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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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迷蒙的画面渐渐消散,和现实交替叠见。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语,茯芍余光中出现了陌奚的侧脸。
画着曼株沙华的一侧正对着她,那张完美如神祇的脸上不见昔日淡漠,焕发出惊人的妖冶蛊惑。
他的蛇信轻触着她的耳鳍,信子伴随着轻柔甜蜜的情语一同传入茯芍的耳中,带起延绵不绝的酥麻痒意。
到底是谁……茯芍似喜非喜地蹙眉,为什么在她极乐时总有这扫兴的画面出现……
茯芍胸口一片沉闷,她烦躁地扭身,殿中旋即响起砰的一声重响——
她摔下了玉榻。
倒是不痛,但骤然的失衡感令茯芍懵憕地呆在了原地。
陌奚亦是愣怔了片刻,他立即从榻上游下,抱起茯芍的蛇颈,安抚地揉过她的蛇首和耳鳍。
茯芍倍感丢脸,一条蛇居然摔倒了——这简直是个笑话!
她羞耻地钻入陌奚的宽袍之中,蛇首埋在里面不肯出来,却进一步感受到了雄蛇胸膛的轻微颤抖。
“不许笑!”她恼羞成怒,在陌奚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陌奚及时放松了那一处皮肤,以免雌蛇咬不动后更加恼怒。
茯芍愤愤拔出獠牙,看见陌奚肩膀上留下四个深深的血洞后又有点心虚,于是舔了舔他的伤口算作弥补。
去年秋天太过仓促,开春的这场交尾终于令茯芍心满意足。
关了两个月的殿门打开,茯芍惦记着蛇田里的小蛇,带了几十头羊前去看望。
“芍姐姐。”和茯芍阔别了两个月的酪杏终于再见到了她,她从茯芍手里接过那些羊,帮忙分割喂蛇,一边问她,“姐姐什么时候入住王后宫呢?”
自从茯芍成为王后,她们之间见面的时间便寥寥无几。
茯芍能找到心仪的雄蛇,酪杏自然为她高兴,可这半年来,茯芍不是跟着陌奚学习理事,就是关起殿门共赴云雨,好像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蛇王一妖而已。
酪杏不敢和蛇王相较,只是见不到茯芍,委实有些难忍寂寞。
茯芍边抛肉边答道,“外部官员都习惯了去寝宫找陌奚,我也不想太多妖进入璗琼宫。算了,怪麻烦的,以后再说吧。”
酪杏一愣,“春季已过,芍姐姐还要和蛇王同住一处么?”
雌蛇只会在发青期时和雄蛇共度,去年冬天算是新婚,如今新婚期过了、春季的发青期也过了,哪有再雌雄同穴的道理。
再者,若茯芍一直住在王殿,那其他雄蛇岂非永无出头之日?
酪杏可不觉得蛇王有资格独占茯芍的全部。
对陌奚十分满意的茯芍暂且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解地反问:“为什么不行?王殿很好呀,离汤阁近,后面还有大湖,除了玉榻有点小以外,没什么不好的。”
“王后对我进献的玉榻不满意?”带笑的声音传来。
茯芍一早感知到了动静,闻言回眸,果然见是血雀经过。
从血雀回来之后,他们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偶遇,次数多的有些频繁了。
“将军。”她姑且对他点头致意,在雄妖身上嗅到了雌鸟的气味。
这个春天,大妖们都过得不错。
血雀冲茯芍行礼,懒洋洋地解释了一句,“来刑司办点事,顺道瞻仰王后的杰作。”
他目光指向茯芍身后的蛇田,继而又落到茯芍身上,意味深长地扫过茯芍身上的暗绿披肩,唇角流露出意会的笑,“看来王上令您十分满意。”
“当然,不满意就不会结道了。”
话头一转,血雀问:“方才王后所说,可是我进献的那块灵玉?”
