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by鸣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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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苏听了喜道:“这样说来,并不是什么大病了?”
息尘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听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众女使也放下心来,忙分派了人去知会府衙及城外的柔然大营。
因两位道长还需要留在园中制药并为公主做香疗,便顺势住了下来,有管事为她两个收拾出了园中湖心岛上的宅院下榻,环境甚是清净雅致。
只是住在岛中,出入都有人跟随,使得静千有些不自在,她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姬婴了,这次一见又十分匆忙,许多话也不便说,让她心中有些烦躁。
息尘见她不安,笑道:“来日方长,也不必着急眼下,等这次她好了,你若不想随为师回去,就留在她身边也好。”
这事静千先前也提过几次,见师娘终于松了口,也自欣喜,遂每日只先专心调制香粉,待三日后晾晒完成,才跟随息尘又来到姬婴的院中,为她点香疗愈。
察苏从前没见过香疗,十分好奇,点香这日也同连翘和忍冬等人一起在屋中围观。
姬婴此刻盘坐在榻上,面前小榻桌上摆着一个凤鸟衔环铜熏炉,炉中有两层,下面点火,火上设一圆盘型云母片,用以衬香。
点着后,香粉在云母片上缓慢抒发香气,因香不及火,散发出来的香味丝毫没有烟燥之气jsg。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这股浓郁的馨香渐渐弥漫整个房间,这香气从鼻而入,随后缓慢游走全身,令人通体舒畅。
第一日香疗完,其实姬婴就已大好了,但息尘还是连续为她点了三日香,到最后一日,正赶上阿勒颜营中事务也忙完了,听闻有道人来为姬婴治病,遂进城来瞧瞧她近况。
进园时听说她们正在院中做香疗,他便在园中主管等人的引领下,往后院走来。
及至阿勒颜走到姬婴这边屋外时,里面已点了快半个时辰的香了,那香气从门缝一点点透出来,使得院中也是馥郁弥漫。
阿勒颜站在回廊下,细细品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这香气几乎是一瞬间将他的思绪拽回了八年前,他认得这气味,正是鹤栖香。
他在回廊下默默站了半个时辰,才见屋内有女使开窗开门,连翘在门边瞧见他来了,忙走上前行了个礼:“四太子,我家公主刚做完香疗,请容我去通报一声。”
阿勒颜点点头:“我去堂屋吃茶坐等。”
过不多时,只见姬婴披着一件缂丝鹤纹大氅走进堂屋,容光焕发,已完全瞧不出病色。
跟着她一起走进来的,还有察苏和两位青衣女冠。
阿勒颜起身请她们坐下,随后又对察苏说:“我带了一些补品在外院,你亲自去查点了收进来。”
察苏答应着去了,息尘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看了一眼姬婴,她会意,将屋中其余女使也遣到堂外廊下侯着。
阿勒颜复又坐下,正对着息尘,他此刻神色也不似往日那样冰冷了,反而多了些尊敬之态:“青腰山一别数年,仙长容颜丝毫未改,风采依旧。”
息尘轻轻一笑:“四太子可是长高了不少,山人差点未能认出来。”
刚说了两句话,忽有人在外急禀:“洛阳发来上谕给昭文公主。”
阿勒颜皱了皱眉,但当着众人也不好回绝,只说:“请进来吧。”
开景帝已经从晋阳发来的速报中得知姬婴病已无碍,生恐她再在晋阳耽搁下去,哪天身子又不好了,若是病死在了国境之内,又得让他再赔上一位公主,所以巴不得叫她赶紧离境。
况且和亲队伍一日不到柔然都城,柔然在漠北的大军便一日不撤,这如同一块巨石吊在开景帝头上,叫他坐立难安。
于是这日他急急发了口谕,让姬婴顾全大局,若身子见好,就尽快启程,莫要在路上耽搁,影响了北境的太平局面。
姬婴跪在堂下低头听完了圣谕,口中答道:“谨遵圣旨。”
