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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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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馆燕使者宅。
犀、鹰等一身?血污,长跪于令翊身?前?:“未能保护好先生,我等万死难辞其咎。请将军按军法处置。”
令翊迥异他平时的样子,阴沉着脸,沉静地道:“处置且寄下,等救回先生再说。”说着让人去唤侍从们来。
“可我们不知道那马车去了哪里?。若是在燕国,我们能搜城,可在这?里?,偌大的临淄……”犀一脸的焦虑和不知所措。
“劫持先生的除了昨日与我对?战过的黑袍人,还有没有旁的世?家子出现?”令翊问。
“并未看到旁人。” 犀和鹰道。
令翊点头,点了看起来尚可支撑的鹰和另十余侍从跟着自己,命令犀和一向机灵的皓带着其余诸人守在宅内,看护好公孙启。
公孙启开门奔进来:“将军,出什么事了?先生呢?”
令翊正?色对?他道:“有人劫持了先生,我去救她。公孙要?带着犀等看好家。”
公孙启面色大变,却?强绷着:“好!将军放心。”
令翊正?要?出去,一个侍从跑进来:“将军,有人射到院子里?一卷帛书。”
令翊展开帛书,昏时,管仲点将台土坡……
“去外面看看,可有可疑人等。”令翊吩咐。
很快侍从们回来:“未见可疑人等。”
令翊带着几个人稍作装扮,骑马出门而去。
齐侯宫门外
田向从齐侯宫中出来,迎面看到派去盯住燕使者宅的人。
田向面色一变。
侍从脸上带着焦急:“家主,燕国太子太傅出事了。”
临淄城北荒僻宅院中
太阳渐渐西斜。
之前?领命去给令翊送信的已经回来一会儿了,领命去调集弓弩甲士的此时也回来禀报:“奴来时,甲士已经从家中出发了。”
黑衣世?家子田克点头。
侍从端上哺食来,放在田克面前?的案上。
田克摆手,对?侍从们道:“你们也去用些饭食吧。”
侍从们退下。
另一间大屋。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侍从端着一份哺食走进屋子:“稚,你的哺食,赶紧吃。”
叫稚的侍从接过饭食。送饭的看一眼俞嬴,转身?走了。稚在俞嬴不远处自吃起来。
俞嬴干哑着嗓子,声音虚弱地笑求:“麻烦给我一口?水喝。”
侍从犹豫了一下,到底端着碗,走到俞嬴身?边,弯腰饮她两?口?水。
俞嬴喝了水咳嗽不止,其状甚是痛苦。
侍从皱眉,放下碗,凑近她查看。
俞嬴抬手,手指间一点冷光划过侍从的脖颈,鲜血喷出来。侍从瞪着眼,无?声地倒了下去。
俞嬴手中是一个箭镞,之前?鹰射中黑衣世?家子那一箭的箭镞——之前?她在车里?又是呕吐又是涕泪横流地挪动时,将黑衣世?家子随手弃掷在车内的箭压在身?下,又暗暗将箭镞折下,塞在了袖子中。
这?个镞不大,却?很锋利,俞嬴用它挫开手上的绳子已经有一会儿了,只?是这?时候才发难。
俞嬴给自己解开脚上的绳子,取了被杀侍从身?上的剑和弓箭,悄悄来到后窗,往外张望——希望院子里?侍从都去吃哺食了,没在外面走动。
想不到却?正?跟窗外一人看了个对?眼。
俞嬴剑还没有刺出,对?方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跟我走!”窗外人轻声道。
看一眼他身?上的短褐,俞嬴当机立断,翻窗出去,这?时才发现,墙边还有另一个穿短褐的。俞嬴跟他们一起往门外跑。
还未到大门,便听?到身?后呼喊:“跑了!快追!”
守在大门口?的人也来拦截——穿短褐的这?两?位义?士定是翻墙而入,进来的时候未曾惊动他们。
两?位义?士剑式一点也不花哨,却?有一剑算一剑,剑剑伤人,将几个守门的砍退,拉着俞嬴接着往门外跑。
身?后田克带着一帮侍从眼看便要?追至。
大门被撞开,冲进十余个人来。俞嬴松一口?气,是自己人。
令翊先看一眼俞嬴——她脸上有血!
看令翊神色,俞嬴便知道他想什么:“我没受伤,别人的血。”
令翊神色缓和下来,又看她一眼,对?两?个褐衣人道一声“多谢”,便带人冲进院子,对?黑衣世?家子田克道:“既然找死,便让你早些托生!”
