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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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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为首之?人皱眉,去?找于射的人也停住步子?,回头张望。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另一群死?士,来救于射的死?士。
追兵为首之?人脖颈、后心各中?一剑,一剑是擅杀术的死?士抹的,一剑是后来的死?士刺的,他圆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大夫呢?我等来晚了,让大夫受惊了。”新?来死?士问。
“敝主在林中?。”
于射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后来的死?士行礼:“公子?遣奴等来接大夫。奴等来迟,还请大夫恕罪。”
于射面色有些苍白地笑道:“不妨事。以后不要再叫大夫了。”
“是,先生请随奴等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后来的人带着于射和他仅余的一个死?士顺着青牛坡骑马驾车而去?,留下一地横七竖八躺在路旁和林中?的尸体。
令翊从树后出来,鹰从树上跳下来,皓和蕙也走?出来。他们藏身之?所离着刚才双方对战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对方说什么话听不清,但事情看得明明白白。
蕙摇头:“可?惜了,让那于射又跑了。”
令翊往林外走?:“可?惜什么!咱们家那位先生不知道多高兴呢。去?那边沟里,把咱们的车赶出来。咱们接着跟!”

“你说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田原震怒中带着惊讶。
跪伏的侍从道:“是?。奴等到城南青牛坡时,之前追踪于射而去的二十余人尽皆殒命。除他们以外,还有四人,应该是?于射的侍从。”
过?了片刻,田原才冷笑道:“呵,好个于射!到底是?策士,一波一波的疑兵不算,竟然?还早在城外埋伏了人手……是?我小看了他。”
一直等在田原宅中的田岭也一脸震惊:“布的剑法即便不在这临淄城里数头一个,也是?极出?类拔萃的。他做事又小心……再?说?,旁的人也不差,非寻常兵卒可比。咱们派了这么多人,就这么让人杀死?在了城外……”
布是?田原侍从中剑法极好的一个,人也谨慎懂事,很得田原信任。听?田岭说?起侍从布,田原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一直没说?话的田原之子田邕小心地看着其父面色,轻声劝慰:“父亲莫要太动气。他没根没底的一个外来之人,翻不出?什么水花。咱们再?令人追就是?。也传令各关隘,见到他,格杀勿论。”
田岭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对,对,兄长莫要太动气,他翻不出?什么水花。”
田邕和?田岭的话并?没有让田原面色改善多少。自当年廪丘之战后,田原得到当时还是?相邦的先齐侯田和?的信重,后来田和?为齐侯,田原便是?相邦,到如今,年岁大了,将相邦之位推了,只?为上卿,这些年齐国与他国对战有输有赢,但田原在临淄一直位高权重,还从没吃过?这样的亏。
这简直就像一个巴掌抡起来掴在田原的老脸上。
田岭面色也不好,他只?是?收了燕国使者的珍奇之物,说?几句顺嘴的话,撺掇田原杀了于射——那些话固然?有燕国使者教的,却也是?真心话,他是?这么想的,他知道,田原也是?这么想的。哪想到这于射竟然?这般厉害……
田原看着田岭,缓缓地道:“之山,你说?,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接应了于射?”
“另有其人……”田岭想不透这些,看着田原的脸,更?不敢瞎说?什么。
燕质子府
令翊比田原的人回来得还要晚一些,踩着关城门的点儿进了城,再?回到诸侯馆燕质子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听?到车马的声音,俞嬴和?公孙启迎出?来。几个人一起回到厅堂内。
虽奔波了一天,令翊却看不出?什么疲惫之色。俞嬴笑问他:“如何?”
令翊点头,像在军中一样,正经着脸行战将之礼:“翊不辱使命,已完成?太子太傅之令。”
俞嬴一时玩心起来,也严肃起面皮:“将军辛苦了。”
俞嬴说?完,两人都笑了。
看俞嬴眉眼弯弯的样子,令翊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公孙启看看有些得意的令翊,又看看笑着的俞嬴,没有说?什么。
笑罢,俞嬴问:“这个时候才回来,估计是?有人救了于射?”
令翊点头。
令翊从俞嬴这里领的“令”是?:若田原的人强,杀了于射,令翊等只?远远看着便是?;若田原的人太笨或太弱,双方战至最后,竟让于射侥幸逃脱,令翊等便上前帮他们打上这个“补丁”;若有人来救于射,则跟踪之。
令翊与俞嬴约略说?了从于射门前到后来一路上的事,却偏卖关子,问俞嬴:“先生猜救了于射的人是?谁?”
