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君的亚当》——by夏树薰

　　　※ ※ ※

　　　李斯推開接近他求歡的女人，翻身下床迅速套上衣褲。

　　　「佛藍多先生？」暖床的女子抖音顫問，害怕的情緒顯而易見，怕這
　　　位人稱黑帝斯之主的男人因為不滿意而對她不利。「您是不是不滿意
　　　我——」

　　　「閉嘴！」李斯低喝一聲，頭也不回地甩門而出。

　　　「主人！」三四名部屬見主子神色不對勁，紛紛跟在身後。

　　　「滾！」李斯再喝道，後頭只剩三三兩兩的腳步聲，但他沒搭理，逕
　　　自朝外頭走。

　　　該死！李斯取出香煙點燃，煩躁地呼出一口白煙讓其直上，化入漆黑
　　　的夜幕，成為一部分。

　　　而他亦同輕煙一般，黑色系為主的衣著與氣勢同化為黑幕的一部分，
　　　但拉斯維加斯的千百道霓虹燈交互映在他臉上，照得他的表情陰邪詭
　　　異，讓手下望之怯步，但又想起自己必須保護主人，不得不硬著頭皮
　　　追上去。

　　　「主人——」

　　　李斯手一揚，止住後頭跟進的部屬。「滾！」

　　　重複的命令一下，再也沒有任何部屬緊跟在後，只有他一個人混在街
　　　道人群緩行。

　　　他到底在做什麼？李斯吐了口白煙，夾煙的手爬梳了下頭髮，最後，
　　　乾脆將煙撚熄在掌心，渾然無覺灼熱的刺痛。

　　　該死！他為什麼要在意迪夫的表情！為什麼那張臉在他腦海裏揮之不
　　　去，在離開後還緊緊跟著他，讓他什麼事都做不成！

　　　明天小道消息會怎麼說？說他李斯佛藍多竟然對女人不感興趣？還是
　　　說一向重視氣勢排場的他竟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形似落拓失意的男人
　　　？

　　　拉斯維加斯依然熱鬧如平日，即使是夜裏，它仍然是賭客的天堂樂園
　　　，一切玩樂事業的彙集地。人潮中，沒有人注意到他是黑帝斯之主，
　　　只當他是一般人，即使擦肩而過，即使不小心碰撞，也只是淡淡的一
　　　聲抱歉或置之不理，沒有人會因為害怕他而呈現恐懼的表情求他饒恕
　　　。

　　　離開黑帝斯、離開身後一群誓言擁護他的跟班，他李斯佛藍多也不過
　　　是個普通男人，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這樣的認知突如其來衝擊著他，帶來震撼。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有誰會在意他？

　　　「帥哥——」

　　　輕佻的尖呼阻斷他的腳步，引他留心周圍的環境，轉過臉，是半倚在
　　　路燈旁的阻街女郎。

　　　「二十塊美金一晚喲！」

　　　他轉回頭，沒有搭理她繼續漫無目的的走。

　　　算那女郎幸運，遇上李斯佛藍多懶得理人的時候，僥倖撿命，只是她
　　　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幸運的撿回一條命，一直吆喝直到李斯聽不見為止
　　　。

　　　自己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男人，李斯譏諷地想。沒有黑帝斯，他只是拉
　　　客。

