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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香拨—— by绣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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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上翻身起来就出了拂庐,翻领袍底下也不怎么齐整,中衣的交领歪斜着,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脖颈和胸口也是雪岭一样耀眼,奶皮一样细腻,吐蕃人懊恼地垂下了睫毛,“恶魔。”嘴巴无声地蠕动一下。
皇甫南得意了,为她这一路的颠簸没有白费,为那唾手可得的达惹的消息,还有这个人为她魂不守舍的傻样。
她湿红的嘴唇一弯,“你是吐蕃人,我是龟兹人,咱们谁都不要碍谁的事唷。”
皇甫南眨着眼睛,离这吐蕃公主骄然的眉目越来越近,到眼里映出彼此的人影,两人都屏着呼吸,皇甫南正要拽下幕离佳,她的手腕被毫不留情地挥开了。
一张粗拙的龟兹面具盖在她的脸上。吐蕃公主冷哼一声,绕过她走了。
作者的话
白灾:雪灾 婆罗遮:后世词牌名“苏慕遮”。

第39章 拨雪寻春(五)
毡帐外头的玛尼柱上,挂着毛茸茸的狐尾,被风吹动着。 李灵钧把狐尾拿下来,“这是什么?” “德吉和芒赞夜里骑马经过,挂在这里的。蕃人认为狐狸性怯,临阵逃脱被处死者,要在身上悬挂狐尾。”翁公孺劝李灵钧,“小孩子的把戏,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吧。不过……公主对咱们似乎也敌意颇深,奇怪。”他笑着打量李灵钧,“以郎君你的人才相貌,不应该呀。莫非她不是个女人?” 翁公孺常暗示皇帝有联姻之意,李灵钧多半都不置可否。把狐尾丢在奴隶的托盘里,他转头去看那座青黑色的拂庐。吐蕃公主的拂庐,台基上饰满莲花和联珠纹,镂空的壸门里涂着金银彩绘,比周围白色的毡房显眼。 比起论协察的气势煊赫,拂庐异常安静和神秘。 皇甫南被召走后,晨昏起居都在那座拂庐里。吐蕃女奴们三缄其口,翁公孺越发觉得,皇甫南被公主“霸王硬上弓”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这假凤虚凰的戏码,莫非做得太真了? “西番女人,果真是……不讲究男女之防啊。”他咂着嘴,不敢说羡慕,起码有些感慨,汉地民风实在太淳朴了。 李灵钧倒率先提起了正事,“王太后没庐氏,在朝中有不少拥趸吧。” “这是自然。一个苏毗奴隶做了三十多年赞普,没庐氏功不可没。” 许多人换了隆重华丽的氆氇袍子,从毡帐里钻了出来,前呼后拥地骑上马。写着密密匝匝六字真言的玛尼旗,连成了一片彩色的海洋,往逻些城的西北方向奔流而去。嘎尔家的毡帐没有动,论协察像座屹立的山,专注地望着祭坛上摇动手铃、对牛角施咒的巫师,目光吝于投向这些轻慢神灵的“反叛者”。 “闹起来了。”翁公孺从毡毯上“嗖”的跳起身,灼灼目光望出去。 李灵钧看见了戴幕离佳的吐蕃公主,还有侍女德吉,没有芒赞。皇甫南跟在队尾,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五彩的玛尼旗,在她发鬓边飘荡。 “我们去拜见没庐氏。”李灵钧从奴隶手里牵过了马缰。 王太后没庐氏前往拉康寺祭祀,途中遇到数眼平地涌出的沸泉,于是进入泉水中,洗去身上的污秽,当夜,没庐氏在梦中感到数道绿光…
毡帐外头的玛尼柱上,挂着毛茸茸的狐尾,被风吹动着。
李灵钧把狐尾拿下来,“这是什么?”
