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by鸣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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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易此刻心中已对姬婴的谋划有了几分猜测,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公主是打算等待时机成熟,带兵马逃回中原么?”
姬婴抬眼看了她片刻,起身走到她面前来,这间前殿书房此刻已屏退了所有宫人,由姬婴带来的人在门外?把手。
“不。”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背对着一张庞大的柔然地图,笑着对妫易说出了她当年离开洛阳那一刻心中所想:
“我打算,灭了柔然,光明正大带上燕北失地还朝。”
第41章 风归云
妫易听姬婴说完这句话, 仍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惊诧,反而眼中带了?几分欣慰, 仿佛得到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答案。
姬婴见她面色如常,笑问道?:“如何?妫将军可愿帮我么?”
“同路之人, 算不上谁帮谁。”
姬婴低头一笑:“好,好, 既然是同路人,我也不就跟妫将军见外了?, 那以后我可以称呼你的表字容简吗?”
妫易垂下眼眸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罢,你不喜欢,那我就还是叫你妫将……”
“公主?叫我什么都可以。”
姬婴见她一板一眼的, 往边上大案一靠,歪头看她:“容简,我从来没见你笑过?,你能不能笑一笑我瞧瞧?”
妫易一听皱起眉来:“公主?请自重。”
姬婴笑着转回?大案后面坐了?:“好,那你先去歇歇,后面的事我还要再捋捋,等有头绪了?, 再找你来商议。”
妫易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
姬婴见她出去了?, 又站起身?来, 靠在案边, 以手?托腮,看着身?后那副柔然地图沉思着。
她就这样在地图前站了?半晌, 忽听门外传来声音:“玄千观道?长打发人来,说有新香材到了?,请王后过?去瞧瞧。”
姬婴一听便知这是燕东姚灼来信了?,忙命人传轿,说完她又看了?看天?色,此刻朝会刚散不久,若去了?静千那里,就赶不上回?去陪阿勒颜用午膳了?。
于是她又叫了?个?宫人来:“回?去告诉大汗,我去静千道?长那里给他取一盒鹤栖香来,午膳不必等我了?。”说完抬脚出了?前殿,往别宫外的玄千观赶来。
静千听说王后驾到,忙出来迎接,到门口见到姬婴,伸手?拉她笑道?:“这次来的香材,质好量又多,制香是最好不过?了?!”
说完还像往常一样,让观中人招待随她来的宫人,她两?个?仍往后面香房里去吃茶。
因这日正赶上午时,静千又叫人端了?两?份斋饭来,放在房中榻桌上,跟姬婴两?个?对坐用饭。
姬婴低头一看,麦粥和小?菜,和从前在鹤栖观里常吃的差不多,不禁有些愣神,静千坐在她对面,见她发怔,拿起箸来笑道?:“我这里清贫,王后勉强将就一顿吧。”
姬婴听了?抿嘴一笑,夹起一块酱茄子?:“没有比这个?更?美味的了?。”
等她两?个?安安静静用完斋饭,将盘撤走,静千去外面吩咐了?众人两?句,将门关起,又端来茶盘,随后从榻边匣内抽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姬婴。
因吸取了?上回?的教训,静千将红蔔汁子?喷在信纸上后,姬婴往里挪了?挪,让她坐到边上,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看了?起来。
姚灼这次的信倒是不长,主?要讲的是去年秋天?中原突袭朔州一事,因她在燕东,离得有些远,所以花了?好几个?月才探明?内情。
原来是西夏国的细作在洛阳拱的火,先从柔然这边偷走了?一封旧文书,里面写的是上一回?朝臣提议要废后的事,那细作将时间部分销毁,提供给了?中原朝廷。
开景帝一见,以为?姬婴失宠于柔然新可汗,想来伴随着废后,接着就一定会再次毁掉议和条款,他生恐燕东再次落于人手?,于是决定从西边先发制人。
如今柔然使臣团已在洛阳澄清了?此事,说可汗并未废王后,也从来没有这个?打算,文书中内容不实。
为?此,中原朝廷又向柔然赔了?一笔金银,以做朔州民众因战争流离失所的补偿。
姚灼又在信的末尾,提了?几句近日中原朝堂之事,皆是一些党派纷争,可知如今中原朝中也颇为?动荡。
姬婴看完这信,托腮想了?许久,随着她沉思,信上的字迹再次一点点消失了?。
静千也在旁边跟着她一起读完了?这封信,见她默然不语,摇头“啧”声道?:“西夏国好好的怎么还插手?管这些闲事,难道?是盯上了?与?中原交界的地方,才撺掇北边起战?”