短褐义?士带着俞嬴退到门外,俞嬴看到了那位酒舍中的老者。
俞嬴行礼:“多谢老先生搭救。敢问老先生如何称呼?”
“杨奉。”老者微笑道。
俞嬴忙再次郑重?行礼:“原来是墨家孟敬先生,俞嬴拜见先生。”
老者打量俞嬴:“在酒舍中听?君之言,觉得很像我道中人,故而来救。”
还不待俞嬴说什么,路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俞嬴和杨奉都扭头。那马上为首的是齐国相邦田向。
杨奉又看一眼院内,微笑着对?俞嬴点点头,带着两?个弟子转身?而去。
院内,盛怒之下的令翊如猛虎入羊群,黑衣世?家子的人死伤一片。黑衣世?家子面色苍白,令翊的剑搁在他的脖颈上——大约此时他终于明白了,昨日令翊一式之内将他打下马并非侥幸。
看一眼已经到近旁的田向,俞嬴对?院内招呼:“长羽!走吧。”
令翊回头看一眼门外的俞嬴和田向,撤下手中的剑,带着自己的人往外走。
走到俞嬴身?旁,令翊皱着眉看她:“真?没事?”
俞嬴一笑,轻声道:“我命大着呢。”
令翊仍一脸不愉。
俞嬴笑着对?田向道:“还请相邦管着些家里?的‘小辈’,不然若是伤了谁,岂不坏了两?国和气?”恰是昨日田向说的话。俞嬴说着还扫一眼院内,话中所指一目了然。
田向看着站得极近的令翊俞嬴二人,眼前?却?闪过十几年前?的场景。
那次俞嬴去军中参谋军事,自己留在临淄,掌管粮草调度。自己拿两?根军中祈福辟灾的紫色丝带给她,她嗤笑:“你怎么也信这?个?”
自己怎么说的?好像是说:“你是想让我亲手给你绑上吗?”
然后她便是刚才这?位俞嬴的神态语气:“瞎操心!我命大着呢。”
田向正?色对?眼前?的俞嬴道:“让尊使受惊了,向一定严格管教小辈们。”
俞嬴微笑点头:“那就有劳相邦了。”
两?人客气行礼,互道告辞。

第31章 将军的心思
令翊的人将俞嬴的车从院子中赶出来,俞嬴依旧坐自己的车回?去。令翊不骑马,也跟她一起坐车。在田向一行人的目送下,车子被十几?骑拥簇着缓缓离开。
看着车内的狼藉,又看到俞嬴手腕上被绳子磨破的痕迹,令翊神情很是难看:“我刚才就应该一剑将他捅了?。”
俞嬴用袖子掩一掩手腕,笑道:“幸好将军谨慎克制,没有一剑将他捅了?,不然这妄图挑起两国争端的名?头就扣到咱们头上了。人在屋檐下,当怂则怂吧。”
令翊冷着脸,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半晌道:“总有一天,我会让齐人为今日付出代价。”
俞嬴赶忙安抚:“不至于,不至于。若因我,两国打起来,我岂不成了?祸国妖姬了??于将军名?声也不好。”
令翊看她一眼,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也没搭理俞嬴一向的嘴上没正经。
俞嬴笑?,小?令将军年轻人,气太盛,只好再次跟他保证:“真的,我真没事,擦破点儿皮而已。”
为了?安抚令翊,俞嬴吹起自己的才智和手段。
“看到那几?个?穿短褐的义士了?吗?当初才进酒舍,看那老者气度,我便觉得他像是墨家人,故而投其所好说了?几?句饱含大义的‘非攻’之言。老先生竟然是墨子弟子、鼎鼎大名?的孟敬先生!老先生这样的大贤,竟然为我之言所惑,带着弟子奔波去救我。墨家但为心中之义,不惜己身,救人困厄,果然不是虚名?。”
令翊抬眼看看她:“那些?饱含大义的‘非攻’之言不是先生的真心话吗?”
俞嬴一顿,笑?了?:“将军总是将我想得太好,俞嬴实在惭愧。”
令翊没有说什么?。
被这么?一打断,俞嬴就有些?吹不下去了?,令翊却又问她:“先生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俞嬴轻描淡写地道,“鹰射中了?那个?黑衣世家子的肩膀,他拔下箭来扔在这辆车里,我便捡了?,折下箭镞塞在袖子里,后来趁着看守之人不备,用箭镞将手上绳子割断,又藉着喝水诱那看守前来,割了?他喉咙——这血便是那看守的血。不试不知道,我竟然也有两分当游侠儿的本事。”
令翊又看一眼她苍白的脸和掩盖着袖子的手腕,目光落在车内狼藉上,沉默不语。
俞嬴头疼,今日的小?令将军怎么?还哄不好了?呢?
