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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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北斗,茯芍站在瑶光处,感应到了远处的天枢天璇。
她与它们相距甚远,可有一丝微弱的星线连接了彼此。
茯芍愕然。
隔了整整五张加密的传送阵,她竟能感受到外界的土灵气,继承黄螭之力后,她对土属性的掌控好像加强了许多。
抓住这丝纤细的星线,茯芍豁然开朗——
有土灵,就说明外面有土、有石、有玉。
只要连接足够的土灵,她便能用土遁或是化玉之术躲进土石当中,借物转移、遁逃出去!
只是要穿过足足五张大阵、联系上外面的土灵,成功率微乎其微,换作从前的茯芍根本不可能实现。
而今虽继承了黄螭之力,但要一次穿过五道阵法,茯芍心里并无把握。
心跳一滞,陡然间,她察觉埋在心脏和内丹里的蛇毒变得炽热——
这热度近乎滚烫,再不能被认作错觉。
即便是陌奚蜕千年蛇皮时,茯芍体内的蛇毒都没有过波动,现在却烫得茯芍气血上涌、呼吸滞塞。
她按住心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随着发烫的蛇毒在心脉里蔓延。
陌奚……他出了什么事么?
符咒化火,被沈枋庭一剑捅入幻蛇喉中。
符咒入蛇,化为烈火朱雀。
伴随着一声玉碎高嗥,朱雀展翅,领着熊熊烈火在幻蛇体内冲撞撕啄。
天穹之上,暗绿与明红两股法力鏖战颤抖。
朱雀长喙尖利、身形如梭,如引了红线的绣花针在幻蛇体内刺入又钻出,焚烧着它的脏器、啄穿了它的皮肉。
沈枋庭眼见那幻蛇嘶吼惨叫,被体内的炽火朱雀搅得痛不欲生,这一剑已然将它中伤,可霍然之间,疼痛鸣啸的幻蛇突然停止了挣扎。
空气中涌起了浓郁的水汽,点点水滴化作浓雾,遮蔽了半座城池。
那雾非白非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
浓雾遮蔽了幻蛇,亦遮蔽了和它交战的朱雀。
在看不见的雾后,朱雀的嗥啸渐渐微弱,直至消失。
“不好。”卫戕立刻扬声,号令妖兵,“立刻撤离!”
咔啦——
最后一刀,人类的防护结界在丹尹的爪刀下坼裂破碎。
少年蛇瞳亢奋地竖起,像是钻入了树洞的蛇,看见了里面脆弱无妨的雏鸟,正欲饱餐一顿。
但在嗅到空中灰绿色的水雾后,丹尹脸上的狂热肉眼可见消退。
他不甘心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人类,最终还是放弃到手的血肉,折身跟着卫戕返还。
还没有见到芍姐姐,他可不打算死在王毒里。
屏障之后的修士刚做好了迎战丹尹的准备,就见他骤然离去。
他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天地被灰绿色涂抹覆盖,眼前一切都隐匿在那浓厚的雾气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茫茫一片。
雾气起的瞬间,沈枋庭立刻屏气。
长剑法光亮起,三张金符护于身前,为他覆上三重护身罩,一曰防力,二曰防煞,三曰防邪。
金符影散,有了这三重防御后,沈枋庭犹未敢松懈,依旧敛息屏气。
幻蛇匿入浓雾之中,失去了踪影。
浑浊的雾气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沈枋庭索性闭眼,放开神识,以神识感受外界。
半刻之后,他蓦地睁眸,脸上出现两分错愕。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不止是肉眼,就连神识都被这片浓雾蒙蔽,察看不到任何外物。
失去感官和神识,此时的他丧失了所有认知。
握着剑的手紧了两分,腕口扯断毒丝时流下的伤口迟迟未能愈合,随着沈枋庭每一次用力,都有鲜血往外溢出,一路延至剑尖。
血液坠落,未及落地,就消失在了半空——
并非无端消失,乃是被绿灰色的毒雾蚕食!
