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又成宠妃—— by星辉映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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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猎手很弱,猛兽挥一挥爪子就能灰飞烟灭,但有很多很多,防不胜防。
姜榕心生不虞的同时,又带出一种看透一切的讥讽。
他今日穿上绿袍,被左右夸赞英武,被群臣称赞龙精虎猛,现在来到蓬莱殿哄郑湘,却被说不好看。
姜榕曲指敲了一下郑湘的额头,佯怒道:“左右畏我,群臣有求我,你为什么这么胆大说我穿绿衣不好看?”
郑湘才不怕他呢,将那只手抱在胸前,把玩修长粗糙的手指,笑道:“我又不怕你,干嘛不敢说实话?”
说罢,她又道:“陛下原先的衣服更显高大威猛和睿智。”
为了拯救自己的眼睛,郑湘开启夸夸模式,姜榕常穿石青、藏蓝、黑色和金色的衣裳。
原先郑湘只觉得寻常,但是和绿色一比,她发现这几色对于姜榕而言就是天选之色。
姜榕被美人的赞美说得心花绽放,那只被郑湘捧在胸前把玩的大手有了自己的意志。
郑湘一边笑,一边躲,道:“别别别,我才梳好的头发,不许弄乱了。”
姜榕低头凝视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佳人,华丽的凤钗花钿成为芙蓉面的点缀。
他凑近耳语,脸上的笑容风流而又肆意,道:“我保证不弄乱你的发饰。”
“快要用膳……”郑湘的话语淹没在呜呜咽咽的风中。
南边的天汇聚了一层又一层的阴云,明媚的天空黯淡下来。
风起了,穿过宫门,裹挟着落叶,撞在蓬莱殿的屋檐下,恰如惊涛拍岸,卷起落英缤纷。
蓬莱殿下摆着十数盆娇艳的芍药花,花蕊在风中抱着枝头瑟瑟发抖,俄而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天而坠,雨下来了。
疾风骤雨打落残红一片,殿内炽热而又潮湿,金钗花钿散落一地,却无人在意。
郑湘的发髻松开,浓密的头发染着汗意随意堆落,只剩下一把金梳篦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郑湘的这些日子过得极为快活,在上午天还未热时,去马球场跑马射箭。
天热了,就回来看话本,吃过午膳就来个午睡,下午跳舞、投壶、荡秋千和宫女玩乐,晚上就与姜榕温存。
郑湘捡起了骑术和箭处,但是姜榕允诺打猎的日子却遥遥无期。
“没办法啊,我一说要出去打猎,那群喋喋不休的大臣就像抢了他老婆似的,劝谏我不要游猎无度,若是我不听,就要撞柱。”
姜榕对此事十分苦恼,但是他现在才登基不到三个月,即便是做做明君的样子也要把这三个月度过去。
天气越来越热,郑湘穿上了那件葱绿色绣藤蔓纹的轻纱外衣,就像凉夏夜晚从峡谷中走出的神女。
她依偎在姜榕的双膝间,发髻松散,脸上透着慵懒迷人的风情,她比以前更美了。
这种美难以形容,但却美得惊心动魄,那是欢愉和热情共同努力的结果。
锦绣绮罗、玉盘珍馐、情欲、快乐和无忧无虑滋养着郑湘,就像阳光雨露滋养着花朵,她缓缓释放自己的天性,绽放自己的风情。
姜榕的手抚摸着郑湘的秀发,轻嗅着她身上木樨花露的甜香气息,心中对皇位更重视几分。
她的淑妃说得对,天下第一美人配天子,不是天子便护不住天下第一美人。
他敢说,若他不是天子,天下的男人就像失了智的鬣狗一样扑上来抢夺他的湘湘。
要努力坐稳皇位啊,姜榕在心中感慨道。
郑湘道:“宫里越来越热,咱们去紫桂宫避暑吧。”
紫桂宫是一座避暑行宫,位于离京师三百里之外,夏家凉爽。厉帝在位时,经常在这个时候启程去紫桂宫避暑。
姜榕抚摸郑湘头发的手一顿,低下头亲昵地挨蹭她的脸颊,道:“朕初登皇位,京师尚有前朝宗室,且厉帝两位皇后均在,恐生动乱。今年去不了,等来年我再带你过去。”
郑湘闻言,虽然心中不乐,但她明白姜榕说得对,便不再提避暑的事情。
郑湘反而觉得有些委屈郑湘,便道:“郊外的麟池苑水域浩渺,草木葱郁,比皇宫更凉快。你怕热,不如去麟池苑避暑。”
郑湘仰头问:“你呢?”
