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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香拨—— by绣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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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婕妤对满席的珍馐不感兴趣,她是个急性子,更懂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的道理。金瓯一放下,她便扭头对皇后道:“趁殿下和皇甫夫人都在,妾正想求一件事……”
皇甫南猛地看过去,险些连象牙箸都打落地,她的指甲在袖子里掐住了掌心。
“妾膝下没有子女,在宫里住得很寂寞,想收皇甫娘子做女儿,进宫来陪着妾,殿下准许吗?”
皇后给她闹了个措手不及,皱眉道:“那么多的宫婢、女官们给你作伴,还不够,要拆散人家骨肉做什么?皇甫娘子的年龄,也不合宜住在宫里了。”
崔婕妤咄咄逼人的视线立刻转向皇甫夫人,“夫人不舍得吗?”
皇甫夫人对崔婕妤这妖娆的女人很厌恶,她淡淡道:“全凭皇后殿下做主。”
皇后的语气却缓和了,“收义女,也不是小事,还是要问一句梁国公。”
崔婕妤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妾昨日跟陛下提过,陛下已经答应了。”
座上一片寂静,皇后那脸色,是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便把头转到一旁,径自和别的嫔御们说起话来。崔婕妤离开坐席,款款地来到皇甫南面前,携起她的手,笑道:“你现在,该叫我一声娘亲了吧?”
皇甫南既不显得欣喜若狂,也没有惊慌失措,她甚为平静地叫了声“母亲”,声音不高,但席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崔婕妤这回是真的得逞了,她拉着皇甫南就要离席,“跟我走……”
皇甫夫人一见这架势,简直是明火执仗地抢人,脸上也有了怒容,“既然婕妤有了陛下的允诺,咱们就等着陛下的旨意。”
崔婕妤眼波一横,“好,那咱们就等着,”她是强横,不是鲁莽,“陛下可不会食言。”说完,就撒开手,回到自己席上去了。
被许多目光盯着,皇甫南不至于如坐针毡,但也毫无兴致了。皇甫夫人的眼色递了过来,她推开杯箸,“我去更衣。”裙裾一旋,出了大殿。
蜀王府皇甫南是来过的,殿侧就有一株高大的乌桕树,到秋天时,红叶累累,这会绿荫正浓,枝稍都伸到了廊下。皇甫南看见乌桕叶,浑身不自在,脚步顿时停了,只在廊下徘徊。红芍找了出来,附耳道:“夫人让咱们先在府里躲一躲,等相公回来再说。”
皇甫南倒比她泰然,“等会再走。”
有婢女迎了上来,“娘子更衣吗?”皇甫南颔首,叫她领路,到了树下的庑房。这是蜀王妃日常闲居的阁子,屏风帷幄,几案坐榻,都很齐全。案头摆着西番人进贡、又被皇帝下赐的金盘,墙上挂着一柄小弓,贵重的紫檀螺钿棋盘上还有几道被匕首胡乱划过的陈年痕迹。
蜀王妃膝下还有两子,年纪都比李灵钧长得多,早已拜官赐爵了,这些弓刀遗留的痕迹,自然是李灵钧留下的。那年他跟着蜀王妃回京都,还是个盛气凌人,动辄冷脸的讨厌鬼。
皇甫南把架子上的书册翻开,他小时候也习过《字林》,字迹尚稚,已经有了种铁画银钩的架势。
外头似乎婢女轻唤了声“郎君”,红芍一看皇甫南,正要开口,皇甫南用手指在唇边一比,隔着纱帷说:“是谁?我在更衣,别进来。”
李灵钧手刚叩在门上,被她这样一说,倒不好莽撞地跑进去了。傻愣着站在廊下,被蜀王妃身边的人看到了,更没法解释,正犹豫,见有婢女远远过来,他索性一闪身躲进庑房,说:“我待一会就走。”
门闭了,纱帷却纹丝未动,李灵钧老实地在阁子外头站着,皇甫南放下心来,随口道:“外头在摆筵席,你跑进来干什么?”