“德吉和芒赞夜里骑马经过,挂在这里的。蕃人认为狐狸性怯,临阵逃脱被处死者,要在身上悬挂狐尾。”翁公孺劝李灵钧,“小孩子的把戏,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吧。不过……公主对咱们似乎也敌意颇深,奇怪。”他笑着打量李灵钧,“以郎君你的人才相貌,不应该呀。莫非她不是个女人?”
翁公孺常暗示皇帝有联姻之意,李灵钧多半都不置可否。把狐尾丢在奴隶的托盘里,他转头去看那座青黑色的拂庐。吐蕃公主的拂庐,台基上饰满莲花和联珠纹,镂空的壸门里涂着金银彩绘,比周围白色的毡房显眼。
比起论协察的气势煊赫,拂庐异常安静和神秘。
皇甫南被召走后,晨昏起居都在那座拂庐里。吐蕃女奴们三缄其口,翁公孺越发觉得,皇甫南被公主“霸王硬上弓”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这假凤虚凰的戏码,莫非做得太真了?
“西番女人,果真是……不讲究男女之防啊。”他咂着嘴,不敢说羡慕,起码有些感慨,汉地民风实在太淳朴了。
李灵钧倒率先提起了正事,“王太后没庐氏,在朝中有不少拥趸吧。”
“这是自然。一个苏毗奴隶做了三十多年赞普,没庐氏功不可没。”
许多人换了隆重华丽的氆氇袍子,从毡帐里钻了出来,前呼后拥地骑上马。写着密密匝匝六字真言的玛尼旗,连成了一片彩色的海洋,往逻些城的西北方向奔流而去。嘎尔家的毡帐没有动,论协察像座屹立的山,专注地望着祭坛上摇动手铃、对牛角施咒的巫师,目光吝于投向这些轻慢神灵的“反叛者”。
“闹起来了。”翁公孺从毡毯上“嗖”的跳起身,灼灼目光望出去。
李灵钧看见了戴幕离佳的吐蕃公主,还有侍女德吉,没有芒赞。皇甫南跟在队尾,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五彩的玛尼旗,在她发鬓边飘荡。
“我们去拜见没庐氏。”李灵钧从奴隶手里牵过了马缰。
王太后没庐氏前往拉康寺祭祀,途中遇到数眼平地涌出的沸泉,于是进入泉水中,洗去身上的污秽,当夜,没庐氏在梦中感到数道绿光,如同滚烫的泉水,自她的尾椎注入躯体,又从额头迸射而出。次日醒来后,年过五旬的女人感觉自己四肢轻盈有力,肌肤细腻光滑,红宫的婢女都错愕不已,以为没庐氏是误闯红宫的陌生少女。更奇异的是,没庐氏的面孔都透着翠绿的虹光,肩头则生出两朵幽蓝的莲花。
王太后车驾所到之处,人们无不虔诚下拜,他们知道没庐氏已经显出了绿度母菩萨的转世真身。
没庐氏宣布她所洗过的沸泉为圣泉,并要依照她梦中的圣境,将泉水旁的小神殿拉康建成一座最宏大的佛寺。里头的黑教寺众,被解下头巾,赶到约如去开山修建水渠。
王太后抵达时,拉康寺里也像热泉一样沸腾了。本来已经被捆了四蹄,打算用来祭神的牛羊被解开了,在瞻仰绿度母的人群里横冲直撞。没庐氏身上的神迹已经再次隐匿,但她的面孔正如同蕃民心中的度母那样殊胜绝伦。
没庐氏宣布了一个让人惊喜的消息:她已得到汉国皇帝所赠的佛经,着人译为蕃语,食肉者与食糌粑者,都须早晚念诵。而莲花生大师则将随赞普一同入蕃,带领他的天竺弟子们在逻些的桑耶寺弘传佛法。
黑头蕃民,须皈依三宝。
“祈愿神人供塔与日月所存天地之间,佛法长住不灭,而为众生福德之本。”没庐氏用悦耳的声音呢喃了一句。
“哦呀!”萨惹庙的人们惊讶地感叹着,“真是神迹!”
