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by画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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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只是怕首领没有时间,一直没敢提起罢了。”
“没想到首领一直记得,我真的很开心。”明窈站起来,将下巴贴在狄霄肩膀上,微微偏头,附在他耳边轻呢道,“我真的真的,特别高兴。”
这一刻,她的情绪掺不得半点假,就连拥抱狄霄时,也满心欢愉。?S?
许是被她的主动取悦到,狄霄表情松动了许多,他喉结微动:“嗯。”
难得狄霄能腾出时间,明窈自是珍惜,她坐在狄霄旁边,一手托腮,一手塞进狄霄掌心,她琢磨着:“什么时候出发呢?要去哪里呀……”???
狄霄忽然说:“明天就走。”
“啊?”明窈愣了一下,回神的第一反应却是,“那族里的事怎么办?”
眼看狄霄的面色又要变化,她赶忙找补:“不是,我不是说不去……我的意思是说,不然等后天出发吧,我找弟弟交待两句,把剩下的活都交给他。”
“能和首领出去,我肯定是珍惜的呀。”
接连几句安抚,可算让狄霄的表情维持了原态。
之后再说话,明窈注意了许多,不说旁的,首先不能表现出一点对首领的轻慢,而对不久后的远足,也一定要表现出足够足够的期待。
首领和公主单独出门,这在族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因为这回离开的时间略长,接下来的工作少不了做一番交接,明窈手下的活基本都交给了狄宇,狄霄则找了苏格勒和阿玛尔。
旁人问及他们去处,狄霄根本不理,连明窈也只是腼腆笑笑。
族人们问不出,只能妄自猜测,有说首领是要出去找宝藏的,也有说首领是要陪公主回大越的,还有最不靠谱的:“首领和公主肯定是去游玩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首领和公主那么忙,怎可能有时间出去游玩,还是一玩儿就是一个月,这怕不是你的心愿哟!”
却不知,最离谱的,反而是最真实的。
将族内要务交接完毕后,明窈两人再不多留,他们带足路上的干粮和棉衣,赶着日头正烈的晌午,两人一马,慢悠悠出了族地。
狄霄早前就跟多吉次让打听过雪山的位置,据说他们采药的那座雪山是方圆千百里内最高的,饶是习惯了登山的他们,也从没有登上过顶峰。
多吉次让说:“走得太高呼吸会很困难,而且越往山上走越冷,我们的棉衣也不够。”
多种因素交杂在一起,他们亦不曾见过山巅之景。???
狄霄虽想带明窈去最高的山巅,可也不得不考虑明窈的身体素质,两人商量许久,最终决定还是找个小山,等触及云雾就好。
两人一路向南,见了无数冰雪消融的湖泊小溪,又与无数冬眠结束的动物擦肩而过,两头比马还要高的盘羚在马后尾随许久,有幸尝了一小块炒青麦面。
越往南行,温度反而高了起来。
这种温度上的变化算不得太大,但细微之处,仍是肉眼可以见到的。
远行近十日,他们终于看到了连绵不绝的雪山,只见雪山之巅完全隐没在了云雾中,就连稍微矮一些的,也仰头望不见顶。
明窈满眼惊叹,央着狄霄在山脚下多停一停。
他们没有走远,就围着山脚下的溪流走了走,在冰面完全消融的地方停下,捧一碗溪水,水流比任何地方都来得甘甜清冽。
更多的野山羊和长毛牛漫步在原野上,无忧无虑地啃食着最新鲜最清脆的青草。
就算人类走在身边,也不见它们有任何异动。
这里罕有人迹,是自然万物之福地。
狄霄说:“多吉次让他们养的长毛牛就是从草原圈来的,还有那种野山羊,比族里的羊更鲜更美,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有那么一个瞬间,明窈甚是心动。
好在心底的善念止住了她捉牛捉羊的举动,她吞了吞口水,略有遗憾:“罢了,叫它们好好生活在这里吧。”
两人在山脚下留了两天,也没什么事,不过到处走走看看。
明窈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般怯意的生活了,顿生感慨:“等族里发展起来,我就来这里搭一座毡帐,每年都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我呢?”