那轻微的窸窣声,令人心猿意马,也分不清是在翻书页还是理衣裙。这情境属实太暧昧了,李灵钧实在不想走,也就做得若无其事,笑着反问她:“殿里头也在摆筵席,你出来干什么?”
皇甫南一时没有作声,李灵钧顿悟,“你那两个婢女也在帘子里吗?”
红芍只得应声:“是,郎君。”
李灵钧道:“你去廊下守着。”
红芍去看皇甫南神色,皇甫南好似没听到,只饶有兴致地翻着那些旧书册,红芍便轻轻掀起纱帷,出房门去了。

第27章 宝殿披香(十七)
夏日挂的纱帐很薄,皇甫南的身形隐约可见,李灵钧调转了目光,心不在焉地欣赏着屏风上的青绿山水,嘴里说:“阍房的苍头说在给你备车,怎么刚来就要走?” “你的耳报神倒不少。” 李灵钧也没否认,“耳报神有,只报要紧的事。” 纱帷里没动静,也许这话太露骨了。李灵钧不禁轻声催促,“说呀,怎么还没见面,就要走了?”怕皇甫南羞赧,他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你和六郎都不在,这宴席也没什么意思。” 皇甫南声音里还带点笑,“你有耳报神,怎么不知道,陛下答应了崔婕妤,要我进宫给她做女儿?” 李灵钧目光一凝,转向薄如蝉翼的纱帷,“真的要和亲?” “不是和亲,是她怕自己沦为旧人,所以先招徕一个新人去邀宠。” 纱帷瞬间被挥得飘飞起来,李灵钧也不顾唐突,一脚踏进了阁子,见皇甫南侧身站在书架前,衫裙和发髻丝毫不乱,脸上也不见得惊慌。 旖旎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李灵钧犹不信,因为皇甫南那副表情,太镇定了。“你说真的,还是玩笑?” 皇甫南眉宇微微地蹙着,这才露出一点愁容,还有点嗔怨,“这种事,怎么好拿来开玩笑?” 李灵钧沉默不语,死盯着皇甫南的侧脸,脑子已经极快地转了起来。 崔氏这个女人,不好安心,他早就有察觉了,陛下……也年老糊涂了。把皇甫南献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那种情景,他连想都不肯去想!他也不信崔婕妤的诡计能得逞,皇甫南不是什么教坊的伶人,平民家的女儿,言官们会一窝蜂地反对。 心定了,唯一让他疑惑的,是皇甫南。晴天霹雳的消息,她简直不当一回事。李灵钧走到书架旁,两人离得那样近,连彼此的气息都清晰在耳侧了,李灵钧奇道:“崔婕妤发疯了,你这么机灵的人,也放任她胡来吗?” 皇甫南合上书册,抬眼微笑,“她是陛下的婕妤,就算要我的命,我能说什么?做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疯,撒泼,打滚?”她一向都柔声细语的,这会和他四目相对,也有了争锋相对的意味,“不想听她说胡话,我该回家哭着求伯父,进宫跪着求陛下,还是求神?…
夏日挂的纱帐很薄,皇甫南的身形隐约可见,李灵钧调转了目光,心不在焉地欣赏着屏风上的青绿山水,嘴里说:“阍房的苍头说在给你备车,怎么刚来就要走?”
“你的耳报神倒不少。”
李灵钧也没否认,“耳报神有,只报要紧的事。”
纱帷里没动静,也许这话太露骨了。李灵钧不禁轻声催促,“说呀,怎么还没见面,就要走了?”怕皇甫南羞赧,他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你和六郎都不在,这宴席也没什么意思。”
皇甫南声音里还带点笑,“你有耳报神,怎么不知道,陛下答应了崔婕妤,要我进宫给她做女儿?”
李灵钧目光一凝,转向薄如蝉翼的纱帷,“真的要和亲?”