姬婴摇了?摇头,将妫易这次回?来同她说的,巫矢部落背后也有西夏国支持一节事告诉了?静千,随后缓缓说道?:“看来西夏国近日的确会有不小?的变动,所以提前在周边布了?局,削弱各国兵力,以免在上层权力交接期间受外部干扰。”
“可是这样做,难道?不怕结仇么?”
“挑一家容易结仇,挑好几家,那就未必了?,我看这个?西夏王太?后,确实有些手?段。”
静千听完,低头想了?想:“既这样,我看你近日得把柔然这边燕北剩余五州地界的官衙督官都梳理梳理,能拉拢的便拉拢,拉不拢的就换人,说不定借着这次西夏政变,我们也可以着手?准备南归了?。”
姬婴抬头看向她:“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求你。”说完她凑到静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静千听罢微微一笑:“没问题。”
她两?个?在屋中说完话,姬婴没有留下来下棋,问静千要了?一盒新制的鹤栖香,便起驾回?宫去了?。
她回?到后殿时,正见阿勒颜带着姬嫖在庭外面玩,如今正值暮春,昼景清和,庭前的草地蓊蔚洇润,正适合到室外踏青,阿勒颜近日不时出来走走,看上去气色也比先时好多了?。
她走过?去,先一把抱住了?朝她跑来的姬嫖,见她手?里拎着个?小?金铲子?,衣服上挂着许多小?草叶,脸颊上还沾着泥土,姬婴笑着问她在玩什么,姬嫖一脸兴奋:“在挖大蚯蚓!”
说完也不等姬婴给她掸衣服擦脸,就又急匆匆地跑了?。
阿勒颜见她回?来,也站起身?,将手?中的金铲递给一旁宫人,随手?掸了?掸袍摆,让那几个?宫人陪姬嫖继续玩着,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姬婴笑着将手?中那盒鹤栖香递给他:“气色见好了?,这次时气所感,竟反反复复这许多日子?,等我替你点上三日,保管就大好了?。”
阿勒颜接过?香盒,柔柔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病,我正好趁空歇歇,倒不必这样郑重点香。”
这段时间算是他即位可汗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日子?,每日不必在朝会上跟一帮新老朝臣勾心斗角,只是在后殿看书,要么带着女儿在庭院玩耍,也颇自在,虽然偶尔还是会发起高热来,但却并不十分难受,倒像是在清寒毒一般。
他说完拉着姬婴到廊下坐着,远远地看姬嫖跟那几个?宫人,蹲在庭中草地上玩着,两?个?人在廊下闲闲说了?几句话,阿勒颜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朝中近况,姬婴见他不问,也便不说。
他前些日子?也因察苏和亲一事有些消沉,姬婴看出来了?,但她两?个?似乎是心照不宣地也都绝口不提此事,只是就女儿的趣事聊了?聊。
就这样在庭外坐了?一会儿,直到姬嫖玩儿累了?,跑到这边来,说要进屋喝水,阿勒颜才抱她到身?上,又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姬婴进殿去了?。
第二日一早,她两?个?照旧在磬声中缓缓睁开眼睛,因这几日阿勒颜身?子?见好,所以姬婴翻身?坐起来,轻声问道?:“今日觉怎么样?去朝会吗?”