“我恨自己,未能护住你。”令翊垂着眉眼,轻声道。
看着他微陷的眼窝下带着沮丧悲伤的眸子,看着他微抿的嘴角,看着平时?那样飞扬跋扈的人露出这般神色,俞嬴心中一紧。
从前俞嬴不止一次在心里调笑?肖想令翊红着眼圈在自己面前如何如何,此?时?令翊只是露出悲伤的神情,还没有红眼圈,俞嬴就有些?受不得了?——小?令将军的眼睛杀伤力太大。
俞嬴干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先生冒险杀了?看守之人,可曾想过若跑不出来怎么?办?”令翊问。
俞嬴一怔。
“先生就未曾设想过我会来相救吗?或许先生还想去救我?”令翊再问。
俞嬴正想再打个?哈哈过去,令翊已道:“我在先生心里,便是这般不中用的。终究是翊之过,未曾以自己的本事赢得先生的信任。”
看着他脸上的悲哀自责,俞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道:“长羽,此?非你之过。”
又过了?片刻,俞嬴笑?了?,脸上露出一些?自嘲的神色:“我们这种?满嘴没真话的人向来……”俞嬴这样的辩士竟然也有说不下去的时?候,只好又笑?了?。
令翊抬眼看她:“先生从未曾想过在某一时?某一事上依靠别人吗?”
俞嬴眼前闪现某个?颀然的身影,笑?得越发尴尬了?,含含糊糊地道:“从前年纪小?,自然……”
“便是那位与先生上巳节共游桃花渡的君子吗?”令翊语气很是认真。
俞嬴抬眼看他。
两人对?视。
俞嬴先挪开眼睛。若此?时?还没觉察什么?,俞嬴便不是擅察人心的谋士,从前那些?年也白活了?。俞嬴有些?后悔不该招惹他,一个?少年人将真心系在自己这种?两世为人早就没了?真心实意的野鬼身上,注定白白伤心。
这么?好的年轻人……
俞嬴决定快刀斩乱麻,清清嗓子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是上巳节共游的那个?。”
“燕人吗?”
俞嬴点头:“燕人。”
“先生留在燕国助燕一臂之力,也有这位君子的缘故吧?”令翊垂下眼问。
俞嬴硬起心肠:“一则为了?答谢君上安葬族姊景嬴之恩,一则也确实有些?他的缘故。”
令翊点头。
两人之间一时?冷了?场。
俞嬴若无其事地扯起旁的:“还不曾问,将军是怎么?找到那个?宅子的?”
“听?犀和鹰说劫持先生的是那个?黑衣人。与我等有大恩怨的便是两次侵燕的齐军了?,能混在那些?世家子中的,一定不是平常军将的兄弟子侄。我仔细回?忆,那黑衣人眉眼似乎与田唐有几?分相似,便带人去田唐宅旁盯守。
“鹰认出一个?劫持你的侍从,这侍从匆匆回?去,带了?弓弩甲士出来,却又与弓弩甲士分路而行,我猜那些?弓弩甲士是去什么?管仲点将台等着伏击我的,而那个?侍从则去给黑衣人报讯。”
俞嬴点头,很想称赞令翊机智——也确实值得称赞,短短时?间内,于无可探查处找到这么?一点蛛丝马迹,又凭着这点蛛丝马迹寻到那处宅院,令翊之细心胆大不下其勇猛武力,不愧是燕国最年轻的将军。但有刚才的事,俞嬴说话就谨慎起来。
还不待她说什么?,令翊道:“先生养养神吧。
俞嬴笑?一下,也便不再说什么?,依言闭目养神——闭上眼便看不见令翊的脸,看不见那双带着失落悲伤,满是真诚的少年人的眼睛。
临淄城北田克所在宅院
田克长跪于田向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看他一眼,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一顿的样子,面对?田向时?却是小?心陪笑?:“相邦看在先父份上饶他这一次,功一定好好管教,不再让他生事。”
“若不是看在老将军份上,令弟如今已经是死人了?。”田向淡淡地道。
田克的长兄田功额头的冷汗一直没有下去,却又不敢失礼去擦:“是,是,功明白。”
“死虽可免,却不能不罚。这样不听?号令、胡作非为,置国法家规于不顾的人,也是废人了?。将其终身幽禁于宅内吧。”
田功微微睁大眼睛,却未敢反驳,行礼应诺。
田向不再说什么?,跨步走了?出去。
田功忙起身跟出来相送。一直到田向及其侍从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田功才回?转。
田功走回?堂上,看见长跪的田克,抬手想打,却又一眼看见他肩头和臂膀上的伤,巴掌便减了?几?分力道,落在田克后脖颈:“你说你,拧得什么?劲儿?父亲殁了?,我不伤心?家里别的人不伤心?
