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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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时间比在韶山快了太多,她觉得不过是前两天的事,一晃居然已是上月。
“人家看不见芍姐姐时度日如年,芍姐姐却还觉得快。”丹樱搂着茯芍的胳膊,撒着娇埋怨,“芍姐姐心里根本没有丹樱。”
酪杏低头站着后面,被这矫揉造作的语气熏得皱眉。
但被桃花香气包裹的茯芍只觉得少女香香甜甜,分外可爱。
“好吧。”她说,“我过几天沐休来找你玩儿。”
“不嘛~”丹樱摇晃着她的胳膊,“我来都来了,芍姐姐还让我独自回去么?”
“可我今晚……”
“我知道,宫宴是在子时,尚有两个时辰。”丹樱截住了她的话,眨眼笑道,“比起坐在宫中干等,芍姐姐难道不想去看看将士们踏花游街的场景么?”
她这么一说,茯芍心动了。
“到街上看么?”她问。
丹樱娇艳一笑,拉住茯芍的手往前走去,“芍姐姐,跟我来。”
茯芍扭头看向酪杏,酪杏心领神会,立刻化作小蛇缠在茯芍的手腕上。
丹樱自然不会和平民挤在一处,带着茯芍去了鼓楼。
高矗的鼓楼之上,可以尽览城中之景。
茯芍凭栏而望,就见城内灯火辉辉。
城门大开,浩荡的军队由此穿过,如同一只粗壮的巨蟒,首已入中城,尾巴却延绵在数里之外的城郊。
有鼓乐声响起,巨蟒两侧挤满了欢迎的城民。
茯芍将法力凝于双目,把底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见军队之首,是骑着三足甲兽的卫戕。
卫戕穿着她在宫里见到的那一套玄色劲装,仅右胸心口前佩戴蛇面银甲,甲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黑披风覆于坐骑背上。
卫戕的帅旗后,仅落半步,是一面赭色旗帜,上书“尤”字。
旗前是一位大将,未着片甲,只一身金色描边的白装,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松松束着,垂在背上。
“那是谁?”茯芍问。
丹樱望去,“那就是血雀。”
“那名杀了自己王兄、投奔我们的安岭王子?”
“嗯。”丹樱以扇抵唇,俯视着底下的军队,“这次出征,卫戕主帅,他为副帅。卫戕已是封无可封,血雀么,倒是可以晋个国公了。”
茯芍打量着这名逃难来到淮溢的大妖,他的长相张扬邪肆,身量比卫戕轻些,即便是在鸟类当中,血雀也是体型较小的一类。
和他那坎坷的生平经历相比,血雀脸上没有半点愁云。
他噙着一抹笑,看着松弛惬意,比前头的主帅卫戕更享受城中的庆典。
看见他,茯芍就想起衾雪,不由得郁闷起来。
方才事忙,她没和蛇王说上几句就回来了,之后再要入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蛇王……
茯芍打量完血雀,正要移开目光,倏地,那白骑上的雄妖扭头,精准地朝鼓楼望来,锁定住了茯芍。
他并非看向茯芍,而是先看向了她身后的蛇尾。
茯芍尾尖卷了卷,那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尾上时,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火星烫了一烫。
血雀眉梢上挑,唇畔勾笑,继而才看向了茯芍的脸庞。
对上那双紫色的妖瞳,茯芍忽而想起陌奚所说,血雀一族在寻找宝石方面有极高的洞察力。
她的尾巴也不是宝石啊……
遥遥相望间,茯芍冲血雀点头致意。
这位可不是衾雪,而是真正对蛇族有贡献的大妖。
血雀一愣,继而咧嘴而笑。他很快回正头去,可那一笑却令茯芍身边的丹樱皱了眉。
她看见了血雀眸中的惊奇,以及接踵而来的占有欲。
那是鸟类发现璀璨宝石后必然产生的占有欲。
丹樱觉得烦躁,已然预测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可眼下,比起血雀,更麻烦的还是宫中那条巨蛇,那才是真正的大患。
血雀若是入局,反而利于她从中取便。
军队在城中巡游一圈,子时之前,五品以上的将士入宫参宴,五品以下则带兵出城,回到设在城郊的大营。
茯芍和丹樱看了半个时辰就回去了,她在将士们入宫之前先进了宫。
她从未参加过宫廷晚宴,不知道流程几何,好在蛇王提前派妖在宫门等候,见了茯芍便上前引导。
“王还在忙,他命奴在此等候。”宫仆说着,把茯芍带去了一条熟悉的路上,“茯大人这边请。”
茯芍大为动容,发生了那样的事,且不说王恼不恼她,光是善后和大军回巢两件事撞在一起,就有一大摊子要忙。
如此忙乱的时候,蛇王竟还记得要派个妖来指引她参宴。
这是何等的体贴细心。
茯芍随着宫仆,感动地游了几步,随即发现:“这不是去寝殿的路么?”