“嗯?”明窈侧目,旋即笑说,“当然也要把首领带上。”
如此,狄霄面上才多了柔和,想了想,点头说:“我给你搭帐子,送你来住。”
话落,明窈闷笑不止。
第三天,狄霄将乌木兰留在山脚下,因马儿性灵,也不怕他走丢。
至于他与明窈,则正式踏上攀山寻云雾之行。
他们所选择的雪山是附近最矮小的一座了,即便这样,从山脚到山顶,也走了整整七八天时间,雪山无路,全靠大小石块驻足。
明窈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才到第四天,她脚底就全是水泡,轻轻一碰,便是火辣辣的疼,然抬头一看,这山才攀了一半。
“还要继续吗?”狄霄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垂眸掩住眼底的心疼。
都走到了这里,明窈并不愿止步,但就她这一双脚,再走下去,恐就要废掉了。
一时间,她左右为难,想说放弃,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状,狄霄不再追问,他细心清理了明窈脚上的创口,原地休息了半日,等再启程时,却是直接将明窈背了起来。
明窈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背脊上,鼻翼间全是男人身上淡淡的汗渍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了无数积雪,山上积雪并不是很厚重,但也有结冰的地方,要加倍小心,才能不踩到跌落。
而明窈相见的云雾早在行了三分之二时就能看到了,或薄或厚的云雾和雪山交缠在一起,一头扎进去,云雾瞬间打散,可不过片刻,又会重新聚拢。
看到这些后,明窈心愿已满。
她心疼狄霄劳累,本想就此止步,转而下山的,可狄霄忽然执拗起来:“要去山顶。”
不论明窈说什么,狄霄只一门心思往山上去,还好这座山上没有林木,故而也没有藏在山林间的野兽,偶尔遇上的几条蛇蝎,也被狄霄先一步发现了。
好在此行并无意外,终于,在第八天傍晚,他们顺利抵达山峰。
从山巅向四周环顾,左右皆是更好的峰顶,只有向东的方向没有山石遮掩,登高远眺,山下景致尽收眼底。
越过层层云雾,依稀能看见远处的国家。
因为离得太远,他们并没有办法看清大瑜景象,但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正是大瑜疆土所在,云雾翻飞,云雀穿梭其间。
趁着明窈远眺的时候,狄霄已经寻了一块能挡风依靠的山石,正好能用来休息。
夜幕降临,山上温度骤降,他们把带来的两件棉袄全裹上,这才聊解风寒。
昏昏欲睡之时,明窈仍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来山顶呢……”J??
狄霄摸了摸她的眼睑,直到她睡熟,也不曾回答。
第二天,明窈尚且昏睡着,她就被狄霄叫醒,不等她醒神,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呼唤:“窈窈,抬头看。”
明窈下意识地抬起头,而后她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东方朝霞绚烂,太阳的光辉倾洒大地。
明窈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亲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从一点光亮,到满目璀璨,从一角残日,到日盘漫天。
日升日落,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自然现象。
可明窈不曾想过,亲眼看着太阳升起,会是此等震撼。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满心日出时,狄霄的目光始终只落在她身上。
并不高大的女子披满霞光,连头发丝都染了金色,她的身影在太阳照射下若隐若现,宛若神明降世,一时不查,就会飞离人间。
狄霄忽然感到一阵莫大的惶恐,直到他触上明窈肩膀,明窈蓦然回头,嘴角勾起一个比朝霞还要灿烂的笑。
看她口型,好像是在喊:“狄霄!”
狄霄心底的悸动瞬间散去了。
他顺手将明窈揽进怀里,强硬地将她的脑袋扭过来,垂头,双唇相接。
明窈的瞳孔微微散开,但很快又被笑意侵染,她抬起双臂,回抱住男人。
他们在日出中,交换了一个满是情愫的吻。
见过了日出,此行也近尾声。
明窈最后眺望一下远处,看着大瑜疆土在日光下格外光鲜。
只可惜此处看不见拔都儿部,也不知他们的部族会是何等模样。
两人在山顶用了午膳,恢复了一□□力,转而踏上下山的路程。
下山比上山更难一些,那些杂乱的碎石和光滑的冰面成了最大的阻碍,狄霄背着明窈实在不便,只能将她放下,宁愿走得慢一些,好歹不会有什么危险。
当双脚踏上土地,明窈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终于下来了。”
但坦白讲,哪怕上山下山多有艰难,她也不后悔。
“走吧,我们回家。”狄霄捏了捏她的掌心,在不远处找回乌兰木,两人先后上马,迎着落日的余晖,到底还是要回到生养他们的部族。
回程路上,明窈莫名有些不安,但细问之后,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狄霄只好安慰她:“许是才从山顶下来,有些不适应。”
可惜他的话不仅没让明窈舒心,她心底的那抹担忧更甚,明窈闭了闭眼睛:“但愿是吧……”
赶在三月最后一天的尾巴,两人回到拔都儿部。
巡逻的族兵见到首领和公主回来,赶紧应了上去,可他们面上并无喜色,反而望向明窈,面带踌躇。
明窈心头咯登一声:“怎、怎么了?”