这真是佛教徒们扬眉吐气的一天!连嘎尔的论协察,为了不触犯众怒,也不得不停下歃盟,赶来拉康寺,庆贺绿度母和莲花生大师的降临。
囊廓里堆满了供奉的酥油花和朵玛盘,在虔诚的教众面前吃肉喝酒,毕竟有渎观瞻,贵族男人们躲到了神殿后的经堂。李灵钧坐在气息奄奄的吕盈贞下手,侍女跪在毡毯前,举高了雕刻金轮和法螺的托盘,青瓷和白玉碗里盛着酥油和石蜜,银壶里是青稞酒。
侍女把青稞酒在火炉上烧得烫手,酥油和石蜜搅进去,递给李灵钧。
“喝吧,”论协察也有了酒意,颧骨和眼睛都红通通的,一巴掌拍得吕盈贞险些连肺都咳出来。论协察劝长安的客人们也举起酒杯,“这酒,”他眨眨眼睛,“对男人有好处。”
李灵钧坦诚地说:“我不善喝酒。”
“傻话!没有不会喝酒和睡女人的男人!”论协察断然道,把一个龟兹女奴推到李灵钧面前。
“外头那热泉以后可热闹了,全是想要当度母的光身子女人,白的像羊羔!”有人笑道。
青稞酒抵到了唇边,李灵钧迟疑着,眼睛一瞟,弹奏箜篌的龟兹乐师突然从角落起身,挤过舞伎们,绣着吉祥八宝的厚重门帘猛地一甩,她的背影消失了。
李灵钧敷衍着喝了两杯酒,推开龟兹女奴,也掀帘出去了。
黑教的僧众们都已经被扫地出门,天井和后廊都是空荡荡的,他钻进一间狭小的朝拜堂,皇甫南跪坐在尼婆罗红毡毯上,背对着他,正把腰上那些缠绕在一起的七事小物件解开。
李灵钧无声地走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整个人都拖到怀里来。火炉烧得旺,他整个人都热烘烘的,嘴巴凑到皇甫南的耳朵眼里,他笑道:“你生气啦?”
李灵钧的胳膊搂得异常的紧,皇甫南动弹不得,她手合在衣襟上,斥道:“外面有人。”
经堂里的排箫和大鼓还没歇,吐蕃人说笑的声音很洪亮,李灵钧说:“管他呢。”他有点痴缠,还有点迷糊,隔着衣袍,手在她的腰上揉了揉,又摸索到她的脸颊,托着皇甫南的下颌,他有些强迫地把她的脸转过来,四目牢牢地相对,他说:“吐蕃公主没有为难你吗?”
“她?”皇甫南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为难不了我。”
李灵钧疑惑道:“你和她睡在一个帐里吗?”
皇甫南睨他,“你是怕我这个男人和女人睡,还是怕她这个女人和男人睡?”