姜榕道:“我留在皇宫。”
郑湘想了想,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姜榕笑起来,爱怜地将郑湘抱在怀中,道:“我让人给蓬莱殿多放些冰。”
许是天气炎热,郑湘这些日子无精打采,连平日最喜欢的骑马射箭也变得兴致缺缺。
炽烈的太阳挂在天上,郑湘骑在马上,头眩晕了一下,黑白交替让她猛地一惊,心有余悸地下马,然后坐在树荫下吃酥山。
香兰忧心忡忡地看着郑湘,道:“教坊司新排练了舞蹈,娘娘要不要招她们来跳舞?”
郑湘没有一丝兴趣,嫌弃桃红柳绿的歌姬吵着她的眼睛。
“唔,他们还排练新曲子,娘娘……”
“太吵。”
“御膳房新做了茶香的糕点,吃起来清新可口,娘娘……”
“太腻。”
“御膳房还有饮子……”
“不喝。”
郑湘说罢,抬头看着香兰,道:“你太吵了。”
香兰立马闭上嘴巴,屏住呼吸,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郑湘的身边是栽得整整齐齐的松树,松树又高又直,树冠如盖,落下大团大团的树荫,为郑湘遮去阳光。
夏风吹来,松林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喃呢细语。
郑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的蝶恋花玉带钩,咔哒咔哒。
马匹和汗液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幼年的时光,她骑在马上,在碧空之下绿茵之上奔腾,那么快乐,那么自由,那么幸福。
郑湘现在虽然诸事顺心,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但她又说不上是什么。
美貌给予了她华衣美服,却也像带钩一样,咔哒一声将人扣在繁复华丽的衣服中,欲移一步而不能。
朝夕相处的姜榕自然发现郑湘的异样,他似乎看透了什么,呢喃中不断呼唤她的名字,rou体上的欢愉冲淡了郑湘不知名的怅然。
日复一日,无忧无虑中又带出了些单调。
“娘娘,夫人来了,夫人来了!”一日,香兰兴冲冲地跑过来。
“夫人?我娘?我娘!”郑湘猛地起身,眼前黑了一下,身边的宫女连忙扶住她。
香兰兴奋地想要将这份喜悦传给主子,但发现主子神色令她不解,有激动,有惊喜,也有深深的担忧。
郑湘的母亲郑凤仪五年前就离开京师,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只留郑湘一人在宫中独行。
女被立为皇后,郑凤仪留在京师必是荣华富贵,众星捧月,但是郑湘却强硬地“命令”母亲以为父扫墓之名离开京师,永远不要再回来。
郑湘爱她的母亲,她怕她的母亲受到伤害。她听闻厉帝醉酒拿箭射伤薛姮母亲后,立马派人带母亲离开京师。
母亲,怎么回来了?
一百多年间,这座皇宫历经四朝六姓,到姜榕这里是第五个朝代。
其实,郑湘也不确定大周国运有多久,快活一日是一日,但是母亲的年岁还尚年轻……
郑湘对母亲的担忧从心底移到脸上,紧接着是一股心虚盘踞了心田。
她娘应该不会大概没有听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陆家是高门大户,陆凤仪致力将女儿培养成高门贵女世家宗妇,但郑湘以前以及现在的所作所为……
不提也罢。
郑湘心一震,打起精神,这些时日逸散的精力迅速回笼,对母亲的探望严阵以待。
唔,现在跑,能躲过母亲爱的小荆条吗?
