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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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不知道秘药到底是什么成分,遂问:“听说药引来自您的蛇毒?”
陌奚点头。
他微微启唇,食指抚过一侧獠牙,牵出一抹暗绿色的毒气至空中。
“此毒名为‘紫水’。”他道,“吸入后会嗜血若渴。若超过半日喝不到血,中毒者便会从自己身上寻找血液。”
茯芍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古怪起来,她问:“丹尹是中毒了么?”
蛇王一愣,忽而掩唇喘笑。
“不、不……”他有心压抑,笑声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一般,一颗颗地往下掉,并不连贯。
茯芍不明缘由地看着他笑,起先觉得莫名,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可笑的,看着看着,她忽而耳尖发热,觉得蛇王长得实在漂亮,开怀之时,像是一株随风轻颤的水莲花。
蛇王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声,将笑意封在了眼里,答了一句:“他是天生的。”
茯芍啊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有些忌惮,又有些跃跃欲试地盯着空中那缕毒丝。
紫水的毒效听着实在骇人,可根据她的某些经验,越是可怖的蛇毒,吃起来就越是美味。
注意到她的目光,蛇王冲她笑了笑。
茯芍也冲他笑了笑。
然后那只完美的手就在空中挥了挥,当着她的面把毒丝挥散了。
茯芍的笑容消失了。
蛇王还在笑。
茯芍觉得,蛇王还是有些恶劣和残酷的。
“那么,”她木然地接着询问:“秘药里还有什么吗?”
“其余的成分皆是为了制衡紫水,将它控制在安全可用的限度下。”
秦睿控制的很好,连普通的小蛇都不会因此受伤,放到蛇妖身上,这份嗜血的效果就会更弱。
“这类药也不只是我们在配。”蛇王支着头,点了点空中的舆图一角,“北方妖国樟勍,从王族到国民,多是狮虎豹猫一类,他们军中便流传着一种由荆芥、木天蓼等制成的药剂,效果十分出众。”
“荆芥、木天蓼……”茯芍想了想,“我读过书,书上说猫很喜欢这些草,闻到后会陷入亢奋,但再之后就会开始犯困。”
“不错,他们改善了后劲不足的弊病。”
茯芍被提醒了。
她眸光微转,突然开口:“王上,我有一种香,有和荆芥之于猫的异曲同工之效!”
陌奚眸色微沉。
用秘药拉近距离的计划,是在茯芍入宫后便有的,那时候他认为这一计划还算可用。
但那一晚,在他故意示弱、试探茯芍的心意之后,他对茯芍的感觉又一次变了。
陌奚并不想让那些肮脏低贱的妖畜嗅到她的气息。
连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她,那些劣等种何敢肖想。
他不情愿。理智却知道,这是吸引茯芍注意力的好方法。
又一次,雄性的占有欲本能和理智产生了冲突。
陌奚张口,在执行计划瞬间,一些污秽的画面充斥了他的脑海——
他真的要继续么。
她的香气会钻入那些恶臭、粗俗的下等妖体内,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那些蝼蚁会用丑陋的爪子捧着吃空的药瓶,如痴如醉地舔舐着她的残液,幻想着她的身体。
陌奚瞳孔收束,无法控制的杀意在胸口升腾窜动。
不。他绝不准许。
“王?”陌奚没有立刻回应,茯芍马上故态复萌,缩回壳里,“是我僭越了么?”
理智回笼,陌奚一怔。
他方才在想什么——他竟被低级的占有欲掌控,差点沦为一只没有脑子的爬虫。
分享茯芍的气息的确令他感到不适,但如今的他连和茯芍交尾的资格都没有。
在达到目的之前,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管其他。
陌奚瞌眸,自己何时变得主次不分了……
“不。”他顺势露出沉思,“我只是在想,并没有哪种香能令所有蛇类都趋于亢奋才是。”
“您不怪我僭越就好。”茯芍放心了,“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对所有蛇都起效,但就我知道的,竹叶青和丹蛇都抗拒不了这股味道。”
“我很难向您展示,您修为太高,不受这味道的影响。”
“卿说的是什么?”
