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by鸣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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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神色隐秘地低头笑道:“听说府上家观里炼的,都是些房中丹药,大人这样一看?,不?就?说得通了?”
姞茂“哼”了一声:“声色犬马之辈尔。”
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来这个邺城,做什么魏王府长史,还是他姑母反复劝说,让他来这边替宫里办差,若办得好了,能有?机会?立功回京城高升,可这前提得是魏王要?么真有?异心?,要?么真有?本事。
这段时间看?下来,他感?觉她哪样都没有?,若她认真要?在封地安心?养老?,他可不?准备陪在这里跟着她蹉跎下去。
他低头想了想,又沉着脸对那人说道:“王府里的事,你细细盯着,不?管大小?事,都留神记下回我。”
话说完,车正好也停了,姞茂独自起身?下了车,又打起精神来,快步走进府衙,准备安排人手,明日去魏王府上挖桃树。
因姬婴前几日跟他说,想把封地公务从五日一听禀改成十日一听禀,他为这件事,也去找了一趟邺城太守姜信,她听说了此事,沉吟半晌,只说:“听取封地公务也是藩王jsg分内之事,等太子生辰贺礼这桩事办完,待我再与你同去王府,劝劝魏王。”
姞茂闻言点点头没说什么,按说这邺城太守其实与他并非上下级关系,他这个魏王府长史是经宗正寺选定,从吏部?直接调派来的,年终年末考课也都是由宗正寺来定,但?所?办公务毕竟还都在邺城,所?以也得跟这边府衙维护好关系,因此他对姜太守,不?管是从资历还是从公务角度,都是要?给几分颜面的。
魏王提出的这个要?求,姞茂不?敢擅专,不?管后面究竟是改成十日一听,还是仍旧五日一听,有?太守出面参与,也好减轻些他的责任。
将这件事甩出去后,他又在府衙中点选了十名衙役,把些工具都备好,又征用了府衙一辆平稳的大车,等各处都办妥,已是近二更天了。
第二日一早,他带了众人来到魏王府,却被执事人领到前院一间偏厅吃茶,只说魏王要?亲自看?着挖树,此刻她还没有?起身?,叫他略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其余衙役都在门房处休息,倒不?觉得什么,只是姞茂独自一人在偏厅,浑身?坐得酸疼,只得站起来活动活动,又不?敢吃太多茶,怕有?执事来叫找不?见?人。
直到未时初刻,才有?后院执事悠悠来请,说魏王殿下已准备好了,叫他直接带人往后花园桃林去。
他忙去门房叫了人,带上移栽树木的工具和?装树的大瓮,急急跟着引路执事往后花园走来。
到这边桃林时,果然见?魏王已带着几个执事等在这里了,他忙走上前给她行了个礼:“属下参见?魏王殿下。”
“嗯。”姬婴坐在一个现搬来的大椅上,懒懒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一颗小?桃树,“就?这一棵,开始挖吧,叫大家小?心?着些,莫伤了根。”
众人得了令,便都走上前开始动土,忙了有?一个多时辰,终于将那棵小?桃树移栽到了大瓮里,整个过程十分小?心?,一颗桃儿一片叶都不?曾掉。
姬婴一直坐在边上吃茶,后面几个执事打着伞盖,身?边一个小?郎欠身?打扇,见?树已移得了,才起身?走过来转圈看?了看?,亲手将些不?大好看?的叶子修了修,不?好看?的桃子也先摘了下来,其余的桃儿都叫人套上了备好的福字红色网纱兜,这些纱兜都是玄千观道长亲自持诵过的。
等弄完,她又围着树看?了两圈,满意地拍手笑道:“这样就?好了!”