“香兰,快,快给我上妆!首饰都换成不起眼的,快!”
郑湘自从成为淑妃后,后宫无人约束,姜榕爱她鲜嫩的颜色,她自然是怎么标致怎么打扮,怎么奢华怎么穿着。
然而,此刻的郑湘就像父母出门被留在家中使劲造作的小孩,正释放天性呢,突闻父母回来,捉急忙慌地想要恢复原状。
“妆面一定要端庄大气!”郑湘催促道。
香兰看见主子急了,自己更急,忙道:“蕙香过来一起帮忙,其他人去找衣服首饰。”
宫女蕙香忙放下衣服,与香兰一起一个拆发髻,一个上妆,恨不得生出七八只手来。
上了一半,郑湘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偷来的锣敲不响,她自己名声在外,阿娘根本不会相信她成了期待中的端庄大方的模样。
“香兰,换个妆面,换成憔悴病弱妆,头发不用梳,让人去药房随便端一碗药熏熏屋子,再给我找来一件寝衣。”郑湘急中生智。
她真是太聪明了,母亲看到自己装病,一定不会追究自己这些年的过错。
蕙香听了,赶紧拿布巾将画好的妆面擦去,香兰稍一沉吟,便开始为主子重新上妆。
蕙香伶俐,左挑右挑从首饰盒中才挑出一支银镶合浦珠发簪,插在松散凌乱的发髻上。
香兰给主子脸上扑了一层厚脂粉,眼底打了一片青黑色,嘴唇涂成苍白。
“快点快点!阿娘快来了!”时间流逝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撞击郑湘的心房,让她焦急不已。
上好妆,郑湘换了一身浅紫色中衣,娇娇弱弱地斜倚榻上,左手翘起兰花指抚在额头,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问:“像不像生病的样子?”
香兰本想违心地说像,但看到主子的眼睛,顿时气弱。
她脑子飞速运转,想起了徐纨素当日产女的惨状,眼睛一亮,转身端来桌上的茶水,用手蘸了,再细心拍打到郑湘的额发上。
郑湘对于香兰的急智赞道:“渡过这关,回头赏你。”说罢,她又看向宫女太监,道:“表现好的,都有赏!”
从药房取药的宫女急匆匆提着食盒过来,禀告道:“娘娘,我从药房取来一副下火的药汤。”郑湘急道:“别管什么药,往殿里和我身上洒些。”
直到装病的架势粗备,陆凤仪还未到蓬莱殿。郑湘不由得庆幸皇宫地方大,阿娘从宫门口到蓬莱殿需要不少时间。
其实,陆凤仪已到皇宫,只是先被姜榕召见。
这些日子郑湘心情低落,姜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派人去寻她的母亲。
正好陆凤仪也往京师赶,两厢撞上结成一路,陆凤仪稍作修整就立马进皇宫,探望女儿。
姜榕坐在御座上,态度温和地让陆凤仪起身,说出自己的目的,道:“郑夫人,淑妃近日不思饮食,恰好你来了,不妨在宫中多住几日陪伴淑妃。”
陆凤仪路上听闻周帝对淑妃极为宠爱,但她将信将疑,听周帝如此说,没有欣喜若狂地接受皇恩,而是婉言拒绝。
“陛下,宫禁至重,外臣命妇不能久留内省。陛下爱重淑妃,老妇感激涕零。”
“若陛下因淑妃之故留老妇居内省,上为陛下招致幸私之讥,下使淑妃获不知足之谤,老妇诚不愿。”
姜榕听完,心道,这郑夫人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与淑妃大不相同。
他略扫一眼,只见郑夫人面色枯黄,神情憔悴,形容老气,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养出淑妃那样鲜艳妩媚的女儿。
