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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当主天下by鸣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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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婴还是低着头:“自圣上御极以来,臣也经历了许多从前不曾经历过的,时有虑不周到的,全赖圣上宽宏。”
姬星见她说得?这么小?心翼翼,摆了摆手,将语气又放和缓了几分:“听?说昨日阿云去了你府上,她可有因其舅谋反一事为难你么?”
总算是问起这件事了,她轻轻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是担心受牵连,所以来问问后续如何处理,臣不敢揣测圣意,也没同她说太多,不过闲聊些宅内杂事。”
姬星看了她片刻,随即轻轻点头:“这件事关乎太后和皇家体面,不好深究,其中利害你也清楚,朕登基尚不到一年,朝堂不可因此再出动荡,所以太后那边,还需要你帮朕安抚安抚。”
姒太后的势力?构成有些复杂,一部分是姒羌做皇后那些年,暗地里提拔上来的亲信,一部分是姒羌的母亲姒太傅,在?世?宗朝做宰辅时留下的门生,还有一部分是姬月做太子时的嫡系近臣,最?后还有姒家在?朝的各支族亲。
这样庞杂的势力?网,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铲除的,尤其对于姬星这么一个没甚根基的新帝来说,更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一旦朝堂失衡,帝位都可能不保。所以自从姒太后交出凤玺后,姬星就想着要尽快了结此事,以安抚人?心。
姬婴见他这样说,忙欠身答道:“臣遵旨。”
随后姬星又就姒丰一案的后续安排,同她吩咐了几句,她才?起身告退,出了两仪殿,遵圣旨往西边永寿殿向姒太后请安去了。
太后姒羌这些时日卸了摄政权,过得?倒是颇悠闲,姬婴来请安时,她正坐在?东配殿书房的大案后面练字。
听?说魏王来请安,她也没撂笔,只?叫人?带她到外间坐着,等写完了这一页,才?悠悠停下来,走到一旁软榻上坐下吃茶,叫人?带魏王进来。
姬婴走进来行礼请完安,姒羌看了看她:“难为你想着来,今jsg日早些时候,阿云也来我这里请了安,她说昨日去过你那里了,知道你姊妹两个,没叫朝中近日这些事伤了和气,我也放心了。”
说完有宫人?给姬婴端了一张绣墩和一张边几,又在?上面放了茶盏和茶点,才?躬身退了出去。
姬婴见她这样说,知道姬云已把话?带到了,遂微微一笑:“天家和气,才?有民间祥乐,娘娘顾全大局,这是社稷之福。”
姒羌听?这话?轻“嗤”一声,她这段时间静下心来也想了许多,自己?前些年还是过得?太顺心安逸了些,不料姬月和开景帝会突然先后崩逝,叫她失了先手,接着又出了姒丰的事,几乎让她应接不暇。
从前开景帝在?时,不管场面如何难,好歹有给她留出应对的时间,但这一年里,事事来的意外,到此刻连吃了几次亏,终于让她有种久梦乍回的感觉。
“这件事也是该有个了局了。”姒羌喝了口茶,“你从皇帝那里过来,他是怎样同你说的?”