换做别人,早被这话绕进去了。李灵钧盯着她看了一会,奇道:“我只是怕你被人为难,那吐蕃公主是男是女,是圆是扁,又有什么关系?”他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微笑着说:“如果你真是男人,那我也要为了你,做个悖逆的邪人了。”
经堂里传出一阵开怀的笑声,德吉怒气冲冲地离去,在吐蕃人的打趣中,芒赞也红着脸追到天井——他的酒案被突然闯入的德吉给掀翻了。
李灵钧和皇甫南转眸看向回廊,两个年轻男女的身影一晃而过,李灵钧若有所思,“这个德吉的身份……”
又一声蕃语呵斥,是经堂里的论协察。
皇甫南听不懂,但从那愤怒的语气,也猜出来了。她把李灵钧的手推开,说:“没庐氏把论协察得罪了。”
“论协察的野心很大……”
话音未落,门被撞开了,慌不择路的一只小羚羊,被秃鹫追到了窄小的朝拜堂。一支利箭,把秃鹫从脖子上穿透了。
吐蕃公主拎着弓,靴子踩在了尼婆罗红毡毯上。绿度母降世的盛日,作为没庐氏宠爱的孙女,她甚至不如婢女德吉显眼,依旧是那一件氆氇袍,不合宜的长腿长胳膊,像玛尼杆那样笔直地矗立着。
幕离佳纹丝不动,双眼冷冷地一瞥,她一手拎起秃鹫,另一手揪住皇甫南的领子——就像揪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小羊羔,把她拖出去了。
李灵钧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甚至没有作声,紧绷的四肢松弛了下来,他躺坐在毡毯上出了神。
皇甫南踉踉跄跄地,被拖出了拉康寺。
没有人拦,公主惩治不驯服的奴隶,是很寻常的事。
她的帽子歪斜,衣领也给扯到了肩膀上,吐蕃公主松了手,把秃鹫挂在马鞍上,上马之后,径自走了一段,见皇甫南还在后头慢吞吞地挪步子。她也不怕,把靴子踢踢踏踏的。今天黑头蕃人都挤去了拉康寺,雪原上辽阔得能听见风的声音。逻些的秋草已经很稀少了,皇甫南的脚踢开一团没融化的雪,底下藏着一朵蓝莹莹的龙胆花。
正要去摘花,吐蕃公主跳下来了,解开了氆氇袍的帛带,结结实实地绑住了皇甫南的手,然后骑上马,一手勒缰,一手拽着帛带,后头走得慢了,她就使劲扯一下。
“喂,”皇甫南努力朝身后扭头,“好像蓝花楹。”
吐蕃公主扬着头,好似没听见。但马走得不快,慢悠悠地吃着草,鞭子也松松地垂着。雪域阳光下,氆氇袍和幕离佳被风吹开了,露出了洁白的缯布衫和长袴,耳朵上有珊瑚串儿,脚上还有银镯儿。赤金呷乌挂在身上,撞的一晃一晃的,里头要是蝎子,也给撞晕头了吧?
皇甫南背过脸去,红红的嘴巴又得意地翘起来了。

第40章 拨雪寻春(六)