“我知道,此?次败于燕国新河,卿大夫们多有指责父亲轻敌冒进的,你在世家子们中间怕是也不好过。可难道我就好过吗?你去找燕国人又有什么?用?这是两国之战,不是私仇!”
田克不说不动。
田功跪坐在田克对?面,看着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幼弟,叹口气:“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你到底拧的什么??”
田克依旧不说话。
“相邦那样儒雅的人,今日竟然穿着玄端骑马而来——他定是刚从君上宫里出来,来不及更衣,甚至连车都未坐,便赶了?过来。我们如今在朝中无人,不知道君上是怎么?想的,但看相邦如此?,这燕国使节是万不能动的。你该庆幸未曾伤了?那燕国使节,不然只怕父亲再活转过来也保不住你的命。”
田功接着道:“既然相邦让你在家待着,你且在家待几?年吧。等过几?年这件事淡了?,我再去求相邦,看能否转圜。”
诸侯馆燕使宅
看见俞嬴的车子和侍从们进了?院子,公孙启飞奔过来。
“老师!”
俞嬴一见他,便赞许地笑?道:“今日公孙看家,已经是能做事的小?君子了?。”
公孙启脸上露出笑?容,又关切地问:“老师,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一会儿还能跟你去拉弓射箭操练上半个?时?辰。”俞嬴笑?道。
虽是这么?说,俞嬴却并不打算瞒着公孙启,他以后是要做燕侯的人了?,这次在齐国为质,于他是难得的磨炼。
与公孙启说了?经历,并且还解释了?自己和令翊的应对?、齐国相邦田向的行事又意味着齐国什么?意思,俞嬴才让令翊接手公孙启,自己去收拾一下。
俞嬴收拾完自己,又略吃了?些?东西?,出来看练晚功的令翊、公孙启和侍从们。
公孙启又累得“哈赤”“哈赤”的,而且似乎比晨间的时?候“哈赤”得还厉害。
公孙启一边喘,一边小?声问俞嬴:“老师说将军一下子就将那黑衣世家子擒下了?,可我看将军怎么?才像被人打败了?、一肚子郁气没地方撒的样子呢?也太狠了?……”

第32章 齐岁末大宴
俞嬴遭袭之后不几日,燕质子启及使节太?子太?傅俞嬴、将?军令翊收到齐侯岁末大宴的邀请。
齐侯的人走?后,公孙启向俞嬴请教齐国宴会礼仪,很怕见笑于他人,给燕国丢脸。不远处,令翊收拾修理几张弓弩。
俞嬴笑道:“如今田齐之礼承袭的是吕齐之礼,而从前吕齐太?公是周之重臣,燕召公是周王宗亲,齐燕之礼皆是周礼,无甚不同。不瞒公孙说,我?的老师即便在儒家弟子中也是探究周礼最多、最讲究那些条条道道的了,我?幼时让老师的那些礼仪讲究折磨得痛不欲生。那般痛不欲生自然也是有些用处的,就像伤得越深,疤也越重一样,那些礼仪我至今记得很清楚。以我来看,公孙的礼仪已?经无可?挑剔,实在无需担心。”
被俞嬴夸赞,公孙启很高兴:“真的吗?老师。”
俞嬴点头。
公孙启高兴完,又谨慎地看向俞嬴——实在是老师说话总是一波三折,若不翻转两回,就不能完似的。老师的话还时而左右互搏,怎么听似乎都有些道理,但又互相反着?,至于最后得出什么,要?靠自己悟了。
果然——
“这种大宴上?被人针对,被人笑话,往往是因为你是什么人,而不是你在宴会上?做了什么不符合礼仪的事。即便真?做了什么不合礼仪的事,身份对了,也没人笑话。公孙在燕国大宴上?,从来没被人笑话过吧?”俞嬴问。
公孙启点头。自记事起,他便每年参加燕国的岁末大宴。在燕国的岁末大宴上?,他只?需要?安静乖巧地跟着?父亲,在祖父和父亲示意下,给一些宗族长辈行礼,给德高望重的臣子敬酒,略带腼腆地听长辈“君上?佳儿佳孙,好福气”“如他父亲幼时一样聪颖懂礼”“燕国后继有人”之类夸赞,听完之后再行礼道谢,也便完了。
“若公孙如今是要?参加燕国大宴,便是穿个古怪彩衣,说些调皮小儿的荒诞话,相信也没人笑话公孙。只?要?燕侯一笑,旁人定还要?称赞公孙,说公孙能如此哄祖父开心,真?是个孝顺孩子。
“故而,公孙若在宴会上?被人针对,被人笑话,是因为你是燕国质子,而不是因为你什么地方失礼了。”
公孙启沮丧:“老师说得我?越发不安了。若是因为礼仪,我?谨慎着?些,不失礼于人,也便是了,可?燕国质子的身份我?是如何也改不了的……”
“既然错不在你,只?是天然的身份对立,这些无可?改变之事,还惦记它做什么呢?”
