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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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嬴听说这件事时,已经又过了些时日。俞嬴去找太子友。
太子友认真地与俞嬴道:“友是不愿让先生去的。启一个孩童,最多被人轻视,却不会有什么危险。先生不同,先生之名早传到齐国君臣耳中,他们怕是会将损兵折将之事都算到先生头上,先生去,他们定加害先生。”
太子友又笑道:“友还未曾说什么,想不到先反对的是相邦。实话与先生说,友这位伯父,颇有些古板,当初请先生去出使三晋,他还老大不愿意。想不到这回他竟先说‘不行’。君父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人家帮了咱们,咱们不能害人家。’”
俞嬴笑了,或许燕国君臣知道自己总会晓得这件事,但这么些时日,他们确实没有来与自己说,这份厚道,在当今列国,恐怕是独一份的,自己愿意承他们这份情,也愿意帮燕国这个忙——况且不去齐国,怎么向齐国的故人们报那一箭之仇呢?
听说俞嬴要去齐国,令翊主动请缨,护送公孙启及太子太傅赴齐。
“将军不信我能自保?”俞嬴笑问令翊。
“不信。”令翊瞥她胸前一眼,大约意识到她是女子,又忙将目光移开,“先生还能自保?能自保就不会让齐人追得——仓皇逃窜,还被箭射中了。”令翊后来终究还是知道了俞嬴受伤及生病的事。
俞嬴觉得他刚才其实是想说“让齐人追得屁滚尿流”。
小令将军说话真是讲究,屁滚尿流怎么了?这回去齐国,咱们保不齐还会被追得屁滚尿流呢。
第27章 出发去齐国
秋风凉的时候定下公孙启为质去齐国,太子太傅俞嬴及将军令翊随行,但又要置办行装,又要一轮一轮地践行,又要卜算选出于燕齐邦交、于公孙启、于太子太傅俞嬴、于将军令翊都最?最?上吉的吉日吉时,他们真?正离开?武阳的时候已经天寒地冻了。
公孙启出生?在下都武阳,只“小的时候”出门去过一趟燕国上都蓟都,早已不记得了。虽他也知道这次去齐国为质多有艰难,甚至有危险,但毕竟是小孩子,头一回真?正出远门,神情?里是藏不住的好奇雀跃。
但离开之前公孙启向其父允诺要每天像在宫中时一样,跟太子太傅学书、学史、学道理,不贪玩荒疏学业,此时恰是该学这些的时候。
公孙启有些怏怏地捧起书册。
“公孙可?知道君子六艺是什?么?”俞嬴笑问。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老?师真?把?我当小孩子了……公孙启微嘟一下嘴道:“启知道,是礼、乐、射、御、书、数。”
相处了好几个月,如今启已经不怎么在俞嬴面前装老?成持重?了。
“礼乐书数这些,我教过,公孙别的老?师也教过。既如此,我们今日不妨学些别的君子之艺,比如——射、御。”
听到“射御”,公孙启眼睛一亮:“真?的吗?老?师。是跟令将军学吗?”
“公孙觉得我教不了你吗?”俞嬴做诧异状。
公孙启是真?的诧异了:“老?师,老?师竟然射御亦佳吗?”
看着公孙启瞪得圆圆的眼睛,俞嬴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脑门,哈哈大笑。
令翊骑马跟在车外,听俞嬴逗小孩,不由也笑了。
“公孙出来,翊教你骑射。骑射这种事?,就不要难为太子太傅啦。”令翊笑着对车里道。
公孙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俞嬴。
看不起谁呢!俞嬴让令翊激起了好胜心?:“走,咱们都跟令将军去学学骑射。”
这回脸上现出诧异神色的变成了车外的令翊。车内的公孙启很是雀跃:“好,启在车外等着老?师。”
俞嬴换了一套暗红色胡服。这还是活回来以后,头一回穿这种紧身胡服,天天穿啰啰嗦嗦的宽袍大袖,乍一再穿胡服,竟还有几分不习惯。
俞嬴从车内出来。
令翊微睁大一下眼睛,又清清嗓子:“先生?真?要学骑射吗?马缰绳可?是有些勒手。”
公孙启明明从前与令翊没见过几面,只最?近才熟悉起来,但他在令翊面前却比在俞嬴面前更放得开?,当下小声问:“将军怎么不怕我勒手?”
令翊看他一眼:“手上有马茧剑茧,才是真?男儿!”