阿勒颜翻了?个?身?侧躺过?来,将手?搭在她的腰上拍了?拍,懒懒说道?:“不想起,你去罢。”
似乎人一旦悠闲惯了?,便再也提不起劲头,又赶上春日犯困,更?让他怠惰起来。
姬婴也把手?搭在他的jsg手?上拍了?拍:“好,那你再睡会儿。”说完她轻巧地下了?榻,更?衣梳洗罢,没再回?内室瞧他,而是径直出了?后殿,坐上肩舆往前殿去了?。
朝臣们这日见仍是王后听政,也不觉意外,都照常分列而站,开始例行?的政务简述。
近日帝国各处还算平静,去年冬天?里雪下得好,这一春草也长得茂盛,各地牧场也未有牧畜疫病灾情,几处边地也从去年末的动荡中,渐渐恢复了?过?来。
姬婴仍是坐在王座后面,静静听着,她想,去年年末那几处动荡边地,有些府衙长官变动还需要逐一确认,于是她让国相将北境,科布多和朔州几处地方的人事变动,再细细报了?一遍。
自从前国相伊蒙倒台后,她这几年借支持颉利发推动各封地汗国削兵权土地,缓慢提拔了?几个?或是亲中原或是有中原血统的平民官员,都在可汗庭或科布多,任些有小?实权却不大张扬的职位,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在朝会上听完最新的人事变动,先对北境的最新安排做了?一番肯定,随后她又提到科布多城,因此处是阿勒颜汗即位前的封地首府,重要程度不一般,又曾失守过?一次,府衙新长官必须要有些才干,并且还要加强守城兵力,以免再生事端。
于是她在当前科布多的官员调派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位可汗庭宫官,以及护城督军,这两?位,一位是她在王宫内提拔的,一位是妫易从都城军里提拔上来的,都是自己人。
因她没有对现?有官员做删减,而是酌情做了?增加,又是考虑到科布多的重要性,众臣听闻也都没有异议。
随后她又照此法,也在朔州和其余几处燕北州府增添了?几位从前提拔过?的官员,以可汗庭王宫督官的名义前去护城。
待众朝臣一致同意后,由国相在朝会后,发布最新的人事调动文书。
姬婴等众朝臣离开大殿后,起身?又往前殿侧边书房里来,本想拿几份文书回?去看,不想刚一进书房,还没坐下来,就听到门外来了?个?急报。
她不慌不忙坐到大案后面,才让那人进来,门外那宫官呈上来一份国书,姬婴垂眼一看封面,西夏国公告国书,她摆摆手?让那宫官下去了?。
等那宫官退出去将门关了?起来,她才拿起那国书翻开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西夏国小?国王被废,王太?后罗兰泽正式登上王位,现?已加冕。
在这时节,姬婴忽然预感到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在她原本的设想中,西夏国的动荡大约还要再持续个?半年,没想到这罗兰泽动作倒快,一年便稳住了?国内局势。
提前的这半年,让姬婴所谋之事恐怕会变得有些仓促,她将国书放回?案上,以手?撑额闭目沉思起来。
与?此同时,正坐在后殿小?书房里的阿勒颜,也收到了?西夏国的消息,跟随而来的还有一条来自国相的密奏:女子?摄政恐伤国本,请大汗以西夏国王太?后篡国一事为?鉴,收回?王后的摄政权。
后面还跟着这段时间姬婴在朝会参与?政务涉及的全部人事安排调动,以及法令调整的详情文书。
阿勒颜看完了?那几份文书,又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随后召了?一个?宫人进来:“去前殿看看,怎么朝会都结束了?,王后还没有回?来?”
第42章 醉中真
姬婴在前殿书房里埋头?沉思了许久, 突然听到外面有宫人禀道:“大汗来问王后几时回?去?”
她抬起头?看了看,离传膳的时辰还早,往常这个时候, 阿勒颜是不会遣人来催问的。
她眉间?微蹙,叫了那宫人进来:“是大汗有事吩咐吗?”
那宫人摇摇头?:“并没说有事, 大汗原本在小书房里,忽然召人来问王后怎么还没回来。”
“今日是有人给大汗送了东西到后殿吗?”
那宫人不知姬婴因何?有此?一问, 遂如实?答道:“今日朝会结束后,有御前的宫人给大汗送来了一沓文书。”
姬婴知道这所谓的“御前的宫人”, 正是阿勒颜的亲信,一向替他收集朝中信息,看来今日朝会后匆匆送去后殿的,必定是西夏国最新变动?, 兴许还有她今日在朝会上提出的官员调动?之事。
她飞快地想?了想?,随后朝那宫人说道:“不该叫大汗久等,速去传肩舆,我即刻就回?。”
说完,她把案上的文书理了理,将西夏国的那封国书拿在手里,快步走出了书房。
不一时, 她已坐着肩舆匆匆回?到了后殿, 听宫人说大汗还在小书房里,便径直大步往里走, 推开?门果然见阿勒颜坐在大案后面, 但手中拿的却不是朝政文书, 而是一本诗集。
姬婴走上前,将手中拿的那封西夏国文书往案上一放, 神?情似有几分?委屈:“明日大汗一定要亲自?去朝会了,再叫我听政,那一班朝臣该说我有篡国之心了!”
