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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香拨—— by绣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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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谁咬过。”阿普拽着她的腰带,银流苏一阵哗啦轻响,“要不是你来,我对一晚上歌,都不用喘气。”
“我一来,你就哑巴了吗?”
阿普直白起来让人脸红,“不是,我就想让你吃我口水。”他笑得很坏,“你嘴巴上嫌弃,还不是乖乖地吃……”
阿姹对他的嘴巴里呸一声,“都还给你。”
阿普把她搂住了,他沉重地压在她身上,“你快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没想我?”
阿姹干脆地说:“没想。”
阿普捏住她的嘴巴,“嘴上没想,心里想了吧?”
“心里也没想。”
阿普不信,把她的对襟绣花衣裳掀开了,帐篷里没有灯光,但阿普知道,那里是粉腴雪艳的,他的呼吸急促了。头顶的帐子被掀得一动一动的,有个黑影绕了个来回,咻咻地去了,不知道是麋鹿还是野狼。两人屏气敛神,阿普忽然扑哧笑了,“你的心跳的好快啊,”他的手按在阿姹的胸口,“这里想了。”不等阿姹犟嘴,他把她的宽大的百褶裙掀起来,头钻了进去,“这里肯定也想了。”
他太野了!阿姹一把捂住脸,用脚胡乱踩了一通他的肩膀。

第69章 姹女妆成(十一)
萨萨上碧鸡山了,身边只跟着两个小朴哨。 生就是摆夷的贵族女子,又做了云南王的诏佐许多年,萨萨已经不习惯攀山越岭了。她慢慢地走山道,织锦的娑罗笼抖动着,像艳丽的孔雀。 正如同白爨的人嫌弃乌爨野蛮,萨萨也看不起施浪人,因为他们骨头轻,轻易接纳了汉人的血。在太和城时,红雉常夜里摸进仓舍,把家养的公鸡赶跑,和母鸡孵出一窝劣性难驯的野鸡崽子。萨萨厌恶地骂它们“杂种”。 进了寨栅外,萨萨看见一群娃子们岔开腿,坐在凤尾竹下吃坨坨肉配苦荞粑,把短刀长枪横七竖八地插在地上,简直是没有体统。达惹从来不管他们,高兴起来,也跟男人似的,穿着撒脚袴,叼着烟杆,端着酒碗。 知道萨萨要来,达惹却没有露面,阿米子说,她早起就坐着竹舆去哀牢山了。 萨萨知道,达惹整天跟老毕摩嘀嘀咕咕,在筹划着一件要让乌爨亡国灭族的祸事。 萨萨擦了把汗,望着眼前黑鹰一般盘踞的堡寨,她出了神。 达惹过的是够自在了,身为一个乌爨贵族女人……如果当年摆夷最美丽的女儿没有嫁给各罗苏,而是选中一个本族的小家主,她也能够在旁若无人地在金麦穗里徜徉,身后跟着几个平庸但体贴的儿子和女儿。只要她一颦一笑,那个幸运的男人就会发了傻,像条狗一样听话。 阿苏拉则的死,让她怨恨起各罗苏了。 萨萨被领进堂屋,见到了芦席上的阿姹。萨萨把阿姹从头打量到脚,实在是找不到能挑剔的地方,萨萨是喜欢聪明女人的,可这聪明女人把她的儿子当狗一样使唤,那就让人不高兴了。