似乎是怕公孙启不信,令翊又加了一句:“故而民间有俗谚说‘手上无茧,娶妇艰难’,公孙知道吗?”话是对公孙启说的,令翊的眼神却不自觉飘向?不远处那?个暗红身影。
公孙启微撇嘴,俞嬴也撇嘴,师徒两个撇嘴时嘴角儿的纹路都有些相似——噫!说得就跟令将军有新妇一般……
令翊抱肩:“……”
令翊给公孙启和俞嬴挑了两匹温驯的马。
俞嬴和令翊都知道,公孙启其实?是学过骑射的——燕是周之姬姓国,先祖是召公,公族许多事?仍然按照从前的老?礼来,比如子弟六岁开?始学射御。射,自然是用最?小的弓比划几下子,御,也暂时不是御车,而是被抱到马背上,让马载着溜跶溜跶。以后每年四时田猎也都要跟着上场。就前不久,太子友替燕侯进行秋狝时,公孙启就骑马跟在其父后面。但因为年纪小,骑马的时候又不多,实?在算不得精通。
令翊先指点公孙启。
看令翊嘱咐公孙启该注意之处,传授他实?用技巧,一个说,还时不时上手教,另一个认真?地听,不时点头,俞嬴一笑,令小将军倒颇有师傅的样子。
俞嬴来到令翊给自己?挑的那?匹黑马前,用手摸摸马的头,又捋一捋马鬃,那?马晃晃脑袋蹭她。倒真?是一匹温驯的马。
俞嬴接过马缰绳,借侍从的手撑一下,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跑了起来。
听到马蹄声,令翊面色一变,刚想奔过来,却发现——先生?会骑马,骑得还很好。
令翊松一口气。
俞嬴自然是会骑马的,甚至射箭准头儿也还不错,只是拉不开?很强的弓。
她叫明月儿,是父亲的长女。据说其母生?她前,梦见明月入怀,故而父亲给她取名?明月儿——俞嬴觉得,这种梦极可?能是因后宅妻妾之争造出来的。
但父亲不那?样以为,他认为那?是吉兆,他的明月儿是有福之人,故而在几个儿女中待她格外不同。她幼时是那?种常坐父亲膝头的孩子。
俞嬴也是六岁开?始学骑射。第一匹马也是一匹温驯的黑马。
后来阿翁也秉承父亲遗念,将能教的,都教她,能为她做的,都为她做了。
俞嬴骑在马上,寒风一吹,眼睛有些潮,他们都说“明月儿以后就像天上的月一样明亮”,却不知道,他们尽心?教养的明月儿一生?都蹉跎在无奈彷徨和阴谋诡计当中,最?后死在一支冷箭下,几根枯骨埋在了远离故国的燕国小城弱津。天下间最?辜负长辈期望莫过于此了。
后面传来马蹄声,俞嬴回头,是令翊。俞嬴对令翊粲然一笑。
两人都轻轻勒马,马速慢下来。
令翊扭头看俞嬴:“这天下是不是就没有先生?不会的东西?”
“哪里敢这么说呢,”俞嬴皱眉,做努力思索状,“一定还是有的,让我想想……”
令翊笑着“嘁”她,“嘁”完问:“要不要赛一程?”
“俞嬴哪里来的胆子,敢跟将军赛马?”说着,俞嬴却当先挥动马鞭,“驾!”