阿勒颜早在她进来时就见她似乎有些?羞恼,他倒是极少在她脸上见到这样神?色,及至她走到面前,他不禁含笑看了她一眼,放下诗集,伸手将那国书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案上:“这却奇了,别国的事,怎么将我家王后吓成了这样?”
姬婴站在他身前,抱胸撇嘴:“这不现成就是例?明日朝会我是一定不去了,没得受这样委屈。”
阿勒颜伸手拉她过来:“好,我这些?日子也歇够了,明日就不再叫王后受委屈了。”说完起身轻轻推着她往偏厅里来,一面走一面叫人传膳。
“但是……”姬婴在桌边坐下来,一旁有宫人先端上来两杯奶茶,她端起面前那杯吹了吹,“这段时间?我自?认还是有些?于国助益的举措,所下政令也是满朝皆无异议的,大汗可不能一回?去便推翻了前令,叫人看轻了我去。”
阿勒颜静静看了她片刻,柔和一笑:“这是自?然。”
随后她两个在偏厅里用了午膳,第二日阿勒颜重新回?到朝会上,国相提了数条取消姬婴先前政令的建议,被他一一回?绝,满朝上下见状,知道是他有心护着王后,遂再无更改前令之言。
姬婴虽然暂且从朝堂上退了下来,却也没闲着,仍旧每日探听前殿传回?来的消息,但每次阿勒颜从前殿回?来时,都只见她带着姬嫖在玩,也倒相安无事。
这日,正赶上草原夏初的篝火大会,这是姬嫖最喜欢的活动?,所以她从两日前就开?始准备起来了,在小篮儿中装上了她素日最爱的偶人,小鸠车儿,还有常日不离手的布老虎,因姬婴属虎,所以亲手做了这个给她,她十分?喜欢,每日抱着睡觉。
到篝火大会这日,可汗庭城外?场地都已齐备,午后从王宫开?出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围随着当中宽阔华丽的可汗王驾,往城外?驶去。
从可汗庭北城门出来,便是一望无垠的深厚草原,碧波随微风轻轻荡漾,一片连着一片,起起伏伏,深浅交叠,让人不禁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多种碧绿,稚嫩的,明艳的,深邃的。
若定睛细看时,会发现这片青草中,还零星夹杂着盛放的其其格,一朵朵蓝紫色的尖瓣小花,在风吹过草叶时,灵动?地探出头?来。
阿勒颜汗的这辆王驾里,姬婴正抱着姬嫖坐在车窗边的软榻上,指给她看草地上的花儿和蓝天上的鹰,阿勒颜坐在她们身侧的大座中,一只手肘架在扶手上,单指撑着下颌,另一只手臂闲闲地搭在一旁软枕上,转头?静静地看着她们两个。
晴好的天,温馨的景,他心中只叹时间?不能永恒的停留在这一刻。
离城后,车队行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篝火大会的宫帐前,这处宫帐座落在可汗庭城外?最大的湖泊旁,此?湖名?为鹿浑海,如同一块晶莹澄澈的碧玉,落在草原之上。
这里是可汗庭王室时常来度夏的场地,所以帐殿群建设得格外?宏伟,一处主帐殿,外?面围着三层从帐殿,皆是以粗木柱搭建的圆顶高?屋,外?面罩着白色细毡,两侧用柳条编窗为眼。
帐殿外?围还竖着一圈极高?的木栅栏,上面绑着许多彩色丝绦,正在随风飘扬。
王驾抵达后,宫人先引可汗王后和公主进了主帐殿,随后是其余跟随的宗室及朝臣等众,都到了各自?分?配好的帐中稍事歇息,等候参加晚上的篝火大会。
近日国中还算平静,所以这次篝火大会,阿勒颜准备在这里驻跸三日,但跟随而来的朝臣们却不敢放松,每日由帐殿外?的可汗亲军,从都城来回jsg?报送政务文书,以便及时处理突发事件,若有十分?要紧的,也可以尽快报与可汗知道。
北境如今战事彻底停歇,北突厥在上一战中损失惨重,还需要些?时日休养生息,而巫矢部落刚刚收回?北面故土,也正夜以继日地重建着新国制度。
西面乌孙国自?从迎了察苏公主为王后,也未再生事,还因先时的冒犯之举,向柔然赔补了一块牧场和十车金银,也算是保住了两国之间?的体面。
而南面燕北五州中的朔州,如今已逐渐从去年那一战中恢复了民生,中原借使臣团向柔然表示了歉意,柔然方面看在王后面上,将此?事揭过去了,但边境仍是重军驻守,看上去对中原还是十分?不放心。