“二哥的意思,该查的都已查得?差不多了,相关将领依律处置,不相干的人?不予追究。”姬婴顿了一顿,“也是顾虑到太后凤体,还有朝堂安稳,请娘娘体谅他。”
姒羌听?完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轻轻感叹了一句:“想来你也没少为天家体面在?其中斡旋,还因此事被人?参了一本,可知中间人?难做,而要做个守信诺的中间人?,更是难上加难了。”
昨日才?被留中不发的奏本,姒太后今日就知道了,这是拿话?在?点姬婴,让她不要以为自己?卸了摄政权,就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若她能仍旧依先帝遗诏在?朝中照拂太子旧臣,往后一旦在?姬星那里失去立足之地,还有太后能够保她。
姬婴认真?点了点头:“时也运也,臣虽身处旋涡,不敢忘先帝遗命,大哥的亲眷,臣一定?再找机会接回京中来。”
“不必。”姒太后摆了摆手,姬月的世?子被封为安庆郡王,已跟随母亲到封地住了大半年了。她原想着若时机成熟,等姒丰起兵时派人?接她们回来,但姒丰提前起兵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便改了主意,想着让她们暂时在?封地,远离京中,还更安稳一些,在?下个时机到来之前,还是不回来的好,“先把京中事办好,其余的,后面再说吧。”
姬婴欠身答道:“是。”
姒太后留她吃了些点心,说了两句闲话?,又嘱咐她在?朝中关照阿云,姬婴一一应了,随后见天色不早,才?被宫娥送了出来。
此后过了两个月,妫易抵达凉州,向朝中禀明了抄检姒丰凉州府邸的结果?,其中有一箱姒丰与朝中大臣的往来信件,被快马运回了京城。
朝中众人?这两个月来,四处打听?到的消息,都说姒丰谋反一案基本已尘埃落定?了,除了他的亲信部将外,不会再有旁人?被牵连,包括太虚观烧毁一事,也由?京兆尹出具了文书,称是观主清风老道自家烧毁了道观,逃出京城诱姒丰谋反,最?终死在?了平叛阵中。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不想这日运送姒丰私信的车马进了京,如同一颗炸雷投入了朝堂。
这日朝会上,见延兴帝命人?将那箱子抬了出来,凡从前与姒丰有过些来往的,都不禁屏声敛息,不知圣上究竟要做什么。
姬星见殿中众人?面色各异,半晌后,才?开口叫宫人?将那箱子抬到殿外石阶下,当着众人?全部销毁。
等箱中所有信件付之一炬,那几个宫人?又将那烧黑的空箱,当着众臣的面,抬进了殿中。
这时延兴帝才?开口说道:“姒丰谋反一案已有定?论,实为其受部下和清风老道蛊惑,才?做出这样让朕和太后伤心的事来,相关人?等俱已查实,其余旧日与他有过往来的,朕不追究,众卿需引以为戒。”
同时,姒太后也从永寿殿发来了一道《告群臣书》,谴责胞弟姒丰胆大妄为,又自责管教不力?,最?后肯定?了延兴帝的处理结果?,称赞其为一代仁孝明君。
众臣听?完,知道这事终于尘埃落定?,都松了一口气,皆跪地山呼“万岁”。
当日朝会结束后,延兴帝又从两仪殿发出了一道旨意,称吏部侍卿上表弹劾魏王内容不实,还在?奏疏中妄议先帝遗诏,着革职贬为黔州司马。
政事堂几位宰辅一见此诏,才?知魏王竟是轻易动不得?的,又见朝中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便也都没再说什么。
又过一个月,眼看着到了年下,朝堂这一年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新岁休朝会前,延兴帝召集了在?京宗室和文武百官,进宫喝年酒。
姒太后这日也盛装出席了宴会,她坐在?延兴帝身后的一个高案后面,面上笑吟吟的,看上去心情不错,席间延兴帝同姜皇后也频频向太后敬酒,太后也赐了好几道菜给二人?。