吐蕃公主把皇甫南丢进拂庐,就不再搭理她了。 金乌西坠了,女奴照例用托盘送了奶饼、糌粑、牛肉,还有梳洗的热水。两床铺中间被茶炉隔着,像画了道楚河汉界。那张团窠对鸭锦毯又挂上了,遮得严严实实。 没那双眼睛盯着,皇甫南倒自在了。她摘下帽子,洗过手和脸后,挽起袴管,把脚踩在木盆里。水被撩动得汩汩轻响,火塘里的干松枝滋滋冒油。拂庐外挂着歪脖子秃鹫,任谁经过,都要称赞和瞻仰一番。以德吉为首的婢女们手拉手,捧着衣包,嘻嘻哈哈地骑马走了。 皇甫南伸着脖子在张望,挂毯突然动了,她忙坐好,木盆里的脚,像两尾白鱼,悄悄地沉在水底,没处躲,她抱着膝盖,把脚缩了缩。吐蕃公主没看她一眼,掀开毡帘出去了。 皇甫南飞快地往挂毯那头一瞥,托盘里的糌粑和牛肉都没怎么碰。 吐蕃人又回来了,手里拎着银壶,皇甫南闻到了青稞酒的甜味。吐蕃人径自回到自己的铺窝里,挂毯“唰”的一甩,又隔开了。 皇甫南见过男人喝醉酒发疯的蠢样,依照论协察的说法,那也不是什么好酒。她还保持着警惕,把自己的铺窝拖开,往毡帘移了移,然后裹紧衣裳躺进去——热乎乎的虎皮褥垫也没有了,只有薄薄的羊毛涅热。 女奴进来,收走了原封不动的托盘,银壶晃一晃,是空的。虎皮褥子蒙着头和脸,人在呼呼睡。女奴的动作轻了。 皇甫南背过身,留意着背后窸窣的动静。她想起了各罗苏,各罗苏是爱喝酒的,坝子的部落里传说他“千杯不倒”,越喝越清醒,眼睛越亮,在山里打两昼夜的猎,也不觉得困。她也从没见各罗苏跟萨萨动过手,喝酒之后,只有笑声格外响,脚步声格外重。 达惹会喝酒吗? 在姚州的达惹,是雍雅得体的都督夫人,身上没有爨人的影子。 皇甫南脑子里的景象有些不清楚了,她带着点困惑,安心地睡了。 夜里皇甫南醒了,有人影在眼前晃,脖子上有点凉凉的。她睁大了眼睛,看清了,是女奴悄然进了拂庐,用草皮把茶炉下熊熊的火压住了,然后扑簌簌地往火塘里撒了把粗盐,口中念念有词——那是祈求赤杰曲巴祖神…
吐蕃公主把皇甫南丢进拂庐,就不再搭理她了。
金乌西坠了,女奴照例用托盘送了奶饼、糌粑、牛肉,还有梳洗的热水。两床铺中间被茶炉隔着,像画了道楚河汉界。那张团窠对鸭锦毯又挂上了,遮得严严实实。
没那双眼睛盯着,皇甫南倒自在了。她摘下帽子,洗过手和脸后,挽起袴管,把脚踩在木盆里。水被撩动得汩汩轻响,火塘里的干松枝滋滋冒油。拂庐外挂着歪脖子秃鹫,任谁经过,都要称赞和瞻仰一番。以德吉为首的婢女们手拉手,捧着衣包,嘻嘻哈哈地骑马走了。
皇甫南伸着脖子在张望,挂毯突然动了,她忙坐好,木盆里的脚,像两尾白鱼,悄悄地沉在水底,没处躲,她抱着膝盖,把脚缩了缩。吐蕃公主没看她一眼,掀开毡帘出去了。
皇甫南飞快地往挂毯那头一瞥,托盘里的糌粑和牛肉都没怎么碰。
吐蕃人又回来了,手里拎着银壶,皇甫南闻到了青稞酒的甜味。吐蕃人径自回到自己的铺窝里,挂毯“唰”的一甩,又隔开了。
皇甫南见过男人喝醉酒发疯的蠢样,依照论协察的说法,那也不是什么好酒。她还保持着警惕,把自己的铺窝拖开,往毡帘移了移,然后裹紧衣裳躺进去——热乎乎的虎皮褥垫也没有了,只有薄薄的羊毛涅热。
女奴进来,收走了原封不动的托盘,银壶晃一晃,是空的。虎皮褥子蒙着头和脸,人在呼呼睡。女奴的动作轻了。
皇甫南背过身,留意着背后窸窣的动静。她想起了各罗苏,各罗苏是爱喝酒的,坝子的部落里传说他“千杯不倒”,越喝越清醒,眼睛越亮,在山里打两昼夜的猎,也不觉得困。她也从没见各罗苏跟萨萨动过手,喝酒之后,只有笑声格外响,脚步声格外重。
达惹会喝酒吗?
