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by鸣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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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千依旧挽着她,两个人出到殿外往斋堂走去,她歪头想了一会儿,又问:“我和静玄都是师娘抱回观的,她是公主,会不会我也是呢?”
息尘哈哈一笑:“为师也不是专挑公主捡,你是我在农庄上捡的。”
说完见静千低下了头,她转头看了看:“出家人不以身世论尊卑,何以低落起来?”
她摇摇头:“倒不是因为这jsg个,只是想她这样的身世,也不得自在,俗家世界真是无趣。”
息尘笑道:“自在由心不由身,静千呀,你年纪还小,再过两年就能悟了。”
她两个一面说一面走,悠悠来到斋堂,见静玄已在此等候了。
她今日没参加早课,是息尘让她再去神殿祝祷,明日回宫人多眼杂,就不好再去了,所以今日让她提前单独与母亲拜别。
众人在斋堂内安安静静用了早饭,随后出来到正殿,参加为昭文公主祈福送行的还俗法事。
今日这法事是息念主持的,原本还邀请了京中太虚观和其余几家坤道道观,但因有禁军在观外围守,不准闲杂人出入,众道观只得派人送了贡品法器,由禁军将领代为转交。
所以这一场法事办得倒是十分清净,都是观中女冠捻香诵经,各色香烛和鲜花贡品摆满大殿,也不失隆重。
在法事末尾,息尘走到殿前,将自己的一件法衣道袍传给静玄,随后在息念身边坐下来,也为她祝祷了一番。
第二日,天未明时就有从京城开来的公主仪仗车驾停到了到山脚下,辰时初有宫人上山来请。
为首的是个内庭阉官,神色傲慢地宣读完圣旨,便催促公主速登肩舆,莫要误了时辰。
鹤栖观也为她准备了许多东西随行,遂派了八个女冠,带着行李跟着宫中礼队一同下山。
静玄此刻已换上了公主袍服,坐上观门外的肩舆,回头见息尘息念和静千等人都站在门口送别,她看见静千两只眼睛都哭肿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要她别担心,随后又朝众人招了招手。
等到山脚,她被随侍宫娥扶下肩舆,又登上一辆华贵无比的车辆,那几个女冠在山脚,目送仪仗队敲锣打鼓地走远了,才缓缓回身上山。
京都洛阳距离青腰山不远,即便仪仗队行得缓慢,有一个多时辰也到了,她坐在车里,透过轻纱帐,细细打量着前面的城墙。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活了十七年,她才第一次回到这里,来看看她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她心中清楚,此次回宫必将面临千难万险,但她不仅没感到恐惧,反倒不知为何多了一丝兴奋。
仪仗队进城前,她又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青腰山,还是那样的祥和静谧,一副不为世事所动的从容模样。
她正看着,忽觉头顶暗了下来,车辆已经开始进城,于是她又回过身来,端正坐好。
等过了这道城门,她便不再是静玄,而是姬婴。
第4章 宴清都
昭文公主的仪仗队伍,是这日午初刻从东城门进入洛阳城的,从城门到皇宫的道路,都已提前净过街了,所以仪仗队两侧街道都是一片静悄悄的。
没有她想象中的热闹市井和围观民众,车驾两侧路边都有城防禁军站岗,每隔三步一个带刀侍卫,身后则是大门紧闭的一间间房屋。
只有经过几个大路口的时候,能隐约看到一排排侍卫后面依稀有人头攒动,也有些嘈杂之声传来,但距离她太远了,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仪仗车驾在城内走了约有两刻钟,才来到坐落于洛阳中轴线北侧的上阳宫,她将从皇宫东面的永和门进宫,到位于前东四宫的鸾鸣殿稍事歇息,等候中宫传召。
这些是负责礼仪的宫娥在车外告诉她的,那宫娥担心她紧张,所以一路上不时轻声安抚,告诉她接下来还有哪些地方要经过,还有哪些事要做。
等她听到身后宫门关闭的声音,才算是确认自己真的已经进到皇宫里来了。
因内宫不准行车,所以她在外宫门与内宫门之间的甬道处下了车,换上了一乘软轿,从旁边一个内宫门进入东四宫,又走了约有两刻钟,才终于停了下来。
轿子轻斜,姬婴低头走出来,只见四个宫娥立在面前,其中一个向她伸出手来,她扶着那宫娥的手跨过轿杆,才抬头打量这处宫殿。
这轿子停在宫内正院当中,她面前主殿上书三个大字:“鸾鸣殿”,殿外回廊连着两侧偏殿,看上去虽不甚大,却也是碧瓦朱甍,丹楹刻桷,外殿宇都这样华美,更难想象内宫主殿该是怎样光景。
随后姬婴被众宫娥引到东偏殿休息,为首宫娥要请她入内室更衣,她有些迟疑:“进宫尚未拜见圣人,怎么倒先更衣?”