“是,蛇王请您在殿中稍作休息,等他忙完了,会亲自过来接您。”
下午才被烧得一片焦黑的寝宫,几个时辰就修葺完善,恢复了原貌。
王殿中除了茯芍再无他人,门外倒是时不时掠过快步行走的宫仆。
全宫上下紧凑匆忙,都在为即将开始的宴会而忙碌。
茯芍等到了亥时末,眼看就要子时,终于,寝殿内门被推开,熟悉的蛇尾声出现在了她耳畔。
“王。”茯芍起身,抬眸望去的瞬间,身体微僵。
本能的,她后退了半寸。
是陌奚,可气息、修为皆有微妙的变化。
从前蛇王的气息如奔腾江河,茯芍奋力一跃尚能越过;然只是半天的时间,陌奚身上的气质忽成无垠汪洋,令她高山仰止,生出了微弱的怯意。
不一样了……他的修为绝不仅仅只是四千年了!
“卿,是我,别怕。”入门的蛇王一如往常地温和浅笑,眼底眉梢却有一股遮掩不住的疲倦,像是大病了一场。
熟悉的语气和笑容稍稍打消了茯芍的迟疑,她游去他的身边“您怎么了,是被…被那头白狐伤到了么?”
陌奚摇头,没有谈及自己,抬手抚上茯芍的侧脸。
他注视着她,眸光缱绻,一一看过她的朱钗衣裙后,笑叹道,“卿今晚,甚美。”
茯芍倒觉得今晚的蛇王才是美得可怕。
大即是美,蛇王周遭的气息已是庞大到不可估测。
她伸出蛇信试探揣度,如站在深渊边缘,低头目测渊深,所见唯惊心而已。
蛇王前所未有的强大,他身上泄露的气息令茯芍有些承受不住,想要后退、想要臣服,亦想要缠绕……
在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时,茯芍控制不住地一颤,生出一股恐惧,这是正面对上强者的本能畏惧。
陌奚察觉到了茯芍的僵硬。
他垂眸收手,退开些许,和茯芍拉开距离,眸中泛起歉意与低落。
“别怕。”他再度开口,像是怕惊落了枝头的白雪,克制地柔声道,“再有一段时日,待我掌控住这些妖力,便能收好气息了。”
随着他的退开,那浩瀚的压力也纷纷退去,茯芍得以放松呼吸。
听到陌奚所说的话,她愣了下,随即惊喜道,王,您吸收了衾雪的妖丹?”
陌奚摇头,“不,不是他的。”
“那是谁的?”茯芍惊讶,“谁的妖丹能提供那么多妖力?”
她感觉不出具体的数值,但蛇王绝对增加了不下五百年的实力。
“我也记不得都是些什么妖了。”陌奚将话题轻轻带过,并不在意。
他的目色柔和似水,潺湲着包裹了茯芍,“以后再不会发生今日之事,惹卿生忧。”
等他吸收完体内这些妖气、冲破五千年的瓶颈,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谁,敢觊觎他的美玉。
宴厅席上寂沉无声, 除了卫戕,所有将士都卸了刀甲,沉默地跪坐在自己的席上。
士卒们或许在边境上撒欢了心, 但这些身居高官的将军们可还记得蛇王的淫威。
高级将领们的修为都在千年以上, 换而言之, 这里所有妖的体内, 都有蛇王种下的蛇毒。
所谓庆功宴, 不过是要让他们认清身份的威慑而已。
一般情况下,蛇王是不会通过“晚到”这样低级手段,来给一群大妖下马威的。
他向来守时,今夜却迟了小半刻钟。
新提拔上来的妖将们心中不满,他们和底下的小卒一样, 在前线杀得畅快,激发出了血性, 心里对蛇王有些不满意。
再怎么说也是凯旋, 他们为蛇王抢夺了那么大一片领地,蛇王还要给他们脸色看, 未免太过苛下。
老一辈的妖将们鄙夷地看着下座那些年轻将领。
一边嘲弄小辈无知,一边为蛇王的迟到惴惴不安,神色举止愈发谨饬了起来。
半刻钟后,随着礼司一声“恭迎王驾——”的通传, 众妖立即屏气垂首。
正要跟喝, 又听门口的礼官喊道:“茯芍大人到——”
众妖震惊。
茯芍?谁是茯芍?