魏王姬婴这一晚坐在?客位上首,也同长乐公主姬云接连碰杯笑谈,整晚宴席上,太后与帝后其乐融融,几位重要宗亲间气氛融洽,也给众臣吃了一颗定?心丸。
席间众人?又观了几场歌舞,直到二更时分方散。
姬婴这一晚也喝了不少酒,此刻她坐在?暖轿里,缓缓往宫外走着,在?她前面不远处,是才?由?众人?恭送离去的太后銮驾和帝后銮驾。
那两队仪仗一东一西分别向两侧宫殿群走去,而姬婴的暖轿所在?的甬道,此刻正好处于两边銮驾之间的中线上。
姒太后和延兴帝,此刻就像一座天平的两端,而她,则成了处于天平正中的一个砝码。
姬婴坐在?暖轿里默默地想着,姒羌和姬星,两边都想利用她,找时机扳倒对方。
但是哪边先垮台,将由?她这个砝码说了算。

第111章 画堂春
姒丰谋反案的同党同谋, 已全部在年前审理完毕,所以京城这个新岁过得还算安稳。
出了?正月后?,相关案犯陆续行?刑, 但关于姒丰家眷的处置,姬婴又受姬云之托, 向延兴帝求了?情?,让姒丰妻女免除流放, 令其妻携女回原籍去了。
姒丰之妻嬴夫人不是姒姓族亲,女儿也随母姓嬴, 都不算是姒家的人,也未曾参与谋反。
姬星又听姬婴说,这嬴夫人出身益州名门,母亲正是广安侯, 在蜀中颇具声望,手中还握着一支松州边军,在抵御吐蕃上颇有战功,若能以此稍作笼络,倒是有些好处。他又考虑到姒太后在这件事上,的确给足了?他颜面,也不好赶尽杀绝, 便顺势同意了?。
因姒丰获罪, 他的家产是分毫不能让夫人带走的,好在嬴夫人作为广安侯幺女, 母家分给她?个人的产业, 并没有因此被追罚。接到赦免圣旨后?, 她?只装了?一箱随身衣物盘缠,带着女儿离开了?凉州, 回益州本家去了?。
姬云这日在府上收到了?舅妈和表妹的信,知?道她?们已回到了?益州,家中田产宅院俱在,往后?亦可安稳度日了?。
广安侯见幺女及孙儿平安归来,未受女婿谋逆牵连,也是喜不自胜,后?来又落了?几点泪,连连感?叹圣上宽宏仁明。
姬云读完信也十分欣慰,午后?叫人套了?车,要?来景园说与姬婴知?道,感?谢她?出面求情?。
这时节刚过惊蛰,景园内一片初春景象,许多花丛里都开始陆续冒出花骨朵来了?。正好这日姬嫖的骑射师傅阿蓝告假,她?午后?无事,与姬婴两个人,正一起在花园里,给那一丛还未冒花尖的牡丹,小?心翼翼地培土。
听说姬云来了?,姬婴回头说道:“请她?直接到花园里来吧。”
等姬云跟着执事,走到这边后?花园的牡丹花圃时,见姬婴和姬嫖母女两个,都是一副花匠打?扮,正拎着铲子忙活着呢。
她?一边往这边走着,一边笑道:“几日不见,你两个倒都做了?花仙了?。”
姬婴见她?到了?,放下铲子站了?起来,姬嫖也笑着起身给阿云姨妈行?了?个礼,姬婴笑道:“这不我?想着,再过段时候,太后?娘娘该开赏花大会了?,今年我?在园里种了?一支仙品,还不知?能开不能开,需得小?心侍弄。”
姬云一听也来了?兴致,微微弯腰瞧了?一瞧:“说是仙品,倒勾起我?的好奇心来了?,到时候我?可得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仙品。”
她?们在花园里说了?几句话,姬婴将?手中铲儿递给了?一旁花匠,请姬云往前院东屋里去吃茶。
母女二人在东侧抱厦内换了?衣服,因姬嫖还有功课要?做,jsg更衣毕便往后?边自己院子里去了?,姬婴独自来到东屋,见姬云才挑好茶粉,正等她?来了?一同点茶。
她?两个在榻桌边对坐,姬云将?嬴夫人来信一事说了?,姬婴一面点茶一面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轻轻点头:“她?们平白受了?这一场奔波,好在是有惊无险。”
姬云也叹了?一口气:“是啊,事情?总算是都过去了?,幸好二哥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也多亏媎媎帮着从旁调停。”
姬婴端着茶盏,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往后?的朝局,阿云怎么看?”