　　　有誰會在意他，不管他是不是黑帝斯之主？

　　　這個疑問泛起的同時，腦海閃過幾乎糾纏他一整天的臉——那張亦男
　　　亦女、秀致白淨的臉。

　　　「迪夫。」這個名字突然從他口中逸出，當察覺時停下腳步，他發現
　　　自己正站在昔日未登上黑帝斯之主寶座時的舊居。

　　　當他擁有黑帝斯並遷移至黑帝斯城的時候迪夫拒絕一同前往，請求他
　　　讓他留在這裏——

　　　他給迪夫黑帝斯城僅次於他的地位、給他住進黑帝斯城的權利，他卻
　　　選擇留在這裏不願搬進黑帝斯。

　　　這是否表示迪夫並非真心甘願在他身邊為他效命？

　　　李斯因為這個懷疑鎖緊眉峰，然而踏上樓梯的腳步卻矛盾而不自覺的
　　　持續著。

　　　當他從不悅的情緒中回神的時，他的人已經站在舊居門外，伸手準備
　　　按門鈴就在手指將碰到電鈕之際，他停住，彷彿從夢中清醒。下午他
　　　才將迪夫趕出黑帝斯城以警告他，晚上自己來找他又算什麼？

　　　理智回籠，他轉身欲走，但沒幾步又停下，轉身回看隔開裏外的門伸
　　　進西裝口袋的手緊緊握住一直隨身的東西。

　　　好半晌，他轉了方向。



第六章



　　　一片黑的房裏，一股特異冷冽的氣流將迪夫從午夜夢迴中驚醒，全身
　　　上下的神經大喊警戒。他小心翼翼不發出任何聲響地伸手探進枕下，
　　　緩緩握住藏在枕頭底下的手鎗，靜待入侵者的接近

　　　就在他直覺入侵者與自己的距離不遠時，他的床陷下一邊，在他翻身
　　　動作的同時，一雙手抱住他的腰似乎是理所當然地將他鑲嵌在胸前，
　　　微涼的臉貼在他背上，極緩慢的發出歎息。

　　　「是我。

　　　「佛藍多先生！」迪夫松下警戒，鬆開握槍的手從枕頭下抽出，覆在
　　　腰上交疊的手掌上。「您怎麼來了？」

　　　「我很累。」李斯沒有多說什麼，只有淡淡的三個字。

　　　「很累就應該回黑帝斯城休息。」迪夫試著板開他的手，但李斯不准
　　　，硬是扣在他腰上；迪夫沒轍，只好伸長手打開床頭燈。

　　　「不准開燈。」李斯及時抓住他伸長的手，拉回腰上。

　　　迪夫順從地躺回原位，讓李斯攬住他，關切地問：「有事嗎？」

　　　「什麼事都沒有。」

　　　「那我送您回黑帝——」

　　　「我不回去。」

　　　「佛藍多先生……」迪夫輕拍扣住自己的大手。「您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李斯不知道自己原本沉重的心情？為什麼擁住他之後瞬
　　　間消逝無蹤，不知道為什麼對除了他以外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知道
　　　來找他是為了什麼，不知道太多事已讓他覺得疲累。

　　　不知道？背貼著他胸口的迪夫蹙起困惑的眉峰，怎麼也不猜不出一向
　　　自信自傲的李斯為什麼會有這種困惑的口吻和疲累的聲音，好像一生
　　　的能量全耗光似的，突然變得虛弱。

　　　「我有什麼能為您做的事嗎？」迪夫小心翼翼地說，試著讓自己別透
　　　露出太多的關心，免得遭他譏笑。

　　　「回答我——」貼在迪夫頸背的唇讓李斯接下來的話變得模模糊糊。

　　　迪夫微向後靠近，背部更是緊密地貼在他胸口。「您說什麼我沒聽清
　　　楚。」

　　　李斯微微歎息，收緊手臂重複：「這世上有什麼東西真正屬於我？」

　　　「呃？」迪夫愣了下，一會兒發出輕鬆的笑試圖化解這股沉重的氣氛
　　　。今天晚上李斯來找他已經夠讓他訝異了，下午他們還有過爭執，他
　　　沒想到李斯這麼快就原諒他的忤逆。

　　　「笑什麼？」李斯惱怒地低吼，再度收緊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出氣。

　　　「對不起——」迪夫道歉：「我只是想讓您覺得輕鬆點。您擁有很多
　　　東西——黑帝斯城、金錢、名聲、地位、房子、車子……女人——呃
　　　……還有任何您想要的東西。」不理會自己心口的剌痛，他如數家珍
　　　算給李斯聽。