沈枋庭拧眉,能蒙蔽他的神识,这绝非普通的毒雾,已到了领域的境界。
他从未见过陌奚使用这张领域,即便是上一世屠琮泷门,陌奚用的也不过是水莲域而已。
这是他新学的招数?不,如此强大的领域不可能在旦夕之内学会,这该是他藏的底牌。
沈枋庭骤然回身抽剑,剑气凛然,划出锋利的平弧。浓雾薆薆,什么也看不清,但这一剑斩去,触上了强韧的抵力。
剑风扫过,沈枋庭才见浓雾之中露出一片碧色的蛇鳞。
他眉心愈紧。身下有寒意逼来,无声无息,若非数百年的实战经历,沈枋庭根本察觉不到。
依赖纯粹的本能,他虎踔而起,在他起身的同时,浓雾里破出一条蛇尾,鞭在了他方才所在之地!
沈枋庭持着剑,警惕四周的同时冷嗤道,“这就是你的底牌么。比起那什么水莲域,这种污浊的沼泽的确更适合你,陌奚。”
话音落下,他后心倏地发紧,沈枋庭转步横剑,这一转身,出现在他眼中剑下的赫然是大张着的蛇口!
巨口深渊般无底,毒牙长过小臂,尖端流下黏腻的毒液,如蛛丝般缠慢蛇口。
沈枋庭低喝一声,长剑显威,数倍大的剑影在剑上将其,一剑挥斩斜下!
嘶——!
巨蛇后撤,鬼泣般的蛇鸣贯穿了沈枋庭耳朵,细网一般裹缠着他的识海。
“呃…”他左手捂着太阳穴,被着声音晃得眼前昏花,喉头发甜。
头疼耳鸣之际,那混杂阴冷的蛇鸣中夹杂了一声质问,径直响在沈枋庭识海深处——
“她在哪里!”
沈枋庭咬牙,“你休想…”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蛇鸣愈响,像是万千毒蛇在此起彼伏地悲泣,嘶鸣中的质问也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哀绝,染上了疯狂的色彩。
沈枋庭几乎被这万蛇哀鸣逼疯,他忍无可忍地喝道,“她是我的妻子!与你无关!”
这一声嘶吼后,沈枋庭猝地呕出一口鲜血。
不好!他瞬间意识到,自己中了陌奚的幻术,气息已被他打乱!
果不其然,沈枋庭失去冷静之时,伏在毒雾中的毒蛇瞬间绞缠住了他的身体。
冰冷腻滑蛇鳞勒紧了他,沈枋庭瞳孔骤缩,可他没等来死亡,那对他施展幻术的毒蛇比他更加紊乱。
“她爱我,她是爱我的!”看不见首尾的巨蛇在浓雾中摆动,发出尖锐凄厉的尖啸,声音震得沈枋庭耳膜欲裂。
他极力定神,运转周天护住心脉内腑等要害,从毒蛇紧绷的语气中找到了转胜之机。
是了,陌奚不会杀他。
若他杀了他,就永远见不到茯芍了。
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同他周旋。
“爱?”他被困在蛇尾之中,一边酝酿咒术,一边冷笑,“你这等邪妖如何懂爱?你的爱不过是用蛇毒、用幻术蛊惑她;拿铺张侈糜的财宝引堕她;借外物之形妆点自己媚惑她!”
“她爱你什么?她爱的是幻术、是金银财宝、是繁花草木。你?你这条藏头匿尾、躲在烂泥里的蛇,抛除那些外物,你还剩下什么!”
“聒噪——!”带着浑厚妖力的怒吼震动九天,妖力所荡,树木弯折,土石迸裂。
已退至百里外的卫戕血雀丹尹三妖皆是一怔。
他们跟随陌奚千载有余,还是头一回听见他这般怒吼。
“我说得可有不对!”沈枋庭丝毫不怵,语气愈发强硬,“说到底,你不过是烂泥塘里的一条虫子。胆小懦弱,只敢躲在泥下;贪生怕死,连和人厮杀都不敢,只会用毒、用这些旁门左道的手段!”