“不是和亲,是她怕自己沦为旧人,所以先招徕一个新人去邀宠。”
纱帷瞬间被挥得飘飞起来,李灵钧也不顾唐突,一脚踏进了阁子,见皇甫南侧身站在书架前,衫裙和发髻丝毫不乱,脸上也不见得惊慌。
旖旎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李灵钧犹不信,因为皇甫南那副表情,太镇定了。“你说真的,还是玩笑?”
皇甫南眉宇微微地蹙着,这才露出一点愁容,还有点嗔怨,“这种事,怎么好拿来开玩笑?”
李灵钧沉默不语,死盯着皇甫南的侧脸,脑子已经极快地转了起来。
崔氏这个女人,不好安心,他早就有察觉了,陛下……也年老糊涂了。把皇甫南献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那种情景,他连想都不肯去想!他也不信崔婕妤的诡计能得逞,皇甫南不是什么教坊的伶人,平民家的女儿,言官们会一窝蜂地反对。
心定了,唯一让他疑惑的,是皇甫南。晴天霹雳的消息,她简直不当一回事。李灵钧走到书架旁,两人离得那样近,连彼此的气息都清晰在耳侧了,李灵钧奇道:“崔婕妤发疯了,你这么机灵的人,也放任她胡来吗?”
皇甫南合上书册,抬眼微笑,“她是陛下的婕妤,就算要我的命,我能说什么?做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疯,撒泼,打滚?”她一向都柔声细语的,这会和他四目相对,也有了争锋相对的意味,“不想听她说胡话,我该回家哭着求伯父,进宫跪着求陛下,还是求神?拜佛?”她冷笑了一声,“可惜连菩萨都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孤魂野鬼,吝于施舍我一点仁慈心呢!”
这一通发泄似的嘲讽和抱怨,李灵钧都承受了,他心里反倒略微妥帖了,“你真的不想进宫吗?”他忽而一笑,一双黑眸,原本还透着认真,这会却揶揄起来,“你以前在益州就说要给陛下当嫔妃,也许崔婕妤的主意,正合你的心思了。”
皇甫南脸冷了,“小孩子的话,也能当真?”
“那时候兴许是玩笑话,但你早知道崔氏心怀叵测,为什么还整天让她召之即来?”李灵钧扯着嘴笑,也有些不痛快, “反正我知道,你心里想要的东西,嘴上从来不肯明白地说出来。”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皇甫南睨他一眼,淡淡地,越过他往外走。
“别走。”李灵钧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了,隔着衣袖,肌肤熨帖在一起,两人还鲜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候,皇甫南轻微地挣了一下,也就任他去了。
李灵钧道:“你不想进宫,这事好办。”
皇甫南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办?”
李灵钧微微侧过脸,对着她的耳畔,“就跟陛下说,你已经有婚配了,而且是个门第很贵重的人家,陛下总不好意思跟臣子抢吧?”
皇甫南失笑,“许配给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灵钧观察着她的神情,嘴上仿佛很随便地说出来:“譬如说,蜀王府,怎么样?”
皇甫南脸颊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色,人还是清醒的,“伯父不会同意,而且,我的身份……”
皇甫南的生父是段平,兴许哪天就被揭出来了。到时候陛下怎么看蜀王府?这才是李灵钧藏在心底,让他始终迟疑不决的根由——可这样一截柔软玲珑的腕子紧握在手里,又实在不想放,他沉吟着,“我可以明天就去求皇后殿下,就说我和你情投意合,私下也有了许诺。殿下顶多骂我两句荒唐,但准会替我做主。到时我父亲和皇甫相公也不好说什么。至于你的身份,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你是说,私定终身?”