他笑道:“别人以入宫为荣,郑夫人却谨守礼记,淑妃果然家学渊源。她一直念叨母亲,你且去吧。”
陆凤仪恭敬地告辞离去,背后却出了一层汗,到了外面,夏风一吹,烈阳一照,又冷又热,让人禁不住打了个颤。
宫殿檐上的琉璃瓦炫出刺眼的光芒,陆凤仪只看了眼,便觉得眼睛生痛头晕目眩。
这样的地方,她刚踏入就感到压抑和肃穆,然而她的女儿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来不及细思,陆凤仪跟着太监退出宣政殿,通过宣政殿旁边的小拱门进入内廷。
抬头就看见一座面阔五间的华美宫殿,殿前置铜鹤一对,石榴树两株,廊上摆着数十盆盛开的鲜花,宫太监垂手而立。
陆凤仪隐约瞧见里面飘荡的帘帐,不由得暗思这是周帝的寝宫还是哪位嫔妃的居所。
太监放慢脚步,满脸堆笑道:“陆夫人前头蓬莱殿就是淑妃的居所,你慢些。”
陆凤仪惊诧,面上微微颔首,跟着太监踏上通往蓬莱殿的道路,还未进殿,她隐约闻到一股酸苦的药味,顿时心中一紧。
刚才周帝说女儿不思饮食,她以为是湘儿苦夏,难道湘儿真生病了?
也是了,遭逢亡国巨变,又被周帝抢为宫妃,湘儿性子素来刚烈,难免会心思郁结。
陆凤仪脚步不由自主地快起来,她似乎看到了女儿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那药味越来越浓,仿佛整个宫殿在药汤中浸过一番。
“郑夫人来了,郑夫人来了!”宫女们慌慌张张地叫起来。陆凤仪心中七上八下,踏进殿门,举目却不见女儿。
“阿娘……”虚弱的声音从浅紫色纱帐内传出来。
陆凤仪如遭晴天霹雳,心如刀绞,她一切都明白了。
怪不得周帝要派人去请她,怪不得周帝要与她说女儿不思饮食,人都快没了,能吃下去饭吗?
她脑中理智的弦崩断,对周帝生出怨恨,大步上前,一把撩开帐子,果然看见女儿青白憔悴的小脸,瞧着就像三五日水米不进的样子。
郑湘初见母亲大喜,但仔细一瞧,母亲形容枯槁,心脏仿佛被紧紧攥住一样,喘不过气来,眼泪蓦地簌簌地往下落。
“阿娘……”
“湘儿……”
母女互见对方的惨状,肺腑酸柔,相拥对泣,情难自已。殿中的太监和宫女或用帕子或用衣袖拭泪,更添伤悲。
陆凤仪和郑湘母女抱着哭了许久,才慢慢止住哭泣。陆凤仪一边擦眼泪,一边直起身子看向女儿的脸。
陆凤仪悲伤中夹杂怜爱的表情突然凝滞,她看到女儿脸上泪湿阑干,带出一道道青白的痕迹。
陆凤仪伸出手在郑湘的脸上轻轻一捻,搓出脂粉,顿时脸色一沉,右手似乎要摸索什么东西。
郑湘心呼不妙,脊背发毛,蹬着腿往后猛退,直到抵住床栏。
她一手抓住栏杆往后仰,一手指着母亲的脸,理不直气不壮道:“阿娘,你的脸也……”
陆凤仪脸上黄黑色的脂粉被泪水冲得纵横交错,不成体统。
你阿娘还是你阿娘。
相比于郑湘的心虚气短,陆凤仪没有一丝被戳穿的赧颜。她笑了,柔柔地笑了,就像春日的风,但……但是郑湘更怕了。
陆凤仪的怒气含而未发,抬头看向床侧而立的香兰和蕙香。
郑湘眼珠一转,能逃一刻是一刻,连忙介绍道:“阿娘,香兰你是见过的,这是新来的蕙香,心灵手巧,眼光也好,殿内殿外都是她布置的。”
陆凤仪闻言满脸笑容,从手腕上褪下两只手镯分别塞给香兰和蕙香,嘴里赞道:“都是好孩子。”
香兰和蕙香不敢收,拿眼看向郑湘。郑湘手一挥,大方道:“收了,我娘有好多手镯。”
陆凤仪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郑湘,香兰和蕙香千恩万谢地收下。