族兵低头,侧身不语。
明窈顾不得追问,下马后直奔族里跑去,她根本没有目的,下意识地朝王帐那边走,却在发现许多族人奔着同一方向去后,不得不调转步伐。
从回到拔都儿部后,她所遇见的族人很少又笑模样,更多人面上带着明显的忧色,看向明窈的目光更是欲言又止。
明窈踌躇不前,一时间并不知该往哪里去。
正在这时,她忽然见到了念桃,而念桃头上两朵雪白的绢花,无端刺伤了她的眼睛。
明窈恍惚有了猜测,可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字。
直到念桃跪在她脚边,额头触地:“奴有负公主所托。”话落,便长跪不起。
明窈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踉跄半步,而狄霄已经从族兵口中得知情况,匆匆赶来,正好扶了明窈一把。
下一刻,明窈骤然转身,双手用力抓在狄霄手臂上。
才一开口,她眼中就漫了水雾:“首领,你知道是怎么了吗……肯定不是真的。”
狄霄张了张口,最终却没能说出话来。
而他的沉默无疑代表了什么,明窈心头大忸,十指一松,转头跑开。
狄霄只好叫念桃起来,而后大步跟上去。
直到两人到了莫拉阿嬷帐前,只见那顶灰扑扑的毡帐换了样式,毡帐外挂了雪白幡旗,另有用绢布编织的花环散在地上。
族人们虽前来吊唁,但也无人入帐,只在外面远远地抚肩行礼,嘴中默念一句魂安。???
和莫拉阿嬷更亲近一些的,则会在帐外跪拜,双手掌心向上,手背触地,再将额头落在双手指尖接触的位置,半晌方起。
虽没有大声嚎啕,但背上气氛弥散。
见到此景,明窈终于确定了,她也终于知晓伴了一路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是莫拉阿嬷去世了。
可她分明记得,这一整个冬日,她几次来看望,莫拉阿嬷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就连缠绵多年的腿疾也有了好转,兴致高时,能到帐外走上小半个时辰呢。
在她和狄霄离族前,莫拉阿嬷还笑她小女儿家心性,还好有首领宠着,挺好。
忆及老人面容,无数温声细语尤似昨日。
明窈脚下飘忽,绕开无数吊唁的族人,直接进了毡帐内。
帐内只有青杏在,她头上亦带了绢花,只出乎意外的是,她换了一身大越宫装,是很浅的杏黄色,又在外面蒙了一层白纱。
青杏跪在床边,见首领和公主进来,默默往旁边退了退。
明窈走到床边,只见莫拉阿嬷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棉被,仅露在外的面容上,仍含着一抹慈祥的笑,便是不睁眼,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和蔼。
“什么时候。”明窈声音嘶哑,轻飘飘的,仿佛失了人气。
青杏领悟,恭敬回道:“就在昨日子时。”
可这个回答只叫明窈心中更痛:“昨天夜里……我要是能再快一点,稍微快上一日回来……”是不是就能见到莫拉阿嬷最后一面了呢?
青杏叩首:“公主,莫阿阿嬷去前特意叫奴给您留了话。”
明窈猝然转头:“是什么?”