茯芍颔首,“冬天用着倒还可以,只是交尾的时候总有些捉襟见肘。”说着,她盯向血雀,“将军可还有更大的玉?”
血雀笑了起来,“您问得可真是够巧。”
他抬手,根骨分明的指节上倏地幻化出一只血色的幻鸟。
鸟雀歪着头盯着前方的茯芍。
不过巴掌大的团子,却有一双漆黑森然的眼,绿豆大小的黑眼盯着茯芍,穿透力极强。
“这是我的幻灵。”血雀道,“我没有别的嗜好,平日里就爱捏几个小鸟儿,让它们去外面找找石头。可巧,今年开春时,它们带回来一则新闻。”
那双绛紫色的瞳孔望向茯芍,这一刻,血雀的眼神和幻鸟重合,一样的贪婪森冷,令人不适。
他盯着她,轻轻慢慢地开口,“有一块旷古美玉,现世了。”
那语气轻佻至极,一语双关地落在了茯芍身上。
茯芍蛇瞳微束,它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是在打量一块稀罕的宝物,充斥着掠夺欲望。
若是雄蛇,她尚能接受;但当这目光来自于蛇的天敌时,便令她毛骨悚然,本能抵触。
她回视着血雀,紧盯着他,血雀不仅没有躲闪,那双邪肆的紫眸里反而还划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至此,双方都再未躲闪眨眼。
空气僵停,属于顶级大妖的气场在四周萦怀呼啸,酪杏不由得后退两步。
茯芍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实力低于血雀,这名礼仪周到的将军会就此将她掳走,囚进他的鸟笼。
那张口闭口的“王后”敬称里没有半点敬畏,在妖的国度,一切只以实力说话,而非他人赐予的身份地位。
酪杏便是典型。
他看不起她,哪怕她是王后。
血雀迟迟不回避对视,茯芍周遭的气息顿时凛冽起来。
竟敢在她的巢穴里公然对她发起挑衅——不管他是什么将军、有过什么功绩,她都无法容忍这样的放肆。
茯芍收敛下颚,在她准备给这只鸟一点教训时,血雀忽然别过头,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茯芍眼前。
他避让了。
茯芍拧眉,这臣服的动作正正好好踩在她的底线上,只差一分,此间都将爆发一场厮杀。
她正纠结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听血雀道,“那块灵玉,据说比我敬献的还要大上一倍。王后可有兴趣听听这情报?”
茯芍沉默,勉强收敛杀气,冷硬道,“你说。”
血雀挑唇,“人国,嘉临城。”
飘忽的黑影在廊上浮现,随即凝结成人影,跪伏在了蛇王身后。
陌奚倚着画廊栏杆,看着湖中或红或橘的游鱼,去年填入的苗,如今已长得硕大强壮。
“又失败了?”他轻声开口,蛇尾在水下逗弄着鱼群,温和地挨蹭滑腻的鱼身,促使它们摆尾活动。
黑影没有回话,也无法回话,只是身上的黑气愈发稀薄,透出战栗的意味来。
“罢了。”可陌奚只是轻哂,洒了手中的鱼食,“意料中事。他现在如何了?”
黑影迟疑了一下,震惊自己居然没有受罚,短暂的错愕后,它立即回答了陌奚。
“哦?嘉临城……”
他若有所思地呢喃,挥尾轻轻隔开一头健硕的红鱼,让另外几头瘦小一些地先吃。
鬼侍散在空中,片刻,另一道灰影落下。
陌奚对着鱼群勾唇,“稀客啊,难得你愿意出巢主动见我。”
来者正是秦睿。
他没有回应蛇王的打趣儿,躬身双手奉上了一个小巧的玉瓶。
陌奚回眸,“这是?”