他说完最后一字,再也撑持不住,在巨蛇的碾压之下哇得呕出大片鲜血。
沈枋庭嗤笑着抬眸,却再没看见陌奚暴怒的反应。
巨蛇沉默着,良久,发出怒极反笑的一声轻呵。
“那么你呢。”悄然之间,硕大的蛇首突然出现在沈枋庭身后,车轮大的蛇瞳亮着幽幽翠芒,照应出了沈枋庭涨红的脸。
沈枋庭扭头,冷凝着身侧的巨蛇。
“我用蛇毒、幻术蛊惑她;拿铺张侈糜的财宝引堕她;借外物之形妆点自己媚惑她。你呢,你就光明正大了么。”
陌奚呵笑,“上一世的沈枋庭或许是吧。但这一世——”
蛇首贴近了沈枋庭,蛇信擦着他的耳尖过去。
“沈枋庭,如今你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比我更加虚伪、更加无能。”
沈枋庭怒视着陌奚。
“我不在乎生灵涂炭、不在乎赔上整个淮溢,为了找到她,我什么都不在乎。可你,你想守卫自己的妻子,还得藏着掖着、瞒着所有人;来与我会战,还要扯上一面斩妖除魔的大旗。”
他呢喃低语,“真是可悲至极。”
那蛇尾忽地层层松开。
沈枋庭一愣,不明白陌奚为何要放开自己。
“你想得没错,我不能杀你,杀了你,我就再也不知道芍儿藏在了哪里。”浓雾之中,响起了笑声,那笑声如山泉流动,悦耳动听,又夹杂着几分痴意。
“放心,为了茯芍的安危,我也不会告诉人界,这场兵灾是为何而起。”
“但我倒是想知道,茯芍爱的那个大义凛然、心系苍生的大师兄,如今还剩下几分?若她看见你为了儿女情长,拉上无辜百姓陪葬,她对你还会有爱可言么。”
那笑声渐远,朝着沈枋庭身后人界护屏而去。
沈枋庭一怔,僵在空中,举步不能。
他维持不住那虚张声势的表情,握着剑的手臂垂了下来。
陌奚的算盘打错了。
茯芍,早就不爱他了……人界是存是亡,她都不爱他了……
无所谓,沈枋庭涩然提唇,就让陌奚误会下去。
反正茯芍在秘境之中,不可能出来。
外面如何都好,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没有阻拦游向城池的幻蛇,反而因此逃出了险境,获得喘息之际。
被浓雾遮挡,沈枋庭看不见陌奚对护屏做了什么,更没有看见,护屏之后、天地一线之处,有点点黄色的土灵腾升而起。
它们柔和地汇聚一处,仿佛大地倒灌了一注碎星。
万千土灵被谁召唤而来、与某处产生了共鸣。
微弱的蛇鸣从土灵汇集处响起。
土石微颤,下一瞬,一条覆满黄玉的小蛇从地中钻出!
破土而出的茯芍睁眸,一抬眼,星辰满天。
她出来了!
她欢欣地变回人身蛇尾,伸吐着蛇信,确定自己终于从秘境中逃脱。
点点土灵还残留地上,未及散去。
茯芍勾唇,伸出蛇信碰了碰那些浅黄圆润的小光点,感念它们的助力。
陷在点点光晕之中,茯芍仰头,深吸一口气外面的空气。
外面的世界如此多彩、如此绮丽,不管几岁,她始终被这广阔无垠的天地吸引。
茯芍从未如此激动。这等感动,就连突破韶山时都追赶不及。
她迫不及待地辨别方向,寻找回巢的路径。
一扭头,和身前粲然的星空相反,身后是浊雾一片,乌泱泱地覆盖了半边苍穹。
茯芍大惊,一眼认出那是陌奚的功绩。
她立刻腾空,朝着浓雾处疾驰赶去。
随着距离靠近,她看见底下全是逃命的修士。
有的飞着飞着忽然眼珠一翻,口吐白沫,从剑上摔了下去。
“快跑!”拥挤的人群里携着惊呼,“蛇王屠城了!”