俞嬴道:“那我便试猜之。田原虽久居上位,有些自大,年纪也老了,但不糊涂,手下也有人。能干净利落地将他的人尽数杀死?救下于射,又愿这么干、敢这么干的,这临淄内可不多……”
俞嬴看向令翊,笑问:“或许是?齐侯哪位胸怀大志的兄弟——比如公子午?”
令翊皱眉。
俞嬴看他:“难道我猜错了?是?齐侯别的兄弟?齐国公子真是?人才济济……”
“我是?疑惑,于正事上,先生这么能猜,一猜就准,怎么我们来临淄途中时偶尔玩六博猜枚之类,先生还老是?输呢?”
俞嬴:“……”
公孙启这回没偏帮老师,反而笑了。他们在途中时偶尔玩一玩这些东西,老师什么玩法儿都会,却不精通,运气也不佳,总是?输多赢少。
难得看俞嬴无话可说?的时候,令翊笑,接着说?起正事,说?公子午的人将于射从城南带到城东一处大邸舍。这邸舍是?开来供人存放货物用的,从邸舍主人到出?入搬运东西的奴仆,应该都是?公子午的人。里面应该有不少都是?死?士。
“这样的地方,人来人往既不引人注目,又方便藏匿。这位公子或许真像先生说?的,‘胸怀大志’,”令翊道,“不然?我想不出?他这是?做什么。我猜,这样的地方,他应该不止有一个。”
“公子午要做什么,让齐侯去头疼吧。”俞嬴道。至于怎么让齐侯知道,人选也是?现成?的。当然?田原也是?该知道的……
似乎知道俞嬴要说?什么,令翊又道:“我一路也留了些蛛丝马迹给田原,希望他的人找到那处邸舍别太晚。”
第?二日齐侯宫中
小司马田卓从齐侯宫中出?来,在宫门处,恰遇到要进宫的公子仪。
两人是?族兄弟,却客气地互相称呼“公子”“仲平”。
略寒暄过?两句,公子仪低声问:“君上今日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脾气如何。田卓露出?个“不太行”的神色。
公子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田卓:“莫不是?仲平你禀报了城南之事?”
田卓道:“本来死?伤几十个人是?如何也报不到君上面前去的,但涉及上卿,又涉及原来那位于大夫……这不能不报。”
公子仪点头:“应当的。”
说?完这些,两人又客气一两句,便互相告辞。
目送公子仪进了宫,田卓去找自己的车。城南之事与昨日在相邦府设想的差了很多,于射不见踪迹,倒是?上卿田原折损了那么多人手。此?时若再?说?不知道死?去的人是?谁,于整件事一无所知,就显得太没用了,况且田卓本也不想替田原遮掩,于是?便将实情禀与了齐侯——至于是?谁杀了这些上卿府的人,于射在哪里,还要再?查。
公子仪进宫,便见到面色不豫的齐侯。
“你怎么来了?”齐侯皱眉。
“弟想念兄长……”公子仪小心地道。
齐侯眉头皱得更?紧:“说?!什么事?”
“弟今日出?门,在市井中听?两个人说?,说?看见仲兄的人带着于射往城东而去……”
齐侯突然?扭头,盯着公子仪,面色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
公子仪有些磕巴:“本,本来,我是?不信的,让人稍加打探,就听?说?了城南之事……”
“你在哪个市井,听?什么人说?的?”
“最近城里天天有赛马,我去看赛马,听?身后不知道什么人说?的。”
齐侯点头,看着这个诸兄弟中格外傻的,语气平静地道:“看看赛马挺好。去吧。我这里还有两匹上等马,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公子仪虽不聪敏,却也不是?傻子,也能从齐侯的神情语气中品出?些味道来,眼中露出?担忧之色:“兄长,仲兄他……”
“行了,你别管这个。你只?管斗你的鸡,看你的马,别听?别人挑唆,别老让人当棒子使,让我省点心。去吧!”
公子仪便不再?说?话,行礼退了下去。
齐侯命寺人:“去叫相邦来。”
田向到得很快。
齐侯看不出?喜怒地道:“上卿让人追杀于射。上卿的人在城南让人全杀了,有人告诉仪,是?午干的。于射是?午的人。”
齐侯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事我信。如今回想,于射于斯兄弟能到我跟前,定?是?有人在旁指引推动的。”
田向皱起眉头,略思忖:“若是?真的,君上想如何处置这件事?”