如此狂悖,就连桀骜不驯的年轻将领们都生出了惊色。
不管谁是茯芍, 居然敢来得比王还晚, 还正好和王当面撞上,这家伙指定是得留在宴上了。
门外没有见到那不知死活的茯芍, 反而是殿内左门传来了两股蛇声。
众妖盯着膝前地面,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妖是知道茯芍的,家中传报,说宫里来了一头顶级雌蛇,蛇王赐她舒尾殊荣。可他们万没有想到,那不近女色的蛇王,竟然会公然携着雌蛇登台。
妖将们不敢抬首张望,只能努力动用听力和嗅觉,窃察殿上的风吹草动。
茯芍从陌奚说要一起走时,就表达了反对。
她一不是王族,二不是宴会的主角,怎么能占据蛇王身边的位置。
此时见一众功臣都规规矩矩地跪在自己的席上,她却明目张胆地站在蛇王身边——茯芍尴尬极了。
这可是给将士们的庆功宴,将士们跪着,她站着,像个什么样。
令她尴尬的远不止这一处,茯芍一眼扫过,发现下方席位皆已坐满,右下方是卫戕,左下是血雀,其后乌泱泱的一片,根本没有空位。
唯有蛇王的宝座旁设了一张副席,尚且空着。
对着那张空席,茯芍眉梢一抽,她、她该不会是要坐在王身边吧……
她只是个四品医师,坐在这里,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惹妖非议。
见她目光犹疑,陌奚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日大宴,进出蛇宫的妖稠密繁杂。除了卿,我谁也不信。”
他意有所指地瞥向盘中酒菜,又扫过满殿的将士宫仆,似乎举世皆敌。
茯芍狐疑地看向蛇王,联想白日之事,又觉得这并非多此一举。
她遂点头,用力握紧了陌奚的手,默默告诉他:自己这个医师已经做好了随时抢救的准备。
蛇王没有传音,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到了所有妖的耳中。
他们听完,愣怔了半晌——下毒?给蛇王下毒?
下哪种毒?哪种毒是蛇王体内没有的?
这理由实在是荒诞到了好笑的地步。
没妖敢笑,唯一敢笑的丹尹已被发配了玖偣边境,归期未定。
陌奚牵着茯芍在副席上坐下,宽大的黑曜石王座旁贴了张红檀小席,如巨轮旁漂了张小舟,可怜兮兮。
桌席的差异便不小了,座位差距就更加夸张。
一个是赤金宝座,一个只放了张四方棉垫。
陌奚不满意这样的设计,可再多一寸都会吓到茯芍。
他送茯芍坐下,矮桌下空间不大,茯芍的蛇尾难以摆放,索性和将臣们一样化作了人腿。
陌奚眸光微闪,却也没说什么。
他坐去了自己的位置,慢悠悠地开口,“请起。”
底下众妖迫不及待地抬首,朝着王座旁的副席望去,第一次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茯芍大人”。
蛇王的心意昭然若揭,可他不仅没有举办婚典,看这样子似乎连表白都未曾有过,那雌蛇居然还是坐普通的臣席。
众妖摸不着头脑。
他们没能看见茯芍的蛇尾,也没嗅到气味,单就那身人皮而言,看不出是不是真的美丽。
但既是三千年的顶级雌蛇,且连蛇王都为她折腰,那必定是国色天香、与世无双。
茯芍察觉到了下方的打量,多数妖只是对她好奇,稍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唯有左侧的视线一直缠绕在她身上。
茯芍望去,和席上的血雀对上。
血雀勾了勾嘴角,绛紫色的妖瞳邪冶含笑,那颜色看着便予人昂贵之感。
翡翠分春彩二色,春为紫,彩为绿。若说蛇王和陌奚鳞内流淌着浓厚的帝王绿意,那血雀的那双眼睛,就像是同等华贵的紫罗兰。
即便他的形容样貌有些放荡不羁,可就这双眼睛,便有了“王族”的质感。
这是和衾雪一样的质感,无论衾雪再如何客气都洗脱不掉这层清贵之气;血雀亦是如此,即便他已俯首称臣,身上依旧有王族的影子。
