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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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着这一身流光溢彩的暗袍,曾经清雅仙逸的雌蛇有了两分“妖后”的味道。
她醒来不见陌奚,习惯性要喊“姐姐”撒娇,一吐信,嗅到了宫殿之外排队等候办事的许多妖。
茯芍耽于享乐,可遇到事关族群利益的事情时,从不马虎。
她道,“姐…夫君,你在忙吗,忙的话我就去蛇田看看小蛇。”
陌奚侧身,示意她过来。
茯芍游了过去,被陌奚揽住腰肢,抱进了怀里坐着。
“先不忙看小蛇。”陌奚将几分呈子摆到茯芍面前,“芍儿已是王后,此后便要执掌淮溢,与我共领国事。今日正好有不少政务要处理,芍儿要留下来听听么?”
茯芍当然不会拒绝。
她也不另找地方,就坐在陌奚尾上。画着花妆的雄蛇实在是赏心悦目,她看一眼就身心舒畅。
从黄昏到黎明,茯芍一直认真旁听。
每处理完一张折子,或是见过一位大臣,陌奚都会同她复盘,把刚才做的一切掰开揉碎了讲给茯芍听。
淡雅的水莲香气和嘶嘶蛇鸣落在茯芍耳畔,茯芍稍不留意就沉陷其中。
她起先还坐在陌奚身上,不过半个时辰就自己扯了张椅子坐下,和陌奚保持距离。
学习治国政务可不能随意,加之天寒地冻,她也不想交尾了,一切都等到明年春天再议。
跟着陌奚学了几天,茯芍了解了不少领地内的各类问题。
她学有小成,惦记着酪杏丹樱和蛇田里的小蛇,陌奚便放了她假,让她外出休息。
这一边茯芍去处理自己的事,另一边,陌奚也有私事需要处理。
待茯芍离开蛇宫,他静默半晌,传唤了一头老妖——
淮溢大祭司。
感召而来的老祭司匍匐跪地。
上方蛇王轻敲扶手,那轻轻浅浅的声音如梭子一般,在老祭司的心脏上穿来梭往,胆战心寒。
“王上。”他将佝偻的脊背弯得更深,“老奴拜见王上。”
“大祭司,”蛇王温和开口,“你劳苦功高,刚又为我婚典祈福卜筮,我该谢你。”
老祭司沙哑回道,“不敢,不敢。”
陌奚勾唇,“不瞒你说,我也粗通谶纬之学,今日召你过来,是有一事不明。”
那双碧色的蛇瞳微动,锁定了面前的老妖。
“那日占卜,可是出了什么异象?”
老祭司倏地一颤。
他不知道是因为那晚他多看了一会儿血纹被蛇王察觉,还是蛇王真的精通卜筮之术。
既是蛇王亲自提问,自己便不能不答。
“王上恕罪,”老祭司俯首贴地,颤颤巍巍地回道,“老奴不敢欺瞒王上,那夜占卜的确不是雷火豊卦,而是、而是……”
感受到头顶视线微凉,老祭司喘了口气才能继续:“而是地水师、坎下坤上的……争战之象。”
话音即落,四周气息蓦地阴寒如霜。
老祭司连忙补救,“王后乃顶级雌蛇,其余雄性觊觎也是常事。可天下雄妖中又有几个能与王上相争,王上不必为此挂怀!”
