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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19

田原性子刚硬,难得听他这么说。齐侯神色越发和?缓:“寡人知道叔父的苦心。相邦应该还没走远,我已经让人去请他了,寡人替你与他分说吧。”
“那就谢君上了。”
田原从离宫配殿出来,在廊子上恰遇见田向。
两?人止住脚步,田向对田原行礼,称“叔父”。
田原道:“你总这样一个人,我很是?惦念。本想给你找个可心合意的伴儿,可惜那俞嬴不同意,也是?无可奈何。”
田向微笑:“多谢叔父挂怀,向铭感五内。”
田原“嗯”一声,深深地看他一眼:“君上在等你,快进去吧。”
田向再行礼,与田原告别?。
田向走进配殿。齐侯往上迎两?步,笑道:“兄长走得倒快,寡人还有话?与你说呢。”
田向笑道:“天气热,今日大宴,穿得又隆重,便想早点回去换下来松快松快。”
“寡人一回来就把外面的脱了。”齐侯笑道,“又不是?外人,兄长也将外袍脱下来吧,咱们好说话?。”说着招呼寺人来帮田向宽衣。
田向谢齐侯,也将外袍脱下,寺人捧着下去了。
又有寺人端上加冰的饴蜜鲜果水来。
两?人坐定,喝几?口?水,齐侯与田向说起几?个重要都邑大夫的任免。任免变动是?田向前两?天呈报上来的,齐侯斟酌了几?天,大多同意,也有还需要再问田向的。
田向与齐侯一一详细解释,齐侯点头。
“这些人,从前先君和?上卿选拔的时候,想来也是?又忠心又有才?干的,但时间久了,离着朝中又远,没了约束,便走了形。可见我们的官吏之考要作为常制。”田向道。
齐侯再点头。听他条理分明?地说到诸都邑大夫的作为,张嘴便报出各都邑人口?、赋税,看他比前阵子瘦了的脸和?脸上虽温和?耐心却带了些疲惫的神情,齐侯颇有点尴尬。
官吏考核这事有多让人劳心劳神,齐侯是?知道的——出一点错,被有心人揪住,便会闹出风浪来,后面的国政整治便不好做了,甚至前面做的也会被推翻。各国变法不成的,多是?如此。今日宴会上却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当时便不该同意叔父说的……
齐侯清一清嗓子,道:“说起上卿,兄长也知道他是?什么脾气……老?人家从来如此,今日之事你莫放在心上。”
田向淡淡地笑一下:“想将向与一位外国使节绑在一起……上卿这是?因为前阵子田典、田喜等人的罢黜与我生气呢。君上也知道,他们那等人,简直是?蠹虫,岂可接着为官?”
齐侯沉默,他何尝不知田原此举杂着许多私心,里面还有挑拨自己与田向的意思在。
田向看着齐侯:“向与公?子俞嬴少年相识,当年确实?有些情意,但她已经死了。如今的燕使俞嬴,于向不过是?一个有些才?智、值得拉拢的外国使节。还请君上相信,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齐侯笑道:“寡人自然?信兄长。”
燕质子府
俞嬴、令翊和?公?孙启回到质子府。三人下车,公?孙启扭头看看老?师和?令翊,老?师看不出什么,令将军嘴角带笑,神情很是?愉悦。
“你今天喝了酒,好在喝得不多,回去盥洗了,歇一会儿,咱们再接着讲管子。”俞嬴道。
公?孙启行礼答应着。
俞嬴又对令翊打声招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令翊拍下公?孙启的后脖颈,笑道:“回吧。先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夏天穿这一套真是?受罪。”
公?孙启轻声道:“将军这回放心了吧?那位齐相十几?二?十年前倒兴许真是?一位美少年,如今是?如何也入不得老?师的眼了。将军还一直忧心他。”
令翊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果然?——
“将军该担心的是?更年轻英俊的后来人。老?师今天自己都承认了。将军你——还是?有些老?了。”说到“有些老?了”时公?孙启预先跳开,防备令翊摁他的头。
令翊笑,懒得理这蔫坏的小孩。