这问题却?有些大,姬云一时被她?问住了?,低头想了?想:“二哥登基到现?在不过一年多,朝中自然还是以稳为主,再慢慢提拔些新人上来,替换掉旧臣,才好进?一步巩固帝位。但他从前根基太薄弱了?,这些事也急不得,都得慢慢来。”
姬婴认真听着,只是连连点头,如今她?两个私下说话,提起姬星来也没什么避讳。姬云因她?先前自白的那一番话,也认定?她?是站在母后?这边的。
姬婴沉吟片刻,说道:“去年闹了?那一场,连带着许多省份财政也受了?些影响,这两年国库越加吃紧。我?看二哥也有点要?拿世家开刀的意思,只是如何一边稳住朝局,一边让地方上那些豪绅世家把钱吐出来,再一边提拔新的天?子门生上来,三管齐下,却?不是易事。”
姬云听到“要?拿世家开刀”,想到太后?母族说起来也算世家了?,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可有盯上哪家么?”
姬婴见她?神情?严肃,将?语气放轻松了?些:“目前还没有,所以我?想着,找机会缓缓进?言,也好让他别老琢磨太后?这边的族亲,依你看,江南的几个世家,能动不能动?”
江南的世家,指的是当年因不满姬平推动地税改革,暗地里扶植楚王夺嫡的几大家族,自从成功扶了?楚王上位登基做皇帝,前些年朝廷对江南土地连番让利,养得那些世家脑满肠肥,族中和资助的官员遍布朝堂及大江南北。
当然这些世家内部,也有因政见不合而细分派别的,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就有不少人从前曾是太子党,后?来又及时转向了?姬星,也有不少人仍然支持姬华,还准备往姒太后?处攀附,想拥立新君的。
但作为开景朝的功勋世家,这二十来年彼此联姻,关系盘根错节,而且朝中也还有多位靠山,目前江南出来的高官里,显赫的有身受顾命的中书令,其它六部九卿内,也不乏位高权重?的。
要?认真动起这些世家来,难度并不亚于动太后?族亲。
姬云也知?道这里面关系复杂,低头想了?半日,摇了?摇头:“其实?朝中官员,要?动都不难,寻个由头弄个案子,几处衙门上下换人影响可控,但世家不同,内中除在朝为官者,还有大量地方上官吏。前些年父皇几次大力整肃地方吏治,最后?也不过只是收敛几年,毕竟我?朝幅员辽阔,各地政令需要?官吏推行?,稻谷税银也需要?官吏收缴,朝廷手太松了?,那些人就要?从中渔利,朝廷手太严了?,那些活儿又没人去做,总不能让宗室跑到各地收税去。所以才说吏治难做,世家难清,主要?是这个度不好把握。”
这些都是不加遮掩的大实?话,朝中跟地方斗智斗勇,也是老生常谈了?,姬婴听罢,沉默片时,才说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在舅皇时期,确实?难动,但现?在二哥即位,表面上朝局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有大哥的世子在,那些世家唯利是趋,关系也非牢不可破,只要?可分割,便好下镰刀。”
姬云思量了?一回,只是缓缓点头:“帝位更迭,的确时机难得,但具体要?怎么做,还得从长计议,眼下我?们好容易从舅舅那桩事里挣脱出来,还需要?谨慎些才是。”
姬婴笑着举起盏来抿了?口茶,朝她?一挑眉:“这是自然。”
她?二人又在房中说了?会儿话,后?来姬婴将?山雀儿叫了?出来,唱了?几支曲子,笑闹了?一阵。直到入暮时分,她?们才从东屋里出来,走到花厅上,她?两个坐在厅上,又等人请了?姬嫖过来才传膳。
因早春天?气转暖,这间花厅上窗户都四下里开着缝,窗棂上也只装着厚纱帐,使微风吹进?来更加柔和。此时窗外天?色已暗,外面园中树梢上却?是莺啼燕语不断,姬婴姬云和姬嫖三人在花厅里,伴着窗外啁啾和小?溪流水声,热热闹闹地用完了?一顿晚膳。