说完又回头对姞茂说道:“太子生辰贺礼不?同寻常,你得亲自走一趟我才放心?,这次有?劳你,等你回来了,我叫山雀儿唱个曲子你听。”
她口中说的“山雀儿”是前不?久选上来的一个面首,虽然长得不?甚叫她满意,但?难得一副好嗓子,唱起曲儿来声音通透清亮,婉转悠扬,于是姬婴便将他留了下来,取名山雀儿,只是不?爱看?他的脸,所?以叫他终日戴着面纱。
一个山雀儿,还有?一个跳舞的云雁儿,都是魏王身?边近日比较得宠的,轻易是不?叫出来见?客的,更别提给外?人唱曲儿了,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但?姞茂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抽了一抽,上回她可没说这生辰礼还得需要?他亲自去送。
姞茂低头迟踟蹰道:“这……若属下往京城送贺礼去, 那殿下这?边……”
姬婴摆摆手:“我这里不用你操心,至于封地的公务嘛,就叫姜太守另外派人禀来。”
她见他还有几分迟疑, 又补了?一句:“给太子贺生辰是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把这?事办好?了?,我得好?处, 你也跟着沾光。”
姞茂听她这?样说,心念一动, 看来这?魏王也并不是一点回京的心思都没有,他也知道她曾在京中替太子办过差,这?次郑重?送生辰礼,估计也是想试探试探太子?的态度, 或许还要为来日回京做些铺垫,这?样说来的确十分重?要?。
他想了?片刻,随即欠身说道:“属下一定不辜负殿下所托。”
正在他等着姬婴召他往书房去,吩咐这?次要?到太子?府打探的事时,却见她站起身来,说道:“行了?,你明日好?生把这?桃树送去, 大哥能尝上?一口, 就算我的心意没白费,去吧。”
说完她伸手拿过一旁小郎君手中的扇儿自?家摇着, 悠悠带一众人走了?。
只留下姞茂还在原地兀自?发愣, 直到有执事人要?来引他出园, 他才回过神来,敢情?真就是纯叫他送树啊?
他看着姬婴带着一群人走远的背影, 还是觉得此行若能打探到太子?那边的一些情?况,回来时也可以再看看她的反应,于是他低头恭送她离开,转身带着人抬树出园去了?。
姞茂第?二日启程时,姬婴又派了?两个执事前来相?送,其中一个跟着他一同进京送贺礼,另一位等众人离城后,回身去府衙请太守姜信午后到王府面?见魏王。
姬婴这?日又是照例睡到晌午,起来懒懒用过早膳,又在东屋窗下榻上?歪了?一会儿,才听执事来报说:“姜太守到了?。”
她坐起身回道:“好?,请她到书房外间稍后。”说完下榻更衣,也没带一个执事,独自?拿了?把扇子?,闲闲往前院书房走来。
她迈进书房大门时,姜信正坐在外间厅里吃茶,抬头见她穿着件家常纱袍走进来,忙站起身来就要?行礼,却被姬婴走上?来一把拉住了?:“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姜太守不必多礼。”说完便笑着拉她往书房里走去。
等执事人端了?茶来放下,又退出去将门关起,姬婴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见姜信坐在客位静静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发话。
她放下茶杯笑道:“前日我同姞长史说,要?将封地公务从?五日一禀改成十日一禀,他没敢应承,只说还要?问过姜太守,正好?我今日得闲想起这?事来,所以请姜太守过来问问此事可得行么?”
姜信听她这?样说,微微欠身答道:“封地诸事需禀过遥领藩王,这?是朝中定下的规矩,虽然大部分公务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殿下才来封地不过月余,还是不可荒废了?公务才是。”
见她言辞谦恭但态度坚决,姬婴低头想了?想,随即又笑道:“既这?样,那我也不叫姜太守为难,咱们还是维持五日一禀,但是要?请姜太守另外派府衙上?的人前来,中间五日我叫姞长史代?我听禀,每十日我亲自?同姞长史一起来听,如何??”