是这个打算。李灵钧腮边发热,见皇甫南低头不语,似乎有默许的意思,他不禁笑得粲然,稍一使劲,把皇甫南拽到面前。他的衣饰向来都鲜亮华贵,连翻领上都绣着栩栩如生的鹦鹉衔葡萄纹,磨着人的掌心,那底下心跳得略急,“这法子可以吧?”他声音低了,带点亲昵。她那微撅的嘴巴生得诱人,李灵钧不是个浪荡的人,也不自禁地俯下脸来。
本来静静任他握在胸前的手,忽然挣开了,李灵钧不防备,险些被她猛地推个趔趄。
“什么烂主意?”皇甫南似笑非笑,“你是让我做妻,还是做妾?” 那含羞带怯的表情也瞬间消失了。
这话把李灵钧问住了,老实说,他没想过。他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和皇甫南自幼相交,他喜欢她机敏和娇俏,但皇甫南这种逼问的语气,让他有些不快,好像他被她拿捏了,被她嘲笑了。李灵钧的眉头也拧起来,“我只想叫别人不要来打你的主意。”他直截了当地反问皇甫南,“你在这等我,是为了等我这个人,还是为了叫我替你去对付崔氏?”
皇甫南眼神淡了,她摇头,“不用你,我也有法子。”
“是去找皇甫佶吗?”李灵钧脱口而出,没忍住愠怒,连六郎都不肯再叫,“你心里有我,就明白地说,别再耍我。”他蛮横起来,还有点懊恼,“忽冷忽热的,我受不了!”
皇甫南冲他微笑,“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现在就到陛下面前说那些话,我还能说个不字吗?”她绕过他,纱帷无声地飘落,皇甫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阁子里寂然无声,似乎还有点皇甫南衣袖里的蔷薇香气在拂动。李灵钧站了半晌,回过神来,见皇甫南翻开的书册还摆在案上,那上头是旧日孩童时的字迹,言辞之狂妄,除了他自己,还没人窥见过。
提三尺剑,正一四海,西番南蛮,袭我衣冠,殊方异类,为我臣吏!
这行字提醒了他。李灵钧也来了气,将书册合起,重重地拍在案上。
回到席上,翁公孺正在和人觥筹交错。满座的紫红两色袍服,他一个布衣,倒也毫不退缩,新收的名剌揣了满怀,看样子,谋官这事,简直不用蜀王再赘言。
酒喝得颧骨带赤,翁公孺余光一瞟,李灵钧已经去而复返,盘腿坐在酒案前,默默盯着金瓯里荡漾的酒液,别人来敬酒,也浑然不理,好像灵魂出了窍。
少年人鬼鬼祟祟,失魂落魄,还能是为了什么?他是亲眼瞧见了皇甫家的马车在阍房外。
暗自地叹息,翁公孺倾身问李灵钧:“郎君,在想什么?”
“没什么。”李灵钧摇头,灌了一大口酒,剑眉锁得更紧了。
翁公孺笑一笑,按住李灵钧的金瓯,没有量的人,喝醉了酒要露丑的。他声音温和了,带点调侃,“你是不是在想,女人心,海底针呢?”
“翁师傅,你放心。”李灵钧把翁公孺的手推开,有内侍经过,他要了一盏饮子,“我不会喝醉。”他很能自持,一盏沁凉的三勒浆下肚,压住了那翻涌的心绪,他转过脸来对着翁公孺——翁公孺在朝廷和蜀王府,都是个微不足道的局外人,李灵钧不怕在他面前直抒胸臆,“翁师傅,我只是觉得,女人真是麻烦。”
皇甫南,那可是个麻烦至极的女人!翁公孺讪笑,“郎君何须气馁?以你的地位、气度和相貌,难道还会有女人看不中你?即便她嘴上说看不中,那也一定是口是心非,扭捏作态而已。”
李灵钧望着空荡的杯底,沉默不语,半晌,顽皮地一笑,说:“你好大年纪了,都没有成婚,说的话也做不得准。”
翁公孺哈哈大笑,“我正是觉得女人麻烦,所以才没有娶。但我敢说,我见识过、打过交道的女人,比你只多不少。”为防流言,他侧过身子,把那些窥伺的目光都挡住了,“假如你心里想的这个人,是我知道的那个人,那我可知道,她最会巧言令色,把人耍得团团转!”
李灵钧桀骜地扬眉,“你知道是谁?”