茯芍指向自己:“我。”
四目相对,蛇王脸上有片刻的讶然。
“我没有说笑!”茯芍连忙道,“您要是不信,可以找个蛇妖过来,我当场演示给您看。”
陌奚应该说好,然后在茯芍演示之后表露出惊喜,称她为蛇族的功臣,留她下来一同研制新药。
等药研制完毕,他又可带她去军中检验成果,此后便顺理成章地引她同协军政事务。
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制造出更多更长远的相处机会,还能在茯芍心中竖立起勤政爱民的领主形象。
那是她喜欢的形象。
他已规划好了后续,沿着这条路走,他们早晚会建立起伴侣关系——并非临时伴侣,而是比肩携手的俦侣。
可当茯芍让他带一条蛇过来做示范时,陌奚立即想起了那天,他自宫中回来,入门便见两条青蛇一脸痴态地缠绕在她身上。
那两条青蛇,脸上充斥着恶心的情欲,口中蛇毒混着涎水,滴滴答答地流个不停。
陌奚体内的本能从未如此强大过。
那情绪并不激烈,相反还算得上温和。可就是这样绵软的情绪,像是被水浸烂的一叠纸蒙在了陌奚的口鼻间,堵死了他的呼吸。
他微微张口,有些透不过气。
“王?”茯芍发现蛇王又在走神了——不,不是走神,他的瞳孔有细微的涣散,嘴巴微张着,正在用口呼吸。
“王,您身体不适?”作为蛇王的医师,她当即上前扶住陌奚的胸口,偏头送上了自己的内丹。
她俯身的瞬间,手腕倏地一凉。
陌奚扣着她的手,眼睫半垂。
“我没有不信。”他低声道,“我只是惊讶,卿身为顶级雌蛇,居然愿意把自己的气味分给那些不过将将化形的低等妖畜。”
他呢喃着:“是否,太奢侈了些。”
茯芍眨眼,“可这百利而无一害呀。”
陌奚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在茯芍面前说出尖酸刻薄的话语。
这种贬低自己族人的话语绝不该在茯芍面前道出,可他却没有控制住。
为什么……
此刻的本能反应并不强烈,他却还是失控了……
不,这句话出现得太不合时宜,除了降低自己在茯芍心中的形象,没有任何好处。
不管是理智还是本能,都不会愿意折损茯芍的好感。既如此,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说出这句话的?
陌奚蓦地松开了茯芍的手腕。
被蒙住口鼻的窒息感愈发沉重。
不是理智,也不是本能,一种超出他认知之外的东西控制了他、支配了他,令他失去了自我。
未知的恐惧笼罩了陌奚,他从未如此惶恐。
他的异常愈发明显,茯芍也愈发担心了起来。
在陌奚松手的瞬间,她压住他的下巴,将自己的内丹喂了进去。
陌奚挣扎起来,恐惧状态下的蛇抗拒进食,哪怕是极品珍馐也不会令它们张嘴。
他需要独处来整理自己的情况。
混乱状态下的陌奚偏首躲避,表达抗拒。
这一偏头,令他的獠牙擦过了茯芍的嘴唇。
刹那间,血珠涌现。
一颗圆润的血珠顺着茯芍的下巴,落在了他的蛇尾上。
极度甜美的血腥气蔓延开来,陌奚瞳孔竖起,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唇瓣。
靡艳饱满的唇瓣上,那些殷红的鲜血不像是被刻意刺破的,倒像是盈满唇瓣后情不自禁渗出来似的。
茯芍唔了一声,下意识去舔自己嘴巴上的血,舔了两下,困惑自语:“咦,怎么不能愈合?”
这样的小伤口按理转眼间就会愈合,可她都舔过了,居然还没有恢复,且接连不断往外流淌。
“抱歉……”眼前的雄蛇突然开口,那双翠眸里倒映着她的血唇,血色在瞳中压出了一痕红。
茯芍看见蛇王的喉结动了动,下一刻,她被扣住后脑,朝前带去。
美如神祇的妖低头,含住了她的下唇。
她惊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蛇王的獠牙有毒,他现在是在为自己祛毒。
茯芍正要道谢,突然信尖舔到了一点甜意。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陌奚姐姐的蛇毒!