各国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这样的平静,就像是草原上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给人一种隐隐要有大事发生之感。
这日进到帐殿后,姬婴就带着姬嫖到内帐中小憩去了,阿勒颜在前面书房中,又看了看国相派人送来的几封文书。
阿勒颜翻了翻,皆与燕北五州人事调动?有关?,姬婴上回?派去的几位王宫督官,这几个月陆续开?始借核查府库为由,弹劾原本由朝中派遣的官员,似有要撤换燕北各州府衙门班底的意思。
国相又在随文书而来的密奏中再度提起,让他提防王后篡权的野心,前国相伊蒙也说过这样的话?,他看完想?起这事,烦躁地将那密奏和文书往案上一扔,随后起身走到窗边来,那窗子正好朝向南方。
就目前这些?密报来看,他倒是不担心她会看上自?己这个汗位,但从燕北那几州的变动?来看,他忽然莫名?有种预感,她恐怕是想?要借此?逃回?中原去。
他看着窗外?的天,正好一只苍鹰从帐殿上方飞过,在云层中自?在穿梭,往南去了,他看到那鹰很快消失在天边,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日暮很快落了下来,姬婴牵着睡醒了的姬嫖,悠悠走到外?间?来,她见阿勒颜还在书房里,遂一面吩咐传膳,一面打发人去书房:“去瞧瞧大汗在做什么,若没有要紧事,请他出来早些?用膳。”
过不多时,果然见阿勒颜从书房走了出来,来到东边帐内,姬婴抬头?见他进来,面色有些?低落,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脸色这样差?”
阿勒颜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将向他跑来的姬嫖抱到腿上坐了,略带些?疲惫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好容易出来了,还要看朝臣在文书中争来吵去,有些?心烦。”
话?音刚落,不等姬婴安慰他,姬嫖已经搂住他的脖子:“我给父汗按一按,就不烦了!”
他转头?看着女儿,心中忽然阔朗了几分?,她还有女儿在这里,怎么会当真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一走了之呢?想?到这里,他的眉眼稍稍舒展了一些?。
正好这时有宫人端了膳食进来,她两个人带着姬嫖,热热闹闹地用完了膳,正好也到了篝火大会开?场的时辰。
这篝火大会也是柔然夏日的一个大传统了,每到这个时节,王宫都会在鹿浑海东边搭起一座巨大的篝火塔,众人卸下平日冗杂事务,在这里喝起酒来,唱歌起舞,围着篝火迎接黎明。
姬嫖也早被连翘和忍冬几个人带着到篝火那边玩去了,但阿勒颜汗不是那种载歌载舞的性?格,所以只和姬婴两个人坐在湖边的御帐内,远远地看着众人热闹。
他让宫人都退出了帐子,自?己拿过两瓶酒来,先轻巧地打开?了琉璃瓶的塞子,给姬婴斟了一杯葡萄酒:“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多少喝些?。”随后又打开?另外?一个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清冽的草原白。
姬婴本是不大饮酒的,加上草原的酒又烈,只有西域来的葡萄酒还算可以入口。
她想?着这些?时日的确也需要放松一下,于是端起酒杯来,跟他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喝了小半杯。
就这样对坐闲话?,两个人一杯接着一杯,阿勒颜喝得开?始有些?面带酡红,托着腮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又把酒杯举了起来:“这几年,我到现在都总觉得像做梦一般,如果真的是梦,那就最好停在这里,便可以再也不出去了。”
姬婴此?刻也喝得有了几分?醉意,看着他精致的容貌,此?刻却不知何?故带上了些?淡淡的伤感,遂轻轻问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来?”