陌奚淡淡地倚着王座,看不出喜怒。
这份沉默令老祭司愈发煎熬。
良久之后,殿中才响起一声呵笑。
“我知道了,”蛇王道,“多谢祭司相告。”
“不敢、不敢。”老祭司冷汗涔涔地告退。
无人的寝殿之中,陌奚眯眸,一遍遍回想着方才的那句话——
地水师,争战之象。
他怎么也想不到,重生一世,竟然还是上一世的卦象。
天下雄妖的确没有可与他争夺者,但人类之中,却有一位。
既然他能够回想起上一世的记忆,那么沈枋庭未尝不会。
若笼络住茯芍还不够保险,那他就想办法除去沈枋庭。
只是不知,这一世尚且稚嫩、身边又没有茯芍的沈枋庭,会不会还像上一世那样次次都能死里逃生、获得机遇。
陌奚抚过身上的玉衣,沾染了其间的残香后,按上了眼尾肿胀的毒腺。
稍安勿躁。他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杀气。
沈枋庭尚不成气候,可茯芍初尝欢愉,兴致正浓,若他此时离去,蛇城之中可有大把的雄性在伺机等候。
“去琮泷门。”陌奚敛眸,对着虚无处开口,“把沈枋庭的首级带回给我。”
事情得一件件做。
最重要的,是茯芍在他身侧、与他同眠。
茯芍这一趟外出, 耳边就没有清净过。
遇见卫兵、大臣,还只是恭敬守礼地唤一声“王后”,若是遇上有往来的宫娥, 那就宛如落进了黄鹂巢中, 一声声娇娇媚媚的“王后”伴着铃儿似的妖笑, 魔音灌耳般吵闹。
茯芍就见, 前一刻还对着她嬉闹的宫娥, 拐了个转角,在遇见一头千年大妖时,笑容骤失,木着脸躬身退让在一旁,尸体般安静。
这收放自如的变脸令茯芍目瞪口呆, 回想初入蛇宫时,这片宫阙阴沉死寂, 只有身冠品级的官员、贵族才有资格闲聊, 宫娥、宫仆们只是工具一般,从不敢公然说笑。
不过小半年的时间, 宫里的声音是越来越多了。
“和善是好事,”
茯芍回眸,看见一头红发的血雀朝自己大步走来,他脸上依旧是初见时张扬明艳的笑。
“但这些贱奴素来得寸进尺。”
“王后。”他在距离茯芍半丈远处停下脚步, 俯身对她行礼, “需要我帮您调教一番么。”
“我已是王后。”茯芍回道,“蛇王的领地就是我的领地, 领地之内哪怕一只蚂蚁都是我的子民, 别用‘贱’这样的字眼,她们是很宝贵的资源。”
宫娥的责任是维护好蛇宫环境、服务好宫中大妖, 偶尔几句笑闹并不影响她们的工作成效,那就该在限度之内给予领地子民们宽容。
血雀微讶,“我倒是没想到,您会称她们为‘资源’。”
茯芍偏头,“陌奚是这样教我的,我觉得没有问题。”
知道了出处,这话就不奇怪了。血雀一嗤,“王说得对。不止她们,我也是宝贵的资源,不是么?”
茯芍点点头,“你的确非常贵重。我会予以你比她们更多的宽容和耐心。”
血雀扬唇,王后的性情和他预计的有所出入。
茯芍的气质长相里丝毫没有邪妖的特质,很容易让血雀想到初出茅庐的女修士,她们大多善良得愚蠢,所作所为令妖嗤之以鼻。
他听说了茯芍在蛇田的丰功伟绩,也见过几次她被宫娥们围堵的模样。
就算是同情心泛滥的哺乳期女人,也不会对几万条凡蛇施以援手;而在血雀看来,那些下等雌妖根本是在拿茯芍取笑作乐,她还浑然不觉,自我感觉良好。
本以为是一头空有美貌的蠢妖,可听她如此坦然地讲出“我已是王后”“她们是资源”时,血雀意识到,茯芍或许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愚蠢。
她的占有欲、掌控欲和冷血在短短两句话间暴露无遗。
毫无疑问,她是彻头彻尾的妖姬。
“王后准备给我多少宽容和耐心?”他问。
茯芍道,“这取决你有多少价值。”
“我已被王上重用了近千年。”血雀倾身,贴近了茯芍,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可惜他和我一样都是雄性,因而未能将我的价值挖掘用尽。王后不觉得,太浪费了么……”
茯芍后退半步,再度拒绝,“你没有尾巴,我没法和你交尾。”
血雀冲茯芍眨眼,“天下可不是只有‘交尾’这一种方式,王后就不想换换口味?”