陆凤仪转头看向郑湘,面带微笑,郑湘悄悄地屈膝抱腿,不舍道:“香兰,你们去御膳房提些点心过来。”
香兰会意,比了手势,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退下。
陆凤仪见人走后,顿时满脸寒霜,冷笑一声:“郑湘,你如今是长本领了,连我都敢骗。”
郑湘听到阿娘喊自己全名,汗毛倒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讨好道:“阿娘,阿娘,我错了,我错了……”
陆凤仪却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女儿安全无虞的庆幸压倒了被愚弄的羞恼。
“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你在宫中可好?陛下对你可好?其他嫔妃如何?”陆凤仪面上带着对女儿的嫌弃问道。
对于第一个问题,郑湘傻笑应对。
“都好都好,陛下对我好着呢,她们也都和善。”
陆凤仪实在看不下去女儿的小脏脸,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地为她擦拭,嘴里骂道:“我是老虎不成,还能吃了你?”
郑湘继续傻笑,然后放柔了声音问:“阿娘,你怎么上了这么丑的妆?”
陆凤仪的手一顿,压低声音吼道:“还不是因为你?我只比周……陛下大了一两岁,你是他的妃子,我不扮老气扮什么?”
郑湘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陆凤仪一手按住她的肩,一手拿帕子用力擦拭,道:“你这个不省心的孽障……”
陆凤仪说着,不知为何突然涌出落泪的冲动,她赶忙咽下,小声问:“陛下真对你很好?”
郑湘重重地点头,得意道:“你看看这宫殿的摆设就知道我受不受宠?”
陆凤仪闻言看去,雕花紫檀木床榻上悬着紫纱帐,里面挂着一枚金累丝嵌祖母绿香囊。
梳妆台上立着一大块明亮的菱花铜镜,台上的匣子不是剔红就是金银累丝,不难猜出里面物件的珍贵。
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套水晶兽耳茶具,卧室门口左右放着一对几案,案上摆着金嵌绿松石方瓶玉石花卉盆景。其他金银玉器名贵纱罗更不用说。
陆凤仪心安之后,又生出不安。
“你……你留意些。”帝皇恩宠如此之盛,让陆凤仪胆战心惊。
郑湘大手一挥,道:“我聪明着呢,这些都是陛下赐下的。”
陆凤仪闻言失笑,将郑湘的头发撩到耳后,道:“我知道。”
郑湘见阿娘终于露出笑容,顿时心花怒放,抱着陆凤仪不撒手,不住地叫着阿娘。陆凤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回到了从前。
“陛下说你不思饮食是什么情况?”陆凤仪又问。
郑湘如实说起最近的怏怏,最后道:“我一听阿娘来了,全都好了。不过,我经常想起小时在怀冥骑马射箭的事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陆凤仪一怔,相比于女儿的懵懂茫然,她心里清楚她的女儿从小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自由惯了。
处在皇宫,哪有什么无拘无束?郑凤仪对此束手无策。
陆凤仪突然问:“你喜欢陛下吗?”