茯芍叹气,她又想到衾雪、想到了自己被一头狐狸看上、后又被他背叛。
右侧首席,卫戕倏地起身。
他动作不大,十分规矩,但身后那条过长的披风凌厉扬起,抛出了一道干练的黑弧。
他出席走至殿中,抖袍而跪,血雀等五名主将亦纷纷出列,跪在了卫戕身后。
由卫戕开口,向蛇王呈报了出征玖偣以来的战果功绩。
茯芍听着,只觉卫戕的声音冷玉一般铿锵有力,又不似兵戈那般过于尖锐刺耳,传入耳中,煞是好听。
不仅声音好听——她打量卫戕和出席的几位大将军,三雄二雌,发现各个身材傲人。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雄妖衣下宽健的肩膀、绷紧的脊背,以及流畅的窄腰。
难怪自从大军回城的消息传出之后,宫里城中雌妖们便空前热切。
的确是比一般雄性出色不少。
她看了一圈,发现在座将领雌雄参半。
和人类女性弱于男性不同,许多种族的雌性体格、力量、耐力、智慧都要强于雄性。
她们大多在一岁之前,就要担负起养育幼崽的责任。
和一路妊娠、拖着幼崽厮杀生存的雌性相比,雄性的生活相当轻松惬意。
即便是那些体格力量大于雌性的雄性,譬如雄狮,在狮群当中,负责团队合作、狩猎御敌的依然还是母狮。
先天的优势也好,后天的锤炼也罢,又或者是双管齐下,妖族之中,雌妖的实力绝不亚于雄性,并且更加谨慎、更具忍耐力。
茯芍看雄妖,也看雌妖,她赞叹地扫过几条雌蛇,心想,若是陌奚姐姐愿意参军,今日站在首位的必然是他,而非卫戕。
无可否认,在所有雄妖之中,卫戕的身姿最为出众,这些日子宫里宫外的小雌蛇们也谈论他最多。
陌奚注意到茯芍的视线逐渐凝聚在卫戕一妖身上。
待卫戕汇报完毕,陌奚淡淡道,“辛苦了,回座吧。”
卫戕敏锐地察觉到蛇王心绪不佳。
他抬眸,在看向蛇王之前,先看见了副席上灼灼望着自己的雌蛇。
她的想法跃然于脸,卫戕敛眸,抱拳应是,回到了席间。
不知是否错觉,那雌蛇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了,有些类似蜕皮期的前兆。
秋季本就是发青的时节,又遇上她的蜕皮期……卫戕搁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眸底划过沉沉暗芒。
“拿下玖偣,卿等皆是有功之臣。”殿上的蛇王漫不经心地举盏,冲下方一笑,“今日晏饮,务必尽兴。”
众将举盏,正要应答,倏尔间,一股磅礴的气息笼罩了大殿。
这气息如水,阴冷潮湿,并不坚硬,如湿帕捂鼻一般,绵绵地罩住了他们。
众妖面色一骇,错愕地望向大殿上的蛇王。
赤金宝座间,黑青色的鳞尾在灵玉灯照耀下折出泠泠伴彩。
那双翠瞳如汪洋大湖,温和却冰冷地压制住上百大妖。
这一刻,潮湿的水汽堵塞了众妖呼吸,毒蛇般松松缠在了他们身上。
窒息感压迫着心脉,千年大妖们皆变了脸色。
蛇王,晋级了——
他的气息比从前深厚了不止一点半点,谁也无法揣度出此时的蛇王到底修为几何。
唯有首席的卫戕,有所预料。
从蛇王问他妖丹库存起,他便有了猜测。
向来排斥吸收外力的蛇王突然开始吞食妖丹,恐怕一年之内,天下就要出现一头五千年修为的巨擘大妖。
恐怖的溺水感遍布全殿,让这些在战场上狂傲酣杀的年轻将领们清醒过来,认清了状况。
不管在外如何,在蛇王面前,他们永远只能是五体投地的奴仆,没有翘尾的资格。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茯芍未受影响。
陌奚绕过了她,但这古怪的气氛令她有所察觉,从众妖僵硬的动作、苍白的脸色间,她明白了蛇王在施展威压。
和蛇王接触过后,茯芍还曾担心,他是否过于宽和待下了;如今看来,该威严的时候,蛇王是不会马虎的。
半刻钟后,那水汽终于退去,两千年以下的妖已是满头冷汗,后背尽湿。
蛇王浑然不知般,疏懒地笑,“卿等,如何不饮?”