听到这话,茯芍连忙提速,于仓惶的人海逆行,全力朝浓雾飞去。
到了近处,她才发现那浓雾比预计得更加可怖。灰绿色的一片,宛如黏稠的沼泽,什么也看不清。
城池之下,尸横遍野,全部都是整尸,没有一点伤口,唯有肤色蹊跷地发绿,呈现出和雾气一样的灰绿色。
“唔…”强烈的水腥气钻入口中,茯芍捂住嘴,不敢想象这难闻的气味居然会是陌奚的蛇毒。
她小心地从人类尸体上游过,四处寻找陌奚。
大雾浓厚,水腥难闻,她看不见,也嗅不准,更不敢冒然出声呼喊,怕惊动了不知在何处的沈枋庭。
游了一段后,茯芍不愿这样无头绪地寻找下去。
她正要触动心脏里的毒丝,忽然间,有碧色的妖芒在她头顶亮起。
茯芍抬头,就见雾气之中,一双巨大的蛇瞳正盯着城中的自己。
没想到如此容易就和陌奚相遇,茯芍喜出望外,正要唤他,忽有声音响起。
说不清声音是从那隐天蔽日的巨蛇喉中发出的,还是径直响在所有人的识海之内。
巨蛇盘踞了整座城池,妖冶的竖瞳锁定了城厢处的茯芍,陶醉地喟叹——
“芍儿,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茯芍脸上的喜色逐渐褪去, 从陌奚的话中读出了两分怪异。
她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沈枋庭的禁锢,可在陌奚口中,倒像是她故意离开、不想见到他似的。
不等茯芍张口分辩, 她的身体骤然腾空。浓雾之中, 自她身后刺出一条苍墨色的蛇尾。
尾尖缠上了茯芍的腰肢, 将她举至高空, 平对着那双车轮似的蛇瞳。
巨蛇张口, 黏稠的蛇毒布满其中,一股强烈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陌奚!”茯芍疾呼,下一刻,她被直接丢入蛇口之中!
“芍儿?”沈枋庭正要乘隙离开,转身之际陡然听见了茯芍的声音。
毒雾蔼蔼, 沈枋庭神识之内灰茫一片。雾隔绝的不仅是视线,还有声音。
方才那一声疾呼朦胧模糊, 沈枋庭并没有真切听清。
“芍儿——茯芍!”他御剑在雾中疾驰, 扬声呼唤着,毫无回应。
沈枋庭额角渗出细汗, 比起陌奚屠城,此刻他的眸中才充斥了慌乱。
他一边高呼,一边告诉自己茯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密室被困在九张传送阵中,罩住茯芍的结界上有血纹三百六十道, 每一道都倾入了强大的咒力。
他花费了一年的精力构筑这间密室, 茯芍绝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逃出。
沈枋庭脚下的剑慢慢停了下来。
相比于茯芍逃走,那一声更可能是陌奚的幻术——不错, 定是幻术无疑!
沈枋庭稍稍定心, 然而下一刻,浓雾退散, 有清新的夜风拂过了他的耳畔。
沈枋庭猛地抬头,驰目望去,就见远天残留一道碧影,正是前不久才围城的陌奚!