在姚州的达惹,是雍雅得体的都督夫人,身上没有爨人的影子。
皇甫南脑子里的景象有些不清楚了,她带着点困惑,安心地睡了。
夜里皇甫南醒了,有人影在眼前晃,脖子上有点凉凉的。她睁大了眼睛,看清了,是女奴悄然进了拂庐,用草皮把茶炉下熊熊的火压住了,然后扑簌簌地往火塘里撒了把粗盐,口中念念有词——那是祈求赤杰曲巴祖神,保佑自己不被火舌舔舐。
她是个虔诚的黑教徒。
女奴退出去时,几片雪花又被卷进来,皇甫南一骨碌爬起身,把毡帘掀起一道缝。天蓝得透明,一颗颗星子亮得像宝石,好像也要落在她的脸上。
“喂。”皇甫南轻声唤道,听到挂毯里面翻了个身,她起来了,戴上浑脱帽,裹上獭皮袍——蕃人叫“察桑”。皇甫南钻出了拂庐,从玛尼杆上解下马缰,牵着往拉康寺的方向走。她扭头看一眼,吐蕃公主也跟上来了,脚步声不远不近,还不时看一眼天上的星子,是在辨认方向。
到了萨惹庙后的沸泉,皇甫南抑制不住激动,扔下马缰跑了几步。德吉和婢女们早已经散了,皇甫南刚蹲下身,要去试试水烫不烫,吐蕃公主拽着手腕,把她拖起来了。
“哎呀,你……你跟着我干什么?”皇甫南恼了,搡了她一把,被她不由分说推上马。二人跨在马背上,皇甫南刚要挣扎,吐蕃公主的手伸出来,越过她的腰,把缰绳从后面扯起来了。
“庙里有人。”皇甫南耳边有个很低的声音,低到分不清男女,只有热热的气息吹在她脖子里。
拉康寺里有灯火,还有人声,皇甫南不挣扎了,恋恋不舍地回望着沸腾的泉水。缰绳在她身侧抖了一下,青海骢小跑起来,飞旋的雪片打在皇甫南的脸上,立即消融了,夜风从裹紧的袍摆下溜走了。
到了一处幽暗的山谷,马停下来了。
感觉到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皇甫南心里一喜,推开吐蕃人,跳下马。
吐蕃人用火折燃起了一把松枝,拉着皇甫南的手,走进漆黑的山洞。一眼热泉在山壁间涌动,袅袅的白汽被闯入的两个人搅散了,微微泛红的泉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淡青色的岩石。
泉隙里有拇指粗的小蛇徐徐地游动,不时吐着信子。
皇甫南仓促地退开,瞪了吐蕃人一眼。吐蕃人敏捷地伸出手,抓了一条小蛇,任它在手腕上咬了一口,有点浅浅的血痕,她对皇甫南摇头:没有毒。
皇甫南还撅着嘴,不肯往前迈一步,吐蕃人翻了一下眼睛,用松枝在水里一通乱搅乱拍,把小蛇都赶走,然后掏出皮哨子放在山石上,转身往外走了。
皇甫南蹲在热泉畔,犹豫了半晌,见蛇没有再游回来,她下定了决心,把察桑的领子解开,脱下靴子,脚指在泉水里动了动。转头一望,见吐蕃人背身坐在山洞外,望着黑漆漆的山谷,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
皇甫南抓起一块小石头,砸在吐蕃人的身上,“你再走远点。”
吐蕃人顿了顿,扔下松枝起身走了,脚步很快,不大高兴。
皇甫南脱下察桑,穿着里衣,踩进水里,潺潺流动的热泉滑过脖子和肩膀时,她才咯咯笑起来,然后屏气凝神地聆听了一会,外面没有动静,皇甫南飞快地脱下交领中衣和短裩,把头发也解开,抱着一块光滑的石头打起瞌睡,被水汽打湿的沉重的睫毛合上了。
松枝火把烧尽了,皇甫南才不情不愿地从水里出来,换了干爽的里衣,她裹上察桑,抓起皮哨子跑进山谷,吐蕃人走得并不远,在水畔生了火堆,青海骢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吃草。
雪已经停了,草尖被篝火照得发黄。皇甫南将湿漉漉的头发一甩,挨着吐蕃人的肩膀坐下来,脸颊被热气烘得红艳艳,她笑眯眯。吐蕃人则是黑黢黢的一双眼睛,映着火光,看向皇甫南。
绯红脸颊,艳过鸡冠花。
嘴中含蜜,香过甜奶茶。
那双眼睛起了点波澜,从她脸上转开了。“麻烦精。”嘟囔了一句。
“我这人最麻烦,你可要小心了,”皇甫南微笑,“要是我阿娘不在乌爨,我就把你的舌头拔掉!”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恶狠狠,冷冰冰。
吐蕃人轻哼一声,脑袋枕着双臂,懒洋洋地倒在地上,根本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谁是你娘,你是谁?”