自此之后?,姬婴每日只照常在政事堂里,协同三位老臣处理政务,她?总是话不多,对于位高权重?的左相,也一向尊敬有加,凡是几位老臣议定?好的内容,都不会过问她?的意见,她?也从来不恼。
同时她?又因督管鸿胪寺的西域商路和漠北牧场,开年来一直源源不断地在给户部增收,而新派往察合汗国商讨葡萄酒引进?的使团,近日也才刚刚出发?,眼看着又有一笔不菲收入到来,中书令姚瑞对此事十分看重?,所以时常也在政事堂里帮着魏王说两句好话。
今年开年以来,政事堂里几位顾命宰辅,也慢慢习惯了?魏王在这里,不再像去年那样,整日琢磨着怎么把她?弄走了?。
又过几日,见朝中各处都安定?了?下来,姒太后?发?下懿旨,邀宗亲及朝中重?臣,进?宫参加寒食节的冷食宴席。
寒食节在本朝也是民间一大祭祀之日,往年宫中也都会赐宴,今年朝中一派全新气象,寒食节的宫宴,自然也是格外隆重?。
这天?白日里休朝,京中人多有出城祭扫踏青的,有些宗室皇亲也赶着节气,在午后?出城转了?转,又在日落前纷纷赶回来更衣进?宫赴宴。
晚间席上歌舞升平,延兴帝坐在上首,看上去心情?颇佳,频频给众宗室和几位重?臣赐菜赐酒,又听过一回草原火不思曲,才叫众人散去,大家恭送完圣驾离宫时,正交二更。
政事堂里几位顾命大臣,这日也皆在席,左相嬴尚虽年事已高,精神头却?颇健旺,晚间散席后?出到宫门外,送完众宗亲,回头见中书令姚瑞走上来送他上轿,沉声说道:“姚中书今日也有酒了?,早些回吧。”
姚瑞欠身笑道:“学生送老相公上轿就回。”
等目送嬴相的轿子走远,姚瑞才回身上车,一进?府门,便见管家走上来给他递了?个帖子,是嬴相打?发?人送来的,叫他换上私服过去一趟。
姚瑞想了?想,这段时间政事堂里虽然看上去气氛融洽,但这位老相公,还是没忘了?要?把魏王赶出去的事情?。此时递帖子来,大约也是今日在宫宴上,见魏王在圣上和太后?面前,都愈发?得脸,又叫他不安起来了?。
他冷着脸将?帖子递回给管家,吩咐道:“拿件深颜色常服来,我?还要?出去一趟。”

第112章 柳垂金
左相嬴尚的宅邸, 坐落于上阳宫南门外的淳风坊,是个不大起眼的三进?宅子,看上?去平平无奇, 难以想象当朝头号宰相就是住在这样低调的院落里?。
不过这宅院虽普通,地段却是上?佳, 除了那几个专供宗室居住的坊外?,这淳风坊算是离皇宫最近的了, 对于年迈的老相公来说,上?朝进?宫都十分方便。
姚瑞穿着一身石青色素锦直裰, 在淳风坊外?下了轿子,因今日宫中有夜宴,几处宗室和朝臣宅邸所在的坊,下钥时间都推迟到了子时。坊门当值的人此刻已?被支走, 姚瑞只带了一个亲随,两个人充作府中执事,往嬴尚的宅子走去。
这时已?早有嬴尚派出来的执事在侧门上?等着了,见到他们的身影,忙走上?前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嬴尚的私宅,姚瑞只来过两次,这是第二次, 上?次他来, 还是因老相公?抱病,他同其它几位政事堂同僚们, 一起前来问候探疾, 也算是个半公?务场合。
满朝上?下都知道, 左相嬴尚是个“清流”,在官场近五十年, 从没站过党派。他本是益州贡生出?身,在世宗朝时期,从太常寺到礼部又到工部,前面的二十来年,他最高?只做到工部侍卿。在世宗驾崩前三年,他还曾因弹劾当时的太子姬平一位近臣,被贬回益州做司马。
在开景帝登基三年后,才又将他调回朝中出?任礼jsg部尚书,再之后调工部尚书,最后坐到六部尚书之首——吏部尚书,同时兼尚书右仆射。又过几年,原左相尚书左仆射致仕,宰辅之位空悬了两年,才由他出?任尚书左仆射,担任首席宰辅到如今整整七年。