那宫娥笑道:“方才有圣人口谕传来,令昭文公主在鸾鸣殿自用午膳,等午后中宫传召。”
姬婴这才点点头,随宫娥到内室换了一身常服,卸了沉重的头饰,才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来吃茶休息。
不一时,又另外有一班宫人进到殿内,请旨传膳。她今日只在出观前喝了两口粥,此刻稍稍放松,果然感觉到腹中饥饿:“好,传膳罢。”
等她吃完一盏茶,陆续有宫人进到屋内,先将些漱盅银洗之类端了进来,请她漱口净手毕,便将榻上的案几连同上面的茶杯一同撤了下去。
接着又有四个宫人,另抬了两张案几,端到了她面前,那上面已摆满了菜肴,琳琅满目,馥香扑鼻,她定睛细看了看那些菜,道道精致,没有一样是她认得的。
一直在旁随侍的那大宫娥,走上前来替她布菜,她好奇地一道道问:“这菜叫什么?是什么做的?”
那宫娥极有耐心地一道道讲给她听:
“这道叫做锦带羹,是江南莼菜做的,入口细滑,公主尝尝。”
“这一道是满山香,十味山珍煨汁酿的豆腐,就米饭吃极好。”
“这道是傍林鲜,取夏初嫩笋,在林中以竹叶生火煨熟的,甘甜鲜美。”
她每说一道,姬婴便接过来尝一口,果然道道美味,她两个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热热闹闹地吃完了这顿饭,而屋内其余拿手巾拂尘的宫娥,则皆垂眼侍立在旁,一声不闻。
与鸾鸣殿里轻松和谐的氛围不同,内宫两仪殿今日的午膳,却吃得有些剑拔弩张。
开景帝上午一直在两仪殿处理政务,所以便在这里传了膳,又命人去请了姒皇后来一同用膳。
封先长公主姬平遗孤为公主并接回宫中一事,他事先并未与朝臣和皇后商议,只因恐怕走漏消息,多有不便。
直到他三日前去了一趟鹤栖观,亲口下旨,朝中及宫中众人才知晓此事。
姒皇后闻知此事先是一惊,随后又听开景帝说:“我千辛万苦找了替代人选去和亲,不伤亲女,你总该满意了?”她心中却仍是不痛快。
她反对的是和亲这件事本身,所以换个人去也没叫她心里好受多少,何况这位新封的公主还是先皇储遗孤,她一想到开景帝当年逼宫夺储的旧事,就觉得不甚稳妥。
“本朝自开国以来,从无和亲先例,此事恐有负先皇妣,将来史书背负骂名,你想清楚了?”姒皇后端起一碗白凤丸鸽子汤,悠悠看着开景帝问道。
她与开景帝是自幼长大的情分,从小就不是个温婉的人,说话一向直白锐利,满天下敢对着皇帝直呼“你”的,再无第二人了。
她两个这些日子为着和亲的事,也不知吵了多少回了,姒皇后仍然认为应再派增援大军至漠北,趁其得意忘形,攻其不备。
朝堂上也为是否真的应该停战讲和分成了两派,这几日早朝都在议论此事,开景帝当然也不甘心讲和,只是今年南方又起洪涝,朝廷开支实在艰难。
他坐在姒皇后对面,沉默了许久,随后叹了一口气:“我有负先皇妣的,也不止这一遭,身后之名由人说去。”
吵归吵,闹归闹,到头来他能说说知心话的,还是只有面前这个自幼相伴的知己,所以便将态度放和软了些。
姒皇后轻嗤一声:“接你长姊的血脉回宫,将来你那些旧事,难保不会因此再起风波。”
开景帝摇摇头:“一个和亲去的孤女,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你过虑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气氛稍稍和缓,他才终于说出今日请她来两仪殿用膳的目的:“姪女今日已经进宫了,总不能一直晾在外殿,你身为中宫皇后,总要召她见一面,再与她安排宫殿居住。”
姒皇后早就猜到他的目的,冷“哼”一声:“你自家做出的事,却要我来替你善后,将来传出去,又该说是因我舍不得亲女才有的这一桩事,白替你背负骂名儿。”