她留意到了,阿姹脚上堂而皇之地戴着阿普的银镯,萨萨觉得有点刺心。 她脸上挤出笑:“阿姹,你跟阿普结亲吧。” 阿姹那表情,说不上很欢喜,还有点警惕,“舅母,你在说什么啊?” 她和达惹一样,很会装腔作势。 萨萨说:“你和阿普好,大家都看见了,还不结亲,是要所有乌爨人看骠信的笑话吗?” 阿姹推诿起来了:“我阿娘不愿意。” “我们又不是汉人,只要你愿意,阿普也愿意,那就够了。”萨萨拉起了阿姹的手,心里却想:我以前…
萨萨上碧鸡山了,身边只跟着两个小朴哨。
生就是摆夷的贵族女子,又做了云南王的诏佐许多年,萨萨已经不习惯攀山越岭了。她慢慢地走山道,织锦的娑罗笼抖动着,像艳丽的孔雀。
正如同白爨的人嫌弃乌爨野蛮,萨萨也看不起施浪人,因为他们骨头轻,轻易接纳了汉人的血。在太和城时,红雉常夜里摸进仓舍,把家养的公鸡赶跑,和母鸡孵出一窝劣性难驯的野鸡崽子。萨萨厌恶地骂它们“杂种”。
进了寨栅外,萨萨看见一群娃子们岔开腿,坐在凤尾竹下吃坨坨肉配苦荞粑,把短刀长枪横七竖八地插在地上,简直是没有体统。达惹从来不管他们,高兴起来,也跟男人似的,穿着撒脚袴,叼着烟杆,端着酒碗。
知道萨萨要来,达惹却没有露面,阿米子说,她早起就坐着竹舆去哀牢山了。
萨萨知道,达惹整天跟老毕摩嘀嘀咕咕,在筹划着一件要让乌爨亡国灭族的祸事。
萨萨擦了把汗,望着眼前黑鹰一般盘踞的堡寨,她出了神。
达惹过的是够自在了,身为一个乌爨贵族女人……如果当年摆夷最美丽的女儿没有嫁给各罗苏,而是选中一个本族的小家主,她也能够在旁若无人地在金麦穗里徜徉,身后跟着几个平庸但体贴的儿子和女儿。只要她一颦一笑,那个幸运的男人就会发了傻,像条狗一样听话。
阿苏拉则的死,让她怨恨起各罗苏了。
萨萨被领进堂屋,见到了芦席上的阿姹。萨萨把阿姹从头打量到脚,实在是找不到能挑剔的地方,萨萨是喜欢聪明女人的,可这聪明女人把她的儿子当狗一样使唤,那就让人不高兴了。她留意到了,阿姹脚上堂而皇之地戴着阿普的银镯,萨萨觉得有点刺心。
她脸上挤出笑:“阿姹,你跟阿普结亲吧。”
阿姹那表情,说不上很欢喜,还有点警惕,“舅母,你在说什么啊?”
她和达惹一样,很会装腔作势。
萨萨说:“你和阿普好,大家都看见了,还不结亲,是要所有乌爨人看骠信的笑话吗?”
阿姹推诿起来了:“我阿娘不愿意。”
“我们又不是汉人,只要你愿意,阿普也愿意,那就够了。”萨萨拉起了阿姹的手,心里却想:我以前是真心对她好过的,她却叫我失望了,如果不是为了阿普,自己何必要忍气吞声地来求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女子?
“你舅舅老了,等一结婚,就让阿普做骠信,你做诏佐,”萨萨矜持地微笑,“到时候你是乌爨最有权势的女人,我呢,连你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难道,达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阿姹想了想,“到时,还会有别的诏佐吗?”