公?孙启往自己院子走,听身后令翊道:“先生当这个齐国的上大夫,一是?为了反击当时田原的刁难,一是?先生有这么个身份,在临淄行走会更方便。先生是?你的老?师,是?咱们燕国的太?子太?傅,这个变不了。”
公?孙启扭头笑道:“我自然?知道。老?师可是?我的亲老?师。”
令翊懒得再理他,老?师还有亲的后的……活像霸占母亲的小崽儿。估计是?因为太?子妇过世太?早的缘故。想到这个,令翊又心软下来。
公?孙启已经跑进他自己的院子去了。
俞嬴回去好好洗沐了一番,把头发也洗了,看外面日头有些偏西了,便坐在院中树下,一边看书,一边晾头发。
令翊又端着一壶解暑浆饮走进院子,盘上还有些糕饼、鲜果:“宴上你也没吃什么东西,好赖垫补垫补。”
俞嬴谢他,邀他一块用,又拿簪要把头发挽起来。
不是?正?经吃饭,令翊与俞嬴凑合一张食案,就坐在她身旁。看她要挽头发,轻声道:“我又不是?外人,你晾你的。”
俞嬴手一顿,到底把头发挽上了,扭头看令翊。他也沐浴过,头发还湿着,脸清清爽爽的,身上穿着家常衣裳,夏衣薄,越发显得身姿英武挺拔。
俞嬴正?过脸来,捻起一块糕,对令翊笑道:“今日这羊乳糕似乎格外好,将军尝尝。”
“先生刚才?看我,觉得好看吗?”令翊问。
俞嬴不说话?。
令翊突然?笑道:“我给先生练套剑吧?我从前学的第一套剑法。”
看着他的笑脸,俞嬴实?在说不出“不”。
令翊从俞嬴的厅堂取了剑,便在树下舞了起来。
俞嬴见过令翊与人拚杀,他的剑法大开大合,不乏为将者?的气度和?沉稳,这套剑却不同,俞嬴从中看到了无限少年意气。或许早几?年的时候,更年轻一些的令翊在蓟都、在武阳家中,就这样常常在树下练剑。
充满少年意气的小令将军——如新绿的竹,如抽箭的兰,如晨曦,如春风,如这世间最美的东西。
俞嬴越发觉得自己这样一个满肚子脏心烂肺的老?鬼确实?不该招惹他。
练完了,令翊收剑笑问:“先生看翊舞得如何?”
“舞得甚好!”俞嬴笑道,“能想见将军年少时候的情景。将军又有天资,又勤勉,难怪能成为燕国最年轻的将军。”
令翊微皱眉,她明?明?是?夸赞,怎么听着味道那么不对呢?这是?把我当成启了?
第二?日,俞嬴去正?式行上大夫拜受之礼,进宫见齐侯。
礼毕,齐侯问俞嬴关?于她说的“引琳琅珠玉”之事:“求贤令也发布有几?个月了,却始终未有列国知名的大贤来,寡人着实?有些焦心。不知上大夫于此有没有什么良策教寡人?”
俞嬴道:“请恕臣直言,贤者?不是?地里的瓜,到处都是?,随手就能摘。贤者?便如真正?的珠玉,宝贵而稀少。大贤又往往矜持,自珍才?华,多有不慕荣华者?。臣以为,几?个月未有大贤来,是?寻常事。”
齐侯微笑一下:“寡人还只当上大夫有办法呢。”
俞嬴笑道:“臣倒也确实?有一拙策。贤者?既不来见君上,君上何不令人去见贤者??”
齐侯挑眉:“哦?上大夫讲来!”
“不说远的,便说齐国的。臣听闻,有一位儒者?邹子,便在临淄以东的邮棠设坛讲学。这位先生早年受业于孔门子思,早在三十年前便列国闻名,是?真正?的大贤。君上何不令人去请这位老?先生?”
齐侯点点头,邹子大名,他还年幼的时候便听说过。只是?恐怕这位先生年纪大了,不愿出门……
齐侯颇为意动,见到相邦田向时,询之于他。
田向却道:“向以为这位先生不合适。”

第59章 去请那大儒
齐侯诧异:“这位邹子寡人也曾听?说过,确实是当世大贤,为何不能去请他?”
田向道:“向少年时曾见过邹子。这位先?生讲诚性、讲仁义、讲礼智,讲‘为政以德’,讲‘博学以文?,约之以礼’……”
齐侯剡好武不好文,听?田向说这些,以手抚额笑起来。
田向也笑了。
“兄长是读书人?,不晓得寡人?的?苦。寡人?真是一听这个就头疼。”齐侯笑道。
“故而向说请这位先?生来,不合适。”
齐侯却摇头?:“寡人?是国君,不是一个平常的?公子,更?不是幼童,哪能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从前有作为的?国君都尊贤重士,察纳雅言。远的?不说,就?说魏国文?侯,师卜子夏、田子方,西?河贤者云集,魏国大治。当今世上,儒墨并称显学,子夏、子方尽为儒者,寡人?要求贤,贤人?便在眼前,如何能因为寡人?天生的?性子粗鄙,便放弃呢?”