茯芍诚恳道,“将军,别再说了。只要一想到缠住你的身子,我就觉得好饿好饿。”
雄妖脸上邪肆的笑意一僵,出现了片刻的愣怔,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笑意。
他笑出了声,“王后……您还真是不解风情啊。”
笑了一会儿,血雀瞥了眼廊外,“好吧,眼下的确不是个好时机,那我就祝您新婚愉快了。”
说罢,他对着茯芍再度行礼,兀自离去。
茯芍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见了廊外凋零的枝叶。
她恍然大悟,自己饥饿并非错觉。
已经冬至,马上就是蛇类冬眠的时间。茯芍如今自然不受冬眠的束缚,但每到深秋也会遵从本能,习惯性地大量进食。
偏偏今年秋天遇上她的蜕皮期,为了顺利蜕皮,她绝食了一段日子,蜕皮之后还没得来及吃一口肉,就又忙着和陌奚交尾成婚。
这个本该囤积食物的秋天,她却几乎没有进食,难怪肚子会饿。
茯芍朝寝宫游去,一眼看见了窗棂下,斜倚王座看书的陌奚。
“姐、夫君!”
茯芍正要去他身边,猝不及防被一地箱包拦住去路。
满殿的锦盒木匣玻璃罩,挨挨挤挤。
这场景何其眼熟。
“那两位驻外公爵又来了?”她问。
当茯芍游入寝殿的第一瞬,陌奚的目光就从书上抬起,望向了门口的蛇姬。
“不止,还有侯爵和各级官吏。”他笑道,“看看,那一片全都是你的桃花妹妹送的。”
茯芍艰难地从礼品中的缝隙游过,去到了陌奚指向的地方。
站在琳琅的礼盒之前,她随手拿起一个拆了,匣子一打开就是夺目的玉辉。
“蛇纹蓝田玉?”茯芍惊喜低呼,高兴地问向陌奚,“什么好事?你的诞辰?”
陌奚倚在王座上,被她气笑了,“是啊,什么好事呢,值得国中上下送这么多礼物来。”
茯芍眨巴着眼,一脸茫然。
陌奚挫败地叹气:“芍儿,是我们的大婚啊。”
“喔——”茯芍喜出望外,巡视满殿的礼盒,“这么说,这些都是我的?”
陌奚颔首。
“呀。”茯芍提着裙,舒尾游入礼盒堆中,她左右扫视过地上的盒子,像是农夫走在田埂上,察看两旁涨势喜人的稻子,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
她实在没有想到,原来当王后会有这样多的好处。
她早该答应陌奚了。
见她就要去拆礼盒,陌奚不得不出声制止,“芍儿,方才一脸着急,是出了什么事?”
王后爱玉不是秘密,这些贺礼中八成都是好玉。
陌奚是知道茯芍的,若要摆弄起来,这些东西怕是能把她的魂魄勾走半月有余。
新婚蜜月,他不想妻子抛下他,只看玉。
不需要拆开,茯芍早已感应到盒中的是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控制力,眼下还得学习政务,不能耽搁太多时间,急忙唤来酪杏和一众宫仆将这些贺礼收入库中,免得自己把持不住。
在陌奚的提醒下,茯芍想起了自己原本要找他的事。
她扑入陌奚怀中,仰面望着他,“夫君,我好饿,我想吃鸡。”
所有禽类当中,茯芍最喜欢出韶山后吃到的白羽鸡。
陌奚抱住茯芍,在她身上嗅到了血雀的气味。
联想茯芍所说的话,他不由失笑。
“是该饿了。”他抚过茯芍的侧颈,动作自然地将血雀残留的气味尽数抹去,打上自己的气息标记,“芍儿想去秋狩么?”