阿勒颜低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我记得中原话?中有‘生同衾,死同穴’,若得如此?,也不负此?生了。”
“你的愿望倒也朴素。”她笑着说完,又往前探过身子,细细看了他片刻,“别皱眉,其实?你笑起来最好看。”
阿勒颜也抬眼看着她,随后忽然放下酒杯,起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走出湖边御帐。
帐外?宫人刚要走上来,却被他抬眼制止了,随后他大步往后面帐殿走去,将盛大篝火和人群唱跳声都抛在了身后。
这一晚的鹿浑海湖边,所有的喧嚣与热闹都集中在篝火周围,与主帐殿这边的幽暗仿佛是两个世界。
但远离人群的夏日深夜,也并非完全宁静,可汗帐殿虽然远离其余从帐,可以不闻人声,但窗外?还是不时有草中细碎的虫鸣传来。
姬婴躺在榻上,面朝里背对着阿勒颜,他把头?靠在她后颈间?,长密睫毛划过她的皮肤,微微发痒,他的声音闷闷的:“玄娘,什么都依你,只是千万别离了我。”
她没有说话?,他的手像柔软坚韧的藤蔓,让她感到有些?难以挣脱。
第43章 感庭秋
湖边篝火周围的人们, 大部分都留在了那里等看日出?,就连姬嫖也不?肯回帐去,只趴在?连翘的肩头睡了?几个时辰, 到破晓时分,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一直坚持到看见了太阳升起?,才被扛回侧帐殿睡觉。
所以这日晨间的鹿浑海帐殿群十分寂静, 无人走动,只有草间的虫鸣, 还在?不?眠不?休地响着。
主帐殿昨日也歇得很晚,到午初时分外?面已经陆续开始有人活动了,内帐中仍是没有动静,宫人们也都不敢前去惊扰。
姬婴是被一阵虫鸣声吵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见阿勒颜似乎还没有醒。
她凑上去看了?看,见他果然还在?沉睡,眼睛紧紧闭着,长?密睫毛不?时微微颤动,她顺着他舒朗的眉眼一点?点?仔细看去,从挺直的鼻梁, 到饱满的唇峰, 再到翘棱下颌,这样一副面孔, 实难不?叫人动心。
她看了?一会儿随即眨了?眨眼, 猛然想起?幼年时的一件事, 那日她和静千单独在?息尘的香房里听讲经,静千不?知因何突然问:“师娘, 这世间,什?么最难?”
息尘抬眼淡淡答道:“绝情最难。”
她正想着,忽然感觉阿勒颜动了?一下,把她从回忆中拉回帐内,她低头见他还在?睡着,只是眉间微微蹙起?,不?知梦到了?什?么,还有几绺碎发散落在?额间,显得有些?无助。
她不?由得抬起?手来,轻轻按在?他眉间,想把那里抚平,不?想这时他轻轻睁开了?眼睛。
“我弄醒你了??”
阿勒颜缓缓看向她,眼中还有几分楚楚可怜,姬婴不?知这神情何故,又问:“是做梦了??”
他往前?挪了?挪,将脸贴在?她脖颈间,沉闷地说道:“梦到从前?在?鹤栖观,你来换药香,换完总是头也不?回就走了?,我想叫住你和你说句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她无奈地笑叹了?一口气:“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还记着这些?。”
他感觉到姬婴推了?他两下,但还是紧紧搂住她没有松手:“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梦到这些?。”
她两个就这样又在?榻上躺了?许久,直到姬婴见天色已近正午,又拍了?拍他:“不?早了?,快起?吧。”
等?她两个更衣梳洗罢,从内帐里出?来时,姬嫖已由宫人带着用完了?午膳,等?她们也吃过些?东西,又喝了?一会儿茶,才悠闲地带着姬嫖,来到鹿浑海的湖边跑马。
这时节还不?算太热,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些?温润,姬婴骑在?阿勒颜先前?送给她的那匹波斯金马上,在?湖边缓缓走着,一众宫人都远远跟在?身后。
姬嫖此刻也骑了?另一匹波斯白马,与母亲并辔而行,她自小在?草原生活,也同这里的孩子?一样,还没学会走路,就在?马背上玩了?,到如今五岁,已是个娴熟的小骑手了?jsg。
姬嫖转头看了?看湖面,突然冒出?一句感叹来:“要是察苏姑姑也在?这里就好了?!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姬婴在?旁边听了?也不?禁难过起?来,往年篝火大会也是察苏最喜欢的活动,她来时路上就一直在?想,只是当着阿勒颜,她没有提起?来。
阿勒颜骑着一匹高?大的红马,走在?她两个身后,听到姬嫖这句感叹,皱了?皱眉:“察苏姑姑为了?国家离开了?草原,以后若有机会,也许她还会回来省亲。”
姬嫖回头看着他,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姑姑要为了?国家离开草原?怎么没见那些?宗王叔叔们也离开草原?”她见阿勒颜没答言,歪头想了?想,“那等?我以后长?大了?,也会为了?国家离开草原吗?”
阿勒颜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正踟蹰间,忽然从不?远处赶上来一支小骑队,领头那人在?马上喊道:“大汗!都城有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