来传旨的宦官传完旨意,本还要等赏钱,不想一抬头对上了阿勒颜阴沉的眼神,气势一下子弱了几分,随后又见他坐在那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何日启程本王自有安排,无需你朝皇帝操心。”
那宦官听完,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不敢回怼,只得讪讪退了出去。
有了这一场插曲,屋内几人也没好生说上几句话,阿勒颜又见天色不早,遂起身说道:“过两日就到除夕,我请小妹察苏在园中备个席面,请仙长赏光,一来贺公主康愈,二来再拜谢仙长当年救命之恩。”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仍旧回到城外大营中来,刚一进营,就见到他的亲兵拎着个隼,在他帐外焦急踱步。
见他回来了,那亲兵忙走上前低声说道:“都城有急报。”
阿勒颜听完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那亲兵进帐再说,等他在大案后面坐下来,才接过那亲兵递来的纸条。
展开一看,里面写着可汗伤情危重,除他之外其余三位太子,数日前就已全部被请进宫中侍疾了,一直没有出宫。
他将那纸条攥在手里,低头不语,看样子,草原这是要变天了。
第10章 阳关引
临近年关,晋阳城里也开始张灯结彩,预备着迎接新年,这里虽是边城民寡,远没有洛阳繁华,但这几日也开始熙攘起来。
城中戏台子也搭上了,街道上每日都有置办年货的人往来,许多人家门口也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姬婴自从到了晋阳,便没再出园子,这日她在园中阁楼上登高眺望,才看见了晋阳城内这幅热闹景象。
在楼上呆了片刻,一旁察苏就要挽着她回去:“咱们还是进屋吧,我总担心你再受了风,好容易大安了,可别再闹出不好来。”
姬婴轻轻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同她一起从阁楼上下来,又回到了院中暖阁里。
这日是除夕,园中女使们已事先剪了不少窗花,姬婴一见也来了兴致,提笔写了三幅对联,其中一幅叫人张挂在外堂上,另外两幅则贴在了她和察苏的院门上。
到了午后,开始有城外柔然大营来人往园中抬东西,羊狍獐鹿,新鲜瓜蔬,蜜饯点心,还有漠北的奶酪酥糕等物,十分丰盛。
察苏早带了人在前院备办下三张席面,因有息尘和静千两位出家人在此,她也提前细细问了有哪些忌口,得知她们这一派仅戒五荤三厌,也遣了人到外间大厨房叮嘱并检查菜品。
阿勒颜是申时进城的,见园中各处都挂了灯,贴了窗花,又见外堂上贴着对联,满满的中原气息,也感到有些新奇。
他一共只来过两次中原,第一次是八年前,第二次是现在,上一回来时是盛夏,所以这次是头一回在中原过年。
这日前来昭文公主园中赴宴的,除阿勒颜和城外两位柔然领兵主帅外,还有晋阳府衙几位高官,此外还有和亲队伍中的一众使臣。
人不算多,分为三席,两个外席一桌坐着晋阳府衙的官员和洛阳来的使臣,一桌坐着柔然使臣和大将,内席则是姬婴坐主位,息尘在客位,随后依次是阿勒颜,察苏和静千。
这些日子柔然大军驻扎在城外,与城中府衙和戍边军队还算是以礼相对,虽然从前漠北的战火也曾险些烧到晋阳城下,但如今两国讲和,少不得化干戈为玉帛。
何况从前与漠北还有燕北七州相隔,如今燕地被占,晋阳被迫变成了边城,往后要跟柔然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所以那一桌晋阳府衙的官员,在这一晚入席时,都显得颇为谦卑。
而柔然那边自恃强权,自然带了些傲慢之色在脸上,但因有四太子在此,所以面上该讲的礼节也都不敢疏忽。
与外面那两席的生疏客气不同,今日内席气氛却是十分融洽,全赖着察苏活泼好客,又见兄长这日也不似平常冷漠,尤其当着息尘道长,甚至还多了几分恭顺,察苏也有些意外,遂更加来了兴致,席间膳毕还张罗起要耍酒令。
原本过年也该热闹些好,众人便都依她,酒过三巡,阿勒颜起身又敬了息尘一杯酒:“边地没甚好酒菜,委屈仙长在此过年,若来日得空,请仙长到我们草原走走,我必倒履相迎。”
息尘呵呵一笑,喝了杯中酒:“四太子有心,等来日北境安稳了,山人一定去。”
因席间说话像是旧相识,勾得察苏好奇起来:“从前我就听说过,阿兄十岁那年中过一次奇毒,父汗连后事都着人备下了,后来我娘私自套车带了阿兄过境往中原求医,说认得一位故人必能解此毒,几个月后果然大愈回来了,那故人莫不就是这位道长?”