“由王后气息为引炼制的新秘药已经完成。”
秦睿说着,叆叇之后的灰瞳里没有从前研制成功时的兴奋,反而有两分忌惮。
他补充:“这一份是针对两千年以上高级将领的,请王过目。”
陌奚抬手,将那玉瓶接过。
拔开瓶塞,一股馝馞的暖香钻入他的口中。
他半垂着眼睑,盯着细窄的瓶口,继而仰头饮入。
咔啦——
清脆的声音响起,秦睿一愣,稍稍抬头。
喝空的玉瓶被蛇王握碎,玉片割破了他的手掌,残余的药液和鲜血一同顺碗流下小臂,形成诡媚的汊路。
他偏着头,蛇信舔舐小臂上混了血的残液。
就连秦睿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惊疑地问了声:“王?”
陌奚斜眸,翠色的蛇瞳看向秦睿,他问:“你喝过?”
一股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圈住了秦睿的脖子。秦睿呼吸一屏,明白了蛇王的心意。
他低下头,不敢回答,只涩然道,“剩下的材料,我马上送回。”
陌奚弯了弯眸,压着秦臻的蛇息缓缓抽回。
秦睿松了口气,又听蛇王道,“配得很好,把方子给我。”
秦睿应是。
蛇尾游行的声音从廊外传来,这样大胆的动静,宣告了来者的身份。
秦睿低头,向蛇王告退,赶在王后见到他之前离开了此处。
陌奚垂手,将掌中的玉片、臂上血迹遮在广袖之下。
他收拾妥当,一抬眸,就见金玉璀璨的蛇姬快速往这边游来,口中甜甜地呼着:“夫君、夫君~”
那声调和平日有明显的不同,算计之意一览无遗。
陌奚不自觉勾起唇角,笑意就此加重。
下一瞬,柔软的身躯扑入他怀中,雌蛇仰头,亮晶晶地望向他:“夫君,我要离开一段时日,或一旬,或半月,回来之后再同你理事,好不好?”
因着和陌奚雌身相处过一段时日,茯芍对陌奚多保留了两分尊重。
可陌奚知道,那句“好不好”只是客气。她来这里,是通知,并非请求。
陌奚有所预料,面上还是柔声问:“芍儿要去哪里?”
“嘉临城。”
“血雀说,三日后会有一方秘境在那里打开,里面有一尊旷古灵玉。”
她亲密地舔吻陌奚的下颚,期待地说:“我把它带回来,以后交尾就不必束手束脚了。”
茯芍发出时兴致冲冲, 真的离开蛇城时又不免担忧。
“夫君,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必跟来呀。”
虽说有替身傀儡处理政务, 能通过傀儡时时连接蛇宫, 但这次和交尾时不同, 陌奚的真身离开了淮溢, 茯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既是为了添置你我的寝具, 又怎能全都推给芍儿。”陌奚握住她的手,“以往的蜕皮期我都会离开淮溢。先前在韶山,淮溢也未出过乱子。芍儿不必担心,我们的根基没有脆弱到几天就会晃动。”
想起陌奚从韶山回去后的确没有发生动乱,茯芍便安了心。
她蹭了蹭陌奚的面颊, 觉得陌奚实在是黏人,连几天都不舍得她离开。
发青期以外的时间里, 雌蛇并不会和雄蛇这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她们总是更加冷淡独立, 不喜欢被贴得太近。
陌奚的表现,其实有些越界。
茯芍贴着陌奚的脸, 小声说:“我们的孩子一定得是女儿。”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茯芍道,“若孩子传承了你的性格,要是条雄蛇,说不准会被雌蛇嫌弃呢。”
陌奚一顿, “我让芍儿厌烦了么?”
茯芍摇头, “是姐姐,所以不烦。要是其他雄蛇可就说不准了。再说——”
她将手指插入陌奚的五指当中, 享受那冷玉似的紧密相触, 唇角泛起满意的微笑,“年轻的小蛇哪有你的沉稳周到。要练到夫君这般水平, 不知道要花费几千年呢,发青期可等不及这么久。”
她进一步举例:“丹樱多么惹人怜爱,但丹尹就显得急切轻狂。”
她说得高兴了,“对,我们就要一个丹樱那样的小姑娘!”