姜信抬眼?看了?看她,心下忽然明了?,她这?是不愿意让封地诸事,都通过姞茂一个人传话回禀,所以要?借此直接跟她从?府衙派来的人了?解政务,于是颔首笑道:“若殿下觉着每五日一听太累,这?样也好?,若其中有要?紧事,再请姞长史代?为转禀也是一样。”
姬婴见她同意了?,欣然一笑,又闲闲同她说了?几句别话,喝完一回茶,才亲自?送了?她出来。
等送走姜信,果然第?二日便有府衙派了?一名郡丞前来,为姬婴禀告近日封地要?务,其中内容的确要?比之前姞茂禀上?来的丰富一些,不仅有治民决讼,还有城乡选贡生进贤等事,甚至还给她讲了?几桩城内和田庄上?最近发生的趣事。
她听完这?些方才感觉到,脚下这?座邺城,终于鲜活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她又寻了?个由头,把姞茂安排进府中的人陆续打发了?,实在甩不脱的,都赶到了?前院跑腿使唤。
包括最早留下的几个面?首,凡是经姞茂选送进来的,都借故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她亲自?派人选来的三个人近身服侍。
等姞茂半个月后从?洛阳回到邺城,魏王府各处执事已清洗过三轮了?,他听亲随回话,说是因魏王内室丢了?个纯金冠,人仰马翻查了?数日,发现是个面?首偷走了?金冠,又转托人送出府,要?换成钱给家里人还债去,魏王为此动了?大怒,打了?相?关一众人,又遣了?许多人出去。
姞茂听完心惊不已,那个据说偷发冠的面?首,是他后来选送给魏王的,当时他被魏王催着选人送去,也顾不得看家世?,只是见人长的好?看就挑来了?,他回想了?片刻,这?小郎家里的确穷,父亲是个赌鬼,要?说干出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次的事还牵连了?他安插在王府中的人,但此刻他已没心思琢磨那些人了?,只想着得先把自?己?摘出来,莫要?因此影响了?仕途。
这?日,他风尘仆仆进了jsg?城,先到府衙应卯,在值房里净须洗了?脸,重?新束发修了?眉毛补了?脂粉,又换了?身熏过香的洁净官袍,这?是魏王的规矩,但凡男官,都得匀面?梳妆齐整才能见她,否则就算殿前失仪。
他忙完这?些琐事,在镜前来回检查了?两遍,见没什么问题,才匆匆带着太子?姬月赏的东西,来到魏王府门首求见魏王。
姬婴早在他进城时就收到消息了?,但没有立刻出来见他,等他在前院偏厅里坐了?半个时辰,才悠悠从?后院出来,叫人带他进书房里回话。
姞茂跟着那引路执事,低头走进书房里,将要?回的话又反复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其实他这?次去洛阳,差事办得十分顺利,路上?花了?七日,小心翼翼将那棵桃树完好?无损地送进了?太子?府,正赶上?太子?姬月生辰前一日,他又碰巧当日得闲,亲自?走出来看了?看,直感叹魏王妹妹有心了?。
姬月前几个月过得不大顺,但近日否极泰来,几桩公务都赶在生辰前办妥了?,加上?今年浙江春蚕收成极好?,给户部减轻了?不少压力,虽然前段时间两湖防汛的事叫梁王姬星得了?些许称赞,但姬星如今也愈发低调,办完这?事回到京城后,仍旧管着自?己?那一摊子?事,并没有因此贪功,开景帝也只是赏了?姬星几处田庄,未再有其他实在提拔,让姬月稍稍放心了?些。
他见了?这?贺礼,又听魏王府上?来人说了?说姬婴的近况,知道她一到邺城就见到了?借债文契,还想着大老远派人送生辰礼来,虽然只是一颗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桃树,每片叶子?都好?似写着“有心但没钱”,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他又回想起自?己?当初因冗事缠身,说好?的要?留她在京城,也没能帮她说句话,加上?修建魏王府欠债这?事,他也知道里面?有工部的那些弯弯绕,这?次承建魏王府的官员,还都是他的人,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款待魏王府来的人住了?几日,走时又开府库给姬婴拿了?一小箱三十两金锭,又叫来了?宗正寺的人,让把魏王府的债划到户部,由十年债改为三十年债,往后魏王可以用年禄慢慢还,省得在封地还要?俭省度日。
这?些对于姬月来说,都不过一句话的事,却是给姬婴解了?一大难题,她坐在大案后面?,听姞茂将去洛阳前后事说了?,满意得连连点头:“好?,好?,这?事也多亏有你走一趟,给咱们王府立了?个大功。”
他原本回话时还有些惴惴,想着不知姬婴是否会提起面?首偷冠的事,但见她听禀全程和颜悦色,又夸了?他一句,有些受宠若惊,忙低头说道:“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说完他顿了?顿,张嘴想问问那面?首的事,但突然又想到自?己?才一回城就问这?件事,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消息灵快了?,于是又把嘴合上?了?。
姬婴坐在大案后面?托腮看了?他片刻,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往椅背上?悠悠一靠:“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咱们王府也出了?桩大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姞茂只得低头回道:“属下回城到府衙时,确实听说了?些传言,只是听得不大真切。”
姬婴看了?他一眼?,简略将那面?首偷金冠的事跟他说了?一遍,随后幽幽叹了?一口气:“你该是知道我的,自?漠北国破逃难回来的一个穷藩王,一身所有皆拜宫中所赐,那顶金冠,是皇后当着金帐汗国来使,亲赐予我的,他就那么大胆子?盗了?去。”
她停顿片刻,将手撑在椅上?,身子?超前倾了?两分,语气严肃:“这?可是你挑来的人,变卖御赐之物,叫宗正寺知道了?,报与皇后,你的仕途前程,要?也不要??”