她惊疑不定地盯向蛇王,蛇王半敛着眼睑,长长的睫翼挡住了她的视线。
茯芍想要推开他询问,却在抬手触到他的胸膛时,感受到那具身体正在不停发抖。
陌奚绝望地阖眸。
越来越多的蛇毒冲出了獠牙,狂暴地占满他的口腔后,又贪婪地涌向茯芍口中。
他吞咽不及、无法遏制,所有的一切都崩坍瓦解。
失控感引发了他的自我厌弃和暴戾的摧毁欲。
他想要推开茯芍——他甚至想要杀了她,将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摧毁自己控制力的存在彻底抹除。
可那未知的存在再度支配了他。
不论他心里如何想,他的身体始终抱着她。
肌肤血肉、他的一切感官都激动不已,它们狂喜地颤栗、极乐地抽搐。
茯芍的血、茯芍的蛇丹都在他的体内,而茯芍亦被他囚在怀里,只属于他。
毒腺酸痒,分泌出一股又一股的蜜液,过于甜腻的味道连他都忍不住作呕。
他不敢去看茯芍的眼睛,亦不敢就此将她推开——
一旦后退,堆积过剩的毒液便会奔涌流出,将他弄得满身狼藉、一塌糊涂。
许久,又或是片刻,这令陌奚跋前疐后的僵局里出现了变动。
一条柔软的蛇信试探着伸入了他的口中。
陌奚一颤。
滑腻的柔荑抱住了他的腰、抚上了他的鬓角。
茯芍尝到了自己喜欢的味道,这是陌奚姐姐吝于给她的极品美味。
蛇王有那么——多,姐姐不在,她偷偷浅尝几口又何妨。
沉溺在那甜蜜的滋味里,茯芍理直气壮地想:是蛇王让她别客气、拿他当好朋友的;也是蛇王主动抱她、主动分泌的毒液。
她吃一点,他不会生气的。
应该不会的。
都流到了地上了,多浪费啊。
茯芍才舔了一下,抱着她的雄蛇便不堪负重似地仰倒了下去。
他躺在洁白的灵玉上,身后墨发泼洒,眼尾毒腺肿胀嫣红。
口中秘密被发现,他不再遮掩,松开了她,难堪地抬臂挡住自己的眉眼,自暴自弃地任由毒牙分泌蛇毒。
甜腻的金色蜜液里蕴藏着醇厚的酒香,香气包裹了茯芍。
她看着越来越多金液自蛇王口中淌下,形成诡异的水纹,淌去了他的长发、衣襟和身下的玉榻。
蛇王没有阻止的意思,茯芍便得寸进尺地趴在他身上,掰开他的下颌,大口大口地吞吃他的蛇毒。
两口下去,那对琥珀色的眼眸里就氤氲了水雾,潋滟又迟钝。
她醉了。
甜美的味道、璀璨的色泽皆是用来迷惑人心的伪装,可这到底不是蜜,而是毒。
陌奚从未让茯芍一次性喝过这么多的蛇毒。
她身体发热,脑袋晕乎乎的,这种眩晕不难受,反而很舒服。
黄玉的体质和毒素进行着抗衡,将绝大部分毒性抵消,留下来的那一丝残毒麻痹了茯芍的神经,让她觉得酥酥麻麻,美妙绝伦。
“唔……”她扒着蛇王不放手,索取更多的毒液。
迷离的醉态之中,她忘记了尊卑,只觉得尾巴十分空虚,想要缠点什么……
蛇尾尖尖勾了勾,找到了另一条蛇尾。
名贵的玉尾自发缠了上去,随即收紧、绞死。
陌奚无声地抽搦,他扭过头去,又被茯芍强硬地掰回来,霸道地继续汲取口中蛇毒。
他按压着尚且酸胀的毒液腺, 两鬓的墨发垂散流下,遮住了侧脸。
陌奚没法下榻,他的长尾被另一条蛇尾绞缠着。
喝了过量蛇毒的茯芍意识一片混乱, 尾巴也陷入了混乱当中, 乱七八糟地缠成了一团。
陌奚余光微瞥, 看向身旁俯卧着的蛇姬。
她睡熟了, 砸吧了下嘴, 口中满是他蛇毒的甜味。那张清雅若仙的脸上浮着酡红,朱唇角畔还挂着餍足的微笑。
陌奚叹息。
在茯芍眼里,他的修为已经高到足以抵挡她的气味了。
陌奚自己也一度是这样认为的。
上一世他从没有被茯芍的气味影响过心神,只是觉得那味道很特别,是难得的不讨厌。
陌奚由此判断, 他应该是喜欢茯芍的,可也从未被她的香气勾出过一次毒液。
这一世的茯芍没有受过人类的驯化, 她是一条纯粹的蛇妖、是天然的雌蛇, 令陌奚怦然心动。
即便如此,在韶山时, 不论是茯芍的发青期也好,还是蜕皮期也罢,都从未让他破功。
为何……今天他会如此狼狈。
又一次,陌奚想杀了茯芍——令他震惊的是, 冒出这一想法时, 他没有任何杀意,心中一片平静。