令翊笑着扬鞭跟上。
寒风扑到俞嬴脸上,刚才眼角的潮意散了。
有俞嬴纵着,令翊带着,一路上公孙启就像撒开?笼头的小马驹子,各种撒欢儿,又是骑马,又是学射箭,闹闹腾腾,跟在宫中时简直不像一个人。
俞嬴觉得这样甚好,小孩子闹腾些好,学骑射更好,那?可?是保命的本事?。
俞嬴自己?也试着重?拾从前的骑射,但骑马还好,射箭却不大行——盈本来就瘦弱,前阵子自己?又受伤大病了一场,更没力气了。
俞嬴每每看令翊显摆地射飞鸟,射树叶,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或动或静的东西,都羡慕不已。算上前世,她也没见过几个这种神射手。之前在新河诱田唐时,令翊一边骑马过河,一边回身随手就射中齐军将旗旗杆,原来不是碰巧,是本事?在身。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俞嬴问。
启也睁大眼睛等着他回答。
“趴在东北那?边的城墙上,闲着没事?就举着弓,逮着什?么就瞄准什?么练出来的。”令翊笑道。
俞嬴和启都再次撇嘴,趴在城墙上举弓逮什?么瞄准什?么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但恐怕这样的神射手很少。
这事?还是有天赋在的。
从武阳往南,再折向?东,燕国质子一行虽走得实?在算不上快,但不几日也已到了边城高?阳。过了高?阳,斜着往东,抄一点近路,经过一些赵地,便进入了齐境。
“不远处就是河间城了吗?”公孙启问。
俞嬴点头,如今河间归了赵国。从前自己?去赵国游说赵侯,在阵前劝公子亭,解了河间之围,而今又给赵侯献计,让赵得了河间,这世间事?多么荒谬。
“从前老?师说赵公子缓在临淄因为人狂傲,为人所乘,被杀死于临淄街头,引得赵国伐齐,兵围河间。若公子缓不狂傲,是否就能幸免于难?”公孙启问。
俞嬴看着公孙启,到底是小孩,去敌国为质,哪有不怕的,但俞嬴还是说了实?话:“或许能,或许不能。很多时候被害,并不一定是这个人做错了什?么,只是那?害他的人有利可?图罢了。
“当时田氏要挑起赵国与从前齐侯的矛盾,使自己?篡位时赵国不加干涉,甚至想利用赵国之手除去齐侯,公子缓自然是最?好的工具。即便他不跋扈,没有在宴会上对齐侯不敬,田氏怕是也会找别的由头把?他卷进去——事?实?上,我觉得公子缓在宴会上对齐侯不敬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恐怕也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激将。”
公孙启小脸有些忧郁。
俞嬴一笑:“却也不是说公子缓就定死无疑。”
公孙启抬眼看她。
“他若于当时局势更清楚些,自己?更谨慎些,始终没有让田氏找到可?乘之机,身边又有像我这样的老?师和像令将军这样勇猛之将护卫,田氏或许就会去想别的办法了。”
公孙启想了想,点点头,脸上重?新又露出笑意。
俞嬴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在齐国临淄有许多质子质女,有的受人追捧,有的四处钻营,有的受人轻视,而启无疑是最?难的那?种——受人敌视,至少开?始这阵子会很艰难。
俞嬴很想给启讲讲临淄质子质女百态,却恰巧在路上遇见中山国送往齐国的质女。
中山国是戎狄建立的国家,在燕国西南,其位置很是微妙,恰把?赵国之西北与东南割开?。从前魏文侯的时候,为魏国所灭,成了太子击也便是当今魏侯的封地。但魏国与中山并不接壤,后来魏国无暇北顾,赵人控制了中山,而就在前两年,中山复了国。
接壤之邻国多不融洽,燕与中山便是如此,但要说有多大仇怨,却也没有——燕国虽弱,中山也是不太敢惹的。先前燕国大夫高?已从邯郸回燕国经过中山,被戎人的一支阻了一下,高?已知会中山君,事?情?解决得还算痛快。
俞嬴算不上喜欢中山国,却喜欢这位中山公子怡,单看她面容,听她说话,就让人心?神怡悦。
公子怡不是那?种端庄冷清的美人,也不柔弱可?怜,她更像只清晨的林间小鹿,带着一种让人看见便想展颜的活泼率直之美。
公子怡雅言说得很好,跟着燕人一起叫俞嬴先生?。
晚间宿于荒野,帐篷间点燃篝火,公子怡便与俞嬴在篝火旁说话。
令翊是男子,不方便与他国女公子坐在一起,便另起火堆,坐在不远处。启也坐到令翊旁边去。
公子怡笑,与俞嬴小声道:“公孙这是把?自己?当大人啦。”
俞嬴悄悄比个“嘘”的手势,也笑起来。公子怡笑得眉眼弯起。
俞嬴拿长铁签勾着粟米饼在火堆上烤,烤半截,将身旁小坛中的醓醢挖出一些来涂抹到粟米饼上,再烤一烤,香气四溢。
俞嬴让公子怡,公子怡笑着接过去。
俞嬴扭头,看那?边干啃饼的两人,让人将其余几个抹了醓酱的饼给令翊和公孙启端过去。
俞嬴再烤第二枝。
公子怡也扭头看一眼那?两人,轻声问俞嬴:“先生?见过齐侯吗?公子午呢?齐国这些公子公孙比那?边的令将军如何?”