“他是国君,难道只能有你一个女人吗?”萨萨不以为然,“你别傻啦。”
“那我怎么能算最有权势的女人?”阿姹轻蔑地笑了,“在施浪,我阿娘的一切,都是我的,去了太和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诏佐的名头。”她反而来质问萨萨,“舅母,你喜欢做诏佐吗?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给舅舅,而他明明还有别的女人。”
萨萨瞪着她,哑口无言。
阿姹摇头,“我不愿意。”
“你如果心里真有这个男人,那什么都愿意的。”
“不管心里有没有,我都不愿意。”
“阿普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就是这么对他的?”萨萨发了怒, “你和达惹跟汉人有仇,自己去报仇,去和汉人做对,为什么要把阿普也拖进来?”离得近了,阿姹突然发现了萨萨脸色发灰,坝子上有名的摆夷美人像花一样枯萎了。
“阿姹,你不能懂得一个做母亲的心吗?”萨萨疲惫地说。
阿姹无动于衷,“我不会为了阿普死,阿普也不会为了我死。我跟汉人有仇,我自己会报,不用靠别人。如果阿普要跟汉人做对,那也是他的事,是为了阿苏和各罗苏家,不能怪到我身上来。”
“你和达惹真是一样的。”萨萨恨恨地放开了阿姹的手,温热的气息钻进了娑罗笼,萨萨猛的一回头,看见了波罗密两只蜡黄的眼珠,这养不熟的畜生冲她呲起了尖牙。
到了年纪却不结婚的女人,死后会变成白虎精,是不祥的东西。阿苏拉则的命就是叫它夺去了。
萨萨的眉毛立了起来,她轻斥一声“滚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施浪家。
天黑了,达惹还没有回来。过完库施了,人们该懒洋洋地躺在席子上吃烟喝酒,可整个矣苴和城却一反常态地静悄悄。阿米子们还点着灯,在廊檐下利落地熬鱼胶,鞣牛筋,这些都是造弓箭的好材料。
外头有鹞子“咕咕”的叫,阿姹推开窗,看见木呷窝在草丛里,身后跟着几个精瘦敏捷的娃子,黑黢黢的脸上,眼睛灼灼地发光。
达惹被叫去了云南太守所驻扎的弄栋城,她攀上了韦康元,把张芒查给得罪了。弄栋离矣苴和城三百多里,要骑两天的马。木呷从树上把缰绳借下来,跟阿姹说:“阿普跟着达惹去弄栋了。”他一边上马,眼睛瞟着阿姹,“他是为了你去的。”
阿姹听懂了木呷的暗示,她纠正说:“是为了阿苏和乌爨。”
“也是为了你。”
“当初把张芒查扔进河里去,可不是我叫你们干的呀。”
木呷歪嘴笑了。想到马上要跟汉人狠狠打一架,他在马上炫耀地耍起了短刀。阿姹轻快地骑着马,很快就把木呷甩到后头了。“你的刀太亮了,一反光,别人就看见了。”她丢过来一句话。
木呷被提了醒,把短刀收了起来。“你放哨了,你也把姓张的得罪了。”木呷想起来了。他还想跟阿姹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常让我给你送信?或者说,我和阿普因为你打过架,你不知道吧?可木呷望着月光下阿姹的背影,把那些叙旧的话又咽下去了。
张芒查弯着腰下了轿子,倨傲地站在河畔,被他的随扈们簇拥着。
这里是弄栋城外的关口,自乌爨去京城的船队被铁锁拦住了。庆贺新皇帝登基的贡物,把船压得吃水很深。张芒查板着脸说:“爨部送进宫的老虎,疏于调教,惊了先帝,本府奉韦使君之名,要严查所有的贡船,免得有什么猛禽野兽再混进京。或者有刺客,那也说不准!”
入贡使陪着笑,叫人把船板放了下来。张芒查只点了几名亲信,跟随扈们道:“等着。”就大摇大摆地上了贡船。
达惹已经在船舱里等着了。昨天被张芒查自太守府轰了出去,女人这回着意打扮过了,把发髻高挽,穿着汉人典雅的襦裙,浑身挂满了丽水奴隶打的金饰,连京城的命妇也没有她张扬。张芒查玩味地瞥了达惹几眼,嗤一声笑了,“拓枝夫人,你这是亲自来使美人计?我可嫌你——太老了点。”
达惹没把这挖苦的话放在心上,她请张芒查在酒案前落座,“明府,我来赔罪。”
张芒查冷了脸,背负起手,打量着船舱里一箱箱满载的金银,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来人,开箱仔细地查看。”
这一只船队,被挨箱地查起来,也得几天功夫,其间不知道多少金铤要被差役塞进自己的怀里。达惹含着笑,把张芒查的手按住了,“不急,这一船是给你的,等抬进了宅子里,再慢慢看。”
张芒查定住了,灿灿的金银刺着两人的眼,“你说真的?”