阿勒颜见席上也无外人,点点头:“正是。”
“难怪!”察苏感叹道,“前些日子刚到晋阳时,阿兄还说可惜有位故人没能见到。”
“此次到洛阳,本想再访鹤栖观,可是鸿胪寺左右不离人,实在不好出城。”
察苏喝了几杯酒,脸颊微红,俏皮笑道:“所以我们有缘又聚在了这里,了了阿兄一桩心事!”说着又举起杯来要跟他碰一下。
阿勒颜回身碰杯时,一抬眼看到姬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是才认出他来,这样的目光,与他八年前在鹤栖观,感觉自己快要死去时,所看到的一般无二。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自己终日昏昏沉沉,息尘道长身边有位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小女冠,每日都来替他换药香,然后再走上前来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她总是用这样沉静柔和的目光看着他,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却让他十分心安。
可惜他中着毒,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如坠深井,每日只盼着她推门进来的那一瞬,如同一缕阳光照在他这片井底青苔之上。
好容易等到毒全解,母亲便急忙带他下山了,他都未来得及同那小女冠说上句话,下山那天他坐在车里,望着渐渐远去的青腰山,想着不知此生可还有缘再见她一面。
但这些事姬婴却印象不深了,她只勉强记得那个来去匆匆的异族少年,整个人因中毒变得苍白消瘦,实难让她与面前这个健壮颀长的青年联系在一起,不过细看眉眼之间,的确还有几分旧时模样。
这jsg一晚的酒席,众人都喝得颇为尽兴,下了席后又同来到前院看了场烟花,喝过醒酒汤才陆续散去。
此时城门已关,阿勒颜同几位大将和使臣一起,往府衙提前准备好的院子去安歇,姬婴和察苏则同息尘与静千来到湖心岛的宅院中,一起围炉闲话守岁。
察苏第一次来到中原,许多习俗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所以这日格外兴奋,晚间又给她们讲了许多草原的趣事,直到天亮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年一过完,和亲使团再次出发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阿勒颜不顾都城屡次来人催促,最终定于正月十六,过完元宵正式启程。
姬婴的身子如今已大安,只是遵照息尘的吩咐,每日还是在屋中打坐静养,直到元宵这日,城中又下了一场雪,她叫上察苏,一起来到园中廊前赏雪。
阿勒颜这日也来拜会息尘,此刻正坐在堂屋内喝茶对弈,不知在谈些什么,姬婴和察苏从回廊上路过,远远看到堂屋中的身影,察苏摇头感叹道:“这也奇了,每回见着这道长,我阿兄整个人都变得有礼貌了。”
姬婴听她这样说,嗤地一笑:“原来他平常都是没礼貌的?”
“从我记事起,他就跟谁都是冷冰冰的。”随后她又耸耸肩,“想来也有几位兄长排挤的缘故在,所以他总是显得有些不合群。”
姬婴顺着她的话又问:“其他几位太子因何排挤?是汉人的缘故么?”
“也有吧,他们说他生得过分精致,不似草原男儿,所以从小也都不带他一起玩,我们那边都喜欢生得宽额阔面,膀大腰圆的男儿,所以像我阿兄这样的,就要被说太过秀气,不甚受欢迎。”
“原来是这样。”
察苏穿着一双红色的小羊皮靴,只在廊下踩着雪玩,一面说着:“其实我倒觉得我阿兄这样长相身材蛮好的,也不比那些壮士逊色,你说呢?”