俞嬴一时语塞,她自然是见过齐侯剡和公子午的,只是那?时候他们跟现在的启差不多大,印象中两个人相貌都很清秀。田氏从前是陈国宗室,几百年的世家旧族,从祖上起,不知娶过多少美人,是以田氏子长得都不错。
公子怡等着她回答。俞嬴扭头看一眼令翊,悄声道:“俞嬴在燕国,自然觉得令将军是最?好的。令将军之美,美在健朗直率,便如北地的山川,挺拔高?峻,如北地的河流,浩荡开?阔,如松如柏如骏马如——”俞嬴取下一个粟米饼,“这寒冬旷野中用篝火烤过又抹了鲜香醓酱的饼子……”
公子怡笑得差点呛着,忙取过篝火旁温着的水来压了两口。
俞嬴咬一口,慢慢地嚼完:“最?是够味。”
那?边火堆旁令翊先是抿着嘴笑,接着嘴角越发上扬起来,眼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却卡在了“饼子”上。
公孙启看看令翊,眼中带着些看笑话的意思,呵,一看令将军就没怎么让老?师坑过,这回知道了吧?老?师夸人是白夸的?
令翊扫小崽儿一眼,眼神飘到更远处,又撤回来,接着啃自己?的——抹了鲜香醓酱的饼。
令翊放下饼。公孙启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令翊像俞嬴一样,抬手在他脑袋上摁了一下。
俞嬴话音却又一转:“临淄少年自然也有临淄少年的好。锦衣华服,谈吐文雅,眉眼似乎都比旁国的公子王孙们更精致些。那?是临淄这种几百年繁华阜盛之地养出来的气韵。公子会喜欢临淄的。”
“我从前也听说,没有一个去过临淄的女子会不喜欢临淄,又听先生?这么说,怡就更放心?了。”公子怡笑道。
那?边的令翊看公孙启吃完了,让他喝两口水,催他赶紧去睡觉。
这边女子们的话还没聊完。
启走了,令翊走得也更远了些。公子怡对俞嬴诉说起心?事?:“阿姊去了魏国,小妹去了赵国,怡来了齐国。说是质女,其实?君父是希望我们能进入君侯宫中,或者被有权势的公子看中。中山弱小,又是戎人,若直言许亲,只恐大国不愿。”
公子怡叹口气:“至于能不能被君侯或哪位公子看中,全看造化。母亲说,不管是齐国还是赵国魏国,入了这些万乘之国贵人的眼,若得生?下一儿半女,这一生?也便有依靠了,从此平安富贵。唉,哪里那?般容易呢?我等女子便如乱世浮萍,漂到哪里,最?终如何,半点不由自己?。”
俞嬴自然懂。在临淄质女中,固然有真?正交质的质女,更多的却是公子怡这种。从前阿翁老?病,将自己?送到临淄,也是希望自己?能被某位权贵公子看中,从此受那?位公子庇护。是啊,哪那?么容易呢?
公子怡歪头看俞嬴:“若怡能如先生?这般就好了。怡虽不知道先生?做过什?么,但燕国公孙称呼先生?老?师,令将军及所有燕人都这般尊重?先生?,先生?一定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俞嬴想了想,认真?地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俞嬴不过是沾了从小在列国胡混的光,对列国更熟一些。等公子到了齐国,听的多了,见的多了,对齐国对列国事?更熟悉,俞嬴做的事?,公子也能做。
“即便不是像俞嬴这样四处跑,只是在后宫后宅,只要公子自持本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能活得耀眼精彩。俞嬴曾见过一位太后,她起先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媵人,后来成了夫人,扶着自己?的儿子当上国君。
“其子年幼,权臣当道,太后用权臣之间的矛盾护住其子的君位,后来更是于宫廷之中埋伏甲士,一举铲除了那?权臣。
“后来其子掌握了大权,太后也年老?了,但有外国使节来,未尝有不拜见太后的,国中若发生?大事?,国君卿相未尝有不询问太后意见的——那?不是因为国君孝顺,那?是太后用她几十年的胆魄智慧积累的威望。”
公子怡听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点头,低声道:“希望有一日,怡也能如这位太后一般。那?时候君父和母亲一定以我为荣。”
俞嬴微微一笑,我们开?始的时候,都是这般期望的。
公子怡正色对俞嬴行礼:“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怡若有机会,定报先生?指点之恩。”
俞嬴忙还礼:“不过闲聊,何曾指点公子什?么。公子不必客气。公子与俞嬴在这原野上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俞嬴自然愿意有缘人日后顺遂康泰。”
篝火越来越小了,俞嬴扭头,令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公子怡与俞嬴道别,回她自己?的营帐。
俞嬴将火熄了,正欲回帐,看到大约是巡视一圈回来的令翊。有这么一位既勇武又不是只有武力的将军随行,真?好啊。
想到之前在篝火前与公子怡拿令翊打?趣,她们声音虽不大,但想来令翊也是能听到的,俞嬴笑着对令翊行礼道歉:“之前一时吃多了饼子,脑子不很清醒,说了些胡话,还请将军莫要责怪。”
令翊要笑不笑地看着俞嬴:“‘说了些胡话’……先生?哪句是胡说的,哪句不是?”