公孙启:“……”差不多的话,到了老师嘴里,怎么就变味儿了呢,但老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即便真?是你失礼,让人笑话两句又如何?丢人这种事,丢着?丢着?也就习惯了。只?要?你不把丢人这种事当事,那它就不是事。”俞嬴接着?教?导他。
公孙启对老师这样的话,一时无言以对,又一眼瞥见那边正在修理□□令将?军似乎翘起了嘴角儿。
俞嬴是觉得这孩子虽然有点蔫坏,但还是太?爱面子了。这个世上?往往是这样的:里外都是君子的,打不过外面是君子里面蔫坏的;外面是君子里面蔫坏的,又往往干不过连脸皮都不要?的无赖。以后要?做君主的人,面子这种东西,还是能早扔就早扔的好——以后用到了,再捡起来吹吹拍拍挂在脸上?也是一样的。
却哪知公孙启看看一脸正经的俞嬴,又看一眼那边的令翊,突然问:“老师让人笑话过吗?”又问令翊,“将?军呢?”
俞嬴毫不犹豫地道:“时常。”
令翊看一眼俞嬴:“不曾。”
听令翊这么说,这两日他操练侍从和公孙启又实在有点狠,为了侍从和公孙启,俞嬴决定还是哄哄令翊,当下对公孙启道:“世间有几个小令将?军这样又有才智又勇武的人呢?令将?军没有人笑话,那是应该的。像我?这样,有时候是因为犯了错,有时候是因为身份,或者旁的一些什么缘故被人笑话的,才是多数。”
俞嬴瞥一眼那边修理□□令翊,恰与他目光对上?。令翊眼睛里带着?些笑意,却又强自挪开,接着?低头修理弩机。看到他笑,俞嬴心里也无端地开心了一下——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单看着?他开心,你便会跟着?他开心。
俞嬴不再纵容自己惑于那个少年的喜怒哀乐,接着?教?导公孙启。她比出魏侯的例子:“比如当今魏侯,胡须稀疏,还因此粘贴义须,诸国公子贵胄小宴时,时常有私下拿这个打趣的——但那又如何呢?只?要?魏国强大,魏侯依旧是列国君主中?最威武的那个。即便史官将?此事记下来,后来人看到,估计只?会觉得史书上?有那样建树的魏侯如此才更?鲜活,更?有人味儿。”
“老师是说,丢脸这种事,是因人因时而异的,不用太?在意,是吗?”像往常一样,公孙启揣测总结老师说的。
俞嬴缓缓点头,等他接着?说。
“若燕国有一天能像魏国一样强大,若我?自己有作为、有本事,也便有了底气,即便有什么小节让人笑话了,那时候我?也不会在意了。”公孙启道。
俞嬴脸上?带着?笑点点头。
公孙启笑了。
到了该习武的时候了,俞嬴目送公孙启和令翊一起出去。公孙启不知道说了什么,令翊抬手摁他脑袋,公孙启护着?头,不知道又跟令翊说了什么,令翊再抬手,公孙启赶忙跑了——俞嬴笑,有令翊带着?,启活泼不少。
公孙启和令翊说的恰恰是俞嬴。
“老师待将?军似格外不同。老师夸我?,总是曲曲折折,后面跟着?道理。老师夸将?军,虽也拐个弯儿,却只?是变个花样儿夸罢了——比方那日夸将?军长得好。老师多少是有点不太?公平……”公孙启道。
令翊忍不住露出笑意,抬手摁他脑袋:“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公平不公平……”
“将?军常常这样笑多好,这几日如此严厉,可?唬着?我?们了。咱们今日就不要?再加练了吧?再练,我?和鹰他们都快哭了……”
令翊放下手,看公孙启跑了,忍不住微微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门?内的身影,又忙转回头来,快步朝启走?去。
齐国上?卿田原府第
田向错后田原半步,含笑陪田原在庭中?散步。
田原是位相貌威武身材高大的老者。他是先齐侯的兄弟,当今齐侯之叔,田氏宗族最有威望的耆老。田向便是从他手里接下相邦之位的。
田原摇头笑道:“你做相邦几年了,岁末大宴早该是你赞礼,又叫我?这老叟做什么?”