情绪都是本能的反应, 是低级、紊乱的无用之物, 越是受情绪支配的东西越是卑俗低级。
可此时此刻,下达杀死茯芍指令的并非本能情绪, 而是理智。
他曾用理智压下过无数暴戾的怒意、克制过数不清的屠杀欲,却从来没有一次是反过来的情况。
茯芍身上有太多变数,这些变数无一不影响着他、将他带往危险的深渊。
提取丹尹记忆时,他因此怕过、恐慌过,短短几日,却是一丝一毫的警惕都不复存焉,只剩下理智懒洋洋地敷衍了一句——
今若不除,后患无穷。
这份提醒太过单薄,没有情绪参与其中时便软弱无力,提不起劲。
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熟睡的蛇姬、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嗅着空中属于她的气息,陌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餍足和安宁。
他不仅生不出半分阴郁,反而想要回到她的身旁,将她搂进怀里。
陌奚闭眸,遮住了眸中的万千思绪。
茯芍、芍儿……他的爱侣,他的美玉……
他从未陷过如此窘境,比蜕皮期遭到追杀还要棘手一些。
“姐姐……”迟疑不决之际,身后忽而一软,两条玉臂伸出了衣袖,自后环住了他的腰。
蛇姬睡眼惺忪地强撑着,眼睑刚刚打开,又立刻重重落下。
她困得不行,无意识地蹭了蹭陌奚的背,口中含糊地嘀咕,“姐姐,你回来了……”
陌奚一顿,旋即了然。
是了,蛇王和“陌奚姐姐”的相似之处本就不少,如今她尝到了一模一样的蛇毒,便更能确定他的身份了。
这是超出陌奚计划之外的进度。
计划被打乱,陌奚感到烦闷的同时,又升起了一股隐秘的期翼。
她知道了,知道自己就是她喜欢的姐姐,他在她心中便有了其他雄蛇难以企及的特殊地位。
如此一来,茯芍短时间内不会再去注意其他雄蛇,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她提出求偶邀请。她断不会拒绝。
一瞬之间,陌奚制定了新的计划。
可茯芍的下一句呓语又将他的新计划全盘打翻。
她发出撒娇的鼻音,腰也轻轻扭动了起来,闭着眼软软呢喃:“嗯……不是,姐姐我没有偷吃,是蛇王非要请我的……真的…姐姐,没有撒谎,都是他强逼的……”
陌奚:……
下巴上还有被她掐出的一点红痕,尚未消去。
蛇姬很快又睡着了,抱着陌奚的玉臂松懒下来,渐渐往旁处滑去。
陌奚回头,看见茯芍又躺回了榻上,双颊扑红,睡得香甜。
她到底有没有发觉?
陌奚盯着她,几许之后无奈地轻笑出声。
平日里一副善良正直的模样,梦里倒是会栽赃陷害。
方才掰他嘴巴的力道可不小,也不知道是谁强逼的谁。
陌奚俯下身,拨开了粘在茯芍脸上的碎发,就这样静静看了她半个晚上。
直到东方既白,茯芍才惝恍地睁开了眼。
她眼中尚且迷蒙茫然,懵憕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王…”一抬眸,眼前便是笑吟吟的雄蛇。茯芍吓得跳了起来,却忘记了自己的尾巴还和对方纠缠着,猝不及防地往前摔去。
“小心。”陌奚抬手,然而,两妖即将接触的刹那,茯芍瞳孔一束,腰肢发力,蛇类强悍的核心令她猛地停空。
在投怀送抱的最后一霎,她稳住了上身,生生把自己扭了出去。
陌奚伸出的手就这样顿在空中,半息之后,泰然自若地收了回去。
他看见茯芍脸上露出转危为安的后怕和庆幸,还有一分为自己腰腹力量的骄傲得意。
蛇怎么能摔倒呢。一条蛇要是摔倒了,那该是多么可笑的笑话。
化解危急之后,茯芍的脸色马上又垮了下来。
她想起了自己昨天都干了什么……
没什么可辩驳的,她低下了头,半晌之后,憋出一句:“我有罪,请您发落。”
陌奚看着她低得快要埋起来的头,好笑道,“有何罪?”