巨蛇游云而去,半刻钟之前才绞住了城墙,欲破关屠城;半刻钟后,竟不声不响地骤然离开。
雾气稍散,视野恢复,沈枋庭眺望那抹苍墨色的长影,陡然发现,陌奚所往,乃是淮溢。
他撤兵了。
男人面色一白,后脚踏剑,御驰向琮泷门之北。
密室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徒留一支碰掉了花瓣的毫菊倒在角落,无人问津。
沈枋庭呆怔在门前,半晌,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撑着门框呕出了大口黑血。
他和陌奚初次交手时,心脏便受了一掌,伤未好全,今日又与陌奚一战,在毒雾中纠缠了半柱香有余。
沈枋庭扶着门,缓了许久才堪堪压下喉头的腥意。
他抬眸,望着空空如也的密室,双眸血丝凝集。
他骤然转身,持着剑朝淮溢追去。
诡异的腥甜包裹了茯芍,她被陌奚含在口中,跌坐在他的蛇信之上,头顶是陌奚的犁鼻器。
她抬手,腻滑蛇毒沾满了她全身,黏丝自五指张开处垂落。
茯芍伸出蛇信,浅尝了一口。
不是她最爱的花蜜冷酒,像是一种浑浊劣质的甜浆。
也是甜的,但远比不上陌奚情动时的毒,现在这些毒甜得她胸闷发腻。
她嫌弃地把手上的毒抹抹在陌奚蛇信上。
肚子里有小蛇,这种不好吃的蛇毒茯芍就不吃了。
巨蛇的蛇口像是一处潮湿、黑暗又柔韧的洞穴。好不容易从沈枋庭手下逃脱,身处这样软和密闭的暗室中,几日来的焦虑被悉数抚平。
如果不是陌奚的状态不对,茯芍真想蜷起尾巴、趴在凉软湿滑的蛇信上沉眠一场。
她唤了两声陌奚,没有回应;遂抬手,叩了叩蛇口上颚处的犁鼻器。
蛇信猛地卷起,携着腻滑的蛇毒,将茯芍绊倒在地。
她扑在柔软的蛇信上,啪啪甩尾,有点生气。
肚子里还有小蛇,怎么能这样捉弄她!万一压到了孩子如何是好。
身下的蛇信动了起来,有光自茯芍身后透来。
她被蛇信轻柔地送了出去。
茯芍抱着蛇信稳定身形,一转头,发现已回到了蛇宫王殿。
身后是她险象迭生夺来的灵玉榻,头顶是光彩熠熠的灵玉灯,殿柱、房梁白玉雕饰,案牍上是锦绣山河的玻璃种王玺;
玉榻之后的壁上,还有一尾她从陌奚身上撕下来的帝王绿鳞。
满屋子玉石灵光逼人,骤然从幽暗冷寂的密室出来,看见这么些靓丽的宝玉,茯芍心旷神怡极了,在玉光的滋润下,她觉得体态都轻盈了两分。
她立刻想去拥抱阔别多日的灵玉榻,刚一动作,茯芍就先被紧紧抱住了。
化回人身的陌奚倏地将她扯入怀中,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勒紧了她的腰肢,硕长的蛇尾如麻绳般一圈一圈地缠绞住了茯芍的尾。
他拥吻着她,偏着头,眼睫半垂,蛇信带着蛇毒,抵进了茯芍口中。
茯芍还记得刚才的仇,想要骂他,却在陌奚脸上看见了绝望的哀凄。
她顿了顿,旋即更加用力地扭腰挣扎。
那翠瞳中划过涩然,随后加大力道将她抱紧。
茯芍瞠目,爆发全副黄螭之力,猛地将陌奚推开。
雄蛇趔趄数步,拇指刮过唇角的水色,无声地勾唇。
殿中出现了片刻岑寂。
少顷,陌奚的目光落在了茯芍的腹部,那里依旧平坦,以茯芍原型而言,肚子里多几颗卵并不会显怀。
“芍儿,”俊美的雄蛇偏着头,玉簪之后的墨发倾斜去了一侧,他痴痴地低笑,“还有一个月,我们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他落在茯芍腹部的目光温柔到滴水,比往常他注视茯芍时更加情浓。
过分的温柔,便显得毛骨悚然。
茯芍张了张口,她推开陌奚,是因为察觉了他有所误会。
本有一腔的话要和他解释、要和他抱怨,但对上陌奚这隐隐疯狂的神色,她忽然明白,此时此刻,任何言语皆是苍白。
他不会信。
茯芍思考着,到底该如何解释才会让陌奚相信的时候,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陌奚信也好,不信也好,能怎样呢?