姬婴被她这话问得一怔,随后笑道:“你们两个眉眼相似,都是好看的。”
察苏被她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两个人一面闲话一面往旁边院里,去找静千出来一起赏雪。
晚间园内点上了灯,因这日元宵节,城中取消了夜禁,城内也有一条街上办了场小小的灯会,所以这天日落之后,城中仍是人声鼎沸,这边园里也能隐约听到街上传来的喧嚣。
阿勒颜留在园中跟众人一起赏了一回灯,因明日和亲使团就要出发,所以他也没有久留,赏完灯,他又吩咐了察苏几句话,便要连夜出城整兵。
临走前,他回头见姬婴也同察苏一起出来相送,她站在园门口的灯下,周身被暖光照得微微发亮,阿勒汗看了一眼又垂下眸来:“明日长途赶路,请公主早些歇息。”
到第二日,暖阳高照,晋阳城外积雪不多,正适合上路。
姬婴仍坐那辆宝顶凤辇,前后鼓乐仪仗与来时一样,只是如今前后多了先前驻扎在这里的三万柔然骑兵,整个队伍变得更加庞大了。
开拔后,姬婴坐在车上转头望向城墙,见师娘息尘独自站在城头上,目送着和亲使团,随后她又回过头来,拉着与她一同坐在车上的静千,两个人相视一笑。
这支浩浩荡荡的和亲使团,离开晋阳后,却不是往北走,而是转道往西,这路线是阿勒颜昨日临时改的,他决定从西面阳关离境进入柔然,再途经柔然西南草原,前往都城可汗庭。
这条路线较先前的计划曲折一些,但路途更加平坦,不必翻山越岭,只是时间上要更久一些,阿勒颜给都城的解释是昭文公主病愈后不惯颠簸,所以临时改变路线。
柔然方面接到信后,对此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复他尽快赶路。
大军向西开拔十日后,阿勒颜又接到了一封加急隼信,信中内容言简意赅:“柔然可汗于五日前崩于可汗庭王宫,遗诏传汗位于二太子巴雅尔。”
第11章 踏沙行
从西域吹来的风,夹带着细小的沙土,姬婴虽然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干燥气息,仿佛正在把她身体里的水一点点抽走。
因风沙大,和亲使团不能再像之前来晋阳时那样,每日在路上停留个把时辰休息,只有路过遮风山壁时,才会稍停片刻原地休整。
所以姬婴上路后,几乎终日都在车上度过,好在这凤辇足够宽大,她可以不时站起身来,在车内走一走,又有静千在车上陪她,倒也不算十分难熬。
这次静千是以道医的身份留下来的,因息尘道长说姬婴身体尚弱,为此特将小徒留在了她身边,阿勒颜听闻当即应允,这才让她得以同和亲使团一起去柔然。
此刻队伍正在一处山壁原地休整,姬婴在车内站桩吐纳,静千则在另一边榻上躺着,口中叹道:“真没想到,长途坐车竟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
姬婴没有回头,只是笑道:“说了不叫你来跟我吃苦,偏要来,这还没到草原,人就躺下了。”
静千揉着太阳穴:“你放心,等我过两日习惯了就好,绝不给你当累赘。”
姬婴吐纳完七轮,直起身来,走到她榻边,往她嘴里塞了颗醒脑的蜜饯:“你能来陪我,我当然高兴,哪里把你当累赘,只是前路渺茫,必然有许多苦头要吃,想想心里有愧。”
静千嘴里咬着蜜饯,含混不清地说道:“出家人生死看淡,怕它怎的。”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车外传来察苏的声音:“我才带人打了些水来,给你们凤辇上添些。”
姬婴听闻掀开车帘,倏地一股黄沙飘过,车外察苏眼疾手快,忙把帘子又拽上了:“风沙大,别掀车帘,等我掸掸尘进去说话。”
不一时,果然见察苏从凤辇前面掀开厚重的挂帘,进到车里来,尽管她上车前已掸过尘了,身上还是有些细小的沙土,随行动落在车内的厚毯上。
察苏在车门口的榻上坐了,摘下防沙面罩说道:“咱们距离阳关还有十日路程,我阿兄说了,接下来几日还得加速赶路,否则赶上开春沙尘暴就麻烦了,所以特意多打了些水,给你们在车里用,往后咱们白日里可能就不做停留了。”
察苏这次也领着一小支骑兵,在队伍前后游走,勘察水源和驻扎地点。
原本这事不归她做的,她来这里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教会昭文公主说柔然语,可察苏是个不耐烦坐车的人,而且路途烦躁还要让公主学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于是阿勒颜让她领了个差事,仍旧在外面骑马,只有晚间扎营时,才跟姬婴住在一处,再顺便教她几句柔然话。
姬婴见察苏此刻浑身沙土,便叫她好好在凤辇上歇一会儿,不想刚说了没两句话,前面就响起了牛角号声,察苏知道这是又要开拔了,于是忙起身下车去了。
就这样连日赶路,和亲使团总算在春分之前赶到了阳关附近,一路虽有不少风沙,但好在是没有遇到沙尘暴,等过了阳关往北,进入柔然的西南草原,路便好走了。
路上这一个多月,静千在车里坐得头昏脑胀,吐了快小半个月,才慢慢好起来。
这天,静千隔着防沙窗帘,远远地瞧见前面阳关的城墙,兴奋地拉着旁边姬婴,指道:“快瞧,咱们马上就到了阳关了,这回应该能好好停下来,休整一阵子了吧?”