郑湘想了想,道:“还行。”
姜榕性子好,身材好,也好说话。吃的玩的用的,她想到的没想到的,姜榕都会找来送她。
陆凤仪突然叹了一口气。郑湘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听人说过,宫里的女人不能喜欢皇帝,喜欢了就会受伤,还会疯。”
“我……我只喜欢陛下那么一小点,一小点。”郑湘食指与拇指几乎相扣,仅余薄薄的一点空间。
陆凤仪按下她的手,摇头道:“陛下既然对你这么好,你就去尽情地喜欢他,爱上他。”
郑湘的眼睛几乎瞪圆了,小声道:“阿娘你怎么说起胡话?好多嫔妃都说爱上帝王没有好下场,徐纨素也这么说。爱上帝王,会死人的。”
郑湘说罢,还比了个抹脖子翻白眼直挺挺往后躺的姿态。
陆凤仪笑起来:“你与她们不一样。”
湘儿的容貌挑着他们夫妇的优点长,但长性子时却完全反过来。
谦虚、谨慎、机敏、聪慧……一样没长;肤浅、鲁莽、冲动、虚荣……样样不落。
指望湘儿素手拨动风雨,和指望黄河水清一样难。
既然做不了素多智计玄鉴深远的后妃,那就做一位独宠天下的后妃。
容颜会老,但有些感情会越久越醇,而且自大的男人总会对深爱他的女人抱有宽容之心。
郑湘听完母亲的话,像个骄傲的小孔雀,自得道:“我比她们都漂亮,都聪明。”
陆凤仪轻抚她的头发,笑道:“不要想那么多不切实际的,你啊,把当前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喜欢陛下,那就多喜欢一些。”
“那是当然。”郑湘此时对姜榕诡异地生出一股征服欲来。
母女叙完悄悄话,郑湘看见母亲的大花脸忍不住想笑,但又怕被母亲骂,忙叫香兰打水进来,侍奉洗漱。
陆凤仪洗了脸,施一层薄粉,郑湘赞道:“阿娘风韵犹存,一点都不显老。”她松了一口气,刚才枯槁的阿娘太吓人了。
陆家诸人皆美风姿,陆凤仪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岁月在眼周描了几笔细纹,但也留下几分时光的隽永。
陆凤仪又叮嘱女儿几句,就起身离开。郑湘依依不舍道:“阿娘,我给陛下说,让你留下好不好?”
陆凤仪道:“刚才陛下也这么说,被我拒绝了。外人不能久在宫闱,我走了,你在宫中收着些性子。”
郑湘赶忙起身去送,陆凤仪见她蓬发脏面衣衫不整,道:“别送了,你这个样子能出去吗?”
郑湘讨好一笑,目送母亲出殿门,叫道:“阿娘,要常来看我啊。”
陆凤仪听到后,会心地笑了。
郑湘踢掉鞋子,扑到榻上,高兴得直打滚。有什么能比家人平安更幸福的事情呢?
晚上,姜榕过来用膳,郑湘眉飞色舞地和他说小时的事情,姜榕不嫌烦,还不时附和几句。
饭毕洗漱完,姜榕身着寝衣半躺在榻上,看见郑湘施施然而来。
听到上午这对母女的趣事,他自己在宣政殿笑个痛快,现在想起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第一面不觉得,现在看来果然是亲母女。
郑湘想起阿娘的话,上了榻,双手捧住姜榕的脸,仔细打量。
姜榕的容貌粗犷,皮肤偏黑,不丑也谈不上俊美,但那双黝黑的眼睛却极为有神,让郑湘又爱又恨。
瞧,这双眼睛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了。不过郑湘今日高兴,格外热情,由着两人的性子来。
雨消云歇,郑湘枕在姜榕的手臂上,手指划过他的胸膛,笑道:“姜榕,姜榕……”
姜榕低下头,佯怒:“朕是皇帝,敢叫朕的名字治你大不敬之罪。”
郑湘笑道:“我怕了,不叫你姜榕,让我叫你什么?”
姜榕对上郑湘如春山秋水般的明眸,笑道:“成林,我字成林,榕树独木成林。湘湘呢?”