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着什么急。
“我要沐浴!”茯芍决定,与其空费口舌,不如该干嘛干嘛。
反正这会儿她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不如等过个百年,让陌奚自己冷静下来。
她兀自施了清洁术,去掉了身上的毒液。
见陌奚还站着没动,茯芍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催促道,“快呀。离开蛇宫到现在我都没碰过水,这么热的天,鳞片都干得翘起来了。”
陌奚抬眉,随即弯眸,“好,我去准备。”
他从侧门游出,去给茯芍备水。
茯芍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陌奚认定了,这是她为了让他降低警戒玩得把戏。
他在“将计就计”,陪着她“粉饰太平”。
无所谓。
她怀孕了,不能争吵动怒,不能委屈自己。
夏天,就该戏水!
陌奚准备停当后,茯芍一头扎入王殿后的湖泊。
她沉入水下,半晌才破水而出。
吸饱了水的发丝粘在身上,她畅快地甩头,这是今年入夏的第一次游水。夜风沁心,湖水温凉,四周皆是她的气息,安心又恣意。
莲花半开,冰白的水莲浮在湖面,茯芍亦躺在水上。
她舒展长尾,任玉尾在莲花中随波摆荡。
这些日子缩在那张拔步床上,她的尾巴一刻也不能舒展,回到自己的巢穴后,茯芍终于得以放松心情。
陌奚坐在画廊上,长尾半入水中,蛇瞳始终锁定着茯芍,面色晦暗不明。
“夫君。”莲中的茯芍忽地扭头看向他,语调高亢,笑意明媚,“酪杏呢,小杏在哪里?”
这笑容和那声明朗的“夫君”令陌奚心尖发颤。
有一瞬,他几乎相信,茯芍的举动不是作假,她是真心喜欢他们的巢穴。
但沈枋庭手上的那枚玉戒太过刺眼,戒上冰冷的寒芒将陌奚从这虚妄的臆测中狠狠扯出。
他认得那枚戒指,从前丹樱也有过类似。
沈枋庭并不擅长精神操控,除非茯芍主动给予,否则谁也逼不了她。
“我本想留她在宫里,可她非要跟着大军。”陌奚柔声道,“她说,想要尽快见到你。”
茯芍一下蹙了眉,流露出两分心疼,“她没受伤吧?”
“知道你紧张她,我把她留在了身边,贴身看着。”陌奚道,“她很好,此时应该随卫戕一起回来了。”
茯芍安了心,“这就好。”
她继续游她的水,一直到了黎明才上了岸。
陌奚牵着她的手,拉她从水中起来。
他搭着茯芍的手,另只胳膊揽着她腰后,护着她的腰腹,游动的速度比散步还要慢上几倍。那表情温柔款款,比之往常更加虚幻,没有实感。
茯芍配合着缓游了一段,没了耐心。
“再这么游下去,天都要亮了。我的孩子才没有那么脆弱。”她挣开陌奚,兀自朝殿中游去,一边背对着陌奚呼唤,“快点呀,宝宝说它想吃葡萄了。”
陌奚勾了勾唇,眸中毫无笑意。
茯芍这句话只是打趣,却令陌奚喉中反酸,腾升起新一轮的恶心。
沈枋庭可恨,但这操控了茯芍的寄生蛇更让他心如蚁噬,欲杀之而后快。
和绝大多数蛇一样,陌奚有食蛇性。
他凝睇着茯芍的腰腹,指尖微动,最终还是阖眸压下了汹涌的杀意。
他需要这些蛇卵。
他留不住茯芍,但这些寄生物可以。
调整好表情,陌奚跟上了茯芍,在茯芍游入门槛的瞬间,王殿微微颤动了起来。
茯芍一惊,猛地抬头,就见天穹上破来一道法光,一柄威严光硕的巨剑如流星般自高天砸向了蛇宫结界。
剑尖落在结界上,碰出一圈骇浪,震得结界之下偌大的蛇宫都为之颤动。
茯芍和陌奚的蛇瞳同时收束了,前者是为凝重,后者却是为心慌。