姞茂一听这?话慌忙跪下了?:“属下失职,求殿下开恩!”
姬婴见他这?样,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书房里一片沉寂,半晌后,她才从?椅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他起来,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好?在我发现得及时,那金冠没有被熔,否则我也难保你,如今冠已拿回来了?,此事可大可小,鉴于你这?次给太子?送生辰礼办得不错,我想,功过大约可以相?抵了?。”
姞茂战战兢兢站起身来,听她这?样说,只是低着头不敢答言,姬婴见状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才回城,早点回去歇着吧。”
说完便叫了?执事人进来送他出去,她回到大案后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个长史是开景帝让宗正寺指派来的,她暂时还不能动他,但好?歹借此事,让他收敛几分。
又过几日,初秋的气息渐渐开始浓厚起来,王府中的花草树木,也都带上?了?点点秋色。
姬婴这?段时间只在王府后院起坐,每隔十日来到前院亲自?听禀公务,却也只是听听而已,从?不曾发令干涉府衙政务。
长史姞茂后来见她果然没有因面?首盗冠一事为难他,于是办差更加勤谨,也不敢再往王府里塞人了?,日子?过得倒也风平浪静。
这?日,姬婴正同静千在家观东屋里吃茶对弈,忽然有姞安派来的亲信,悄悄从?家观这?边东北角暗门来送信,带来了?一个黑色的雕花木漆盒,正是阿勒颜亡母妘宫的信匣。
她打开盒子?,见里面?果然放着二十余封旧信,一一展开看去,和阿勒颜先前带来的那封信中的字体是相?同的,她看完将那些信仔细收好?,又问了?问察合汗国近日的事,得知阿勒颜已同使团回到了?科布多,那边的眼?线也都由姞安亲自?换过了?,才令执事带那人下去休息。
随后她又在这?边观中跟静千合计了?一阵,选好?了?日子?,这?天听完府衙禀告公务之后,她召来了?姞茂,跟他说自?己?要?在家观内闭关静修十日,叫他不要?来打扰,又吩咐了?几句别话打发他出去了?。
等姞茂走后,她回到后院换了?衣服,跟静千交代?完府中琐事,从?观中暗门出了?王府,赶在城门下钥前,跟着出城的人群离开了?邺城。
到城外,早有她提前安排好?的暗卫,牵着马迎了?上?来,她将信匣放进马背搭子?里,翻身上?马,扬鞭向洛阳方向疾驰而去。
第90章 忆江南
“我记得当初来邺城时, 在路上走了好几?天,所?以从邺城到洛阳,究竟有多少日路程?”
“仪仗车马行驶缓慢, 需要五日,正常骑马三日能到, 玩命骑马,两日也可以拼一拼。”
“不用玩命, 不用玩命,三日足矣。”
姬婴和那个暗卫在路上说笑了两句, 连日向西南方向赶路,这日晚间在汴州城外一家乡间脚店里下榻。
用过晚饭后,姬婴叫了暗卫到屋中说话,这暗卫是从洛阳景园赶出来?接应她的, 这几?日赶路也没怎么好生说几?句话,眼看着马上过汴州,再?有一日即可到青腰山,姬婴才放慢些?速度,这日早早投宿,向她细细询问起景园的近况。
那暗卫将世子姬嫖近日的事都说了一遍,得?知?她在园中每日上午勤谨念书?, 下午跟着骑射师傅学起了棍术, 平日里甚少出门,只偶尔有长乐公主前来?接她进宫给姒皇后请安, 她听完又问了问姬嫖的饮食起居, 知?道她一切都好, 才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事她也都知?道,平日里每隔三五日就有连翘从洛阳传信到邺城, 将姬嫖每日功课起居详细告诉她知?道,但她还是想从旁人口中,再?听一遍这些?琐事,哪怕都是相差无几?的内容,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们在汴州城外歇了一晚,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同那暗卫再?次上路,跑了一日马,在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青腰山脚下,正好是她离开邺城的第三日。