翁公孺笑着捻须,“就是你从益州带回来,那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子啰。”
李灵钧心里对翁公孺多了一分佩服,嘴上却不肯承认,“不是她。”随即又追问:“心里有我,却忽冷忽热,时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生怕被沾一点便宜,李灵钧想起被皇甫南推开的动作,犹自懊恼,“是为什么?”
原来如此,翁公孺暗笑,怕惹得李灵钧没面子,又忍住了,“郎君常打猎吗?”
“有时去。”
“那怎么还不明白?”翁公孺用牙箸在金瓯的边缘上敲得叮一声轻响,“会打猎的人都知道,不见兔子,怎好撒鹰呢?她想要什么,”翁公孺慢悠悠地横他一眼,“你给她了吗?能给她吗?”
还有句话他憋着没有说出口:知道给不了,就趁早撒手!
不过,看李灵钧那样子,也是色令智昏,要忠言逆耳了……翁公孺不禁又叹口气。
果然,李灵钧思索良久,坚定地摇头,“你说的不对。”
翁公孺“哦”一声,摆出个愿闻其详的姿势。
李灵钧却警觉地闭上了嘴,吝于再透露自己的心思了。
耳畔忽然一片哗然,是众官共同举起金瓯,要遥祝陛下圣安,李灵钧也立刻满面笑容地举起杯来,那幅收放自如的样子,让翁公孺也暗自心惊起来。

第28章 宝殿披香(十八)
夜阑人静,偌大的阁子,侍婢们都退下了,只有皇甫夫人坐在榻边,让皇甫南伏在膝头,替她仔细地篦头发。 “每日千栉,血流不滞,容颜不衰。”皇甫夫人轻声说着,爱不释手地抚摸那一把顺滑如水的青丝,“这么好的头发,我可不舍得全剪了。” 皇甫南仰起脸,望着皇甫夫人悲悯的面容,不禁叫了声:“姑母。” 皇甫夫人颔首,默认了这个禁忌的称呼。昏黄的光晕笼着两个人,皇甫夫人抬起皇甫南的下颌,看着看着,忆起了往事,“昭德十年,你耶耶带你来京都,你才那么大一点,梳着两个丫髻,跑得又快,胆子也大,顽皮话儿一串串的。我就跟你姑父说,这是个美人胚子,也是个磨人精。” 皇甫南听着,含羞地笑了。提及童年,她也出了神。 “跟你比起来,你六兄都显得笨拙了,被你支使得团团转,”皇甫夫人声音越发柔和,没有嗔怪的意思,“我跟你耶耶说,不如就把你嫁到皇甫家。” 皇甫南一怔,皇甫夫人也一声叹息,“可惜你娘不同意。我才知道,他们爨人,有个所谓乞骨的习俗。” 皇甫南等不及她说完,“我阿耶……” 皇甫夫人安抚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你耶耶也答应了,一来是不想和云南王交恶,二来……”皇甫夫人犹豫着,一桩生离死别的惨案,想想就难受,还可能祸及皇甫家,她实在不愿提。皇甫南屏声静气地等了半晌,皇甫夫人才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陛下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要清算太子多年的恶行,你姑父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透露给了你耶耶。也幸好他狠了心,把你送到了乌爨,不然,咱们段家,可就一线血脉也没有了……” 皇甫南一把握住皇甫夫人冰冷的手,哀求地望着她,“姑母,我耶耶在姚州十年,从来没有和废太子有过牵扯。” “他那是惹了祸事,被贬到姚州的。”皇甫夫人面色冷淡了,“要不是西番人作乱,十多年前他就该死了。”宰相夫人见识多了朝廷里的惊涛骇浪,提到一个死字,已经很漠然了,“天家骨肉相残,总得有人去死。连太子都被废黜,赐了自尽,你耶耶又算得了什么?他不去死,难道要叫陛下背…
夜阑人静,偌大的阁子,侍婢们都退下了,只有皇甫夫人坐在榻边,让皇甫南伏在膝头,替她仔细地篦头发。
“每日千栉,血流不滞,容颜不衰。”皇甫夫人轻声说着,爱不释手地抚摸那一把顺滑如水的青丝,“这么好的头发,我可不舍得全剪了。”
皇甫南仰起脸,望着皇甫夫人悲悯的面容,不禁叫了声:“姑母。”