小山般的幻剑上立着一道玄青色的身影,茯芍盯着剑后的沈枋庭,陌奚则紧盯着茯芍。
在茯芍有所动作的瞬间,他的身体先于意识瞬移至了茯芍身侧,拉住了茯芍的手腕。
“芍儿,”陌奚压抑着翻涌不止的情绪,几近柔和地对茯芍开口,“你怀着我们的孩子,先回屋歇息。我来处理。”
茯芍本想用时间让陌奚放心,却没想到沈枋庭如此穷追不舍。
三重关惨死修士不计其数,陌奚虽走,但淮军未退,这本是沈枋庭带领修士击退妖兵的最佳战机,他居然抛下了人界的摊子,不管不顾地追了过来。
他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想来此前几次和陌奚交手留下了旧疾——如此状态还敢孤身深入妖族领地,莫非是疯了不成。
茯芍拧眉,为沈枋庭的偏执,也为陌奚收束至极的蛇瞳。
她知道,两头雄性的精神都绷到了极致。
幻剑砸在结界之上,透明的结界阻挡了攻击,却没有阻挡视线。
此时此刻,那柄巨剑悬在茯芍头顶,庞大的压迫感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在这压迫感下,茯芍本能地抚上了腹部,首先保护自己的孩子。
隔着皮肉,她已经能摸到肚子里的卵形。
一股玄妙的感觉涌上了茯芍心头。
她蓦然发现,此情此景,正是重溯了当年黄玉大劫!
三千年前,她的母亲在灾难之中生下了她,她的父亲则为了保护妻儿,以血化盾,同母亲一起死去。
不——她吃够了孤寂的苦,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也走她的老路。
她的孩子要出生在祥和盛世之中,要有父母可依,要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谁也不能让她父母的历史重演,即便是对她有恩的师兄也不行。
“让开。”茯芍抬手,推开挡在身前的陌奚。
陌奚呼吸一滞,如坠冰窟般全身僵冷难行。
不管何时,她眼里果然只有沈枋庭。
毒腺发痒,在分泌蛇毒之前,他眼前突然有莹莹黄星浮起。
陌奚抬眸,微微一怔。
视野之内、蛇宫内外,无数土灵从大地飞起。
骤然之间,仿佛天地倒转,以地为天,以土为星。亿兆光点从蛇城、从淮溢、从芙梃、从韶山深处涌现,形成数道银河,汇聚流向了蛇宫内的茯芍身后。
可见之内,那两张灵玉榻、那案牍上的王玺、那王后宫中日日用仙花娇养的玉石们皆玉光璀璨,贡献出了点点土灵。
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共鸣。
四海八荒的土灵应黄螭之血而来,它们潆洄高空,凝聚出黄螭之形,琥珀为瞳、金玉作鳞,两扇耳鳍洁白如冰,
一条宏伟浩瀚的灵蛇盘踞在云间,对着幻剑后的沈枋庭喷吐蛇息。
这一声恫吓,陌奚不觉松开了握着茯芍的手。
他无法靠近、无法违逆。
这是蛇对龙裔的本能敬畏,这一本能,实难抗拒。
不仅是油然而生的敬畏,与此同时,此前他和茯芍一直保持的联系也就此斩断——
他种在茯芍体内的蛇毒消失了。
如同风筝断线,失去牵引。
茯芍从前便百毒不侵,为了种下那两丝蛇毒,陌奚已是花费了全副精力。而今,继承了黄螭之力的茯芍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那些毒素。
她再不受他的控制了。
宗亲府的丹樱;人界内的卫戕、丹尹、酪杏,以及西南战场上的黎殃黎蚗逻偣,天下众蛇都看见了黎明前的黄螭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