“每年岁末大宴,看到叔父赞礼,为君上?上?寿,颁布君侯德政施恩万民,向就觉得心下安稳。说句不敬的话,向觉得,这大约便似马群中?马驹见到头马。想来也不止向如此,君上?、朝中?诸位卿大夫都是这样的,故而这件事还是要?劳动叔父了。”
田原越发笑起来,拿手指指他:“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耍起了无赖。”
田向笑。
“也罢,那我?就再赞礼一年。说实话,我?们这些老叟总东管西管,我?是怕于你们威望有妨碍。子昔啊,以后齐国如何,田氏如何,还是看君上?,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田向忙行礼道:“向脾气急躁,多有思索不周之处,还请叔父时时教?导指点。”
“又自谦,你如今可?是沉稳有章法多了。先君和我?都没有看错你。”田原笑道,说完话音一转,“听说前两天孟路家的幼子闹事让你关了起来?”
“是。克有些冲动易怒,我?叫他兄长关他几年,煞一煞他的脾气,不然怕是难以成器。”
田原点头:“是该如此。这些孩子,不管不成器!”田原扭头看田向,“听说那个燕国的女使者是从前公子俞嬴的族妹?”
田向神色没什么变化,微笑点头:“是。”
“你与公子俞嬴当年有些瓜葛,先君下令射杀她,你心里可?曾怨过我?们不通情理?”田原停住脚步问他。
“她所作所为有损田氏……况且,向知道,先君是为我?好。”田向微笑道。
田原看看他,点头,接着?往前走?:“你能明白是最好的。公子俞嬴那样的人,才智高,有胆魄,相貌也好,你从前钟情于她,也情有可?原,可?她太?有主意,不以你为天,实在不是良配。你那时还太?年轻,先君很怕你因为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坏了心志。”
“是。”
“如今你年纪大了几岁,阅历也深了,想来不会再掉这种坑了吧?”田原笑道。
“看您说的……”田向笑道。

第33章 参加宴会去
今年雨雪多。岁末大宴这天,临淄漫天大雪,很像十几年前赵公?子?缓对吕齐侯贷不敬那次大宴的天气。俞嬴与公?孙启说?过那次大宴,公?孙启大概也想起此事,面色有些凝重?。
他穿得郑重?,套在这一层层的礼服当中,便如套在“质子”这个壳子当中,显得更加稚嫩瘦弱。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
俞嬴没有摁他的头,而是替他整理衣襟,轻声?道:“公孙无需担心太多。齐燕才息战,齐国?这次被我们联合三晋打得不轻,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想动干戈了,也就不会?在宴会?上动什么?大手脚。
“至于小节——那些在列国有名有姓的,想来也拉不下脸在小节上难为你一个孩童。他们最多试一下你的清浊,公?孙按礼而行即可,甚至出些纰漏也没什么?,因为齐国君臣上下没有人希望燕国太子?的嫡长子?是个英明有大本事的人。而等你长大,真的有作为,有本事了,别人提起这些小节,只会说公孙忍辱负重。”
俞嬴看着公?孙启:“再说?,不是还有将军和我吗?我们来齐国?,便是为了护住公?孙的。”
公?孙启看着俞嬴郑重?的脸,又扭头看看旁边的令翊,令翊稍用力撸一下他的后脖颈,公?孙启脸上露出笑容:“多谢老师教?诲,启知道了。” 说?罢,挺直腰,当先走去登上车子?。
俞嬴对令翊点头,正待转身去自己的车子?,却听身后令翊轻声?道:“先生也会?心软……”
俞嬴扭头。
令翊看看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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