“爹娘叫我湘儿,你叫我湘湘。”
郑湘说完,如黄莺般的声音调皮地一声声换着调子叫“成林”,叫得姜榕心酥神醉意乱情迷。
又栽了。
第18章 陆凤仪
一路上不断回味与女儿相见的幸福时光,但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直到回到家中看到恭敬地侯在门外的青年才想起来。
她忘了告诉女儿,她找回了女儿同父异母的哥哥郑洵。
然而,郑湘一直以为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当她知道还有个兄长后,一定该闹了。
郑湘的父亲郑成煜本是南齐将领,家族卷入朝堂争斗,成年男子被杀,女眷连同十四岁以下的男子籍没为奴。
噩耗从金陵传到京口,郑成煜划舟渡江,投降长江北岸的大梁。
郑成煜颇有本事,他守京口时,梁帝对他咬牙切齿,但当他来降,又喜笑颜开。梁帝给郑成煜赐婚世家陆氏女,并派他前往怀冥抵御北虏。
郑洵便是郑成煜在南齐生的孩子,郑成煜出逃投降,郑洵被囚禁起来,直到郑成煜死后才被放出,穷困无依,靠着亲族的接济才得以生存。
郑成煜在世时曾托人打探郑洵的消息,但结果无可奈何。他死后,陆凤仪携女返回娘家,且女儿与侄子定亲,打探一事就搁置下来。
后来时事变化,郑湘当了左皇后,自保都难,陆凤仪当然不会给女儿找猪队友拖后腿。
直到姜榕入主皇宫,女儿成为周帝后妃,陆凤仪想起了郑洵这位继子,悄悄派人把他一家接回来,打量成色。
“母亲,你回来了。”
郑洵约莫三十出头,父亲遗传给他的俊朗相貌在囚禁和穷困中消磨了五六分,整个人透着一股局促和不安。
陆凤仪温和地笑道:“外面天热,你在屋里等也是一样的,何必出来受晒?”
郑洵道:“儿子想着母亲探望妹……娘娘,我一直无缘与娘娘相见,心中着急,盼着早一点得到娘娘的消息。”
陆凤仪下了马车,郑洵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你妹妹一切都好,深蒙皇恩,只是最近苦夏。”陆凤仪进了二门,就看到继子媳妇带着儿女候着。
“那就好,那就好,菩萨保佑。”郑洵不住地说道。
众人拜过,陆凤仪挨个摸过孙子孙女的头,由继子媳妇何琴搀扶进屋。
“一家子不必见外,我知道你们的孝心。”陆凤仪态度温和。
何琴笑道:“母亲体谅,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不能不孝顺。”
新组成的家人热情和客气有余,但是亲密不足。成年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郑洵一家在南齐已经沦为世家旁支,仕途无望,若没有意外,只怕他们一直会穷苦潦倒下去。
意外发生了,他同父的妹妹成为周朝新帝的淑妃,到了周国,凭借宠妃之兄的身份即便不能飞黄腾达,也能过上衣食丰足的生活。
而陆凤仪需要一个绝不可能背叛的男子为女儿在朝野张目,陆氏不可靠,更何况侄子与女儿有过婚约。
郑洵就入了陆凤仪的眼睛,两人是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凤仪说一句,夫妇念一声佛,真心为妹妹的处境而高兴和祈祷。
陆凤仪说罢,叹了一声,对郑洵道:“你父在世时派人寻你而不得,一直记在心中,现在阖家团聚按理是要到他墓前祭告,只是怀冥离京师路远,祭告不能。”
郑洵红了眼睛,道:“是儿子让父亲和母亲担忧了。”
陆凤仪道:“虽然不能去你父亲墓前拜祭,但在家中也是一样的。还有,你父亲同僚旧部都知道这事,你现在回来了,要与他们说一声。”
“母亲说的是。”郑洵道:“儿子一切听母亲安排。”
陆凤仪颔首道:“你如今的字也有了风骨,我给你一份名单,你亲自写了帖子送给他们。”郑洵忙高兴地应了。
陆凤仪吩咐完郑洵,又拍着何琴的手,道:“我年纪大了,这设宴的事情你来搭把手。”
“母亲尽管使唤儿媳。”何琴爽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