田向沉默一下,道:“这位先?生性子端方太过,不知变通。当年?他来临淄,曾力劝先?君尊吕侯,守为臣之分?,勿行‘悖逆’之事?,先?君很是不悦。”
齐侯笑道:“儒家便是这样的?,重礼嘛。从前吕齐的?时候,我们要谋大事?,自然听?不得这样维护正统之序、君君臣臣的?话;如今我们已经是周王亲封的?一方诸侯,是齐国之主,儒家之礼正是我们所需。”
“君上可曾想过,邹子世之名儒,君上为君时日尚短,天下人?还不了解君上,若君上不能纳邹子谏议,或会招来天下士人?非议?”
齐侯看着他,微笑道:“兄长就?那么笃定寡人?没有辨别之能、没有纳谏之量?”
田向抿抿嘴,看着年?轻的?齐侯,没再多说什么:“君上想让谁去请这位先?生呢?”
齐侯神情松弛下来:“按说该寡人?自己去,才显诚意,但邮棠实在有些远,寡人?不便离开这么久。请兄长代劳,自然也是极好的?,但兄长又太忙了。便——让畅去吧。他爱读书,说话做事?也还算有分?寸。”
公子畅既不像公子午那样有野心,也不像公子仪一样缺心眼,是齐侯兄弟中难得的?老实人?。
齐侯道:“这两日,寡人?便让畅带著书信礼物、文?车二驷往邮棠去。”
田向点头?。
田向从齐侯宫中出来,坐在车里,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俞嬴这次用的?是阳谋。她摸准了君上刚愎执拗的?脾气和?急于建功的?心思,就?抛出这么一个大儒来。几?乎可以想见以后君上被这位邹子谏得青筋乱跳的?样子,也可以想见君上在士林中的?名声……俞嬴是真会找麻烦。
“家主,直接回家吗?”御者问。
刚才想到?俞嬴,田向顺口道:“去诸侯馆附近转一转吧。”
御者答应着,驱车去诸侯馆。
年?少的?时候,田向心里有事?,会来诸侯馆找俞嬴,看见她的?脸,听?见她的?声音,心里的?郁气就?先?解了七八分?。后来两人?争吵多起来,渐行渐远,但大约是走这条路走习惯了,哪怕只是坐车从她门前过去,看见她院内那棵大枣树,田向心里也能安稳些。再后来,她故于河间,他的?这个习惯也一直留存着——一直到?如今的?俞嬴住进去,这里成了燕质子府。
她刚故去的?那两年?,知道她院内没有人?,田向偶尔会在门前停留。那宅子的?主人?却托人?找过来,非要将此?宅相送。田向没收。那个院子便住进一任又一任各国使节,树还是那棵树,门也还是那扇被劈了一剑的?门。其实田向不在意那门换不换,或许换了还更?好,免得让他想起那个无能为力的?时候。
田向不觉得自己是长情之人?。开始的?那些年?,满心满眼都是她,那时候确实是一片少年?真心。后来自己和?她搅和?在各种政事?中,政见不同,行事?方式不同,少年?情爱渐渐也就?消磨没了。照那样下去,如果不是她早亡,只怕这些年?已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后来时常想起她,时常来这条路转一转,只是一个习惯,毕竟心里只住进过她一个人?,也没有旁人?可想。而对如今的?这个俞嬴,更?多的?是好奇。
今天,田向再次坐车转过来。
虽是夏天,田向坐的?还是他那辆半旧的?有篷子的?安车。透过车帘,能隐约看到?街景。
御者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人?了,很知道哪里可以走得快一些,哪里要慢一点。车子缓缓从诸侯馆燕质子府门前经过。
俞嬴和?令翊、公孙启正在送客。田向撩开一些车帘,俞嬴正满脸笑意地跟客人?说着什么,令翊和?公孙启在旁听?着,客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田向略犹豫,吩咐御者停车。
俞嬴和?令翊、公孙启送的?客人?是帮过俞嬴的?那位魏国新中令皮策。
去岁末,魏侯将皮策调回朝中。不到?半年?,皮策就?彻底惹恼了魏侯,被罢了官。
听?说了齐国招贤令的?事?,皮策便来了临淄,知道俞嬴在,今日便来访俞嬴。
俞嬴跟他道歉当日没有将燕赵合兵伐齐的?事?据实以告。皮策还是那个样子:“若策是尊使,策也不会半路将这样关乎战局的?密谋告诉别人?。是策没有猜到?尊使的?谋略,并非尊使的?错。”
知道俞嬴半路被人?追杀,是这位当时的?新中令施以援手,公孙启和?令翊都对他很是感激的?样子,热情地留饭,又热情地一起送出来。
席间,俞嬴问皮策:“明简想好要仕于齐国了吗?”俞嬴在新中与皮策分?别时曾露出招揽之义,但此?时皮策到?底还是来了齐国。
皮策道:“见了招贤令便来看看,以后如何,策也说不上来。听?说齐国相邦正在整治齐国内政,果真吗?”