“不是为我,你就当是为了阿云。”听他提起女儿长乐公主姬云,姒皇后眉间微蹙,半晌才道:“罢,横竖你我一体,这骂名谁也逃不脱。”
姬婴在鸾鸣殿用过午膳后,又在榻上假寐片刻,至申时初刻,她才被那大宫娥轻柔唤醒:“公主,中宫传召了。”
她立刻清醒过来,忙起身换了衣服,其余几位宫娥替她将头发重新梳过,戴上发冠,坐上了来时的轿子,往姒皇后所在的jsg椒房殿中来。
姒皇后端坐正殿,看着姬婴朝她拜了三拜,行完礼后,她叫宫娥引姬婴来到身边坐着。
她细细地打量了姬婴一会儿,果然与她记忆中姬平的模样十分相像,柳叶细眉弯弓口,一双澄澈鹿眼,比她母亲更多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单纯懵懂,姒皇后忽然想起午膳时同开景帝商议和亲的事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竟一时无言。
姬婴见她没言语,也不好开口,两个人默默对坐片刻,姒皇后才叹道:“我今日见到你,不禁想起些往事来,一时语塞,莫要见怪。”
她微微低头,矜持答道:“事来得突然,小道如同身置梦境,生恐言行失仪,岂敢见怪。”
见她仍以“小道”自称,姒皇后轻轻笑了一下,拉起她的手拍了拍:“等在宫中日子长久了,便好了。”
随后又问了问她从前在观中的生活,又瞧了姬婴带来的见面礼,是她亲手制作的鹤栖香,姒皇后拿起香盒来闻了闻:“鹤栖观的香是有名的,尤其你们观主自家独创的鹤栖香,听说是最能安神养身,调理脏腑,只是原料难得,制作也繁琐,千金难求。”
姬婴点点头:“小道配原料耗时一年,调制一年,晾晒一年,共三年得此一盒鹤栖香,今日进献给娘娘,正合时宜。”
姒皇后闻言喜不自胜,忙命人去拿预备的赏赐给她,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有宫人来禀,说圣人下了口谕,今晚在重华宫摆宴,庆贺昭文公主回宫,请皇后娘娘带公主稍事准备,随后移驾赴宴。
这日的夜宴是开景帝命人安排的家宴,人并不多,来的都是宗室近亲,开景帝和姒皇后合桌坐在上首,下面众人各一张案。
东边主位上,坐的是皇后所出长男太子姬月,旁边是贵妃所出次男梁王姬星,再旁边是皇后次女长乐公主姬云,姬婴坐在他们对面的西边客位,旁边则坐着两位皇后母族姪女姪男。
姬婴在开宴前已同众人厮见过了,这半天下来,当今天子的各位宗室亲眷,她俱已记在心中。
不过席上她注意到,长乐公主这晚似乎有些不自在,有几次眼神对上姬婴,都慌忙移开了,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除长乐公主外,其余人却都神色自若,宴席上推杯换盏,三道菜过后,气氛变得颇为融洽,开景帝更是连连赐菜,说姬婴身子单薄,叫她多吃一些。
直到亥时初刻,宴席方散,姬婴被宫娥引到了姒皇后为她安排的安室殿中下榻,她卸去发冠,换上寝衣,洗漱毕刚要就寝,忽听门外传来响动。
这次接她回宫的那大宫娥走过来轻声秉道:“长乐公主在外求见。”
第5章 玉京秋
她听了忙从榻上站起来,走到外间,不一时,见到一个伶俐少女从门外走进来,一双杏眼极有神采,果然是长乐公主姬云,只是她此刻身上穿着宫娥的衣服,外面还披了件斗篷。
她走进屋来,将斗篷帽子一摘,坐到外间桌边,一脸严肃地对姬婴说道:“媎媎,你吃他们骗了,如今进宫真正是羊入虎口!”
姬婴走过来倒了杯茶给她,叫一旁宫娥都退了出去,坐下淡淡问道:“公主此话怎讲?”
长乐公主喝了口茶:“你当我父皇为何接了你回来?月前漠北大败,柔然国提了许多嚣张要求,有一项就是要我朝送一位公主和亲,父皇舍不得叫我去,听了太虚观那老道说知道你的下落,才匆匆接了你回来做这个替死鬼,预备来日送你去漠北和亲的,媎媎,你还是快跑吧!”