“相邦不问寡人如何处置午,却问寡人如何处置这件事,是?想保下·午吗?”齐侯的语气冷硬了许多。
田向似无觉察般说?道:“当年在先君面前,君上立誓,说?只?要兄弟们不谋反,便绝不会对兄弟动手,如今公子午虽有不守规矩之处,但要说?谋反,却是?没有的。
“如今太后尚在,君上与公子午同母所出?,君上若杀公子,在太后面前如何自处?
“如今诸侯虎视眈眈,列国多少因为兄弟阋墙,被?外人所乘之事?还有史?官之笔,终究也要顾及些。”
“这些都不说?了,”田向看着齐侯,“君上对公子午就一点兄弟之情都不念吗?如今若杀了他,君上会不会后悔?”
片刻,齐侯缓缓呼一口气,道:“罢了,饶他这一回。让他在宅中静心读书吧。”
田向点头。
齐侯对田向道:“一事不烦二主,别人也压不住午,又涉及上卿,这事还是?兄长去办吧。找到他那个地方,于射也不要留了。”
田向领命而去。
田向的亲信门客王渔及侍从持田向信物来到公子午的府第?,请公子午随他们去见田向。
虽天色不早了,公子午却没有多说?什么,放下手中书简,披上一件胡式长裘,只?带了两个贴身侍从,便跟他们出?了门。
路越走,公子午的神情越肃然?。
车子出?了临淄城东门,又走约五里,停住。
公子午下车,来到田向面前。
田向身后不远处,敞开的邸舍门外门内,遍布血迹尸体。仰卧在门口的,是?于射那个心腹。侍从兵卒们将火把投入邸舍,邸舍轰然?火起。
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看着火光映衬下田向的脸,公子午轻声唤他:“兄长也要杀我吗?”
田向看着他:“向希望公子能平安到老。”
公子午没有说?话。
火光中,田向和?公子午相继上车离开。
“君上顾念兄弟,让公子这阵子在家中安心读书。”公子午上车时,田向如此?说?。
田原的人刚寻到地方,远远地便看见了火光。
离那火光近一点儿的地方,还有两个“乞者”,其中一个名鹰。
鹰摇头道:“果然?是?大人物,杀人放火都这么利落。”

第47章 田向家赴宴
城南死了几十个侍从死士,城东着了一场大火,一个曾经也算煊赫后来罢职的谋臣被杀了,一个公子“闭门读书”,这对临淄城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影响,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岁日过?了那么些天了,官员早已开了印,学子们?重新?开始苦读,沽酒铺子的幌子又挂了出来,铁匠铺子的炉子重又燃起,饼摊子飘出香甜的热气,卖针头线脑的小店主人脸上带着慇勤的笑与?左邻右舍打招呼……至于农人,都还在猫冬,要等真正的春天来了,天气和暖了,他们?才开始忙起来。而妇人们,一直都是忙的,上侍奉舅姑,下?教养儿女,还要纺麻织布。
诸侯馆的诸位质子使节也终于可以?在家待两日了——岁日前后天天宴饮,献筹交错中?杂着各种眉眼和言语的官司,肚腹受不了,心也累。
便是这时候,齐国相邦田向请燕国公孙启及太子太傅俞嬴、将军令翊去其府上赴宴。
若说接风——燕国质子来了这许多?时日了,又过?了一个岁日,似乎有点晚。
若说岁宴——也已经过?时候了。
说上次夜袭的幕后之人——却不当以?宴会的形式。
这位相邦真是将上邦大国的架势拿了个十足十。俞嬴还从中?闻出一点撇清的味道?。
俞嬴猜,因?为自己胡编的这个公子俞嬴族妹的身份,或许那些知道?些前尘往事的人曾试探过?田向,比如那位上卿。俞嬴还猜,岁末大宴那天,田向若不是喝多?了,恐怕不会当时让人请自己去他家说田克的事。
想?到那天令翊说田向“不怀好意”,俞嬴笑,令翊自己心思纯良,又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就觉得一个男子留意一个女子,就是那种“不怀好意”。实则到了自己和田向这个年岁,成?天阴谋阳谋的人,皮肉之欲或许还有,动心却是难了。再说,田向又岂会是那种一个坑里跌倒两回的人。