皇甫夫人颔首,默认了这个禁忌的称呼。昏黄的光晕笼着两个人,皇甫夫人抬起皇甫南的下颌,看着看着,忆起了往事,“昭德十年,你耶耶带你来京都,你才那么大一点,梳着两个丫髻,跑得又快,胆子也大,顽皮话儿一串串的。我就跟你姑父说,这是个美人胚子,也是个磨人精。”
皇甫南听着,含羞地笑了。提及童年,她也出了神。
“跟你比起来,你六兄都显得笨拙了,被你支使得团团转,”皇甫夫人声音越发柔和,没有嗔怪的意思,“我跟你耶耶说,不如就把你嫁到皇甫家。”
皇甫南一怔,皇甫夫人也一声叹息,“可惜你娘不同意。我才知道,他们爨人,有个所谓乞骨的习俗。”
皇甫南等不及她说完,“我阿耶……”
皇甫夫人安抚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你耶耶也答应了,一来是不想和云南王交恶,二来……”皇甫夫人犹豫着,一桩生离死别的惨案,想想就难受,还可能祸及皇甫家,她实在不愿提。皇甫南屏声静气地等了半晌,皇甫夫人才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陛下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要清算太子多年的恶行,你姑父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透露给了你耶耶。也幸好他狠了心,把你送到了乌爨,不然,咱们段家,可就一线血脉也没有了……”
皇甫南一把握住皇甫夫人冰冷的手,哀求地望着她,“姑母,我耶耶在姚州十年,从来没有和废太子有过牵扯。”
“他那是惹了祸事,被贬到姚州的。”皇甫夫人面色冷淡了,“要不是西番人作乱,十多年前他就该死了。”宰相夫人见识多了朝廷里的惊涛骇浪,提到一个死字,已经很漠然了,“天家骨肉相残,总得有人去死。连太子都被废黜,赐了自尽,你耶耶又算得了什么?他不去死,难道要叫陛下背上失德的罪名吗?”
皇甫南面色雪白地跪坐着,皇甫夫人叫她起来挽头发,她梗着脖子不动,皇甫夫人也动了气,“你别怪我,我自嫁进皇甫家,就姓皇甫了,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谁知道你六兄那么大的胆子,把你又偷偷带回来。阴差阳错的,你现在也姓了皇甫,段这个字,是再也不能提了。就像遗南这两个字一样,你把以前在姚州和乌爨的事都忘了吧!”
忘不了,在西岭刻墓碑时,这两个字就刻在她心里了。皇甫南温驯地说:“是,伯娘。”被皇甫夫人一拽,她也顺势起了身。
皇甫夫人替她挽头发,尖利的玉簪划过头皮,皇甫南岿然不动地望着铜镜里的脸。
把玉簪别进发髻里,皇甫夫人和气地说:“崔婕妤那事,你不要怕,我和你伯父已经有主意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镜子里的皇甫南,“切记,你得听我的话,别自作聪明。”
皇甫南眼也不眨,应了声是,皇甫夫人这精明人看了,只觉得敷衍,她冷笑一声,说:“毕竟不是我生的,隔着一层。我知道你向来有主意,不像你八姊她们,嘴上咋咋呼呼的,我叫她们往东,谁也不敢往西。”她透出几分威严,喝道:“要是做出悖逆的事,可不要怪我不认你。”
皇甫南柔声道:“伯娘,你放心。”
“还有件事,”皇甫夫人踌躇着,“你伯父怕这两年陇右不太平,想让你六兄待在京都,他非闹着要回鄯州,你劝一劝他。”
陇右不太平,是为了蚩尤旗那耸人听闻的传言吗?皇甫南琢磨着,听到外头婢女轻呼:“相公回来了。”大概是听说皇甫南在阁子里,皇甫达奚在屏风外头咳嗽了一声,皇甫南忙起身。
这个时辰才回府。皇甫夫人瞅一眼烛台,上头灯花落满了,她心头不觉一跳,“又出什么事了……”
“侄女也在?”皇甫达奚穿着紫服,挂着鱼袋,走进阁子,见皇甫南要告辞,他神色有些莫测地看她一眼,“你也坐着。”
皇甫南和皇甫夫人对视一眼,仍旧回月凳上坐。
“真是怪事,”皇甫达奚扯着胡须,话是对皇甫夫人说的,余光却往皇甫南脸上一扫,“秘书监火急火燎地上了几道奏疏,把崔婕妤狠狠参了一通。”
“婕妤?”皇甫夫人也很意外,随即将嘴一撇,“你没看见今天在蜀王府上,她那个没骨头的样子,哼,一个瓦匠,又封爵,又赐食邑,也不怕别人笑话!”