达惹当场就叫娃子们,“把这些箱子抬下船。”
掀起卷帘,看着随扈们把箱子抬进轿子,往城里去了,达惹没阻拦,张芒查的笑容浮到脸上来了,他往酒案前一坐,达惹已经把瓯子斟满了,是要献给皇帝的玉液。张芒查接过来,说:“你别以为有了韦康元撑腰,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明府,我怎么敢?”
“各罗苏占弥臣,朝廷里不高兴了。姚州都督上奏,要施浪家的罗苴子当前锋,带汉兵进击乌爨。没有我发话,这十几个羁縻州的将领,谁听你的?”张芒查幸灾乐祸,“一个不留神,你和你女儿的命,就要断送在韦康元手里了。“
达惹僵住了,她身后是乌爨娃子,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蛮人,在上船时,依照达惹的嘱咐,把弓箭和刀都卸下了,缯布衫外露着手和脚,生机勃勃,又惶惶然地站着。
达惹低声下气,“那我怎么办?“
“韦康元是东阳郡王的人,当初打无忧城,爨人抢堡寨,把他得罪了。”张芒查借接酒的机会,暧昧地抚摸着达惹的手,寡妇抹了胭脂的嘴巴一张一合,让他心痒了,不禁又透了几句风:“投靠韦康元,你是眼瞎了。东阳郡王也只是陛下第三个儿子,上头还有两个皇子,比他受宠,比他有权势……“
“原来如此,”达惹挑眉, “太守能替我引见吗?”
张芒查握着她的手不放,话也很直率,“除了刚才那些,还得有别的好处才行。”
达惹笑得嫣然,“不是嫌我老吗?”
“不老,不老,”张芒查心醉神迷地望着达惹,“奇怪,你一个蛮女,汉人的规矩倒很懂。”
“你想娶我吗?”达惹把他的手推开,“咱们俩,一个是人,一个是鬼,不同路呀。”
张芒查愕然地变了脸,“你——你咒我?”
“不,我是说,你是人,我是鬼。”达惹凑到他耳畔,神秘地压低了声:“你抄的段家,埋的段平。我早是你手下的鬼了,你也不怕?”
张芒查跌坐在地上,往后爬了几步。他的侍卫给制住了,达惹身后的娃子们赤手空拳,但敏捷勇猛得像虎狼。张芒查怒道:“谁派你们来的?韦康元,还是各罗苏?”达惹没理会,张芒查被提着领子到了船舱外,刚张开嘴呼救,被死死按着脖子,扎进冰冷的水里。
他呛了水,又被拽了起来,脸上挨了粗暴的一巴掌,张芒查拼命扭过头,想要看清这胆大包天的乌爨人——他的脑子里突然跳出当年洱河边那个少年的脸。
“你……”
“龙王招女婿,龙宫里做梦去吧。”阿普恶声恶气地说。达惹走出来,让阿普把他的手剁了,阿普从腰里摸出双耳刀,在张芒查手腕上比了比,突然一刀插在他后心口,然后一脚把人踢进了水里。
达惹追到船边,河面已经平静了,殷红的血洇染开,达惹脸色不好看了,“阿普,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原来只想往张芒查头上扣一个私扣贡物的罪名,这下人也死了,在韦康元那里怎么说得清?达惹瞪了阿普一眼。
阿普笑道:“怎么,姑姑你还真打算给韦康元当前锋?” 把匕首在袖子上擦干净,别回腰里,他把目光投向弄栋城。

第70章 姹女妆成(十二)
木呷绑好了绊马索,窝回了阿姹身边。 林子里隐隐绰绰的,他穿着粗布衫袴,包布把头发束得紧紧的,像一团沉默的黑影子。等得无聊,木呷扭头往南看,那里的天透着点亮光,像是被松枝火把烧着了。 弄栋城周围,十有八九都是蛮洞土人,打起仗来,零零散散的几个汉兵,比瘸脚的鸡鸭都好对付。 “阿普准把姓张那狗官给杀了。” 阿姹不信,想到弄栋城,她总有点忐忑,“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他早就想那么干了。” 木呷笃定地说,“上回神鹰选大鬼主,回去的路上,他让人把姓张的轿子掀翻到山崖下。