举盏举得手臂打颤的大妖们顾不上擦汗,压迫消失后,忙不迭是地饮酒,战栗着喝道,“谢王上赏。”
这一场不动声色的示威之后,陌奚再无别的动作,命祠部上了舞乐助兴。
靡靡丝竹之间,气氛逐渐缓和。
茯芍见惯了雄妖作舞,还是头一回见雌性优伶,倍感新奇。
赤裸身体的雄伶比雌姬更加卖力,跳完一场后,他们站在殿中并不退下。
此时,座上的妖将们就会挑选符合心意的招来身边,为自己倒酒布菜。
茯芍也想招姬,特别是,她看见领舞的梅花雌姬对着她眨眼。
她认出了她,是当初在假山后面一起闲聊八卦的宫仆之一。
原来她是舞乐司的宫女。
满座皆是杀气斐然的悍将,梅花精想求茯芍庇护,茯芍看懂了,但她的位置紧挨着蛇王,蛇王都还没有招姬,茯芍哪敢先动,只能歉意地对她吐信。
眼见梅花精的脸色黯淡下来,身为领舞,她的容貌姿态自不用多说,很快被一名环眼大妖招去。
茯芍抿了抿唇,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探去了蛇王那一侧。
一口气吸了诸多妖丹,蛇王的气息有些收敛不住,身周虚溢出了一些。
茯芍偷偷揪住一缕王息,捏诀送入梅花精身上。
梅花精只觉身上忽然一凉,那环眼的妖将本搂着她的腰,骤然间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耸了耸鼻子,惊诧地在梅花精身上嗅闻一通——
有王的气息!
这小小的梅花精身上竟然有王息!难道,蛇王已宠幸了她?
思及此,妖将猝然收手,满面惶恐地打量上方王座,一边往外挪去,再不敢贴近梅花精。
梅花精茫然着,将斟好酒递出去,那头大妖竟双手接过,还同她道谢。
余光回转,她看见上面的茯芍冲她眨眼,如同方才她对着茯芍眨眼那样,心有灵犀。
梅花精掩唇,又回了茯芍一个眨眼,妩媚含情。
和千年大妖交欢是场赌博,遇上心软和善的大妖,便能在他们满意时吸取大妖的精气;可一旦遇上残暴冷血的大妖,那便是九死一生的灾难。
是好是坏全凭运气,由不得低位小妖决定。
梅花精的小动作被其他乐姬见了。
于是每场舞乐之后,凡是和茯芍说过话、见过面的宫女,若是被坏脾气的将军叫走,便冲着茯芍眨巴眼睛。
既已开了头,茯芍就不能厚此薄彼。
她也顾不上去看雄妖了,忙着在桌子底下揪陌奚的蛇息,一缕一缕打到那些丫头体内。
偌大的殿内歌舞升平,暗地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十名舞姬身上都留有蛇王的气息。招她们过来的将领们如坐针毡,惊诧不已。
此后不到一天,宫里宫外便流传出了蛇王打破色戒、骤御百姬的流言。
茯芍不亦乐乎地忙着,觉得自己也算是将功赎罪,为蛇王去除了绝育的恶名。
陌奚想按住茯芍的手,让她别再揪自己的残息了,再这么揪下去,舞乐司都能直接改名后宫。
手指抬起,他看见茯芍脸上半是满足半是兴味的笑,忽然不忍戳破。
他暗暗叹息,对着身后的礼官使了眼色。
舞乐当即停下,未及上场的优伶们退去,祠部捧着王诏上,开始按功行赏。
从卫戕到最末等的将军,妖妖有份,无一不赏。
茯芍看着那一箱箱珠宝灵玉、铠甲法器分到各妖手上,多者车载斗量,最少的也有人头大的一箱。
战场上回来的大妖们不缺妖丹,但物以稀为贵,和人类的玉文化一样,上品灵玉比起实用价值,更多的还是一些象征意义。
好的玉深受追捧,价格也居高不下。
陌奚赏赐的这些灵玉,他们自己用不到,却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茯芍就坐在祠部旁边,亲眼看着一只只装满奇珍异宝的箱子递到各妖手里。
她吞了口唾沫,觉得当武官比当医师有钱途太多。
分封完毕,蛇王提前退席。
好歹是场庆功宴,打压过后,他会给这些功臣少许松快的权力——此外,也是为了日后自己少几笔艳名。
陌奚不在乎声名,但也不想再被茯芍揪住气息送到别的雌妖身体里。
蛇王走了,众妖抱着分到的宝贝,席上再无最初的死寂,气氛活泛不少。
本还规规矩矩只让乐姬们倒酒布菜的妖将们身形放松,露出了真面,唯有那些分到带有王息的妖将不敢动作,依旧客气。
茯芍看了一会儿,发现再没有新的活动,便也离场回家。
天还未亮,她行至花园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茯芍回头,见月色之下,银甲披风的卫戕朝她走来。
她站住了,直觉对方是要找她。
“茯芍大人。”
确如茯芍所想,卫戕立在了她三尺远处,定定看着她,“可否借一步说话?”