其实,田向就是见到又一个“俞嬴”,一个与?从前的俞嬴有点像的俞嬴,有点奇怪吧。凡是觉得奇怪的事,就刺探一番,这是多?疑之人的通病。俞嬴自己就多?疑,故而明白得很。
今日田向怕是还会试探。俞嬴倒是不怕田向试探,他试探来试探去,又能如何??这张脸又不是假的,况且跟他你来我往,太熟……激不起一点斗志。
俞嬴没什么兴致地穿了做客的衣服,跟公孙启和令翊一起坐车出门。
看俞嬴一副兴致索然的样子,本来有些肃然的令翊露出愉悦的神情,嘱咐公孙启扶好车轼时,嘴上还带着笑影儿。
公孙启不明所以?地看着脚步轻快走去他自己车子的令翊,摇摇头。
田向极客气地出来迎接,双方行?礼毕,田向亲自引他们?入正堂,分宾主坐下?。
田向再次行?礼,对齐燕修好、公孙启能来齐国表示欢欣之意,又对未能早一些给公孙启和俞嬴、令翊接风致歉:“公孙及两位使者来,恰逢岁日前后,敝邑敝宅杂事繁冗,向恐招待不周,有失恭敬,故而如今才为公孙及太子太傅和将军接风,还请勿怪。”
公孙启一丝不苟地还礼,微笑道?:“相邦太客气了。”接着也说了一遍齐燕修好的套子话。
俞嬴和令翊只微笑听?着,公孙启行?礼时,便随着行?礼。
如大多?数这种场景一样,冠冕堂皇,又虚假,又和谐——之前的劫持和夜袭大家都绝口?不提。
随后便开宴,依旧是祭祀、祝酒、请让那一套。公孙启年岁还小,本不当喝酒,但他的身份是燕国质子,代表了燕国,该饮的酒便要饮了。好在按照礼仪,也喝不多?。
再后,便上了乐舞。乐舞之后,宴会便比开始时松快了,不再是千篇一律冠冕堂皇的样子。
田向温和地笑道?:“公孙年幼,恐怕不胜酒力,还是用些蜜汤吧。”说着让人去端蜜汤来。
“蜜可解酒,这是敝国东山槐蜜,请公孙尝尝,可还吃得?”田向又招呼俞嬴和令翊,“太子太傅和将军也吃一些解解酒气,免得一会儿头疼。”
俞嬴和令翊都道?谢。
俞嬴尝一口?完全按自己口?味调制的蜜汤,微笑着将汤喝完。
“公孙觉得这蜜汤可还入得口??太子太傅和将军吃着如何??”
公孙启笑著称赞可口?,俞嬴却道?:“似乎有些太甜了。”
俞嬴对田向笑道?:“相邦一定是爱甜之人,故而君家庖人做饭煮羹比旁人家的多?放半匕饴蜜。”
田向一笑:“向饮食清淡。太子太傅那一碗格外甜,恐怕是庖人知道?今日有女宾,故而给太子太傅多?加了些饴蜜。”
俞嬴笑道?:“何?以?女子就该爱甜?俞嬴倒是觉得贵府这醓醢做得着实有味道?。不知相邦可否割爱两坛?”
田向顿一下?,笑道?:“区区小物,何?谈割爱?宴罢,向便让人将之送去府上。”
俞嬴忙谢他。
令翊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看他们?互相应酬。
田向又劝令翊酒,令翊来者不拒。令翊也敬田向,田向也都举觚尽饮。两人喝了一阵子,田向便笑着说不胜酒力,又称赞令翊海量——虽然没人看得出他有什么不胜酒力的样子。
至此,再祝一次酒,宴会也就该散了。
公孙启笑着谢田向款待,田向再客气一番,三人便告辞出来。田向相送。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俞嬴脚伤刚好,又喝了几杯酒,下?台阶时,令翊下?意识抬手想?去扶她,她却走得还算稳,令翊自然地收回手去。
三人再次笑着与?田向告辞。
田向笑着对令翊道?:“向有一个不情之请。那日作为彩头送与?将军的青石坠子虽只是一块石头,却系故人所赠。当日那种情形下?,为两国邦交计,向将之做了彩头。不知将军可否将此石回赠于向?向不胜感激。”
不待令翊说什么,俞嬴先笑道?:“相邦欺负我们?外来人,哪里有把彩头要回去的——”
田向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除非相邦拿别的换。”俞嬴笑道?。
田向微笑着看俞嬴:“太子太傅觉得,向以?何?物可易得该石?”