今年的秋狩因蛇王的结道大典而延误,眼看已是冬天,祠部索性将其取消,茯芍因而没有见到。
“秋狩?我们要去亲自狩猎么?”茯芍问。
“淮溢的大妖、军士都可参与。”
茯芍懂了,她在话本子里见过这样的情节,“谁在秋狩中拔德头筹,你就会赏赐谁?”
陌奚“嗯?”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笑道,“不,不是人类从前的那种作秀。狩猎场在烬灭海,需要极其庞大的法力才能开启。那里可不是昔日人类权贵们的猎场,不会提前清场、投入温驯的动物。”
“烬灭海?”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祥和之地。
“烬灭海是当今世上最古老的秘境之一。”陌奚抱着茯芍,向她解释,“秘境分为九层,越往下深入越危险,相应的天材地宝也越珍稀。”
各方妖国和修士都会进入烬灭海中狩猎,淮溢亦是如此,每年都会打开入口,想要狩猎天材地宝的妖交够费用便可入内。
茯芍问:“那你每年都去么?”
陌奚摇头,“一开始还有兴致,后来疏懒了。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不曾去过了。”
“夫君去过第几层?”
陌奚道,“第五。”
茯芍一愣,“四千年的修为,只够抵达第五层么?”
陌奚笑道,“让芍儿失望了。”
从那暗色的鳞色便可看出,陌奚并非丹尹那般享受刺激的蛇,他相当谨慎,也相当保守,这才得以顺利活到四千岁。
以他的能力,或许能再往下探索一两层,但陌奚并不缺财宝,没必要为无关紧要的东西身犯险境。
“寻常猎物不足取乐,芍儿若想秋狩,我可陪你去烬灭海逛逛。”
茯芍有些犹豫。
想了想,她还是摇头,“冬天了,你我行动力反应力都渐渐迟缓。”
她也不是急功冒进的蛇,连陌奚都只能抵达第五层,可想而知那是如何危险的地界。
“再说,夫君和我都已吸饱了妖力,就算再得到什么妖丹仙草,你我百年内也吸收不了了。”茯芍搭着陌奚的胳膊,“万一那仙草有时效,眼睁睁看着它流失,多可惜呀。”
陌奚眉眼愈发柔和了一些,地上的墨尾松松缠上了茯芍,撩动了覆在尾上的裙摆。
今日茯芍外出,穿的还是他的皮。
“芍儿说得有理。”他道,“那就不去。”
茯芍吐信,“夫君,你一开始就不想我去么?”怎么她说不去后,陌奚的心情就变好了不少?
“并非如此。”陌奚摇头,“只是感念芍儿如此顾念我们的领地。”
“那当然。”茯芍搂住他的脖颈,“这是我和姐姐的爱巢,要用心维护才行。”
耳鬓厮磨时,她总还是习惯叫他姐姐。
陌奚弯眸,他高兴的并非这件事,而是想起了前世。
天材地宝处多有蛇蝎蜂虿守护,琮泷门便把这些任务都推给茯芍,认为她有能力摆平这些“同类”。
不仅如此,因黄玉一族极高的防御力,寻常闯练秘境、执行任务,茯芍永远都被派作先锋或是殿后。
仙门出行,又都选择青天白日、阳光鼎盛之时。
即便茯芍修仙道,可她毕竟是蛇,寻常正午出行并无大碍,但在险境之中,一分一毫的缪差都会导致伤亡。
长此以往,她少不得有过几次受伤。
陌奚自不乐意自己相中的雌蛇为了一群人类生入死出。
他劝她:“芍儿若想要天材地宝,我这里还有一些,别再为了那点草药、法器弄伤自己。”
彼时茯芍憔悴苍白着脸,却还是摇头,“不是我缺,而是门里缺这些。师兄姐弟们的灵根不同,晋级所需的天材地宝也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另有些是仙盟发布的悬赏,琮泷门想要稳住上三宗的地位,每月就必须完成五张金令,我不是同你客气,实在是那令上的东西你也没有。”
陌奚听得皱眉,“谁想要,谁去取不就是了。为何次次都要芍儿冲在前头?”