这狗官专跟骠信做对。” 听他那语气,对于达惹一个女人做了大鬼主,是很不以为然的。阿姹脸拉下来了,望着漆黑的来路。 弄栋城外两条驰道,往东是剑川节度的戎州,往西是蜀王府。要是被弄栋城逃出来的汉人走漏了消息,引来援军,阿普笃慕和达惹就要被围了。木呷埋伏在林子里,嚼着嘴里的草叶,随口说:“你不会偷偷传信给蜀王府吧?” 阿姹恼怒地横他一眼,“我干什么传信给他们?” “那可说不准,你跟那个人好过……”木呷的嗓音忽然紧了,“来了!” 马蹄声疾雨一样近了,是弄栋城的汉人守兵,背上有赤色小旗,那是十万火急的标识。大家把脑袋缩回去,听见嘶鸣,汉兵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群爨人生龙活虎地奔了出来,把汉兵按倒,从怀里搜出了塘报。 天快亮了,木呷叫人把俘虏拖走,然后叫几个娃子继续守着——他现在也颇有些将领的风范了,“后面兴许还有,盯紧了,别合眼!”然后和阿姹换了衣裳,两人骑着马,像一对汉人僮仆,若无其事地踏上了驰道。 一路东张西望地溜达过去,到了南溪郡外,三两个持槊的守兵,懒洋洋地在望楼上徘徊,挑担拉车的商贩在城门里鱼贯地出入。木呷抛给阿姹一个得意的眼神,“他们还蒙在鼓里呢。”他从马上跳下来,手里轻松地甩着鞭子,“咱们进城去探探吗?“ “不去,别打草惊蛇。” 两个放哨的人伸长了腿,安然地坐在了河畔,不时扭头望一眼城头上的动静。木呷说:“你猜,…
木呷绑好了绊马索,窝回了阿姹身边。
林子里隐隐绰绰的,他穿着粗布衫袴,包布把头发束得紧紧的,像一团沉默的黑影子。等得无聊,木呷扭头往南看,那里的天透着点亮光,像是被松枝火把烧着了。
弄栋城周围,十有八九都是蛮洞土人,打起仗来,零零散散的几个汉兵,比瘸脚的鸡鸭都好对付。
“阿普准把姓张那狗官给杀了。”
阿姹不信,想到弄栋城,她总有点忐忑,“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他早就想那么干了。” 木呷笃定地说,“上回神鹰选大鬼主,回去的路上,他让人把姓张的轿子掀翻到山崖下。这狗官专跟骠信做对。”
听他那语气,对于达惹一个女人做了大鬼主,是很不以为然的。阿姹脸拉下来了,望着漆黑的来路。
弄栋城外两条驰道,往东是剑川节度的戎州,往西是蜀王府。要是被弄栋城逃出来的汉人走漏了消息,引来援军,阿普笃慕和达惹就要被围了。木呷埋伏在林子里,嚼着嘴里的草叶,随口说:“你不会偷偷传信给蜀王府吧?”
阿姹恼怒地横他一眼,“我干什么传信给他们?”
“那可说不准,你跟那个人好过……”木呷的嗓音忽然紧了,“来了!”
马蹄声疾雨一样近了,是弄栋城的汉人守兵,背上有赤色小旗,那是十万火急的标识。大家把脑袋缩回去,听见嘶鸣,汉兵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群爨人生龙活虎地奔了出来,把汉兵按倒,从怀里搜出了塘报。
天快亮了,木呷叫人把俘虏拖走,然后叫几个娃子继续守着——他现在也颇有些将领的风范了,“后面兴许还有,盯紧了,别合眼!”然后和阿姹换了衣裳,两人骑着马,像一对汉人僮仆,若无其事地踏上了驰道。
一路东张西望地溜达过去,到了南溪郡外,三两个持槊的守兵,懒洋洋地在望楼上徘徊,挑担拉车的商贩在城门里鱼贯地出入。木呷抛给阿姹一个得意的眼神,“他们还蒙在鼓里呢。”他从马上跳下来,手里轻松地甩着鞭子,“咱们进城去探探吗?“
“不去,别打草惊蛇。”
两个放哨的人伸长了腿,安然地坐在了河畔,不时扭头望一眼城头上的动静。木呷说:“你猜,要是韦康元知道弄栋被咱们的人占了,会不会气炸了,立马发兵攻打太和城?”