陌奚失笑,“芍儿若是想要孩子,又暂时不想亲自生孕,我可以削了丹樱的修为,让她变回凡蛇,由你饲养。”
“这怎么行!”茯芍顿时警惕起来,“夫君,就算丹樱曾经冒犯过你,可你已经处治过了,她也没有再犯。我已认她做妹妹,看在我的面上,别再伤害她了,好么?”
陌奚眸色微沉,抵着茯芍的鬓角,低叹一声,“好,只要她不再打扰我们,我不会找她。”
“丹樱很乖的。”茯芍不懈余力地替她说好话,“她一直对当年的事情后悔。婚后我去见她的那一次,她还哭着和我道歉,说要是再来一次,一定不会招惹你。”
陌奚听笑了。
两百年过去,那条雌蛇的手段还是如此廉价。
丹樱自然是后悔的,她后悔的是没能早一点遇见茯芍,以至于将大把时间浪费在了他身上。
所幸在茯芍心中,自己的分量到底大于丹樱。
她知道他讨厌她,因此即便成为王后、有了自己的宫殿,也没有更改他的禁令,让丹樱入宫。
这份体贴,茯芍没有明言,但陌奚看在眼里,由此反哺出更多情愫,令他愈发沉醉于茯芍的香气之中。
玉辇驶出了淮溢,进入了人类的地界。
茯芍察觉到,他们穿越了一层厚重的屏障。
玉辇中的妖气过于深厚,远强于屏障结界,没有被结界阻拦。
“这是人类设下的禁制。”陌奚适时开口,“为了阻挡妖。”
听到这话,茯芍也顾不得和陌奚温存了,好奇而戒备地望向下方。
她还记得陌奚是如何狼狈地倒在韶山边界的。修士,值得警惕。
陌奚没有出言安抚,对这样的反应乐见其成。
毕竟,接下来他们要见到的人类非比寻常。
茯芍此前对人类的认知都来源于道听途说,她自己从未感受过人类的恶意。
为了令这概念具象化,陌奚没有直接停在嘉临城中,而是落在了郊外。
城郊四面环山,多是平缓的丘陵。茯芍被陌奚扶下玉辇,来回吐信张望。
附近鸟无人烟,暂时和韶山、淮溢没什么区别。
“芍儿,到了人类的地界,就不能再露出蛇尾獠牙和蛇信了。”
他触上蛇姬唇后的牙尖,带着两分歉意,“暂且忍耐一下。”
茯芍理解,“入乡随俗,这是常理,你又何必抱歉。”
可爱的尖牙在他指下消失,陌奚蹙眉,眼角眉梢皆是怜惜,“芍儿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他又道,“秘境开在人类的地界,里面修士恐怕不少。失去蛇尾和蛇信风险太大,芍儿,我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不若你先回宫,等我消息。五日之内我定将芍儿想要的东西带回。”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茯芍不服气,“我可是王后,是与你一同掌管整个领地的妖,怎么能这么娇弱畏缩。”
她直接化出人腿,往前迈步走去,“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办妥。”
她说得铿锵,手上却撑开了黄玉骨伞。
那伞还是新做的,用刚褪下的蛇皮和鳍骨制成,比上一把更加结实坚韧。
望着茯芍的背影,陌奚眸中划过笑意。他快步上前,与茯芍并行。
茯芍走了几步,蓦地低头,盯向了旁边的陌奚。
她就说怎么感觉那么变扭,原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陌奚的人腿。
不论是陌奚姐姐还是蛇王,都从不屑于用人腿行走。
茯芍突然理解了陌奚方才的歉疚,看着这双比蛇尾短了不知多少的人腿,她也觉得有点委屈了陌奚。
若不是为了她,陌奚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注意到她的目光,陌奚牵了牵衣摆,“丑么?”