茯芍笑道,“因为我有蛇鳞嘛。”
这笑容蠢笨至极,就连黄玉的光辉都无法粉饰。
每当这时,陌奚都想转头离去。
如那日的鞭刑,他劝过,她若想走,他随时可以带她走;但若她不肯离开,那便好好受着自己选择的路。
无奈这世上再没有哪条雌蛇比茯芍更合陌奚的眼了。
知道茯芍修仙,不会吃邪妖的妖丹,陌奚便带了一株曼殊金莲给她。
吸收了这朵金莲,茯芍的修为至少可以增长五百年,实力提升,她就能少受些伤害。
陌奚没有用琮泷门内也随处可见的灵玉,而是特地从烬灭海第七层采来金莲。
上一世陌奚未曾吸收他人的妖丹,修为不比现在,为了采它,受了些伤。
他顶着这身伤去见茯芍,要她看见他的诚意用心,也要让她知道这花来之不易。
不承想,茯芍还是转手就把这朵金莲上交了琮泷门,落入了浮清囊中。
那一刻,陌奚真有了任她自生自灭的心思。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察觉了浮清的异样,意识到茯芍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他想,罢了,只要茯芍看清浮清的嘴脸,早晚能回到妖的正途上来,往后的岁月里他会慢慢教导她,一头妖该是什么模样。
但他们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今看见茯芍对秘境流露迟疑警惕之色,陌奚心中百般欣慰。
“芍儿、我的琼儿,好乖……”他偏头轻吻着茯芍的侧脸,吐信叹息,“若我能早些遇到你该有多好……”
那他就会知道,那愚蠢的傻笑并非茯芍的本貌。
他的至宝美玉,竟被浮清扭曲成了那等模样。
陌奚蛇瞳收束成线,这一世,他亦不会放过那道貌岸然的老道。
“我也想早些遇到姐姐。”茯芍磨蹭着陌奚的额头,“没有姐姐在的日子不知有多无趣,我再也不想回到那时候了。”
陌奚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抚着茯芍的后背,隔着她穿的那层苍墨色的鳞皮,感受着其下细腻的肌骨。
他的蛇皮包裹着茯芍,而茯芍的身体又包裹着他的蛇丹。
陌奚喟叹,阖眸亦遮挡不住溢出的餍足。
虽过了发青期,但茯芍也享受这样的脉脉温存,陌奚身上的气味干净好闻,他的蛇尾粗壮紧致,触感极佳,茯芍乐意待在陌奚身上。
立冬之后,天空飘雪,寝宫的地龙开始燃烧供暖。
这是茯芍第一次与同类依偎着过冬,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只是缩在小楼里,盘成一团,把头埋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以为自己是喜欢和陌奚交尾,不承想,在寒冬中,只是普通的交缠取暖也温馨美好。
整个冬日,新婚的王与王后形影不离。除了几次外出和丹樱会面外,茯芍一直窝在蛇宫,和陌奚学习理政。
陌奚无疑是个好老师,谆谆善诱,细心温柔。
他绝非端庄无趣的老古板,当鲛绡落下,二蛇移至玉榻绞缠而眠,便是茯芍最为舒心的时光。