俞嬴点头?,与皮策说了自己知道的?。
结果出门,俞嬴就?看到?了席间提到?那位。
皮策走了,田向的?车还停在街对面。俞嬴对公孙启和?令翊道:“这位相邦大概是来问罪的?,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公孙启问:“不请齐相进来吗?”
俞嬴道:“他不依礼拜访,我们为什么要依礼相邀?你们就?权当不知道吧。”
令翊看看俞嬴,又看一眼街对面的?车子,没有说话。
俞嬴穿过街道,走到?车旁。

俞嬴笑着行礼:“相邦怎么今日转到这边来了?莫不是?来体察民情吧?”
田向微笑道:“上大夫给向找了那么大一个?麻烦,向不该来见见上大夫吗?”
他既然直说,俞嬴也懒得再装,笑道:“是不是麻烦,不在俞嬴,而在君上。”
看着她?,田向道:“别在路边站着了,来车上坐吧。”
俞嬴挑眉。
“怎么,不敢?”田向微笑。
“到底是?相邦,随意说话就?用上了激将。”俞嬴道,“说起来,俞嬴还着实有些不敢……”
说是?不敢,俞嬴还是?上了车,坐在田向对面。
田向看着她?。
“俞嬴倒不是?怕相邦劫持,只是?——”俞嬴无?奈一笑,“我上了相邦的车,若让有心人?看见,不得又说两国联姻吗?怪尴尬的……”
田向笑容淡下来:“敝国上卿年岁大了,他的话,上大夫不用放在心上。”
俞嬴点头。
田向吩咐御者:“便在附近转一圈吧。”
车缓缓沿着街道走起来,田向的贴身侍从默默在车后跟着。
俞嬴笑问:“相邦还有什?么要问俞嬴的?”
“向只是?好奇……邹子周游列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近些年只退居邮棠专心著书立说,教授弟子。像上大夫这样的年轻人?该大多是?看他的文章知道他的才对。向也拜读了邹子文章,讲仁义中庸,俨然宽厚长者,看不出这位先生的端方严肃、令人?敬畏来。上大夫要找谏诤之?士,怎么会想起邹子来?或许上大夫还知道……”田向停住口。
俞嬴哈哈一笑:“大儒们?不都端方严肃、令人?敬畏吗?”
“也不尽然。向从前认得一位大儒,是?子西先生弟子,性子最是?平和不过了。他的弟子调皮捣蛋,他也只叹口气?,不会说一句重话。”
俞嬴看着他,他说的是?阿翁。自己与田向认得,是?在阿翁的最后一年。他在阿翁面前装得谦谦君子模样,阿翁每次见他,都和蔼得紧。
“便是?俞国从前的相邦,子守先生。上大夫知道吗?”田向问。
俞嬴略微笑一下:“先姊之?师,俞嬴自然知道。”
田向没再说回邹子的事,只是?有些随意地问俞嬴:“上大夫也是?儒家弟子,不知师从哪位贤者?”