“阿嬷叫公主千万不要自责,她早知大限将至,就算公主和首领不出去,她也是要将您支走的,阿嬷说,她不愿见到您哀忸的样子,哪怕是去了,也只愿记着您的笑容。”
就在她话音刚落,明窈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虽有莫拉阿嬷留话,可从情理上,明窈仍不能解脱。
她抬起手,慢慢将手指落在莫拉阿嬷脸上,描摹着老人的面庞轮廓,又摸过她娟秀的眉眼,她想,莫拉阿嬷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当她的再一次握着莫拉阿嬷的手时,压抑了许久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滴滴答答的泪珠尽落在棉被上,偶有两滴打在莫拉阿嬷手上,又被明窈慌乱地擦去。
她小声说:“我没有哭哦……阿嬷您别误会,我是在笑的。”
说着,她竭力扯了扯嘴角,无奈表情过分狰狞,并没有很好看。
但不管是青杏还是狄霄都没有提醒她,任由她说着笑,却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明窈在床边坐了许久,帐外仍有无数吊唁的人,脚步声零散不断,可帐里始终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狄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管陪在旁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明窈已经看不清莫拉阿嬷面容时,她才恍然发现,天已经黑了。
明窈抹了抹眼角的泪,亲自点燃了帐内的烛火,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青杏衣着上的变化,她眼神微微闪动,问:“怎换了衣裳?”
青杏再次叩首,说:“回公主莫拉阿嬷还给您留了手记,您看过就知道了。”
从莫拉阿嬷离世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一夜了,念桃守了前半夜,青杏则守了这一整个白天,而她们两人始终跪在旁边,守着最后的礼。
大越的礼。
青杏跪行到一个方桌前,从桌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又递给明窈。
明窈今日哭了太久,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稍微一点用眼,眼睛都会发出抗议的疼痛来,但从拿到册子那刻起,她是一定要看完的。
狄霄没有制止,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将烛火点得更亮些。
手记被掀开,讲述了一个草原女人的一生。
可直到看过手记,明窈才知道,原来莫拉阿嬷和她有着莫大渊源。
莫拉阿嬷并非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她出身大越皇庭,是当朝皇帝的亲姐姐,按照辈分,明窈该称她一声姑母。
莫拉阿嬷本名明婧,是先皇最信任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自幼精于兵政,能于朝堂辩群臣,亦能于沙场战顽敌,因她过分出色,先皇一度起了立女嗣的心思。
但很遗憾,群臣反对,大长公主心思也不在皇位上。
先皇临终前,只得将皇位传给了大长公主的亲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
他本意是想用血缘羁绊着大长公主,希望她能看在亲弟弟的面子上,于政事用兵之途多多指点他,却不料,今上先起了猜忌。
一个能文善武的大长公主,和一个迫不得已之选的皇帝,哪怕大长公主从无夺权心思,今上也时时刻刻忌惮着,万一姐姐就转了主意呢?
莫拉阿嬷的手记上记着,她是在宫宴上被今上下了毒手。
今上在她的酒水里落了剧毒,将人丢出去前,又怕毒得不彻底,叫人挑断她四肢筋脉,又在要害处连刺数箭,最后才扔去护城河。
不知是先皇在天之灵,还是老天都看不过眼。
哪怕身受重伤,莫拉阿嬷被被水流带着,被一个草原来的行商捡到了。
可惜她在河水中漂泊时,不幸被树枝刺到了眼睛,这也是为何她一只眼睛瞎掉,且周围全是狰狞伤疤。
捡到莫拉阿嬷的草原行商是族里的巫医,费劲心思才将她救回来,在征得她的意见后,将她带回草原,又带回拔都儿部。
经此大难,莫拉阿嬷早没了曾经的诸多抱负,能在塞外了却余生,便是她毕生所愿。
对于致她沦落至此的亲弟弟,莫拉阿嬷怎能不恨。
但她亦记得先皇对她的培养和信任,记得无数大越百姓对她的拥戴,大越是个崇尚男尊女卑的地方,她却能以女身立于朝堂征于沙场,这皆是先皇对她的偏爱。
先皇驾崩时,曾拉着她的手说:“你弟弟是个眼窝浅的,你多帮帮他……大越的江山,不该毁在他手上。”
她不愿因一己之私扰得天下动荡,而留在草原,就是她最大的忍让。
在手记的最后两页,莫拉阿嬷写了留给明窈的话。
看那字迹还很新,多半是最近几日留下的,而老人手脚塌软,写出的字也不如之前规整好看了,还有好多地方落了墨点,模糊看不清晰。
“公主曾于边城救回无数贵女,若无意外,皆属明宗所为。”
明宗便是大越天子的名讳。J??