虽然?他当年被贬谪跟姬平有关,但他弹劾的内容,与当时党争所关注的事项无干,又加上?平时在官场上?,他总是独来独往,从来没与人有过私交,连自己的门生也极少接见。所以各派系间也没人将他视作同党,又因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渐渐的,“清流”名声也传扬开了。
但姚瑞知道,这老相公?的所谓无党清流,也不过只是藏得比较深罢了。
他低着头被人领进?了堂屋,又转过一道屏风,往后再转过大会客室,才进?了一间小厅,正见左相嬴尚坐在桌边,端着一盏醒酒羹吃着。
姚瑞见他坐在这里?,忙赶上?两步行礼:“学生深夜叨扰老相公?了!”
他其实?并不是嬴尚的门生,但他当年考科举时,嬴尚是礼部尚书,负责督办那一年春闱,所以他也总在嬴尚面前以“学生”自称,又因自己曾在吏部多年,而嬴尚也曾出?任过吏部尚书,虽然?因彼此迁调错开,并没有同一时间在吏部共事过,但好歹也算有些共同之处,姚瑞便也时常以此跟老相公?套套近乎。
嬴尚见他来了,等他行完礼,才悠悠放下手中盏:“姚中书不必多礼,坐。”
姚瑞欠身在他边上?的鼓凳坐了,有执事也给他端了一碗醒酒羹汤来,他舀着汤,正思量着如何起这个话头,就听嬴尚先?开口了:“大晚上?叫你来,也实?在是因其他时候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你莫怪我老夫大半夜的折腾人。”
姚瑞颔首笑道:“学生不敢。”
嬴尚瞥了他一眼,片刻后才又缓缓问道:“户部今年任务重,西域那边的在谈商路,果然?能够缓解么?”
这一问果然?是冲着魏王来的,姚瑞低头想了想,谨慎答道:“使团才出?发不久,算上?谈判及来回路上?时间,快也要个半年才可见分晓,但据鸿胪寺先?前呈上?的文书,以及察合汗国发来的国书来看,此事其实?已?有八分成了,待商品一通,上?下游多道关税商税,加起来十分可观,的确能解户部燃眉之急。”
他所指的“燃眉之急”,是下半年青黄不接的时节,因前年先?太子和大行皇帝两场国丧办得风光,又有去年姒丰起兵闹了一场,叫朝中乱了大半年,这两年各地收成也是平平,地方上?小风波不断,各省也就只能将将自给自足,若将所收税款都送到朝中来,自家府衙开支又恐朝中拖延,所以各地都想方设法?在给朝中上?供之余,先?给自己留些银两,以免地方上?生乱。
但若这样一来,朝中进?项又少了,按目前国库算,若不能尽快有些收入,到八九月份,各地赋税前后接不上?,那一两个月京官俸禄都可能支不出?来,到时候延兴帝登基才满两年,就出?这么大纰漏,政事堂的宰辅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嬴尚也知道这时节朝中内里?艰难,他眉头紧锁地沉吟半晌,还是说道:“半年,想来也可等得,我今日叫你来,只是为提醒你一句,圣庄皇储那桩旧事,不可不放在心上?,有些人,不能不提防。”
姚瑞听他果然?提起了这件事,也是心头一紧,他没有忘记当年追随楚王时做过的事。但一码归一码,魏王虽说是姬平之女,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据说她连姬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从漠北回来后,她又一直跟太子姬月走得很近。哪怕如今新?帝登基了,仍然?坚定地站在太后那边,又跟长乐公?主?关系甚笃,看起来真不像是会因姬平的旧事,找他们麻烦的,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知道真相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所以他只紧张了片刻,便又放松下来。