茯芍知道陌奚是在乎容貌的,可她盯着衣摆下的两条人腿,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无法违心地闭眼说瞎话。
“丑。”她点头,面色痛苦,“又短又细,还很僵硬……好丑。”
茯芍看其他妖时,并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她习惯了他们的人腿,也习惯了陌奚那条华贵粗硕的蛇尾,乍一眼看见他长出了人腿,实在是无法接受。
又短又细自不用说,那人腿上下只有一处关节,走动时僵直生硬,丝毫没有蛇尾游摆的优美可言。
茯芍难以接受自己的伴侣有这样丑陋的下身,即便知道这只是暂时,她也如鲠在喉。
陌奚倾身抬手,在他伸手触碰茯芍眉眼时,茯芍竟下意识地后仰了些许,避开了他的触摸。
四目相对,皆是愕然。
反应过来之后的茯芍连忙上前两步,抱住陌奚的手按到了自己脸上,露出尴尬而讨好的笑来,“对不起嘛夫君,你最近那么美,突然一下变成这样,我需要点时间来适应。”
她怕陌奚误会,欲盖弥彰地补了句,“真的不是嫌你丑!”
陌奚哭笑不得,指腹擦过茯芍眼睑,一抹碧绿的妖气覆在了茯芍眼上。
雌蛇细密的眼睫在他指下颤动,陌奚不禁在那眼睑上多停留了半息。
待他收手,茯芍睁眸,琥珀色的瞳孔里划过一丝绿芒,随即恢复如常。
再看向陌奚的下身时,她眼中看见的不再是细短僵硬的人腿,而是暗光流转的苍墨长尾。
茯芍狠狠地松了口气,眉眼间的郁结就此舒畅。
陌奚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笑吟吟道,“这下可以跟我走了么?”
茯芍再没有躲避,举着伞安然地靠近了陌奚,与他并立而行。
茯芍不了解人界的情况,亦步亦趋地跟着陌奚走,并不质疑为何他们要在这荒山野岭徒步。
她出韶山、进入蛇城都是被陌奚带着的,在这件事上,茯芍全然信赖陌奚,认为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们行在一车宽的土路上,两旁农田抽青,远处山峦重沓。
茯芍盯着水田中的植物,想要伸信探查,才记得自己把蛇信收了回去,现在口中是又短又宽的人舌,难以伸出嘴巴。
“是禾苗。”陌奚介绍,“人类便是依靠这些田地里的植物而活的。”
“人类是食草的?”这和茯芍知道的有所差异。
“不,他们什么都吃,和猪一样杂食,也爱吃肉。”陌奚思考着如何向茯芍解释,“只是肉和水果在人类之中,如同灵玉在淮溢一般,是权贵们才用得起的贵物。”
“为什么?”茯芍不解,“这里那么多山,他们随时可以去狩猎、采摘呀。难道这些山也都是权贵们的资产,不许平民上去么?”
“芍儿说的没错。”陌奚道,“不止是山,这些田地也都掌握在权贵们手中,想要在田中耕种,或是进山、下河,都必须缴纳钱财。
“这一片田种出来的植物,扣除缴纳给地主的部分后,租田者所得部分,有时候连自己都吃不饱。”
“何况除了修士以外,大多人类和刚破壳的幼蛇一样脆弱,他们虽然外貌近似猿猴,却没有猿猴攀爬的本领,即便进山,也难以捕到猎物、摘到果子。”
茯芍震惊,“万物之长为何如此孱弱?”
“因为天道不容。”陌奚道,“人类已经得到超越众生的智慧,若是再强壮一些,凡畜们可就要被赶尽杀绝了。”
说话之间有袅袅炊烟飘起,一栋独门独户的农居出现在道路尽头。
茯芍抬起下巴张望,旋即惊奇道,“夫君,是人类!我看见人类了!”