俞嬴瞬时明白过来:“说将军之美,如山川,挺拔高?峻,如河流,浩荡开?阔,如松如柏如骏马,这些自然都不是胡说,这些都是俞嬴肺腑之言。”
令翊眉眼弯起,嘴角却绷着:“哦?”等她接着说。
“这个,像‘用篝火烤过又抹了鲜香醓酱的饼子’嘛,”俞嬴难得打?个磕绊,“也是实?话。将军问问这旷野中人,在这样的寒夜,一个烤得热乎乎香喷喷的粟米饼和明珠美玉,哪一个更好?相信没有人选后者。”
“嗯,‘够味’是吧……”令翊斜睨,笑问。
“够味”这话回想起来,实?在有些轻薄了。俞嬴清清嗓子,正色道:“从前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君上治燕,我等众臣都是或盐或葱一种佐料,将军无疑是诸多佐料中最?重?要、最?够味的那?一种!将军日后可?是要做上将军的人。”
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令翊绷不住,笑出来。
俞嬴也笑了。看他眼睛里藏着的星光,俞嬴觉得哄小君子固然费事?了一点儿,但是就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星光,再费事?也是值得的。
哪想到这小君子并不放过她:“先生?还说,‘临淄少年有临淄少年的好’。这‘好’是被我抓住的公子仪那?样的吗?”令翊自言自语,“齐国不以其为质,却要改遣别的公子来,可?见这位公子仪着实?受齐侯看重?。”
俞嬴还在琢磨怎么接着哄这位小君子,听他又道:“你们还说‘没有一个去过临淄的女子会不喜欢临淄’,先生?也喜欢临淄吗?”
俞嬴脸上又浮出笑意:“那?不过是安慰中山国公子的。俞嬴不喜欢临淄!”
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令翊狐疑地看看她。
“真?的。”俞嬴点头道。
“若没有旁的事?,俞嬴就先回帐了。”俞嬴笑道。
看着她的背影,令翊在心?里“呵”一声,信你才有鬼!这回去临淄倒要看看……
有公孙启,有令翊,又加了个公子怡,俞嬴一路过得热闹无比。快活的日子容易过,热闹的路途容易走,一行人到临淄颇快。
到临淄的这日,天气却不太好,正在下小雪。
俞嬴死的那?一年也常常下雪。这样的天气,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二的临淄城门,俞嬴几乎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守城门的兵卒一见俞嬴等的文书节符,便请他们稍候,快步去请守城官长。
守城官长脸上挂着笑走过来,先是验看文书节符,看完很客气地与俞嬴等寒暄:“这样的天气,尊使一路行来,真?是辛苦。如今雪下得有些急,此时进出城的又不多,尊使与将军何妨请公孙在此暂避?”
令翊微皱眉。
俞嬴笑着看那?守城的官,这雪就叫“下得急”吗?
守城的官陪笑。
“不多叨扰了,多谢。”俞嬴笑道。
守城官长也没多说什?么,笑着看他们迤逦一行进了城。
来齐国为质,没法带许多兵马,俞嬴等连侍从带护卫兵卒也不过五六十人而已。连上公子怡的四五十人,看起来却也不少了。
刚行至临淄最?繁华处,对面过来一行车马,约四五十人。车都是华车,马也是骏马,车上马上为首的人都锦衣华服,是一群由侍从拥簇的临淄世家子。
“对面穿蓝袍的,可?是燕国令翊?”马上一个着裘衣紫袍的年轻人极不客气地问。
令翊脸上带着点笑:“是我。”
“就是你抓的公子季范?”紫袍年轻人又问。
季范想来是公子仪的字。令翊点头笑道:“不错。尊驾拦路于此,这是意欲何为?”
“何为?听说你勇武得很,是燕国第一猛将。我要跟你比剑。比得过我,放你们过去,比不过,要么回转,要么——”紫袍年轻人一笑,“从我□□钻过去。”
众世家子大笑。
令翊微皱眉,看向?对面找死这位:“尊驾怎么称呼?”