婕妤父亲封伯,说起来,皇甫达奚这个宰相也面上无光,他清清嗓子,“秘书监参的是,崔氏私通西番。”
“私通西番?”皇甫夫人也惊叫起来,“她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不管她私通的是西番、南蛮,还是谁……陛下宠爱的女人,手头收受的重贿不会少,经不起查,”皇甫达奚呵呵笑,“这么大一个罪名压下来,就算长乐伯那爵位不好马上讨回来,陛下怎么也得冷落崔氏几天啦,正好够咱们办事。”
皇甫夫人忙把他打断,“她怎么得罪了秘书监?”
“天知道!”皇甫达奚对嫔妃和亲王们那些烂摊子事,从不肯去深究,用拂尘“啪啪”拍打着衣摆上的灰,他哼笑道:“秘书监,和蜀王府的来往可不少。”他还逗趣似的问了句皇甫南,“侄女,你说这事怪不怪?”
原想皇甫南肯定要一通瞎话糊弄过去了,谁知她眼睛一转,笑道:“伯父行得正,坐得直,从不藏祸心,当然觉得怪!”对皇甫达奚袅娜地一拜,就退出去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皇甫夫人气得也笑了,“你看她那没轻没重的样子。”
皇甫达奚“唔”一声,“这事准是九娘撺掇李三郎的。崔氏没少在陛下面前给蜀王使绊子,也是那瓦匠封爵,惹人眼红,恰好撞上了。”说到这里,皇甫达奚心里又一动,“李三时机倒看得准,真闹起来……”他攒眉望天,想了一会,幸灾乐祸地摇头——反正倒霉的也不是我,我自行得正,坐得直,怕甚?
他这才想起要紧事,转头问:“六郎……”
皇甫夫人道:“我叫九妹也去劝一劝,你还不知道?那是个倔驴。”
“何止是倔?”皇甫达奚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还胆大包天!”
“怎么了?”皇甫夫人被他唬了一跳。
皇甫达奚吞了口唾沫,把烛台移开,倾身到皇甫夫人面前,泄露了政事堂机密,“薛厚自陇右给陛下上了道奏疏,说西番与乌蛮秘密勾连多年,图谋不轨。”
皇甫夫人慌了,“这,是真的吗?”
皇甫达奚回想着他在御前偶遇过的云南王世子,是个和皇甫佶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没有李灵钧那样锋芒毕露,人看上去也赤诚单纯一点,“看不出来,”他呢喃着,心情不虞地摇头,“再被秘书监一搅和,议和这事,一时半会是不行啦……”
皇甫夫人只惦记着皇甫佶,“这和六郎有什么干系?”
皇甫达奚“呵”一声哂笑,“你当他在京都,和薛厚通风报信的时候还少吗?”他沉着声,“我就知道,阳奉阴违,他是个好手!”
皇甫夫人怔怔地看着他,忽又想起一节,她迟疑地说:“当初是六郎从乌蛮把九妹领走的,如果被乌蛮的人认出他来,把这事揭发……”想到段平,她不禁浑身一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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