　　　「因為我是黑帝斯之主。」

　　　迪夫搖頭。「因為您是李斯佛藍多。」當說完這句話時，他腰上的手
　　　臂更緊了些，怎麼？是他說得不好嗎？「您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認為
　　　你是個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絕對會去追求並成功擁有的人，不因為您的
　　　身份而有所改變，就算今天您不是黑帝斯之主，您也有本事得到您所
　　　想要的東西。」

　　　「包括人？」李斯問，藍眸張開盯著迪夫的後腦勺，等待他的答案。

　　　他想得到某人？是誰？為什麼？一連串的問號隨著李斯出口的問話湧
　　　上迪夫的腦海，迫使他差點問出口，好在理智還有點作用，勒令他停
　　　止追問的衝動。

　　　這一天遲早要來的，迪夫告訴自己：我一直在為這一天作準備的不是
　　　嗎？那麼還有什麼好在意的？這一天來了不也很好，至少他可以停止
　　　愚蠢的自作多情，可以脫離這種不上不下矛盾的局面，擺脫這種痛苦
　　　的愛戀是不？迪夫不斷不斷在心裏重複這些話，直到李斯叫喚他的名
　　　字才回神。

　　　「呃……您——可以的。」用力的點頭，慶倖此刻自己背對李斯，如
　　　果讓他看見說這話時自己的表情，就一定會被識破，被他指責說謊。

　　　天可憐見，為了埋藏這份感情他說了多少次謊，騙他、騙自己，一而
　　　再而三地騙，好慘……

　　　他可以得到想要的人。聽見迪夫的答案，李斯的唇泛起微笑，難掩激
　　　動地收緊雙臂，從迪夫的腰移到胸前將他按向自己。

　　　「佛藍多先生？」迪夫抓住他的手，意外他突然的激動行？。

　　　「不要回頭。」李斯抽回一手，止住他回首的動作。「保持這個姿勢
。」
　　　「是。」迪夫恢復原來的臥姿，任他摟著自己一同躺在床上，才不過
　　　一會兒，他突然開口：「佛藍多先生——」

　　　「嗯？」回應的李斯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有逐漸入睡的趨勢。

　　　「您——」您想要誰？這個問題來到嘴邊，又被他吞進肚裏。

　　　「想說什麼？」已經閉上眼的李斯又睜開眼，看著迪夫的褐金色頭髮
　　　，黑暗的房裏看不出那平日褐金的色澤。「有話就說，不准你瞞我。
　　　」

　　　「我——我想知道您是怎麼進來的，我記得有鎖門。」得到允許，迪
　　　夫仍然不敢這種僭越的問題說出口，只好臨時找個問題替代。

　　　「我有鑰匙。」

　　　鑰匙？他不是把它丟了而且還說絕對不會再踏進這裏一步？

　　　「我記得您那年已經——」

　　　「我沒有。」

　　　「為什麼？」啊！迪夫伸手捂嘴，立刻轉換話題。「抱歉，我僭越了
　　　，請您當我沒說過，抱歉。」

　　　李斯落下一吻在他頸背表示接受。「你說我可以得到任何東西和人。
　　　」

　　　「您當然可以。」迪夫一再保證，雖然他自知這樣的保證沒什麼用。

　　　「那就好。」李斯不知道為何會這麼在意他的保證，但是累積一整天
　　　的鬱悶在和他說過話過果然得到紓解，又毋須質疑他的忠誠。當年做
　　　下掌握這抹靈魂的決定果然沒錯，李斯滿意地想著。