姬婴静静听她说完,也没露出什么惊慌之态,笑着托腮看她:“我跑了,那你怎么办呢?”
长乐公主听了一愣,随后想了想:“母后一定不会同意叫我去的,到时候没了人选,此事便就这样拖下去亦未可定。”
“若果然是能拖的,圣人为何还要接我回来替你呢?”
其实长乐公主私心里也觉得这事八成是推不了的,但她仍然坚定说道:“这不与媎媎相干,总之我不能眼看着旁人替我去送死,我带了女使衣服来,媎媎换上,我已安排了人,连夜送你出宫!”
她说完见姬婴仍然淡定坐着喝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着急:“难道你怀疑我是骗你不成?”
“不,我相信你说的。”
“那为何不走?”
“我看上去孤身一人,实际上身后系着鹤栖观百十余口女冠,我若跑了,她们一个都活不了。所以与其逃跑,不如我们再想想,是否还有别的法子,让柔然收回这个要求?”
长乐公主听她这样说,有些泄气:“能想的法子我母后都已想过了,和谈使臣也已去过三批了,对方很坚决,一定要皇室公主和亲才肯罢兵。”
姬婴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道:“公主可知道,如今朝堂之上还有哪些人坚持反对和亲一事?”
长乐公主叹了口气:“最开始的时候,朝臣几乎都是反对的,但最近父皇在两仪殿分批召见了许多人,到现在,仅剩我舅舅同几位武将仍坚持请旨亲自带兵北上。”
长乐公主口中所说的舅舅,是姒皇后的胞弟,时任河西节度使,近日正好在京述职。
这次漠北一战是没有从河西调兵支援的,河西大军实力一向强劲,见漠北败得这样惨烈,且送公主和亲也实在有失颜面,遂执意请旨再打。
只是河西所在的陇右道,肩负着抵御西蛮的重担,若大举调兵北上,恐西面又出差池,再说北上的军饷,如今兵部也难开得出来,所以朝中对此一直僵持不下。
姬婴思忖半晌,说道:“依我看,此事若再求求姒节度,或可有解。”
“怎么求?我去说!”见她似乎已有了主意,长乐公主又打起了精神来。
“漠北如今嚣张,无外乎周边太平,所以可以集中精力南下,若此时与西面乌孙国起了摩擦,使他多线面敌,我朝再调援军北上,也许都不必开战,派人讲和也能迫使他将条件放缓一些了,只是若派使臣西去乌孙,一来一回又要许久,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充足的时间。”
长乐公主认真听她说完,细细想了想,若直接由河西大军调兵北上,风险的确不小,所以朝中阻力重重,若能以使臣挑起柔然西面纷争,倒是可以趁乱搏一搏,于是她郑重点点头:“不管是否来得及,我都要去试一试,今日晚了,明日一早我就去见舅舅。”
姬婴又谨慎说道:“是否能成,都看天意,有劳公主费心,我孤身在此,不好过多参与。”
长乐公主仰起头来,拍了拍胸脯:“我明白,我就说是我的主意,你放心,此事全在我身上。”
说完她见天色已晚,门外宫娥也已低声来催了几次,这次宴后她偷偷跑出来找姬婴,也怕人发觉,于是便起身告辞回去了。
等她走后,姬婴坐在桌边又想了许久,她观长乐公主面相和善,鼻眼正直,又带几分率真,的确是个可靠之人。
只是她这个主意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见效,晚宴间观察开景帝的态度,恐怕未必会给她这么多时间。
这次能借此机会正式回归皇室,她自然是希望能留在京中,细查母亲当年旧事,但凡有一丝可以不去和亲的余地,也要尽力争取一把。
她看了看窗外月色,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才起身走进后殿安寝。
果然几日后,河西节度使再次上表,称乌孙与柔然的一块边界地域一向有些争议,若派使臣提出由河西大军支持乌孙在西面干扰柔然,朝中或可再从东调军,与柔然重新谈判,令其取消和亲要求。
开景帝见了奏疏半晌无言,这个主意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乌孙的态度还是未知,若花了许多精力结果未成,又要惹怒柔然,似乎也有些不值当。
若和亲没有旁的人选了,他愿意为姬云一试,但如今已有了个现成的替代品在宫中,他便有些不耐烦耗费时间再与柔然谈判,遂将奏疏按下不表。
又过了几日,马上六月初一,太虚观打醮各事项都已准备妥当,观主清风道长提前一日进宫请旨,来问开景帝是否还有什么吩咐。