茯芍一噎,她还没有读过淮溢的律法,以往读过的律令当中,也没有讲压在君王身上、掰开他的嘴巴舔毒液是个什么罪名。
“欺君之罪?”她试探地问。
蛇王突然笑了起来,还是那种落珠式的笑法,笑声嗌嗌,肩膀颤动不止。
他强忍着笑:“欺君?欺压的欺,还是欺负的欺?”
茯芍羞得无地自容。
欺压和欺负,她都干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梦话把欺骗的欺也给捎上了。
一个都没落下。
陌奚还在笑,茯芍果真没有发现,原来蛇王就是自己的“陌奚姐姐”。
在茯芍眼里,蛇王是条爱笑的蛇,可陌奚自己的记忆里却鲜少有开怀而笑的时候,不,应该说是从未有过。
睡着的茯芍令他心神宁静,而醒来的茯芍则令他欣然愉悦。
那一点敷衍的提醒也最终消散了,目下,他的所有理智都用来克制想抱一抱茯芍的冲动。
“卿勿惊。”终于是笑够了,陌奚轻和道,“昨晚之事不怪卿,蛇毒里本就有迷幻的成分,是我不好,让卿误饮了。”
茯芍诧异地抬头看向蛇王。
她如此冒犯王驾,蛇王不仅没有一句重话,反而还向她道歉?
天下哪还有这样通情达理的蛇——喔,还有她的陌奚姐姐,他也是这样的好说话。
茯芍感到不可思议,这样温柔的蛇王怎么会传出冷血残暴的恶名?到底是谁在造谣?
“您、您别这么说……”她诚惶诚恐地自责道,“是我不好,我的体质并不受蛇毒影响,当时我是可以悬崖勒马的,但是您的毒实在是太美味了,我没有忍住…”
茯芍噤声。
她察觉这话有点轻浮,太不严肃……
好在蛇王果然宽和,一点儿也不计较。
他笑意盈盈,“没关系,我喜欢卿的坦诚。日后……”雄蛇忽而垂眸止住了话语,笑意中亦夹杂了两分落寞。
过了一会儿,他才复又轻声道,“日后……卿还会去汤阁么?”
茯芍心跳一滞。
这一句汤阁出现得太过生硬突兀。
“日后”这两个字后面,蛇王原本是想说什么呢……
她抿着唇,郑重点头,“我会去的,明晚一定借用!”
她已知晓了蛇王的心意,日后再不会一昧防备着他。
她会试着将蛇王视为朋友,排解他心中的孤寂。
那双通透晶莹的垂眸里漾起浅浅的笑意,蛇王颔首,道了一句,“好。”
茯芍告别了蛇王,走出蛇宫时,嘴里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昨天晚上她实在是饮了太多。
还好姐姐不在,否则这味道绝瞒不过去。
茯芍一边回味着残香,一边感慨,王不愧是万蛇之王,其他蛇有的蛇毒他都有,连陌奚姐姐的蛇毒他都有所储备。
她确实有一瞬以为蛇王就是陌奚,但这猜想太过无稽,蛇王没有任何理由变成雌性,还和她纠缠不清。
依照丹尹所说,只要是能调配出来的毒药,蛇王都能将其种入自己的内丹,化为己用。
不知道这种毒之法是何流程,她这样的无毒蛇能种么?
要是可以,她就去偷一点姐姐的蛇毒种在自己的丹里,以后想吃时随时可以产给自己吃。
想到那自产自足的丰衣足食之景,茯芍不禁流露出富足的微笑来。
这笑在回到别苑时蓦地僵停。
在看见院子里妩媚妖娆的雌蛇后,茯芍立刻一手捂住自己嘴巴,另只手捂住酪杏的嘴,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悄无声息地往后退。
酪杏惊疑地看着茯芍做贼般的举动。
不等她问,院中便传出一句温柔多情的雌声:“芍儿——”
茯芍如临大敌,被钉在了原地。
仓促之间,她连忙往口里塞了一块蜂蜜,试图用蜂蜜的味道掩盖蛇毒。
刚含住蜜,门槛内便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怎么不进来。”阔别半月的陌奚立在门内,冲她浅笑,“芍儿,来我身边。”
茯芍抿着嘴巴游过去了。
望着她紧闭的双唇,陌奚眸中划过笑意。
掩耳盗铃,莫过如是。
他抬手,环住了茯芍的柳腰,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一声喟叹,他问:“芍儿,想我了么?”