俞嬴拿两个手比划:“怎么也得是这么一匣子珍宝才行?。”
田向顿一下?,笑道?:“便依太子太傅。”

第48章 两人的珍宝
俞嬴、令翊和公孙启回到诸侯馆燕质子府。公孙启比那日齐宫岁末大宴喝得要多,小孩子家?家?的,进门便有些撩不开眼皮了。俞嬴让他再喝些蜜水再睡,又?嘱咐侍女盯着?些,以防他唾酒或蹬了寝被。
公孙启还记得给老?师行礼,要送老师和令将军出门。俞嬴笑,戳他脑门,公孙启也就笑着?停住了,自去喝水盥洗更?衣睡觉。
俞嬴和令翊出来,俞嬴与令翊告辞。
令翊却叫住俞嬴:“先生从前是不是认得齐国相邦?”
俞嬴回过头来,笑道:“将军何?出此言?田向?虽这几年才做了相邦,但从前在齐国也是重臣,我?一个四海飘零无家?无国的孤女,哪里认得他?”
令翊看着?她:“先生说的是假话?——假话?才需要这么多解释。”
俞嬴将手放在唇边,又?放下,微笑道:“真的,不认得。”
令翊又?道:“我?还觉得那块青石坠子就是先生送的。”
“将军真能猜……”大约想到了令翊刚才说的“假话?才需要这么多解释”,俞嬴道,“不是。”
令翊略垂着?眉眼,不说话?。
俞嬴看他那样子,抿抿嘴:“将军想,以我?的年岁,若是认得齐相,他那时候肯定已经很是位高?权重了,我?能送给一个大国权贵一块破石头?我?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吗?那应该是齐相年轻时候的故人送的。我?那会儿吃饭可?能还得用人喂呢。”
令翊让俞嬴的油嘴滑舌逗得翘起一点唇角儿,随即又?抿了回去,绷起面皮。
看他神情不似刚才那样,俞嬴也松快下来,笑道:“你看咱们前几天给田岭送了那么些珍宝,虽说送得也算值吧,但咱们一共从燕国带了多少财货来?咱们不知道还要在齐国待几年,这种用财货买命买路子的事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不得想点生财的办法吗?
“难道让人回燕国找君上找太子再去要?就算咱们不嫌丢面子,君上和太子看我?们过得这样艰难,心里也会记挂公孙。我?们为?人臣的,不能为?君分忧,反倒给他们添心事……对吧,那样不合适。还是我?们自己赚一点更?好。”
俞嬴一口一个“咱们”,令翊神色似乎更?加松动了。
俞嬴也就更?加自如?了:“那青石坠子,齐相挂在腰间的,想来对他来说,是个稀罕物,对咱们又?没用,能换得珍宝财货,不是很好吗?”
俞嬴老?气横秋地?叹一句:“将军年轻,又?是世家?子,不知道财货的好。民间常说,‘一个刀币,都能难倒英雄汉。’此话?信焉!”
听她这么说,令翊道:“翊来之?前,家?里也给了些东西。因一直也没用到,不知道塞在哪个箱子里,等找到,也给先生送来,省得先生……”令翊没再接着?说。
俞嬴想说放在你那里更?好,蛋不能放在一个筐里,但又?怕令翊吃心,只得答应着?。
“那就不扰先生了,先生回去歇息吧。”令翊道。
俞嬴再次与令翊告辞,走回自己的院子。
令翊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她仍然是那副洒脱自在的样子。刚才俞嬴的话?,令翊知道,给了田岭不少珍玩,她怕以后财货不继,这些是真的,其他大半怕都是假的,但她愿意跟自己解释……
令翊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仿佛在哪里见过。
从前在武阳养伤的时候,跟世家?子们鬼混。公子举这个人,箭射得好,人也聪慧有趣,就是太过风流。其妻,令翊等都是见过的,品貌极佳的一位贵妇。公子举在外面有了个红颜知己,不告诉其妻,只偷偷摸摸地?往来。
有一回,令翊等世家?子在公子举家?的前院喝酒投壶,其妻突然来了,公子举赶忙出去。隔着?屏风,令翊等便听得公子举这样“一者?……再者?……你想……咱们……”半哄半骗地?对其妻解释外面红颜知己的事。后来其妻到底破涕为?笑,只小声骂了一句“无赖”,也就算了。
令翊看着?前面已经消失的背影,觉得自己忒亏,连句“无赖”都没骂她——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身份骂她呢?