开景帝细细看了他递上来的青词,满意地点了点头:“朕没旁的吩咐了,明日朕携宫中众人,亲去你观中用斋。”
那老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倒着退出了两仪殿。
到第二日,正好给姬婴定的公主册封典礼也在这日,于是上午先在神龙殿举行了仪式,开景帝并未亲至,一切礼仪都交由姒皇后出面,她坐在上首宝座上,将已做好的昭文公主宝册宝印交给姬婴,便算礼成。
结束后,宫中众人及部分朝中众臣都跟随开景帝御驾,一同前往太虚观,参加祓送漠北阵亡将士的法事。
整场法事jsg将持续十日,开景帝仅今日来看个开场,所以太虚观将所有宏大仪式都安排在了这一日。
整座道观青烟袅袅,花团锦簇,所有乾道分列盘坐在殿内殿外,手持法器,念诵超度,场面甚是壮观。
首日开坛法事完毕后,开景帝从殿内传出口谕,令清风道长现场扶乩,共有二问请示上天,一问是否应派使臣至西域,二问是否应同意柔然的讲和条件。
姬婴在殿内听闻,心头一沉,果然一炷香过后,殿外送来两张符纸,上面写着扶乩问天的结果,一问大不吉,二问大吉,而且二问后面还加了一句,以新封公主出降为上佳,可保北疆百年太平。
内殿听闻这个结果一片寂静,两侧偏殿的朝臣亦皆默然,半晌才见开景帝沉重地点头说道:“天意难违,摆驾回宫吧。”
姬婴立刻明白这是开景帝已做了决定了,今日不过是要借着扶乩问天,来堵悠悠之口。
回宫路上,御驾队伍从南面进宫,姬婴独自坐在一辆宝顶车里,透过纱帐往外瞧了瞧,此刻正好刚过玉京门。
她看着宫门匾额上“玉京门”三个字,回想起师娘曾同她讲过,当年她母亲因深陷巫蛊之乱,在进宫面圣的路上,被当年还是楚王的开景帝带人刺杀于玉京门下,随后又被秘密送回太子府,葬身于火海之中,许多当年旧事也跟着这场深秋大火彻底埋葬了,内中许多细节连息尘也不甚清楚。
姬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宫门,袖中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手掌的肉中,几乎刺破皮肤。
太虚观十日打醮完毕后,朝中正式给柔然答复了国书,同意所有讲和条款,并写明将择日送昭文公主北上和亲。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姬婴每日只在安室殿中,接受皇室礼仪规训,长乐公主则因在太虚观法事结束后的宫宴上顶撞了开景帝,被关了禁闭,这两个月也没能再偷跑出来私见姬婴。
直到八月初八这日,柔然接亲使臣团抵达洛阳,姬婴才在合宫典礼上见到了长乐公主,只见她消瘦了不少,看见姬婴远远看她,向姬婴投来了一个苦笑。
开景帝在观风殿接见了柔然使臣团,他同姒皇后端坐在上,姬婴坐在姒皇后身侧,长乐公主则在典礼后被送回了宫中。
柔然使团这次进京有十数人,除了来接亲外,还带了些“赏赐”,开景帝坐在上面脸色很是不好看。
片刻后,只见一众使臣大步走进殿内,为首的竟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身着黛蓝织金锦袍,一头细辫子用镶珠发冠高高拢着,一边左耳上戴着一个小琉璃耳坠,高鼻深目的面容上竟还带着几分中原气息,甚是清秀俊郎,在那一群粗犷的柔然人之间,更显得超然出群。
他挺拔地站在御阶下,也不行跪拜大礼,只是拱了拱手,用一口流利汉话自报家门:“柔然四太子阿勒颜,特携重礼来贵朝迎接公主。”
话毕他冷傲抬眼,恰好对上了姬婴打量他的目光,他不禁微微一愣。
阿勒颜怔了片刻,很快挪开视线,看向了端坐在皇位上的开景帝。
开景帝见他未行大礼,皱了皱眉头,但又想到柔然如今在北境的大军仍未撤离,他也只好暂且忍耐,于是挥手说道:“贵国有心了,我朝也是不忍边境民众受战火纷扰,所以愿派公主前往贵国,以示两国交好。”
随后命人开匣看历书,定于中秋之后八月十七,正式送昭文公主姬婴出降柔然。
开景帝早已是如坐针毡,定完日子就忙命鸿胪寺卿带他们到驿馆休息招待,只说过几日八月十五中秋节,再请四太子来参加宫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柔然使臣团便只由鸿胪寺的吏臣陪同,在洛阳城内逛了逛。
那鸿胪寺卿这几日了解到,这位四太子是柔然可汗最小的儿子,其母还是中原吴人,难怪他容貌上带有几分江南秀气。