这是蛇王不能做的动作,是独属“陌奚姐姐”的权力。
即便他们刚才分开,这样的拥抱也的确是久违了。
茯芍埋在陌奚胸前忙不迭是地点头。
口中的蜂蜜化开,覆盖了蛇毒甜腻醇厚的滋味,她这才稍稍开口,回抱陌奚,“想,我好想姐姐,姐姐不在,我都没法安睡。”
陌奚呵笑,收紧了双臂,目光越过茯芍,看向了她身后无措的奶蛇精。
对上那双深潭似的绿眸,酪杏浑身一冷,从中读出了直白的驱逐之意。
她低下头,咬牙与这股冷意抗衡。
她是芍姐姐的蛇,只听芍姐姐调遣。
在发现她反抗之后,那股寒意瞬间凛冽压抑,令她浑身上下冷彻砭骨,几欲化回原型。
酪杏喉中泛起腥甜,在她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寒冷之下时,那股压力倏地散去。
美艳的雌蛇开口,问:“芍儿,后面那位是……”
茯芍扭头,看见了后面的酪杏,立刻拉着她上前冲陌奚介绍,“姐姐,这是酪杏妹妹,我在宫中比试时认识的小蛇,现在做我的药侍。”
“小杏,”她又向酪杏道,“这是陌奚姐姐,是我们的大姐姐,有四千年的修为!这处宅子就是他的产业!”
酪杏抬眼快速打量了一眼陌奚的容貌,那张过于明艳的脸上有着春风细雨般柔和的神态。
两种截然相反的魅力融合一处,令他身上“大妖”的气质愈发深邃。
酪杏第一眼便得出了这个结论,这是一条典型意义上的大妖。
危险、残忍、排斥异己、漠视弱者,是她印象里的大妖,是和茯芍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酪杏没有听茯芍的话,喊陌奚姐姐,她自觉低声道,“见过陌奚大人。”
“原来如此。”那雌蛇冲她微笑,笑容底下空洞无物,徒留看待蝼蚁草芥的漠然,“芍儿身边,是需要有妖照料。”
简略的一句寒暄后,他便道,“你先下去吧。”
尽管酪杏称茯芍为“姐姐”,茯芍又特地称她为“妹妹”,但不管是丹樱还是眼前的陌奚,这些大妖并不会将她放在平等的“姐妹”关系里,只理所当然地把她划分到“奴仆”当中去。
酪杏看了眼茯芍。茯芍点点头,她才躬身后退,“是。”
酪杏走远,茯芍立刻攥着陌奚的袖子,不满地抱怨:“姐姐,我都说了小杏是小妹妹,你应该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而不是‘下去吧’。”
陌奚执起她揪着自己袖子的手。
他俯身凑近她,露出蛇信,“先不管你的小妹妹,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小妹妹都做了什么好事?”
茯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注意到陌奚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嘴巴时,才惊呼一声,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糟糕,忙着介绍酪杏,忘记这一茬了!
捂住嘴之后,茯芍又是一怔——不对!她吃了蜂蜜,应该故作不知、咬死嘴巴里是蜂蜜的味道才对!
自己这样岂不是欲盖弥彰!
茯芍对自己感到绝望,她不会真的被蛇王毒傻了吧。
陌奚抚了抚她的鬓发,好脾气笑道,“说罢。”
他兴致盎然,十分好奇清醒时候的茯芍,到底会如何阐述昨晚发生的事情、又会如何定义她和蛇王的关系。
第五十四章
茯芍自己露出了马脚, 回到房间,她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告诉陌奚。
清醒状态下,她不像梦里那样狡猾, 不仅没有把责任推到蛇王身上, 还做出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我其实一开始没想喝那么多……”她罚站似的, 低着头、绞着手, “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错过这次就没有下次了,所以就没有忍住,情不自禁多饮了两口。”
陌奚又想笑了。
但这一会儿不行,他绷着脸,冷淡地睇着茯芍。
茯芍被他这严肃的表情唬住, 大气都不敢出,讨好地去拉他的衣角, “姐姐, 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你别担心, 那些毒真的不会伤到我。”
“我知道。”陌奚淡淡道,“你是快四千年修为的大蛇了,用不着我来说教。”
茯芍听着,总觉得这语气怪怪的, 不大对劲。
她茫然地询问:“姐姐, 你是在生气?”
“没有,怎会。”
茯芍确定了, 就是在生气。
她不知所措着, 没有谁教过她如何去讨好一条蛇。
雌蛇从来不需要讨好谁,何况以她的修为、她的地位来看, 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需要茯芍讨好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