果然等队伍慢慢靠近阳关,有前面阿勒颜打发人来禀道:“请昭文公主进阳关内下榻休息。”
姬婴在车上回道:“知道了,再问四太子,我们在阳关停留多少时日?”
那人去后不多时,又返回来说道:“和亲使团将在此处休整十日,再开拔过境。”
随后和亲使团在阳关外分了流,凤辇和使臣及众女使的车开进了关内,其余士兵扔在关外扎营,阿勒颜也在营地大帐中休息,仅派了察苏跟随凤辇入关。
众人刚到此地休整了一日,忽从柔然境内驶来一队车马,这队车马上挂着白幡,人也都身着素布。
阿勒颜心中明了他们是为何而来,先前他收到的隼信是密报,可汗薨逝的消息,王宫并没有正式对外宣布,想来是因和亲使团尚未过境,恐漠北生变,才在他们抵达阳关时前来宣布。
这日,姬婴在下榻的大帐中,接待了刚从柔然过来的使臣,阿勒颜和察苏也坐在两侧,那使臣从旁边侍从的托盘上,拿起一卷白布文书,朗声念诵了一遍。
姬婴坐在上面听了半晌,抛去文书中那些称赞哀悼的繁复文言,整篇下来其实就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柔然可汗因坠马重伤薨逝,第二件,柔然帝国可汗位已传给了二太子巴雅尔,这二太子将于下月托里台大会上,正式称汗。
姬婴垂首听完,抬眼见那些人个个神情哀戚,又见一旁阿勒颜和察苏都沉jsg重地低着头,于是拿起帕子抽泣了两声,等那几位来传旨的使臣退出去,才捂着脸转身进了后帐。
她进帐后,过了一会儿,察苏走了进来,见姬婴坐在榻上出神,她也走到另一边榻上坐了,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后,姬婴抬起头来,吩咐站在一旁的静千和连翘等人都先出去,只留了她与察苏两个人在这边后帐内。
察苏回头见她们出去了,低头想了想,说道:“我二兄极有才干,心胸宽广,二嫂嫂也是极好的人,等你到了都城,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
“你二兄真能坐得住这汗位么?”
被她这样问,察苏愣了一下,这些日子她教姬婴柔然话时,也同她讲了许多柔然的事,包括三位太子的为人和琐事。
老可汗四个男儿,只有二太子是王后所生,大太子与三太子则是其余侧妃所生,这兄弟三人分作两派,一向不睦。
虽然可汗位早就定了由二太子继承,其余几位男儿的太子头衔,代表的不过是其封地属国的继承资格,但大太子野心不小,这几年在柔然朝堂之上也发展出了一股强劲的势力。
这两派的主要矛盾,还是集中在对中原王朝的态度上,二太子巴雅尔性情温和,一向主张怀柔,这次燕北开战前也是持反对意见的,而大太子和三太子则是主战派,认为柔然铁蹄早晚有一天要踏入中原,让南朝彻底臣服于马下。
姬婴这些日子从察苏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柔然朝中波云诡谲的画面,总觉得老可汗这次坠马受伤也有些可疑,在二太子正式继承汗位之前,恐怕还会生出波折来。
“都城有许多老臣坐镇,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察苏虽然这样说着,但语气却并不十分笃定。
大太子逐渐膨胀的野心和势力,也让察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就在和亲使团接到可汗薨逝的消息后没几天,阿勒颜又收到一封隼信密报,信中说,三太子派人查明了老可汗坠马一事,实为二太子巴雅身边一名亲信动的手脚,认为是他与老可汗政见不和,急于即位才有此大逆不道之举,于是三太子也不听巴雅尔的辩驳,直接拔刀将他斩杀于王宫之中,大太子闻信后,迅速带人控制住了整个都城,如今可汗庭已经全面戒严。
阿勒颜读完信思忖半晌,随后起身吩咐人准备提前开拔,先过关往北,去他的封地停留观望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因兹事体大,他又来到姬婴这边帐中,将其余人遣了出去,仅留了察苏和他自己的一名亲信在内,缓缓将信中内容同姬婴说了。
她其实早料到,柔然可汗庭必然会有一场不小的政变,所以此刻心中倒不觉意外,但当着众人,她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茫然问道:“四太子如何打算?”