皇甫南晶亮的牙齿把嘴唇也咬得通红,恨不得给这家伙一耳光。但从小她打架就不是别人的对手,她擅长哭,摆冷脸,趁人不注意,扑上去对着耳朵“咔嚓”咬一口。她默默地琢磨着,一只手心里还攥着皮哨子,在乌爨,娃子们把它叫小竹笛,干坏事时,嘴里叼着笛子,吹得满山响。
趁对方眼睛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皇甫南突然扑上去,把那欲盖弥彰的幕离佳抓在手里。
吐蕃公主反应更快,立即把她的手腕攥住了,“你想害死我啊?”忍着脾气,低声道。
皇甫南悻悻地,“你整天和芒赞勾肩搭背,还有德吉……谁会在吐蕃害你?”
“没有吐蕃人,也有汉人,”幕离佳外的眼睛带着点怒气,“皇甫佶,李灵钧,还有谁?你知道,我不知道。”
皇甫南展开笑靥,“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身份告诉李灵钧。”她不撒手,悄悄往吐蕃人身上爬,湿发蜿蜒地垂下来,像条吐信子的水蛇,“他正急着在皇帝面前立功呢,你那些跟班去哪啦?”
吐蕃人不吭声,瞬间就把皇甫南掀翻了。她成了个扑棱翅膀的雀儿,给猎人牢牢按住。吐蕃人跨骑在皇甫南身上,擒住她的双手——照以前,她准得被毫不犹豫地甩飞出去,栽一个大跟头。这回手下有数了,留了情。说实话,制伏她,只需要动动手指的力气。
吐蕃人胳膊肘撑起来,腾出一只手,把肩头松垮的袍子拖过来,垫在皇甫南的背下,好叫夜露和寒风不要把她泛着乌光的头发再打湿,把染了霞色的脸颊再吹冷。
吐蕃人把幕离佳随便地扯开了。是阿普笃慕的脸啊,他早把赭面的褐粉洗去了,眉毛和睫毛漆黑洁净,鼻子和嘴巴端正英俊。他俯下身,眼睛对着眼睛,鼻子抵着鼻子,“你要拔我的舌头?我先把你的舌头吃了吧。”他喃喃着。
他们离得那样近,阿普的嘴唇稍一翕动,就把青稞酒浓烈甜蜜的气息喷到皇甫南的脸上。她慌忙别过脸,阿普把她的嘴巴咬住了。像猛隼叼雀儿,他没下死口咬,把她鲜艳润泽的嘴唇舔了舔,一碰到她的舌尖——她的舌尖上好像也沾了石蜜,他饿极了似的,立即把她的舌头整个含住了,用力地吮吸。
皇甫南无声地挣扎,她越挣,他攥得越紧。开始那点缠绵的情意没了,报复似的,把她的嘴唇碾得发疼,热得发麻。
皇甫南急了,悄悄屈膝,准备给他小肚子上来一下。被阿普识破了,他把她的腿分开,抬到自己的腰畔,一边咬着皇甫南的嘴巴,意乱情迷的,不禁挺起胯骨,在她下身撞了一下。
皇甫南双手摆脱桎梏,想也不想,扇了他一巴掌。这回脸真憋红了,她死命地把腿挣回来,紧紧并在一起。
阿普也一愣,有点清醒了,又有点生气,没有动作,只有胸膛微急地起伏着。
皇甫南又给了他一巴掌,来势汹汹,中途又迟疑了,几乎没什么力气地落在阿普脸上。
阿普看了她一眼,不管不顾,又亲上去。这回没再造次,他的手安分地握在她的腰上,但是手劲挺大,捏得她肉疼。
他嘴巴移到她耳畔,说:“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不能总骑在我头上。”
皇甫南回他一个“呸”。她也不傻,身体乖顺了,没有再剧烈地反抗,只有嘴巴不自禁地要嫌弃,“放开我,你真重。”
阿普滚到草地上,把她搂到胸前,兴致勃勃的,“你吃石蜜了?”他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的嘴巴。
皇甫南瞪了他一眼,“是你,你喝了不好的酒。”
“我不记得了。”阿普根本没把那壶酒当回事,有一种喷薄欲出的情绪在胸口激荡着,他果断地起身,把皇甫南抱上马,自己也从她身后跨上马背,一只手臂箍着她的腰。
皇甫南决定下回还要来,悄悄地,把阿普甩掉。她辨认着山谷所在的方位,“这是哪?”