明窈脑中嗡鸣不断,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强求自己看下去。
“我与他多有争执,起因便是发现他发卖后宫妃嫔……堂堂一国君主,觊觎辽远疆土,偏不求上进,只寻歪门功夫,他与外家联手,送后妃至边外,欲使美人计,不战而胜。”
“愚昧之极,可笑之极,却也实属他能做出之事。”
“只我不知,时至今日,竟有无数贵女遭害……只不知这是明宗命令,又或手下人私下行事,可怜我大越皇朝,到底要败在他手上。”
但不管被拐卖的这些贵女和大越皇帝有没有关系,是他开了这个头,也是他叫无数后妃贵女受尽折辱。
也对,能肆意挑起边关争端,又能送和亲公主求和的人,怎么也不该是一个英明之主能做出的事,只大越皇帝之荒唐,实在超出人伦。
手记的最后一页,莫拉阿嬷收起满腔怨怼。
“公主乃大福之人,愿公主同首领琴瑟和鸣,愿我拔都儿部长盛无衰。”
大长公主,那是存于史书中的人物,她离开得太早,四五十年后,大越民间早没了她的传说,皇宫里大长公主更是禁忌,以至明窈从来不知这个人物的存在。
出于皇家,又毁于皇家,大半生生活在草原。
所以莫拉阿嬷既会草原话,又懂得大越话。
狄霄轻声说:“我的大越话,以及族里许多人的大越话,都是莫拉阿嬷教的。”
不仅教导族人大越话,莫拉阿嬷还给狄霄讲过兵法,也是因这,他才能在战场上一往无前。
“阿嬷还说,能教我们写诗作画,可大家更爱弓马,没人肯安静坐下,只得作罢。”
是拔都儿部的行商救了她,而拔都儿部更是她第二个家,莫拉阿嬷对拔都儿部的感情甚至远超大越,她也竭尽所学,想帮帮这个草原上的小部族。
一整册手记看完,明窈心中起伏不定。
她很难想像,这位始终和蔼的老人,年轻时会是何等意气。
莫拉阿嬷出身大越,对同样境地不佳的明窈心存怜悯,这才多次帮她。
而莫拉阿嬷是有大智慧之人,若她掌了大越皇权,现在还有没有草原游牧族,或许还是未知数,只可惜大越命数不济,遇了那么个皇帝。
毡门开合,念桃回来了。
她也换了一身宫装,是来和青杏接班的。
“你们早就知道莫拉阿嬷来历了吗?”明窈看着念桃和青杏身上的宫装,不得不猜测。
念桃摇摇头:“我们也是半个月前才知道的,那时您已不在族中,而更换宫装,也是大长公主的意思,大长公主说,她愿将毕生献给草原,却辜负了先皇所托。”
“她心有大恨,虽有辜负,却无后悔。”
“大长公主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手刃敌人,叫那狭隘小人享尽皇权,这点遗憾便算做对先皇的歉疚了,只愿九泉之下,先皇不再怪罪。”
此等大不敬直言,念桃虽是转述,却也说得战战兢兢。
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很小的时候就曾听过大长公主的故事,只是故事的末尾,是大长公主无端遇害,英年早逝。
今日才知,其后种种。
明窈的泪水簌簌而下,为莫拉阿嬷的离世感到哀伤,更为她的遭遇感到难过。
狄霄将她手里的手记接过,拍了拍她的背脊:“别叫阿嬷担心。”
拔都儿部族人去世,向来都是天葬。
明窈虽心有不忍,但也不得不遵从族里的习俗。
莫拉阿嬷的遗尸只在帐里停留了三日,第三日傍晚,就要送往草原。
整个拔都儿部,无一人知晓莫拉阿嬷的年纪和来历,饶是族中人数近万,论及德高望重,也无一人能比得过她。
明窈虽接下了主持祭典的重任,可论及福泽深厚,仍属莫拉阿嬷为首。
族里另有人在在毡布些写了经文,那是要盖在莫拉阿嬷身上的,听族人说,那是对逝者最后的祝福。
明窈不顾狄霄的反对,跟着送葬的队伍去了遥远的山丘上。
莫拉阿嬷的遗体被放在山丘丘顶,随着族人在她身边洒了一圈黄色药粉,不一会儿时间,就能听到秃鹫的鸣叫声。
之后的场面太过残忍,狄霄挡住了明窈的眼睛。
只知两个时辰后,山丘上再无莫拉阿嬷的影子,只有一点破碎毡布和满地血渍,代表着她在人世间最后一点足迹。
莫拉阿嬷的去世对明窈造成了很大冲击,无关亲缘,只从私人情感上,莫拉阿嬷算是明窈来到草原后第一个对她露出善意的人。
老人看事情很是通透,明窈迷茫时,往往只用去她帐中坐一会,出来便是心胸开阔。
或许早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把莫拉阿嬷当成亲人。
亲人离世,当有沉痛。
因着莫阿阿嬷的离世,明窈对万事提不起兴致,之后的春耕也分了许多活出去。J??