于是那鸿胪寺卿引着他,到东市选了些江南上好湖绸团扇等物,这正对了阿勒颜的心思,所以后面几日也不似刚来时那样冰冷无礼了,只是言语之间仍与人淡漠疏离。
到八月十五这日,上阳宫中秋夜宴,所有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都来到重华宫赴宴赏月。
这日人多,宫宴分了两处,外殿是朝臣和一些宗室皇亲,内殿上首是开景帝和姒皇后合席端坐,下面则是每人单一张席。
因阿勒颜是远客,自然坐在内殿西客位上,太子姬月坐在他对面的东席上,旁边是梁王姬星,再旁边是昭文公主姬婴,阿勒颜一旁则坐着几位中原朝中高官,皆是这次极力促成与柔然讲和的重臣。
长乐公主姬云这日未出席宫宴,皆因姒皇后担心柔然使团来到洛阳,见到长乐公主后,在和亲人选上会临时变卦,所以只让她在迎接柔然使团的首日合宫大典上,远远露了个面,随后便令她称病不出。
这一晚的宫宴,气氛颇有些微妙,阿勒颜虽然汉话流利,却是个少言的人,席间太子姬月几次问话,都被他抬手喝酒淡淡忽视了,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好在几位重臣一直从旁缓解气氛。
姬月见他这样傲慢,心中大为不快,只是碍于圣人在上,又因自家大军的确败与柔然,只得愤愤忍耐。
姬婴整晚一句话没说,只是专心品菜,席间的事她都看在眼里,但也没再像殿中初见时那样,再抬眼打量阿勒颜,两个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两个时辰后,宴席终于结束,姬婴坐着肩舆回到安室殿准备就寝,一开门又见到了穿着宫娥服饰的长乐公主,正在屋中等她。
这段时间长乐公主被拘管得很严,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同姬婴讲话了,今晚显然是她趁着合宫夜宴,又偷偷跑出来了。
她一见姬婴回来,眼圈就红了:“媎媎,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姬婴屏退了众人,拉着她到桌边,给她倒了杯茶,坐下笑道:“本来之前的主意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未必见效的,姒节度既已上表,说明公主尽力了,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去处?”
她见长乐公主低头不语,又说道:“再说,仗不是你败的,和亲也不是你提的,不必因为是我替了你,便这样过分自责。”
长乐公主还是觉得难过,想到北地那样苦寒,又是与夷狄相伴,就十分揪心。
但事既已定,也非她一人之力可改,说多了又怕惹得姬婴不安,于是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将桌上摆着的一个锦匣,吃力地往前推了推:“我也没有别的,这些都给媎媎带了傍身。”
姬婴进屋时就瞧见这匣子了,见她这样说,便伸手将锁头打开,只见匣内一片金光夺目,定睛细看,满满登登全是黄金。
匣中有几个隔层,一格是整齐摆放的长金条,一格是垒起来的大金饼,一格是叠摞的马蹄金块,一格是满满的小金豆子,还有一格单独放着一把玉雕花镶宝石的金鞘匕首。
“我的首饰和月银都有人记着,拿不出来,这些是我攒的私房钱,黄金一共是二十二斤零八两七钱,还有这把刀,是舅妈私下送我的,你都收下。”
有零有整,看得出这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家当了。
姬婴微微一笑,也没推辞:“公主盛情,那我就收下。”
长乐公主认真点头说道:“我不能久留,明日在殿内恐怕也不得出,先在这里为你践行吧。”
说完她两个以茶代酒,轻轻碰了个杯,随后长乐公主便在门外宫娥屡屡催促之下匆忙离去。
中秋夜宴过后第二日,姬婴在安室殿内打点最后的行李,又确认了一遍这次随她和亲的执事女使。
为首的是那位从鹤栖观接她回来,一路悉心照料她的大宫娥连翘,另外还有两个大女使,是昨夜长乐公主派来照顾她的,一个叫忍冬,一个叫当归,其余还有几位小女使她也都一个个记认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