阿姹道:“要是昨夜得到消息,他肯定会发援兵,这会恐怕晚了。都知道韦康元和张芒查有仇,别人没准还觉得,昨夜是韦康元隐瞒战情,故意不发,不管他现在怎么补救,都有嫌隙。况且新皇帝刚登基,最忌讳将领擅自动兵。汉人可是很多疑的。”
“都像你一样吗?”
阿姹哼一声,她没理木呷,跑到阴凉的桥洞下,托腮望着对岸漠漠的林烟,柔和的金辉撒在小石桥上,让她想起了长安的皇甫宅,还有那棵被皇甫佶爬过的柿子树。
半晌的功夫过去,木呷忍不住跳起来,“闷死啦!”他从林子里砍了一根青竹,削尖了握在手里,“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低头找鱼。轻易地叉中了一条鱼,木呷欢呼起来,索性把袖子和袴腿都卷起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阿姹瞬时睁开眼。
木呷的表情不对了,怀里乱蹦的鱼跌回了水里,他紧紧攥着竹枪,戒备地望着石桥上。
有几个汉兵悄没声地靠了过来,把木呷围住了。
不是南溪郡那些懒洋洋的守兵,他们身形矫健得多,穿着戎服,背着行囊。
“是乌蛮人。”有个声音说,留意到了木呷脚踝上的藤蔓刺青,那声音明显冷了。
是皇甫佶。
自各罗苏违抗诏令,发兵攻打弥臣后,剑南西川的汉爨两军,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木呷眼睛转了转,他把竹枪丢开了,爬上岸掉头就走,更没有往桥洞底下看一眼。阿姹屏住呼吸,自怀里摸出匕首,从草地上慢慢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绕到桥头,她看见了背对自己的皇甫佶。显然,木呷的样子让皇甫佶也起了疑心,他从马上跳下来,把刀尖抵在了木呷的脖子上:“太和城到这里三四天的路,你来干什么?”
木呷满不在乎,“来看猴戏!”
皇甫佶摇头,“你是阿普笃慕的人,我在长安见过你。”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周围逡巡,“阿普笃慕在附近?”
阿姹看见了另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远远地在河畔等着。也是不起眼的短衣打扮,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瘦削的腰身,纤细的脖颈高傲地扬起。她的女扮男装太拙劣了,脚上还穿着缀了明珠的丝履——这样的鞋子,赶半天的路,就要走烂了。
阿姹盯紧了那张秀美的侧脸。
阿依莫没有死……她想起了阿普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鬼鬼祟祟,”对于木呷的胡说八道,皇甫佶没有发怒,把刀自木呷脖子上收了回来,下颌略微一抬,示意侍卫们把木呷绑起来,“送他到南溪郡守的行辕去。”
马上的阿依莫早等得不耐烦了。并不打算插手南溪郡的事,皇甫佶刚一转身,看见阿依莫身体一晃,被拽住衣领摔到地上。阿依莫惊叫一声,满脸怒容地抬头,威严的呵斥脱口而出,“你大胆!”