阿勒颜想了想,谨慎说道:“都城戒严,消息不通,但也不能一直停留在边关,我们最好先入境,我的封地距此不远,可以在那里听听消息,等都城事态平稳了,再启程不迟。”
姬婴听完,心中另有一番谋划,但此刻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切但听四太子安排。”
阿勒颜见她并未十分惊慌,便又给她讲了讲明日提前开拔的时辰安排,随后请她早些下榻休息。
等众人都散了,姬婴回到后帐中,静千正在内踱着步,见她回来了,忙走上前来问出什么事了。
她缓缓将可汗庭宫变一事说了,静千听罢低头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过身,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口袋,倒出了一丸丹药。
姬婴看到她掌中那枚金色小药丸,吃了一惊:“归元丹?”
这是息尘从前秘密炼制的丹药,一颗下去即可封住奇经八脉,假死七日以掩人耳目。
静千神态严肃地说道:“静玄,等过境到了柔然,恐怕就要任人宰割,我们不如趁乱跑了吧!”
姬婴盯着那丹药看了半晌,又抬起头来看着静千:“这归元丹不是寻常能拿到的,难不成是师娘临走前交给你的?”
静千咬了咬嘴唇,踟蹰片刻说道:“是我从师娘那里偷出来的。”
她见姬婴没说话,赶忙又道:“老可汗身死,柔然朝堂必然要乱上一阵子,你何苦搅在里面自讨苦吃,明日就要开拔,趁今夜服下丹药,剩下的事交给我,保管你安然回中原,到时候我们可以去蜀中……”
“不。”姬婴轻轻打断了她的逃亡大计,“我不能失去这个公主身份,这于我来日回朝有用。”
静千叹了口气:“去漠北保不齐九死一生,哪里有那么容易得以回朝,难道这个身份,比你的命还重要?”
姬婴看着她郑重说道:“若不是为了这个身份,我大可以在皇帝来青腰山之前一走了之,何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若见乱就要躲避,才是违了我的初心。”
静千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姬婴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歪头问道:“怎么?明日过境,难道是你怕了不成?说好的出家人生死看淡呢?”
她被姬婴这样一激,立刻挺起腰板:“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不过是想着没必要卷进柔然的朝堂纷争,若此去你已有了计划,那我们就去!”
姬婴自然有计划,她要让漠北,成为她回朝的垫脚石,但此地不是说话处,所以她并未明言,她两个自幼同食同寝,她所谋的一切,静千自然能够意会。
随后姬婴又想了想,归元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从师娘那里偷得出来的,大约息尘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看看她如何抉择。
于是她说道:“归元丹你收好,来日兴许另有它用。”
静千点点头,仍将那粒金色小药丸放回小布袋中,贴身收好。
到第二日,姬婴仍同静千一起登车,后面跟着其余车驾,缓缓驶出了阳关。
阿勒颜此时已带了大部兵马提前过关,正在外面静候,一到时辰,果然见到了昭文公主仪仗在前,跟着一辆宽大华丽的凤辇,以及其余使臣和随行人车马,声势浩大地走了过来。
队伍最后方是一名柔然副将和察苏各带一支人马殿后,等整个和亲使团离关后,与在关外的阿勒颜所带人马合了队伍,继续向北走着。
姬婴端坐在凤辇主位上,正闭目养神,整个人随着车辆行驶微微晃动,静千坐在旁边榻上,正回头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阳关城门。
此刻她们算是正式离开中原国土,踏入了柔然地界。
时值初春,关外天气也渐渐回暖,这一路上,不时能见到各种大大小小的野兽出来活动,旷野之上,也能看到零星有嫩芽破土,远远望去,一片生机勃勃。
和亲使团向北走了十数日后,抵达了科布多城,这里是阿勒颜的封地首府,城中的总长已提前收到了消息,正带着人在城外等候。
按照原本的路线,和亲使团过完阳关应该一路向东北方向走,才是去往可汗庭最近的路线,但那总长也知道近日可汗庭出了大事,所以对于阿勒颜转道来此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