转眼间,冻土变得惺忪柔软,草原上的嫩草野花也冒出头来。
春耕要开始了。
族里的耕田如今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用许多围栏划分开的,分给愿意尝试均田制的人家,两三亩一块的,五六亩一块的,甚至还有十五六亩一块的。
大大小小的分区加起来,和公共耕田也差不了多少。
为了彰显对均田制的支持,族里的粮种都是先给登记均田的人家的,但这种优待也没有过分偏颇,顾着他们的同时,也没忘了另外大半的族人。
明窈只管将各种粮种分好,之后的分发则交给狄宇去办。
族里的粮种主要是三种,一种是普通麦种,一种是普通改良麦,还有一种则是野生的青麦种。
前两种的种植都是大家所熟知的,但青麦还要摸索着来。
谷辛在畜棚待了大半年,春耕之际,也被狄霄叫去耕田那边。
他有些迟疑:“南北气候差异不小,我们亦不知土地情况,还按照之前的种植方法来吗?”J??
“来吧?”谷辛挠挠头,也无法给出准确回答,“反正我觉得,种田无非就是伺候庄稼,把庄稼伺候好了,自然有大丰收。”
“这片土地还是头一回耕种,之前青草长势也好,想必肥力是不缺的,我们的粪肥和草木灰可以试着少加一些,水的话……要不,首领看经验来?”
问了半天,谷辛也给不出什么有效建议。
狄霄很是心烦,挥挥手,放他回畜棚去了。
此时围在他身边的族人很多,大家都不知道今年的春耕该怎么做。
还有那分了田的,不禁有些后悔:“这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今年收成不好,我们可吃什么啊……”
听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觉如此。
眼见人心浮动,狄霄沉下脸:“好了,春耕一事,暂且延后两天,我再想想法子。”
说着,他就想让族人们散开。
可才走了十几个人,忽然听见有人喊:“公主来了!”
狄霄询声望去,果然见明窈从人群后走来。
她的情绪还有些低沉,但对着族人,已经尽可能表现轻松了。
她走到狄霄跟前,问:“我听说今天开始春耕,就想着来看看,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狄霄如实说出他们所遇难题。
明窈沉吟片刻:“我觉得谷辛说的没有问题,肥力可以慢慢来,且看庄稼长势,要是不太好再添也不迟,至于浇水,大瑜雨水丰盈,此地与大瑜比邻,想来也不缺雨水,可是适当少浇些水。”
“等粮种都种下了,再多来些人看着吧,一见情况不对,赶紧想法子补救。”
狄霄又细问几句,知晓大瑜耕种方式与大越没太大差别,也稍稍安下心。
再看族人们都等着,他索性一挥手:“春耕不推迟了,就今天开始吧!”
一声令下,族人们纷纷回家拿去农具,分了耕田的,也紧随其后,唯恐落下哪一步,自家的田地种不出好庄稼来。
三月初,族里上千亩耕田都做了翻耕。
他们临时烧了草木灰,翻耕时薄薄洒了一层,等肥力渗透的差不多了,可巧来了一场雨,春雨濛濛,才将田地润湿就停了下来,仿佛是特意为春耕下的一般。
趁着土壤还湿润着,族人们赶紧播下种子。
三种麦种是分开播种的,其中普通麦的数量最多,其次是改良麦,反而是数量最多的青麦种的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