息尘早收到了她的消息,派了两个女冠在山脚侯她,她们远远地见那边二?人来?了,忙迎上前。
姬婴轻巧下马,朝走上前来?替她牵马的那个年长女冠甜甜一笑:“师姊好。”
那女冠见她同那暗卫一样,都是一副紧身短打侠客模样,微微一笑:“今日这打扮却伶俐,腹中早空了吧?晚上特意开灶给你们做了消夜,走吧,回jsg家。”
说着带她们一路说笑闲叙上山,进山时日头?刚落,等上到鹤栖观门口时,天已完全黑了。
月光静静洒在观门外的石板路上,走在前面那两个女冠手中提着灯笼,在清冷的月色下,两团摇摆的暖光引着她们进到了观中。
姬婴还是先到正殿,在地母元君像前拜了三拜,才退出来?到后院息尘这边香房里,那暗卫则被两位女冠请到了东偏房里吃盏汤。
道观内平日里斋饭用得?早,此刻已过饭点了,这时有两个女冠从斋堂后厨拎出来?两份食盒,是才重?新开灶做的清粥小菜,一份送去了息尘房中,一份送到了那暗卫休息的东偏房内。
息尘坐在矮几?边的蒲团上,见姬婴连日奔波,此刻额间碎发凌乱,也没去管它,只顾低头?吃饭,看上去倒像是饿了好几?天一般,息尘满眼慈爱地看着她风卷残云吃完了一餐斋饭,抬手给她理?了理?鬓间碎发,笑道:“知?道的是个藩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小叫花子。”
姬婴笑着擦了擦嘴:“今天只早上在店里吃了碗汤饼,白?日也没停歇,一路跑马到天黑,可不饿坏了我。”
等外面小道童进来?端走食盒,息尘才悠悠点起香来?,因天晚了不宜饮茶,息尘便从旁边拿过一小瓶蔷薇露,给她调了一盏香汤清口。
她二?人在矮几?两侧对向而坐,姬婴喝了两口香汤,才见息尘轻轻将她带来?的那个信匣,放到了面前的矮几?上。
姬婴今日一进观时就将这信匣交给了息尘,没有细说来?历,只说有重?要事稍后详谈,但息尘一见到那盒子上的花纹,就知?道这是妘宫的东西,却也没有急着打开,只是等她吃完饭,才又拿了出来?。
姬婴伸手打开那信匣上的锁扣,拿出了里面一沓信:“这信匣的主人,师娘认得?。”
息尘微微点头?:“是我的故友妘宫。”
“那这信里用的密文,师娘也一定认得?,我这次专程赶回来?,就是想请师娘替我看看这些?信。”
息尘没有答言,只是缓缓打开那些?信,一一展开认真读过,姬婴端着香汤盏,一面小口抿着,一面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却见她始终面如平湖,瞧不出什么情绪。
等她按着时间顺序将信看完放下来?,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信中所?讲的许多事,我也是今日方知?道。”
听息尘这样说,姬婴一时有些?不知?从何问起,只是倾身靠在矮几?上,等她继续说下去,可是她却沉默了,似乎也是不知?从何讲起。
这时室中蓦地安静下来?,二?人默然对坐,只有香炉内缓缓升起的轻烟,和一旁仰莲瓷灯中微微闪烁的火苗,让屋子里看上去没那么沉闷。
直过了半晌,息尘才缓缓开口,将许多年前的往事向她娓娓道来?。
息尘在入道前,本家也姓妘,与妘宫同生于姑苏城外一个小镇上,她两个也算是同宗族亲,是自幼一同玩大的好友,长到十五六岁上,她生了场险病幸被一女冠医活,此后便随那女冠入了道,而妘宫彼时则忙于乡试,二?人从幼时形影不离到只能闲暇时偶尔再?聚。
几?年之后,妘宫去了姑苏城做贡生,正巧息尘也随师在城内一间坤道观参学,又恰逢太子姬平来?江南道办差,因缘际会下与她二?人相识。
当?时因姬平追查一桩贪污案,得?了她二?人不少帮助,结案后三人在姬平的园子里小聚,又聊起妘宫正在学波斯语的事来?。
她因儿时有个族中姨妈从西域出使回来?,给她讲了许多西域奇闻,令她十分着迷,于是她也立志要做个使臣,有朝一日走出江南,去京城,去西域,去草原,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姬平和息尘坐在她对面,看着这个水乡姑娘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宏大愿景,也都随声附和鼓励。
当?晚三个年轻人越聊越投机,虽然身份各异,却是倾盖如故,在江南暮春时节的温润花园里,对饮谈讲直至深夜,便趁着酒劲,在月下义结金兰。