皇甫佶的脚步倏地定住了。和木呷在一起的是皇甫南,他的惊愕只是一瞬间,随即又平静下来——对这一幕,他似乎早有预料。 “放开她。”
阿依莫没有敢动,背后的身体柔韧苗条,是个乌爨女人,但她手里有刀。
皇甫佶往前一步,“放开她,”他的语气里有了点威逼的意思,“你知道她的身份。”
阿姹的眼里也冷冷的,自从剑川一别,她就不再叫他阿兄,“皇甫佶,你先放木呷走。”
皇甫佶毫不犹豫,叫人把木呷松绑。木呷利落地跳起来,奔到阿姹身边,“阿姹,别放手。”他跟汉人是有仇的,眼里迸射出杀气,“小心他们出尔反尔。”
“我去过西岭了。”皇甫佶忽然说。祭拜过了段平,亲手植了几株松柏,也看见了墓碑上段遗南的名字——阿依莫在西岭找到了回长安的路,她却把自己属于汉人的那一半跟段平一起埋葬了,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乌爨。
“铿”一声,皇甫佶率先把刀归了鞘。 “你们走吧,”皇甫佶说,沉静内敛的人,柔和的斜晖把他的睫毛和头发都染成了金色,像一尊年轻的神将,他望着阿姹,“我说话算话。”
剑川以南,苍山洱海之间,总有一天,汉人会收复故土。
阿姹的手松了一刹,阿依莫散落的头发被她立即揪在了手里,雪亮的锋刃在余光里一闪,阿依莫的眉毛拧了起来,“不要!”好像当初在神祠外被汉兵驱赶得无路可去,她瑟缩着哀求,“我的头发。”
她长出丰密美丽的头发了,不再是头皮发青、鸬鹚似的小沙弥。
阿姹瞟向阿依莫的脸,这张脸,大约才是最肖似韦妃和先帝的——段家所有灾祸的起源。“阿苏拉则为你死了。”她在阿依莫耳边说了一句,毫不留情地挥刀,割断了她的头发。两个人骤然分离,阿依莫跌跌撞撞地投向皇甫佶。
阿姹被木呷猛地拉住手,二人撒腿就跑,在对岸的林子里消失了。阿依莫比命还要紧的头发也随风而去了。她哽咽起来,不知是为了头发,还是为了阿苏拉则。
皇甫佶牵起马缰,凝望了一会对岸。
“传信给韦使君和蜀王府,乌蛮探子进戎州了,弄栋城可能有变。”皇甫佶命令道,温和地对阿依莫说声“请”,他翻身上了马,朝着长安的方向。
阿姹和木呷回了弄栋城,两人一边进城,一边左右张望。城墙没有毁损,太守衙署的屋宇也好端端的,爨兵的脸上都很轻松惬意。弄栋城一战来的突然,汉人简直没有怎么抵抗,就把刀枪丢下了。
阿姹找到了张芒查的宅邸,这里早被娃子们搜刮过一遍了。达惹对张芒查有恨,府里的男女老幼都被掳回了乌爨当奴隶。阿姹穿过东倒西歪的桌椅屏风,在张芒查那张贴金彩绘的围屏大榻上找到了阿普笃慕。
没有掌灯,她在静谧的空气里闻到了血腥味。
阿姹弯腰凑近了,他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感觉他的睫毛在她掌心一动,阿姹还没出声,给他拎着衣襟狠狠一甩,阿姹的背撞在了围屏上,阿普的手飞快地把她的脖子掐住了。
抵着鼻尖盯了一瞬,阿普笑起来,“怎么是你呀?”还带点朦胧的睡意,他手脚并用,把阿姹按在身下,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你受伤了?”阿姹提心吊胆地问。
“一根毛都没掉。”阿普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裳,他火热地撩拨她,有种莫名的勃勃兴致,根本不像个刚经历过厮杀的人,“你试试就知道了。”
“死了很多人吗?”
“没有。”阿普含糊地说了一句。阿姹还在他的手臂和脖子上抚摸,他明白了,按住了她的手,“有个女人,听说张芒查死了,一头撞在这个屏风上,溅了不少血。”阿普一翻身坐起来,蹬上靴子,和爨兵们不同,他心里的弦还是绷紧的,“我要去城头上看看,今晚兴许会有人来偷袭。”
“韦康元还不知道,”阿姹刚说完,又想起了狭路相逢的皇甫佶,“但,可能也快了。”
“我们城外有伏兵,太和城也有防备了。”阿普拉起阿姹的手,“走。”
两人乘一匹马,到了城门口,登上望楼,见外头夜色正浓,不时有“咕咕”的叫声,像鹞子,又像是人声在传递信号。没有火把,爨兵们在暗处巡逻,把铠甲撞得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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