茯芍点头,随卫戕去了近处的水榭。此处幽静,无妖打扰,只有水上的冰月潺潺晃荡。
“卫戕将军?”她抬头,看着沉默无言的乌蛇,示意他可以说了。
卫戕抿唇,片刻才道,“那日……误会了您,特来致歉。”
“误会?”茯芍疑惑,“您误会我什么了?”难道不是她误会他在宫中欲行不轨么。
卫戕半敛眼睑,“我听到衾雪向您表白心迹,以为您和他暗通款曲。”
“你也是这么想的?”茯芍蹙眉,苦恼道,“外面的世界真是太奇怪了。我是蛇,他是狐狸,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和一头狐狸交尾?”
卫戕眸中浮现了些许诧异,“您不接受外族雄性?”
“我不知道。”茯芍摇头,云鬓上的步摇摇曳出粲然月光,“在这里,异族结合好像是常态,但我总觉得有些别扭。如果可以,我还是只想和雄蛇交尾。”
她早早离席,也是因为那满殿异族媾和,看得她有些不适应。
卫戕盯着她,旁人无法嗅到茯芍身上的气息,他却能够洞察。
在无人的静处,没有其他气息的干扰,雌蛇身上味道愈发明显。
乘着深秋的夜风,那香气钻入他的口中,令卫戕生出了躁动。
他并非重欲之蛇,可如此甜美的气息,软钩一般,迫使他眼热心悸。
他垂下眼睑,逼迫自己挪开视线,却又听见面前的雌蛇羞愧地说:“其实您不必道歉,倒是我……我白日折返王宫,本是要去王上面前参您的。”
卫戕不解。
茯芍支吾地解释,“我不知道您是在盯梢衾雪,看您隐匿踪迹,到处行走,还以为您心怀不轨,想要对王不利……”
卫戕一愣,“您……爱慕王上?”
“爱、爱慕!”雌蛇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一般,低呼起来,“有丹樱做前鉴,我怎么敢呢。”
卫戕愈发不能理解了,“既然如此,您为何如此关心王上的安危?”
他记得席上茯芍看自己的眼神,那是示意他过来邀请自己的眼神。
她没有邀请蛇王,却看中了他。
“您不也关心王上的安危么?”茯芍道,“那天您可是寸步不离地护在王上身边呢。”
听到这话,卫戕笑了笑。
他的五官冷厉,难得一笑。
“职责所在而已。”他说。
他无法战胜陌奚,便只做眼前能做之事。若有朝一日,他的修为超过陌奚,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茯芍却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点头,“对呀,身为大蛇,理当尽己所能,承担起保护族群的责任。王也好,未开智的小蛇也好,怎么能让外族欺负到我们头上。”
卫戕心中一动。
“您出手截杀衾雪,只因他不是蛇妖?”
茯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犹豫了一下,斟酌答道,“如果衾雪是蛇,那就是一场王位争夺战了,我没有理由去阻止新王挑战旧王。”
说不准哪天她也会对蛇王发起挑战。
卫戕道,“不论如何,您贵为雌蛇,实在不必参与雄性之间的争斗。”
“小杏也是这么说的。”茯芍拨了拨腕上的镯子,“族群之内的斗争我不会管,可今天不是斗争,而是厮杀。”
“您也好,蛇王也好,都是族中栋梁,你们有失,就是族群有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外族杀来时可不会管我是雌是雄。”
话音落下,茯芍觉得卫戕的目光愈发炽热了一些。
月夜和这条乌蛇相得益彰,他胸口的蛇面银甲冲着茯芍狰狞嘶吼,可那张冷俊的脸上却蕴藏着一分柔和。
茯芍想起雌蛇们背后所说,卫戕看着冰冷无情,但对伴侣十分体贴照顾。
“我听说了蛇田的事。”他低声道,“茯大人,有您这样的妖,是蛇族之幸。”
茯芍弯眸,笑了起来,“不,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将军,才是蛇族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