但嬴尚这样煞有介事地大晚上?叫他过来叮嘱,他自然?不能说无需顾虑,于是忙低头说道:“老相公?提点得极是,只要再给学生半年时间,商品一通,户部收了款,立即就叫魏王出?政事堂。”
嬴尚听他这样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端起那羹喝了一口:“行了,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坊门该下钥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果然?厅中更漏钟报了一声时,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姚瑞一见,忙起身告辞,跟着来时领路的执事,照原路出?了嬴尚的宅子,同来时那亲随一起趁夜色去了。
第二日一早,姬婴难得睡了个懒觉,因昨日宫中夜宴,这日朝会停了一日,她昨夜回来泡了汤,又听了一阵曲儿才歇,想着这日不用早起上?朝,趁空懒散一日也好。
直到巳时初刻,她才悠悠走出?卧房,听执事人说世子已?用过早膳,到毓秀堂上?课去了,她点点头,信步来到花厅独自用膳。
平常她同姬嫖一起用早膳时,考虑到她长身体?,菜式都是格外?丰富些,还会端上?许多姬嫖在草原时,早上?爱吃的手把肉、奶酪奶皮和奶茶。
但等到她独自用早膳时,小厨房里?端来的,就都变成她先?前吩咐过的,按照从前鹤栖观里?斋饭做的清粥小菜,此刻花厅桌上?就摆着一小砂锅麦粥,和十二碟精致爽口的小菜,看起来十分开胃。
等她慢慢用完膳,才漱过口,正要起身往书房里?去时,忽然?见大总管连翘走了进?来,给她递了个眼神?,这是有重要消息要说。
连翘平日里?事多,这样传话的差事是早不做了的,但凡是她亲自来禀的,都是要事。
姬婴见状点点头,同她一起走出?了花厅,往书房走来,进?到房内,关起门来,连翘才说道:“昨夜中书令下席离宫后,又微服去了嬴相府中一趟,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姬婴听完低头想了想,嬴尚的履历她是早就查过了的,经历虽多但十分清晰,看起来的确从不沾党争,当年姬平出?事前就被贬回益州了,妘宫的那封手札中,也没有提到他。
但姬婴总觉得这老头子没那么干净,就冲他屡次三番想把她从政事堂弄走,这里?面就像是带着点私人恩怨。
这次深夜密谈,她猜也能猜得出?来,多半还是跟姚瑞确认西域通商的时间节点,好在户部收到款项后,让她赶紧从政事堂卷铺盖走人。
但商谈的这半年时间,其实?是她刻意留出?来的,既然?有人总想把她赶走,她也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半年时间,正是她留给自己的,清理政事堂的时间。
她思量片刻,抬头吩咐连翘再叫人细细盯着那三位顾命大臣,等连翘去后,她又坐在大案后面想了许久。
到午初时分,她提笔写了个请安折子,摇铃叫来一个执事递进?宫去,说她午后要去向?皇兄请安。
延兴帝姬星这日起得也晚,同皇后用过膳后,看着花厅外?御湖上?的风景,春风吹着细柳条轻轻摆动着,阳光洒在湖面上?,透出?星星点点的波光。
他感受着微风拂面,忽然?也有些春慵上?涌,想到午后还得去书房里?批阅奏折,不禁烦闷起来。
正兀自发愣间,有宫人递上?来一张请安折子,大凡有官职的宗亲,进?宫的请旨,都是第一时间送到皇帝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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