此事过后,姬平很快回到了京城,息尘开始随师四处游历参学,又过一年妘宫进京赶考,得?中后被姬平安排进了鸿胪寺,半年后她终于如愿踏上了去往波斯国出使的征程。
而当?时在洛阳的姬平,因连年推动地税改革,触动了江南及两湖等地乡绅豪强的利益,朝中又多有这些?地方出来?的大臣,曾受过乡绅资助,因此渐渐形成了一股反对太子的势力,开始暗中扶持姬平的弟弟楚王。
中原朝中暗流涌动的同时,西面和北面边疆也不甚太平,为减轻朝中在边境的军事投入压力,妘宫受姬平之托,在波斯国出使结束后,直接从西域转道去了柔然。
她见燕北各州饱受两国战乱之苦,决定借机进入可汗庭王宫,留在柔然大可汗身边为边境纷争尽力斡旋,几?乎是凭一己之力保得?燕北七州十年太平,给中原朝中省了不知?多少军备开支,只是除了姬平,朝中并没有人知?道妘宫此人的存在。
妘宫与姬平的多封通信内容,都跟北境两侧军事部署有关,在息尘翻译到其中一封信时,姬婴注意到里面写着妘宫信奉了萨满神教,并举荐了一位女萨满进入柔然可汗庭王宫,她在信中也写了那名女萨满的名字,正是如今金帐汗国的开国国师阔都萨满,原来?此后种种,始于当?日。
有妘宫在漠北出力,给姬平掌管的户部减轻了许多压力,但楚王一党仍在朝中快速发展,姬平一面要管着各部公务,一面还要应对来?自暗处的恶意摸黑。
就在之后的一年秋日里,眼见时机成熟的楚王一党,告发太子姬平在府中行?巫蛊祠祭,诅咒皇帝并祈求自己早日登基,当?时正在病中的先帝闻言大骇,命太子作速进宫回话。
匆匆赶往上阳宫的姬平,在玉京门外遭遇埋伏,被楚王带来?的人以暗箭射杀,之后楚王进宫称太子企图谋反,事败后逃回府中畏罪自戕焚了园子。
妘宫信匣里最后面一封记录玉京门事变的手札,是当?时跟着姬平进宫面圣的亲随,在姬平遇刺后赶回太子府,收了一些?重?要文书?和信件,在楚王派人前来?放火时趁乱从暗门逃了出来?,一路向北越过边境来?到柔然可汗庭,将前后事告诉给了妘宫,才被她记录了下来?。
在手札后半部分,妘宫列出了当?日参与事变的所?有朝臣,息尘拿了一支笔,将密文翻译过来?的名字写在了一张笺上。
姬平当?年出事前,息尘正带着姬婴在蜀中一间道观内,听闻京中生变,便连忙收拾东西带着姬婴去了岭南躲避,所?以京中的事她只知?道个大概,也猜出了所?谓的太子谋反、事败自戕,定是楚王的设计,但内中实情在她从岭南辗转回到洛阳城外青腰山时,已被刚登基的楚王抹杀了个干净。
只有几?年后妘宫匆匆带着男儿前来?求医时,才跟她说了两句姬平当?年的事,但并没有将相关细节告诉给她,只恐说多了会给她和姬婴招来?杀身之祸。
妘宫将这信匣收在科布多,原本是想再?找机会为姬平报仇的,只可惜天不假年,就在她刚刚有所?计划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夺去了性命,这些?秘密也随她一起,沉睡在了科布多。
姬婴拿起息尘写完的那张名单看了看,那上面的人名,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所?做的事也都记录在内,十分详尽。
她看了两三遍,将纸轻轻折了起来?,贴身收好,在她方才看名单的时候,息尘一直在看着她,见她将名单收起,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静玄,要有耐心,永远要有耐心。”
耐心,这是息尘从她小时起就在反复不断教她的,她都记着呢。
于是她也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息尘的手,微微一笑:“师娘放心,我有分寸。”
第91章 出亭柳
姬婴从息尘的香房里出来时, 已是?三更天了,她原来住的?屋子,还原封不动留在那里, 柜中她从前的铺盖也才新洗过。
她简单在外面洗漱毕,换上了息尘提前给她备好的寝衣, 铺好被褥躺在上面,闻着熟悉的味道, 很?快睡了过去。
秋天的?青腰山里寂静凉爽,她睡的?这铺盖在这时节也是薄厚正好, 清晨时她在前殿的?钟声里悠悠醒转,抬起手来伸了个懒腰,这一夜睡得真是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