偶尔有些时候,茯芍甚至生出“有陌奚就够了”的打算,想来这世上也不会有雄性比陌奚更加完美了。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蛇妖的一生那么长,茯芍没法保证以后,只是目下她的确没有寻找其他雄性的心思,单一个陌奚就能满足她的所有需求。
微醺恍惚之际,茯芍懒洋洋地想,算了,顺其自然吧,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雄蛇和她表白,以后有的话,就以后再说。
收录新婚贺礼后,茯芍又收到了各地的新年朝贡。
将臣们投其所好,几乎将天下的好玉都搜罗了过来。
礼物实在太多,安置就成了问题。
茯芍不喜欢埋在地下的王库,那里委屈了这些好玉,连光都见不到。
为此,陌奚修了一座王后宫,专门陈列王后的爱玉。
王后宫建成那日,陌奚带茯芍前去察看。
月辉下,一座玉砌的白宫赫然出现在地。
琉璃瓦、白玉墙,玻璃作窗、水晶为廊。
一尺厚的玄玉大门上挂着一黄沁匾,陌奚亲手提的字——
「璗琼宫」
在这座网罗天下奇玉的宫里,雕栏玉砌是常景,芝兰玉树也不再是修辞。
每一根柱子、每一块地砖都是千金难买的宝玉,茯芍的寝殿覆海是由一百零七种稀世玉石切割、拼接而成的一副万蛇图。
万蛇斑斓,在灵玉灯的照耀下,那一百零七种玉石发出绚烂的玼光。
一路看来,茯芍如在云端。
她只是想要有个地方放她的藏玉,而这座璗琼宫,本身便已是一座奇迹般的玉雕。
宫中遍布浓郁的土灵,让修炼土属性术法的茯芍舒适无比。
玉、美玉,数不清的极品美玉围绕着她,太过强烈的喜爱使得茯芍头脑茫茫一片。
她尾巴一软,仰躺在寝殿的玉阶上,对着顶上万蛇覆海,被五光十色的玉色迷得睁不开眼。
陌奚坐在她身侧,他微笑着转身,反手撩起一头青丝,露出上背。
下凹的脊线里,一块流光伴彩的绿鳞展现在茯芍眼前。
“芍儿,”陌奚温声开口,“新鳞已熟,可以摘了。”
琥珀瞳里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色。
蛇不会哭,唯有情绪过于激动时,才会催发人类的泪腺。
茯芍撑起上身,柔软地覆上陌奚精壮的后背。
她舔咬着陌奚的耳骨,冰凉的素手攀着他的椎骨缓缓上移。
“姐姐,”她在他耳边吐信,“我喜欢你。”
血腥气蔓延开去,蛇姬尖锐的长甲掰下了陌奚刚刚才长出的玉鳞。
茯芍将那鳞片握在掌心,这是这座宫里,她最喜欢的一块玉。
在奢靡的璗琼宫一连住了半个月,茯芍最终还是回到了蛇王的寝殿,继续和陌奚挤一张灵玉榻。
陌奚和她都要处理政务,不可避免需要接见臣仆。
每日往来办事的臣仆不下十名,茯芍不愿意外妖进入她珍贵的领地、踩脏她的玉地。
璗琼宫成了茯芍的储玉室,她把整座宫殿全权交给了酪杏打理,自己只偶尔回去看看玉。
随着蛇宫中王后的痕迹增多,这个阴冷的寒冬,宫里的气氛倒前所未有的轻松热闹。
落了几场雪后,气候开始转暖。
茯芍自初雪开始就盼望着春天。
这夜醒来,她隐隐察觉身体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立刻惊喜地推醒陌奚。
“姐姐、姐姐!”
陌奚眼睫微颤,徐徐睁眸。
看见茯芍,他刚提起笑意,想将她搂入怀中温存一会儿,就见茯芍一指榻外,迫不及待地催促——
“跳舞!姐姐快跳舞!”