俞嬴淡淡地道:“俞嬴不才,为师门蒙羞,不说也罢。”
田向眼睛里带了笑意,声音也柔和起来:“那向便不问了。上大夫这样的性子……想来令师如子守先生一样,也宽和仁厚得很。”
俞嬴看着他,恍然回到从前两人?情浓的时候。自己性子要强,不知收敛,他也只是?看起来性子好。两人?虽然有情,却也常有口角。每次不理他,他便是?这样故作宽容、有些亲昵又有些抱怨地来哄人?。俞嬴受不得他装委屈,冷脸便往往绷不住了,“勉强”原谅了他。
俞嬴垂下眼:“若没有旁的事,相邦便让御者回转吧。俞嬴该回去了。”
田向“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车转过弯儿?去,往回走,车里两人?只默默地坐着。
一月后,邹子带着众弟子随公子畅来到临淄。
邹子近七十岁的老者了,却精神矍铄,体力?也好,这样长途跋涉而来,只略修整,便去见齐侯。齐侯降阶相迎。
齐侯客气?地问候邹子一路辛苦。邹子道:“老夫不过是?行路之?苦,一路却见多了民生之?苦。沿途所见面有饥色者有之?,卖儿?鬻女者有之?,四?处流亡者有之?。不能使黎庶饱暖,安其田宅,田氏虽得大位,安可?稳哉?老夫为君上忧之?。”
一见面便这么说……齐侯终于明白田向说这位邹子“端方太过”是?什?么意思。
齐侯耐着性子,行礼道:“先生说得是?。不能使民安乐,此寡人?之?过也。请先生教寡人?富国安民、守固战胜之?道。”
邹子道:“富国安民,当薄赋敛,不与民争财;当严吏治,抑兼并民产;当少攻伐,少徭役,使民休养生息。民安则守固,则不战而服,此王道也。至于攻伐征战,小道也。老夫未曾见依靠攻伐征战可?使国家持久昌盛者。”
齐侯抿抿嘴:“多谢先生以王道教寡人?。”
邹子看他一眼,又道:“先前老夫曾见先君。虽于政事上,先君未纳老夫之?谏,然先君‘克勤于邦,克俭于家’,谨于修身。1今观君上,冠垂明珠,履践金玉,如今已近夏末,君上还在殿里用冰,又听?闻君上爱马爱犬,常常田猎于禁苑,还望君上勤修自身……”
又说了一阵子,邹子方才说完。齐侯谢邹子的谏议,又说已经为邹子及弟子们?准备好了宅第,请老先生安居于临淄,早晚以教寡人?云云。
邹子道:“观君上神色,不似要纳老夫之?谏,老夫亦不敢受君上之?宅第财货,老夫更愿居于泮学之?中。若君上愿意与老夫讨论济世治民之?道,老夫不敢辞。”
齐侯很多年没被人?这样当面责备过了,尤其是?“面刺”之?后,自己还要强忍,强忍之?后,还被拆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拿什?么神色对邹子。
邹子行礼,与齐侯告辞。
齐侯已经忍了那么久,不好前功尽弃,礼贤下士的样子做足,再次依礼相送。
邹子出宫门,见其弟子。弟子问邹子与齐侯议政之?事及齐侯为人?。
邹子摇头叹气?:“非纳谏之?君也。不过是?想把我当个?幌子用罢了。”
其弟子道:“当今之?世,能行王道的君主又有几个?呢?老师来之?前不是?便有所预料吗?如今齐侯正在招贤纳士,若得与当今众贤者相聚一堂论道,我们?也不算白来一趟临淄。”
邹子点头。
邹子未曾见别的大贤,倒是?先见到了上卿田原。
田原依旧是?那副傲慢的样子:“原曾经见过先生。先生年七十,自谓怀经邦济世之?才,奔走诸国几十载而不得用,只得退居鄙野,原实在想不到会再见先生。”
邹子样子比他还要傲慢:“老夫也还记得足下。足下德行不修,才智平平,老夫也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还会在齐侯宫门前见到足下。”
田原勃然色变,却又不能真拿邹子怎么样,只得拂袖而去。

第61章 泮宫听讲学
齐侯的求贤令发布了已差不多?半年,列国士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齐国是山东大国,不少士人的向慕之?地。如今过了炎夏,也没有雨水捣乱,正是出行的好时候。有不少士人与邹子前后脚到达临淄,其中不乏在列国有名气的贤者,比如儒者郑子?敏,崇信黄老?之?学的陶子?行,研习阴阳五行之学的闵子。至于平常士人,那就更多?了。
按周的礼制,泮学是诸侯之?学,诸侯宗亲子弟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的地方,教授宗亲子?弟的是学官。周室衰微,礼崩乐坏,诸国攻伐征战,士人各国奔走,泮学中的人就杂了起来,多?有不领官职的贤者在泮宫讲学的,他的弟子们自然也随同在泮宫读书。