“田歇。”
又是一位齐国宗室子。令翊想起俞嬴从前与他说的田成子的事?,这莫非就是那?位田成子想看到的,临淄城中宗室遍地走,砸块石头,狗不一定叫,却一定有一位宗室子叫唤……
车内,公孙启脸色有些凝重?地看着俞嬴,俞嬴拍拍他的胳膊,轻声道:“放心?,令将军应付得来。”
令翊淡淡地道:“我与公子季范没有私怨,抓公子时,两国正在对战。如今尊驾来找我,莫非对两国议和有甚怨言,想要再次挑起争端?”
对方大概没想到一员勇将竟然还有这般口齿,愣了一下。
旁边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穿黑衣的年轻人恨恨地看着令翊:“你跟公子季范没有私怨,跟我可?有私怨!”说着竟然招呼都不打?,手执长矛,骑马奔过来。
令翊吩咐一声他身后的护卫首领犀:“看好公孙和先生?。”
说着抽出身后背着的长矛,纵马上前,仰头避过那?黑衣年轻人的矛,马势不减,迳直朝那?年轻人撞去。
黑衣年轻人忙撤矛拨马。
令翊的马从他身旁错身而过,长矛的柄砸在黑衣年轻人前胸。
在马的冲力和令翊的腕力下,年轻人应声落下马,滚出几步远。
黑衣年轻人坐起来,一呕,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嘴角儿渗出一点鲜血。可?知这一下虽不是用矛尖扎只是用矛柄打?的,却也受了伤。
从黑衣年轻人骑马冲过来到被令翊一个照面打?下马,不过一两息之间的事?,那?些骑马坐车挡道的临淄世家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此时不免愣住。
黑衣年轻人硬撑着站起来,那?些临淄世家子才忙令侍从来扶,又有侍从来捡起黑衣年轻人掉落的长矛,牵走他的马。
世家子们互视一眼,大约实?在想不到这个令翊如此厉害——他用矛柄,显然是手下留情?了。世家子们心?下有些胆怯,但就这般退了,又面子上过不去。
之前叫着要与令翊比剑的紫袍裘衣年轻人冷笑:“让我会会这位燕国猛将。”说着便要纵马上前。
却听到远处传来车铃声。
众世家子回头,便是那?神情?最?嚣张的紫袍裘衣年轻人神色都缓了下来,其余人恭谨地让开?路。
那?是一辆不算华丽甚至有些旧的安车,两匹马也算不得神骏,后面跟着的侍从甲士却很威武整肃。
车从世家子们中间穿过,停在他们前面。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来。
这个人三十余岁,身材颀长,略显瘦削,长眉丹凤眼,高?鼻薄唇,是一副很清正的相貌。他神情?算不得严厉,可?他只是这样不笑不说话地扫了那?些世家子一眼,世家子们就头垂得更低了。
令翊微抬下颌打?量他,突然想起俞嬴说的“临淄少年”,眼前这位倒退个十年二十年,倒勉强能衬得上先生?口中临淄少年的美名?。至于那?边那?些个,呵……
这人转过身往燕国使团这边走几步,笑着颔首行礼道:“向?得遇公孙及太子太傅和令将军,幸甚至哉。适才小辈们上前嬉闹搅扰,还请公孙、太子太傅及令将军原宥。”
令翊方才知道,原来眼前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齐国相邦田向?,难怪……
令翊下马,俞嬴和公孙启都从车里下来,双方见礼。
令翊发现田向?似格外专注地看了看俞嬴,心?里对其评价立刻跌了下去,还相邦呢,没见过女使节?令翊看一眼俞嬴,还是我们太子太傅,见什?么人都是这样一张无风无浪微笑着的脸。
令翊对田向?笑道:“贵国诚乃泱泱大国,就是礼仪多。翊今日算是见识了。”
田向?微笑:“今日真?是失礼了。改日寡君及向?都定设宴赔罪。”
令翊一笑,不再说什?么。
“今日天气不佳,就不多打?扰公孙及两位尊使了。公孙及两位尊使请。”田向?笑道。
之前一直被侍从扶着的那?个吐了一口血的黑衣年轻人突然上前大声道:“相邦,克还想和他再战一次,被打?死也不怨。”脸上是抹不去的戾气和疯狂。
旁边的世家子听他这样与田向?说话,都忙低头拽他衣裳。
田向?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还未说什?么,却听燕使那?边一个含笑的女声:“相邦太客气。其实?说什?么失礼呢?不过是两国年轻一辈的军将之间切磋一二罢了。既然这位将军还欲切磋,相邦允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