲜活的鹿肉简直如瑶池鲜果,是它们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茯芍继续分割着剩下的鹿尸,她的十指削铁如泥,轻松地把骨肉分割成适合这些小蛇入口的大小,然后一把把丢出去。
扬臂之处,蛇群趋之若鹜,指哪儿打哪儿的感觉让茯芍倍感新奇。
自己带来的食物很受欢迎,这令她前所未有的满足,比自己吃独食有趣多了。
茯芍暗暗打算承包这些小蛇的口粮,以后每旬都来亲自投喂。
酪杏正惶恐着盘算自己能为茯芍做些什么,见了茯芍的动作,立即主动上前,“芍姐姐,我去喂其他区域的蛇吧。”
只是切割骨肉的活儿,她也能做的。
茯芍没有拒绝,小家伙儿们都饿坏了,等不及地要吃肉,多个帮手就多一份效率。
她分出九头鹿给酪杏,让她去西边的结界里投喂,自己也加快了手下割肉的速度。
小蛇们吃得很起劲,它们如此捧场,茯芍相当开心,半个月以来给它们上药的疲倦就此清空。
撕完最后一条鹿腿,她跳出石坑,欣赏了会儿坑中吃得满嘴鲜血的小蛇,心里十分满意。
对嘛,这样才算是蛇,一直吃腐肉像什么样子。
蛇的眼睛能迅速捕捉到活动的物什和动物的体温,却对静止的东西很不敏感——如此天赋,就是为了吃鲜活的活物的。
她既然接手了这里,以后这些小家伙们就不必再吃一口腐肉,每一顿都要是新鲜的好肉才行。
茯芍刚立下这样的决心,便嗅到了一股恶臭难掩的气味。
她扭头,盯着通往蛇田的小径。
过了一会儿,几辆盖着白布的板车推来。
板车被压得死沉,白布隆起了模糊的轮廓,随着车子的靠近,那臭味越来越刺鼻冲天。
酪杏连忙屏息,只觉得多闻一口自己都会把还未消化的鹿吐出来。
推车的几个妖看见了蛇田前的茯芍,连忙停了下来。
“茯大人,您……”他们的目光错愕地落在茯芍身上。
向来洁净若仙的茯芍满身血污,双手猩红,指缝被血液填满;皎皎月纱裙吸饱了鹿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将裙下的土地染得黑红。
如此模样,叫见惯了丹尹和各级大妖的三头仲妖打了个冷战,惊恐地僵在了原地。
不管茯芍多么清雅出尘,他们始终记得,她是一条修为超过千年的蛇妖。
既是蛇妖,就不可能不冷血残暴。
见茯芍对他们皱眉,三头仲妖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去,忙不迭是地磕头求饶,“茯大人饶命!”“茯大人饶命啊!”
茯芍被他们的反应惊到,顾不上难闻的臭味,连连摆手,“不,别怕,这是食物的血,你们快起来。”
听了这话,三妖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恐惧。
食物的血……谁是食物?
全天下只要是修为低于茯芍的,不都是她的食物么!
可在蛇宫中生存,他们太了解这宫里的大人们的脾性了。
不管是蛇王还是丹尹那个疯子,这些大人们喜欢被人敬畏,却又讨厌唯唯诺诺的弱者。
不露怯尚还有一线生机,一旦表现得过于懦弱,就是真的必死无疑。
他们心中如何害怕,在茯芍要求他们起身时,也只得通通咽下,乖乖地站了起来。
茯芍指了指他们身前的板车,问:“这是什么,好臭。”
方才分肉,她化出了长长的利甲。
此时伸出的食指上长甲如锥,两滴稠血从甲缝里坠下,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溅开血花。
三头仲妖瑟瑟发抖,重足而立,总觉得砸落在地的不止是血,还会是他们的头颅。
他们牙齿打颤地回话:“是、是是要处理的尸体。”
茯芍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们又要喂小蛇吃有病的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