如今齐国招贤纳士,相邦田向与齐侯建言,泮学彻底放开,随意哪个士人,愿意进去听讲的都可以进去听。一时齐国泮宫中士人云集。士人云集固然好,却也显得旧泮学越发浅窄了。特别是每有大贤开讲时,厅堂内士人学子们根本挤不下。
好在学宫门?口有布告,说已经在营建新学宫了。消息灵通者更知道,那位相邦将新学宫选在了临淄风景最好的地方,西?门?渑水申池之?侧。
新学宫再广大、风景再美?,如今也用不了,还是得接着用这个旧学宫。厅堂内既挤不开,大贤们便干脆在院中泮水旁开讲。
一日,相邦田向着素色深衣,身边只一二侍从,像个平常的士人一样前来。他来得不算晚,但院内已经没什么好地方让他坐了。他倒也随和?,只找了一个边角处待着。
但到底还是有人认出了他,有称“相邦”的,有称“兄长”、称“叔父”的,不免引起一些躁动。田向谦和?摆手,示意勿要喧哗。
今日恰是邹子?讲中庸之?道。老?先生还未开讲,看一眼田向所在的地方,没有说什么。
来得极早、占了个好地方的俞嬴、公?孙启和?鲁国质子?也扭头看了一眼,俞嬴和?鲁国质子?都回过头来,公?孙启看一眼他的老?师,也又端端正正坐好,只等邹子?开讲。
老?先生是真正的大学问者。老?先生讲中庸,不只是讲中不偏庸不易,还讲明与诚,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讲天命,讲人道,讲修身,也涉及诸子?之?言和?当?前国政,旁征博引,却不离其宗,自有规矩。
老?先生精神体力?也着实好,一个人滔滔不绝一两个时辰,到他停住,已是金乌西?坠的时候。讲完还不算完,又有学子?提出疑问,邹子?回答。
有士子?问仁与礼,有人问尊尊亲亲,有人问‘道不远人’,有人问诚明之?别,也有人问治国安邦之?道。
于别的疑问,邹子?一一解释,对“治国安邦之?道”,邹子?却停住嘴,看一眼院子?边角处的田向:“治国安邦……子?昔不妨言之?。”
邹子?初至时,田向曾拜访邹子?,彼时他是国相的身份,邹子?称呼他“相邦”,此?时他微服而来,在院子?边角听讲,邹子?便像称呼众士人弟子?一样称呼他。
田向也如别的士子?一样,起身恭敬行礼:“治国安邦之?道,《中庸》已经有言:‘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向深以为然。” 1
邹子?面色从肃然转为和?悦,点头。今日邹子?讲学,来的多?是儒者,听了田向的话,也纷纷点头,尤其知道这位是齐国相邦的,神色中多?了两分希冀。没见齐君如何,这位相邦倒像个懂礼知义?、能察纳雅言的人。
邹子?又看俞嬴、公?孙启和?鲁国质子?等,并点了俞嬴名字:“亦冲又怎么看?”语气比对田向要亲昵随意得多?。
俞嬴也起身行礼:“此?治国九经,诚天下大道也。”
邹子?再点头。
俞嬴话音却一转:“然只怕知易行难,‘非知之?艰,行之?惟艰。’2”俞嬴再对邹子?行礼,又扭头对田向致意。
田向神色淡然,也对她微微颔首。
对俞嬴的转折拆台,邹子?倒没什么不悦的,只是叹息:“‘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愿诸位为政者勉之?,勉之?。”
后面又有士人提了几个疑惑之?处,邹子?解了。时候不早,众人也就散了。
田向对邹子?行礼,又对俞嬴、公?孙启、鲁国质子?及其余相识的人颔首作别,便随着旁的士子?一同出了学宫,真把自己当?一个来听讲的平常士人一样。
俞嬴也带着公?孙启,和?鲁国质子?一同与邹子?告辞。
俞嬴和?鲁国质子?都是儒家弟子?,时常来听讲,邹子?对他们很熟。邹子?还专门?问公?孙启:“今日讲的,可听明白了?”
公?孙启正正经经地行礼:“禀先生,启听了,也有明白的,也有不甚明白的,等回去仔细琢磨了,改日再来时,禀与先生听,请先生指教。”
邹子?笑?容慈祥,用手抚过他的肩头:“善!老?夫等着公?孙。”
邹子?又对俞嬴和?鲁国质子?叹息:“看到公?孙,知吾道后继有人,老?夫心中很是欣慰。”
看着邹子?的样子?,俞嬴微笑?,实在是邹子?这么多?弟子?里没有启这么小的。启又是这个身份,他不用有什么高深见解,只要守礼好学,便足够好了。启其实在学问上颇有些天赋,在他这个年纪,有些见解也很是可观,但俞嬴嘱咐他藏拙——就怕万一老?叟替他宣扬太过,招来麻烦。这里毕竟是临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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