俞嬴进了院门,便把那份洒脱自在收了起来。俞嬴知道,自己说,令翊也不信,但看见他那样,自己就忍不住想哄哄他。一个满腔真心实意的年轻人,遇见一个没心没肠的老?鬼,老?鬼虽然没心没肠,但却还残存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良知……
当晚,俞嬴就收到了令翊的体己财货,挺大一个匣子,里面套着?一个大一点的匣子并若干小匣,大匣里面是放得满满的金玉之?物,每个小匣中单放的东西更?是价值千金。
看这有条有理很周全的样子,是经常打理这些的世家?妇的手笔,那就是令翊的婶母安祁准备的了。
令氏与燕侯同宗,几百年的老?世家?,自然积存了许多财货,但一气带来这么多……令翊果然是令氏的宝贝疙瘩。关键这位宝贝疙瘩还没当回事……败家?子!
第二日,田向?的礼物也到了——一个一尺多长?的匣子和一车足有二十坛醓醢。送礼的是其亲信门客王渔。
王渔将匣子递给质子府侍从,令翊也将装了那块青石坠子的匣子递给王渔,王渔珍之?重之?地?接了。俞嬴请这位先生去厅堂宽坐,王渔笑着?辞谢。双方行过礼,王渔登车而去。
在公孙启的厅堂内,俞嬴将那匣子打开来看。匣中分若干格子,每个格中放着?一样珍玩,都是难得的东西,价值不好估算。
其中有一样,俞嬴看着?眼熟。哦,当初齐侯贷给自己的,号称黄帝用过的一个玉璧。玉璧不很大,洁白?无暇,摸起来油润润的,上面雕刻着?瓜瓞——取福禄绵长?、子孙昌盛的意思。
老?叟拿来拉拢人心的,自然是好东西。当时老?叟红着?眼睛说:“明月儿,寡人这样,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于归了。这个提前给你吧。这个黄帝玉璧是先母爱物。先母从她的祖母那里得来的。先母一生平顺,只望你也能像她老?人家?那样一生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那些年老?叟以各种名目给过不少珍奇之?物,但托词其母之?物的,就这一件。这个东西,样子很入俞嬴的眼,又?不大,拿在手里玩的时候能帮着?俞嬴静下心思来,所?以时时拿着?把玩。
那时候,自己已经和田向?有许多龃龉了。不记得那一次是为?了什么争吵——左右是那些阴谋阳谋的东西,本?以为?已经分崩,他却又?来诸侯馆找自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他拿起案上的玉璧在手里摩挲着?玩,突然笑了。
“笑什么?”俞嬴问他。
他凑近:“哎,明月儿,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们生一堆孩子。”
他世家?出身,饱读诗书,俞嬴还从未听到他说过“生孩子”这种粗俗话?。
彼时俞嬴还年轻,脸皮嫩,先是愣一下,随即脸便红了。
他的脸凑得更?近……
此时的俞嬴在心里哂笑,年轻人就是爱犯糊涂,又?眼瞎,比如?那时候的自己和田向?,明明不是一类人,瞎往一块凑什么?自然,还有如?今的令翊也这般……
看俞嬴单拿出那个玉璧来,令翊挑眉问:“这个东西有问题?”
俞嬴摇头,把玉璧放回去。
令翊问:“先生看,齐相的东西与我?们燕国的比,如?何??”
俞嬴没什么犹豫地?道:“齐相之?物精巧,燕物自然,我?更?偏爱拙朴自然的。”
“左右以后是送人,齐人喜欢就好。”俞嬴对令翊和公孙启笑道。
公孙启点头,令翊没再问什么。
俞嬴去把这堆东西收起来,厅堂内只剩了令翊和公孙启。
公孙启看令翊:“将军这两日怪怪的……”
令翊瞥他一眼:“你看,我?和齐相,谁更?好?”
公孙启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圆瞪着?眼睛:“自然是将军你好!”
令翊刚想点头,公孙启又?道:“但老?师也不是非得在你们俩中选一个吧?”
令翊没抬手摁他脑袋,自己出去练剑了。公孙启等着?俞嬴回来给他接着?讲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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