和蛇城外围那些杀气腾腾的人类不一样,这是普通的人类!茯芍从没见过普通人类!
陌奚轻嗯一声,余光微瞥,扫向农居后的几棵茂树。
那是户典型的农家,三间茅屋,一间住人,一间柴房,一间灶房,又搭了个鸡棚。
几间屋子外围了圈细细瘦瘦的篱笆,一家三代住在里面,打理着三亩薄田。
农户两岁小儿子挂着鼻涕,坐在门槛上吃饼,六七岁的姐姐坐在一旁管着弟弟,低头摘菜。
暮气沉沉的老人躺在里屋,女人在厨房里烧水煮粥,急着带饭去田里和男人一起干活。
茯芍和陌奚路过篱笆时,那两岁的儿子定定地盯向了他们。
身边的姐姐察觉到弟弟的异样,也跟着抬起头。
淮溢没有这般年纪的人类,茯芍新奇地打量这两个人类幼崽,两个幼崽也惊奇地盯着他们。
顶级大妖的气质实在是太过不同,农户家的孩子从未见过如此昳丽贵气的大人物,呆傻得忘了动作。
“翠丫,菜好了没有!”灶房里的女人没看见篱笆外的二妖,偏头从窗洞里唤女儿把摘好的菜端进来。
女孩嗯啊了一声,收回目光,茯芍的视线由此被灶房里的女人吸引。
凡人的土墙自然无法阻拦她的视线,透过凹凸不平的墙壁,她打量着人类的厨房,看起来和淮溢的大同小异,只是过于脏乱简陋。
灰扑扑的角落里堆着灰扑扑的红薯,茯芍眨了眨眼,就见一条手指粗细的小土蛇正从红薯上爬过。
它的鳞色和裹满泥土的红薯融为一体,茯芍注视着它,在人类的家里看见自己族中的孩子,让她对这户人家产生了亲近之感。
她看着那小土蛇一路往灶台处游去,女人从窗洞里唤了女儿之后,转过身继续忙活自己手上的事。
这一扭头,她赫然瞧见在灶上爬行的长蛇。
“吓!”那张脸顿时惊恐厌恶了起来。
茯芍一愣,就见她抄起门口的短锄,对着那条蛇走了过去。
住在郊野,有蛇虫侵入是常事,女人娴熟地扬起手中短锄,对准蛇颈砸下。
“住手!”茯芍疾声惊呼。
一颗黄玉从她指尖凝出,射向女人的眉心,然半路之中倏有罡气袭来,将她的玉石击碎打落!
屋中的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丧命,听见了陌生的惊叫,她手上的动作有了停顿,探出窗子问“谁呀?”
茯芍来不及管是谁拦下了自己的攻击,击杀不成,女人停顿之隙,她立刻抬手,将利刃之下的可怜小蛇隔空带回了怀里。
陌奚揽着茯芍后退,受惊的土蛇本能往黑暗处爬去,顺着茯芍的袖子,一路钻进她衣里。
茯芍隔着衣服摸了摸死里逃生的小蛇,安抚它的情绪。
她随陌奚一同抬眸,望向道路的另一头。
数道银白色的剑影破空划来,统共五人,为首的是华发白须的老者,身后跟个中年人,其余三人则要年轻许多。
当看见为首的老者时,陌奚唇畔微勾,眸底一片冷然。
“何方妖道,竟在此滥杀无辜!”