　　　聽出他話裏口氣的舒緩，迪夫心想自己是說對話了，那麼——頓了頓
　　　，他挪動身體打算離開睡暖的床。

　　　「你做什麼？」李斯收緊手臂留他在床上。

　　　迪夫回頭，就著街燈昏暗投射的光線看見面向光線的李斯，稍微看清
　　　楚他的表情，那表情和平常一樣，李斯總是皺起眉看他，很少笑，不
　　　，應該是從未有過。

　　　 如果可以看見他對自己笑，不知道到時自己會怎麼反應？迪夫暗忖。

　　　 「迪夫？」李斯朝他挪身拉近彼此距離，額幾乎是貼著他的額。

　　　「呃？抱歉。」他向後退，拉開兩人距離。

　　　迪夫一心拉開兩人的距離，沒注意到李斯此時臉上極度不悅的反應，
　　　還自顧自的說：「您今晚大概不打算回黑帝斯城，我想到客廳睡，這
　　　樣才能讓您睡得舒服點，畢竟這是單人床，兩個人睡實在太——」突
　　　然一陣天旋地轉，迪夫已經躺在李斯身上。「佛藍多先生！」明明應
　　　該習慣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但迪夫還是忍不住血液往臉上衝的原始反
　　　應。

　　　「這樣就得了。」李斯拉高床被蓋住兩人。

　　　「但是……」

　　　「如果你不想睡，也許我可以做點讓你想睡的事。」李斯說完，壓下
　　　他的頭用吻示意。

　　　迪夫夠聰明，當然知道李斯所指的那件會讓他想睡的事是什麼。「我
　　　……」

　　　「怎麼？」他還有異議？黑暗中，李斯眉上的結打得更深。

　　　「沒事。」迪夫認輸，歎了口氣，拿李斯的胸口為枕，就這樣躺在他
　　　身上。「如果覺得不舒服請立刻叫醒我或踢開我都行。」

　　　「不可能。」李斯回應的口吻帶著些微的笑意，聽在迪夫耳中，他以
　　　為自己也許錯聽了。總之，李斯的聲音出現難得的輕鬆。「我已經習
　　　慣你的重量。」

　　　「呃……」迪夫愣了半晌，服輸地枕在他身上閉眼。

　　　他早該知道主子從不把別人的話聽進耳裏，他無奈地心想，在覺得主
　　　子這麼舉動很好笑的同時，腦海中亦浮現疑問——

　　　主子想要得到誰？而像今天這種親昵還會再有嗎？他們這種關係還能
　　　持續多久？畢竟拿既存於世界的一把尺度量他們這種關係，只會得「
　　　不正常」三個字，但他可以接受，因為命運既定，既然愛了也沒有後
　　　悔的餘地。

　　　但是他呢？黑帝斯之主、他的主人，會像他一樣當真嗎？或者一開始
　　　這就只是是遊戲，只是為了好玩，他從沒當真過，當真的只有他自己
　　　？

　　　閉上眼之後，這些疑問成為迪夫今晚的夢魘，揮之不去。

　　　※ ※ ※

　　　急促的腳步聲穿梭在迂迴的黑帝斯城，收到通訊室室的報告，迪夫立
　　　刻離開分家賭場往黑帝斯城主事大廳走去。

　　　萊安．雷特納到黑帝斯城！就是這個消息驅使他丟下手邊李斯交待的
　　　工作飛奔回黑帝斯城。

　　　萊安雷特納——美國第一大黑道組織喋血盟雷特納家族一員，擁有的
　　　實力至今還是個謎，他所主持的喬爾特城介於黑帝斯與靖城之間成為
　　　一個中立點。李斯一直只顧著對付靖城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因為萊
　　　安雷特納和喋血盟對上。李斯是有野心沒錯，但並非愚蠢的權力慾望
　　　者，他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什麼牌，更知道這些牌有什麼作用，在賭城
　　　這個世界，不會賭根本活不下去，對於權力鬥爭——他是個資質極優
　　　的賭徒。

　　　然而向來和靖城交好，等同于與黑帝斯城暗中對抗的萊安雷特納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