“叫珍宝神山,猴祖和岩魔以前在山洞里修行,这才是真正的圣泉,所以没人敢来。”因为萨萨,阿普对神佛也有一些崇敬。他说话时,嘴唇不时擦过皇甫南的脸颊,“你不用怕,泉水里的蛇没有毒,山民说,被它咬一口,是菩萨降福。”
皇甫南看见他手腕被蛇咬过的浅浅痕迹,她撇着嘴,把脸扭开,“你在弥鹿川也给蛇咬过,是福气吗?”
阿普不说话了。
作者的话
吐蕃起源:菩萨座下猕猴和岩魔女的后人。

第41章 拨雪寻春(七)
阿普笃慕拉着皇甫南,两人摸黑进了拂庐,茶炉底下只剩一点暗红的火星,金呷乌在幽幽地闪光。 阿普把皇甫南往挂毯后推,“你睡里面。”皇甫南不肯,当他还要动手动脚,阿普吓唬她:“半夜里鬼来背人,你轻飘飘的,会被鬼背走,让我睡外面。” 皇甫南这才把羊毛涅热放下,钻到挂毯后面,虎皮褥垫厚实得像人的胸怀,她把脸颊贴在滑溜的皮毛上,揉了揉嘴唇,得意中夹杂了点烦恼。 阿普不像李灵钧,蛮横起来没有分寸,她下回得对他凶点。 阿普又开始在毡毯上辗转反侧,他盘腿坐起来,试探着叫了声“阿姹”。皇甫南没搭理他,喉咙里故意里发出两声沉重的呼噜,脑子继续想自己的心事。 挂毯一动,阿普闯进来了。皇甫南一个激灵爬起身,把虎皮褥垫抓到身前,“你不是要在门口挡鬼吗?快出去。” 阿普有点尴尬,他以为皇甫南已经睡了。不过,在乐游原碰到李灵钧时,皇甫南就是这幅打发瘟神的样子,阿普心里冷哼一声,“做作的阿姹”又来了,他往她的毡毯上一倒,不肯挪地方了。 “那我走。”皇甫南刚要起身,被他胳膊拦腰一摁,又摔倒在褥垫上,两人在黑暗里对峙着,阿普把胳膊收回来,规规矩矩地摆着,“我也冷啊。”他辩解道,往后挪出巴掌大的距离,然后命令她:“你快闭上眼睛。” 皇甫南的思绪被打断,得意烟消云散,只剩下烦恼。冷死你好了,她心想,干脆把虎皮褥垫全抱过来,夹在腿中间。望着帐顶愣了一会,她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乌爨?” 阿普呼噜停了,他含糊地说:“等我办完事……” 皇甫南才不关心他要办的事,她急不可耐,“那你快点。” 又是那种恨不得他立马插翅飞了的语气,阿普强忍脾气,“知道了,”他正色叮嘱她,“咱们回乌爨之前,你都不许再理李灵钧。” 咱们?什么咱们?皇甫南只当没听见。 “那怎么行?“她捋着软滑的头发,提到李灵钧这三个字,脸上顿时含嗔带笑,“以后我要嫁给他的。” 阿普僵住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皇甫南,“嫁给他,那我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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