第七十三章
云石地上铺了一层积水, 温暖潮湿的巢穴中,茯芍躺在陌奚铺开的旧皮上,泛着虹色伴彩的暗色长袍垫着她的背, 她扶着陌奚的臂膀, 眯眼感受那紧实的肌理。
雄蛇胸腹上, 一片金红色的曼株沙华盛开摇曳着, 靡艳的朱砂染料里掺了金粉, 随着雄蛇的起伏动作,晃得茯芍迷醉心驰。
时隔一个冬季,这种感觉依旧令她沉溺。
但今年春天,茯芍有了挂念的事,她仰头伸出蛇信, 触碰陌奚的下颚,舔舐掉那快要滴落的汗珠。
蛇妖即便化为人形, 也鲜少出汗, 那几日不眠不休的蛇舞,实在是花费了陌奚不少体力。
她问陌奚, “政务、嗯政务怎么办呢……”
仰头之际,蛇姬修长优美的脖颈微微绷紧,陌奚托住她的后脑,连这点力气都心疼她出。
不管是日常吃住、教学理事, 陌奚总是这样无微不至, 令茯芍舒服得发懒,从而有了懒得再去适应新雄蛇的想法。
“别担心。”雄蛇在妖姬的云鬓上落下细碎的吻, “我炼制了替身傀儡, 不会延误国事。”
茯芍莞尔,她就知道陌奚会处理好一切。
和他在一起, 自己只需安心享受即可。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姐姐是一边和我交尾,一边在识海里和那些大臣对话、处理政事?”
陌奚没有否认,在她耳尖处哂笑:“怎么办呢,我放不下芍儿,芍儿又放不下领地。”
道理是这么道理,可茯芍有点不痛快。
她郁闷了一会儿,蓦地收紧蛇尾,陌奚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闷哼,全身肌肉霎时紧绷至极。
翠眸中蛇瞳来回收束着,身下茯芍哼唧了两声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
故意使坏的蛇姬根本不知道,要想抵抗住她身上的奇香,陌奚需要花费多少自制力。
他已是行走在蛛丝之上,如履薄冰,全靠那偏执变态的控制力才能保存三分理智。
茯芍任何计划之外的动作,都是一股飓风,随时能将陌奚卷落深渊之底。
捱过那一阵后,陌奚垂下视线,盯着身下的雌蛇。
“别这样,芍儿。”他说。
每次触碰陌奚的毒腺,茯芍都能听见这句话。而这一次,陌奚的语调和以往都不相同。
他还是那样温柔,可不再是无奈纵容,而是带着些凉意,蛇瞳收束,眸底深邃而晦暗。
茯芍不乐意:“凭什么。”
陌奚没有说话,只是抚着她的发顶。
杀戮欲也好,情欲也罢,陌奚从未失控,然在和茯芍交尾过程中,他几度有了崩溃决堤之感。
那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头悬利剑般危险可怖。
一条顶级巨妖失去理智的闸门后会变成何等模样,就连陌奚自己也无法估量。
他无法回答,只能分泌出甜腻的毒香,将主导权夺回,操控着彼此之间一分一厘的尺度,确保一切尽在掌握。
茯芍很快沉沦其中,她粉霞满面,摇头吐信,一边还记得嘀嘀咕咕地抱怨指责:“姐姐…姐姐一点都不投入…… ”
“怎么会。”陌奚俯身,眷恋喃语,“芍儿、琼儿,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你更值得怜爱了……”
茯芍身下的蛇皮长袍堆挤出层层褶皱。
褶与褶之间流转出孔雀尾羽般的虹彩,那醇厚的鳞色又在水下洇染出帝王绿的玉泽。
又一次,茯芍经受不住,化回了原型。
波涛簸荡之间,她迷迷糊糊地又看见了某些画面。
她听见自己说:「别走……这是我们的新婚呀……」
有人回答她:「芍儿,已是第三天了,今日必须要敬茶祭祖。何况门中事务繁多,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
她看不清说话者的面貌,只记得是一身白衣,俊逸清隽。
「才三天而已!你每日都这样忙,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人的声音里饱含无奈。
「芍儿,我到底不是蛇,没办法持续那么久……」
可她是啊……
她是蛇,是三千岁的顶级雌蛇,完整的交尾至少需要一个月才够。
「乖,我的芍儿不是那等低俗的邪妖,修道者可不能耽于肉欲,快随我起来去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