茯芍按着怀里僵硬的小蛇,怒上心头。
这只是一条无毒的小蛇,不过人类拇指粗细,根本不可能伤到灶房里的女人。她看得真切,那条蛇游行时也并非攻击状态。
明明是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先下杀手,这群修士竟是非不分,反污蔑起他们。
“你又是谁!”她喝了回去。
半空之中,威严矍铄的老者衣袂翻飞,凛冽的高风落下之时,露出了他腰上的玉令,正□□刻五字——
「琮泷门」
「浮清」
仙风道骨、德高望重,这两个词在老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陌奚只是略微一扫,便越过他,望向了队伍末端的年轻人。
那张脸比记忆中要青涩许多,修为也不比上一世,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名门之后、修真界翘楚、仙尊浮清的嫡传弟子,亦是上一世茯芍的丈夫。
沈氏,沈枋庭。
第七十五章
老者垂眸, 立于剑上,睥睨底下的二妖,并未回话, 一双浑浊的老眼定在陌奚身上。
“此乃琮泷门浮清仙尊。”他身旁的中年人喝道, “琮泷门不斩无名之辈, 报上尔等姓名!”
茯芍感觉到陌奚捏了捏自己的手, 她转头看向他, 陌奚扶正她手中的伞,柔声道,“芍儿,已救下小蛇,该上路了。”
听到这话, 空中的修士们愣怔了一瞬,旋即有小辈怒道, “仙尊问话, 尔等如何不答!”
茯芍很是生气,若在淮溢她早就动手了, 哪里轮得到这群几百岁的小东西在此叫嚣。
可因她不熟人界规矩,怕节外生枝影响了夺玉、甚至影响到身后的淮溢,遂闷闷地闭着嘴,咽下了这口气。
“好吧, ”她郁闷地颔首, 捂着怀里的小蛇,对陌奚说, “我们走。”
“站住。”低沉的声音带着罡气砸下, 倏忽间,十八道锋利的黄符骤然刺下, 插入茯芍陌奚身周的土地。
朱砂符咒上仙家罡气蒸腾,形成了一圈无形无影的地牢。
陌奚侧一步挡在茯芍身前,望向空中的浮清。
“人毫发无伤,就是报案,也得有个苦主不是?”
浮清高立半空,施法之后,广袖翩翩回落,“若是人,自然按人的规矩来。可你们,果真是人么?”
茯芍愕然,这道士好深的功力,竟能看穿他们身上的妖气。
“凡事总是讲理。”陌奚道,“同样的事,如何人可恕,妖就成了罪无可赦?”
“因为是妖。”浮清沉冷道,“光天化日,区区妖畜胆敢闯入人类地界,本就是罪无可恕!”
“我们却从不介意人类踏入妖的地界。”陌奚微笑。
“摇唇鼓舌,不足与辩!”浮清左手一托,一顶白琉璃莲花灯冲上青天,布下银白色的法光。
光影如宝塔,将黄符圈中的两妖收束其间。
茯芍识海中传入陌奚的声音,他道,「芍儿,此处临近城厢,凌熔秘境开启在即,城中修士繁多,你我此时出手,修士必闻风出洞。芍儿是想要玉,还是想出了这口恶气?」
茯芍这才明白陌奚为什么要忍耐这群修士,同他们好言说理。
她眸中显出挣扎之色。
转眼之间,那莲花灯影便要挨上他们的肉身,茯芍深吸一口气,嗔怨地瞪了眼空中的几道人影,随即抓紧陌奚的手,带上他土遁离去。
黄玉深谙土属性术法,具有极高的土亲和力。
茯芍的遁术就连陌奚都察不到痕迹,何况是空中的几名修士。
浮清见那妖姬身上黄芒一闪,便彻底没了踪影。
他眉关紧锁,对着空空如也的符阵,脸色很不好看。
他身后的弟子们更是惊愕无比,“那两头妖是何来历,竟能无视仙尊亲手布下的十八地牢阵和白琉璃莲花灯!”
“这等实力的无非就是几处妖王,我们都认得,可从未听过说什么时候出了这样厉害的一个妖姬。”
“那雄妖施了幻术,看不清模样,言谈举止倒是有些像蛇王陌奚。”
“师叔。”浮清身后的中年人上前些许,拧着眉盯着两妖消失的地方,“您看,是否是被凌熔秘境吸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